第八章 中央大圣堂 人界历380年5月 3
在那扇大门之后，是和之前尤吉欧他们经过的大回廊南侧楼梯大厅差不多大小的空间。形状也同样是长方形，远处的墙壁上开着细长的窗口，能够看到深蓝色的北面天空。
但是，在黑色与白色的石头交织而成的地板上，却找不到重要的东西——通往五十一层的大楼梯。
不管他们在这个大厅里怎么找来找去，都不见梯子，甚至连一根绳子都没有。尤吉欧只在那光滑地板的中央找到一个奇怪的圆形凹陷，根本找不到任何通往上方的道路。
“没……没有楼梯啊。”
尤吉欧茫然嘟哝着，跟在桐人身后走进了这昏暗的大厅，突然一阵冷风吹过脖子，让他缩起了肩膀。搭档似乎也察觉到了，两人同时仰头看向正上方。
“这……”
“这是啥啊……”
然后两人同时哑口无言。
他们的头顶非常宽敞。一个和这个大厅相同形状的空间，不，是竖坑，在他们的目所能及之处一直向上延伸，直到陷入深紫色的黑暗。站在下方根本就推断不出这个坑到底有多高。
两人将视线慢慢从遥远的高处收回，才发现这个天井并不是一个完全空荡荡的空间。五十一层及之后的那些楼层的墙面上，都设置着一个小小的门，门前还有一条细长的阳台延伸到天井的中央位置。
那就是说，能爬到那些阳台上，就能进入上面的楼层。
尤吉欧下意识地伸出右手，轻轻地向上跳了一下。
“怎么可能碰得到……”
他叹息着嘟哝道。就连离他们最近的那个阳台，都理所当然地比背后那个“灵光大回廊”的天花板要高，怎么看都超过了二十梅尔。
桐人也站在他旁边仰着头，无力地问道：
“我说……姑且问你一下，没有在天上飞的神圣术吧？”
“没有。”
尤吉欧干脆地回答。
“在天上飞可是只属于整合骑士的特权啊。就算是他们，也不是以神圣术飞行，而是骑在飞龙上的……”
“那……这里的人，到底是怎么上五十一层的？”
“谁知道……”
两人一起歪着头陷入了沉思。尽管很不情愿，但尤吉欧已经开始考虑是否要回到大回廊，把法那提欧的部下叫起来问他们要怎么往上走，就在这个时候——
“喂，有什么来了。”
桐人以紧张的声音对他低声说道。
“咦？”
尤吉欧不由得再次看向天井。
的确有什么东西正在接近。一道黑影从排成一列伸出的阳台尽头旁边掠过，缓缓地往下降落。尤吉欧和桐人同时向后跳去，一边用手抓住剑柄，一边凝视着接近的黑影。
那是一个正圆形，直径有两梅尔左右。它的边缘被从小窗射进的蓝光照到后，反射着光芒，从这点来看，它似乎是一个铁制的圆盘。但是为什么这样一个东西，会在这个连支柱都没有的空间中缓缓下落呢？
在那个以一定速度移动的圆盘从五十二层的阳台旁通过时，尤吉欧的耳边传来了“咻咻咻”的怪声，同时他的脖子上再次感受到了冷空气的流动。
尤吉欧既没有逃跑，也没有拔剑，只是哑口无言地呆立在原地，看着圆盘从头上的阳台掠过，向两人的面前落去。在圆盘落到几梅尔高的上空时，尤吉欧发现在圆盘的下方中间处开有一个小孔，有空气从孔中猛烈地喷出，想必这就是神秘的声音与风的来源吧。
但是，仅凭风的力量，真的能让这么大的一个铁盘浮起来吗——就在尤吉欧惊讶的时候，咻咻声越来越大，金属盘的下落速度也越来越慢，最后只是轻轻地发出一下振动，就刚好嵌到了地板上那个圆形凹陷处，然后停了下来。
圆盘的上端平面被打磨得如同镜子一般光滑，边缘上装饰着精致的银色环状扶手。圆盘中间有一根长约一梅尔，横截面直径十五限的玻璃圆筒延伸出来——而一个少女正安静地站在圆筒旁边，将双手放在圆筒那半球形的顶端。
“?!”
尤吉欧又退了一步，按在剑柄上的右手开始用力。眼前之人貌似又是一个整合骑士，这让他有点紧张。
但很快，他就发现少女不管是腰上还是背上都没有装备任何武器。她身上穿的服装是一条怎么看都不适合战斗的朴素黑色长裙，外面还套着一条从胸口到膝盖的白色围裙，衣角上缝的简单透孔花纹可以说是她全身唯一的装饰，身上没有穿戴任何护具。
她那头带着一丝灰色的茶色齐肩发端修剪得很整齐，没有多少血色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特征。虽然五官端正，但是却没有任何表情，年纪看起来比尤吉欧要小一点，但尤吉欧自己也不敢确定。
她到底是什么人呢？尤吉欧带着这样的疑惑看向少女的双眼，但由于她下垂睫毛的遮挡，就连眼珠是什么颜色也看不清。从圆盘停止后，少女就始终没有看两人一眼，她将手从奇怪的玻璃筒上移开，双手并在围裙前，将头深深低了下去，说出了来到这里后的第一句话。
“让两位久等了，请问想去哪一层？”
她的声音只有着最基本的起伏，完全无法让人听出其中的感情。但至少尤吉欧从中感觉不到什么敌意，所以他将手从剑上移开，在脑海中将少女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哪一层……也就是说，你能把我们带到上面的楼层吗？”
尤吉欧半信半疑地问道，少女将已经抬起来的头又低了下去，说道：
“正是如此。请说出您想去的楼层。”
“我也不知道啊……”
尤吉欧原本以为大圣堂里会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人都是敌人，但现在这个状况让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而哑口无言。而站在自己旁边，同样让人难窥心意的桐人慢悠悠地说道：
“那个，我们俩，是侵入大圣堂，正被人追捕的人啊……你让这样的人坐上电……不对，坐上圆盘，真的没关系吗？”
他的话让少女微微歪斜了一下脑袋表示疑惑，随后少女又将头摆正，回答道：
“我的工作只是移动这个升降盘而已。并没有接到其他的命令。”
“是吗？那么，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桐人一边毫不在乎地说着，一边朝圆盘走去，尤吉欧慌忙叫住了他。
“喂，真的没问题吗？”
“现在也没有其他方法可以往上走了啊。”
“这个……虽然说是这样没错……”
在被那两个小孩骑士骗过一次后居然还能毫无防备地装备坐上那个奇怪的东西，这让尤吉欧感到很无奈。但桐人说得没错，他们两人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移动这个圆盘。就算有陷阱，但起码先把他们送到哪个阳台边上吧。于是尤吉欧下定决心，跟在搭档的身后。
两人从那华丽扶手的缺口处走进圆盘，桐人一边好奇地观察着玻璃筒的内部，一边对少女说道：
“嗯，那么，带我们去最上面的一层吧。”
“明白了，接下来会直达第八十层‘云上庭园’。请不要将身体探到扶手外。”
少女回答得很快，随后又行了一礼，将双手放到玻璃筒的顶端，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Systemcall,generateaerialelement。”
突然的术式咏唱让尤吉欧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她在发动攻击，但似乎事实并非如此。散发着绿色光辉的风素出现的地方是在透明圆筒的内部。然而在看清其数量后，尤吉欧又吃了一惊——整整十个。能同时生成这么多素因，肯定是相当高位的术者了。
少女将贴在玻璃筒上的纤细十指中的右手大拇指、食指与中指立起，轻声念到：
“Burstelement。”
有三个风素猛然随着绿色的闪光爆开，脚下涌出了“轰”的一声。随后，乘坐着三个人的金属圆盘仿佛被看不见的手拉着似的开始上升。
“原来如此！是这样的构造啊！”
桐人感慨的声音让尤吉欧也终于明白了圆盘升降的原理。在贯穿圆盘的玻璃筒内解封风素，将产生出的爆炸性强风向下方喷出，将三个人的体重以及圆盘自身的重量抵消并往上抬。
原理说穿了简单得很，但圆盘的动作却十分平缓，让人感觉不到这是一个那么简单的东西。除了在上升开始的时候有一些被下压的感觉之外，它在空中飞行时几乎没有任何晃动。
五十层的地板很快就消失在远方，尤吉欧这才真正意识到，这个小小的圆盘正在向着大圣堂的八十层，也就是那高耸入云的地方上升。他将满是汗水的掌心在裤子上擦了擦，紧紧地握住扶手。
但是他旁边的桐人却一脸平静，仿佛以前就乘坐过差不多的东西一样。虽然他一直在发各种感慨，但很快就将感兴趣的对象从圆盘转移到了操纵圆盘的人上，向少女问道：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做这个工作的？”
少女低着头，用带着些许讶异的声音回答：
“从得到这个天职时算起，今年已经是第一百零七年了。”
“一百……”
尤吉欧不由得忘掉了脚下的空间，瞪大了双眼。他结结巴巴地代替桐人继续问道：
“一、一百零七年……你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一直在移动这个圆盘?!”
“并不是一直。中午的时候会吃饭和午休，晚上自然也会休息。”
“那、那个……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
其实就是这样的吧。这个少女肯定也和整合骑士们一样被冻结了天命，在这堪称永恒的时间里，她一直生活在这一块金属盘上。
对尤吉欧来说，这样的命运，远比将无限的时间投入到战斗中的整合骑士还要更加残酷，更加孤独，更加乏味。
金属盘上升虽然缓慢，但是却未有一刻停歇。少女那垂下的睫毛仿佛将一切感情都隐藏在内，每当风素耗尽一个的时候，她就会再解放一个。每到这个时候，她念出来的那个包含“Burst”的术句，迄今已经被她重复了多少遍呢？尤吉欧不由得思考起这个问题来。
“你的……名字是？”
桐人突然问道。
少女在经过了迄今为止最长的一段思考时间后，才缓缓地回答道：
“名字……已经被我忘记了。大家都叫我‘升降员’。升降员……这就是我的名字。”
这下就连桐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而尤吉欧则是一直在心不在焉地数着经过的阳台，在数到二十之后，一种该说些什么的冲动驱使着他开口说道：
“我……我说啊，我们……我们是要去打倒公理教会的大人物的。就是给予你这个天职的人。”
“是吗？”
少女只回答了这么一句。但是尤吉欧又说出了貌似没有任何意义的话。
“如果……如果没有了教会，你从这个天职中解放出来的话，你会做什么？”
“解放？”
名为升降员的少女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汇，在圆盘又经过了五个阳台的这段时间里，她一直保持着沉默。
尤吉欧悄悄向天上看去，发现前方开始有灰色的天花板浮现。恐怕那就是大圣堂八十层的底部吧。他们终于要真正地踏入公理教会的核心了。
“我……不明白这个升降洞以外的世界。”
少女突然开口了。
“因此，即使告诉我可以选择新的天职，我也难以决定。但是，如果说想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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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抬起了之前一直低着的头，看向右侧墙壁上的细长窗口外面那片晴朗的天空。
“我想在那片天空……用这个升降盘自由地飞翔……”
桐人第一次看到这个少女的眼睛，那是仿佛盛夏的苍穹一般深沉的蓝色。
在最后一个风素闪烁着即将消失的时候，圆盘来到了第三十个阳台上，轻轻地停了下来。
升降员少女将双手从玻璃筒上移开，并到围裙前深深行了一礼。
“让两位久等了。这里就是第八十层，‘云上庭园’。”
“……谢谢。”
尤吉欧和桐人一起低头行了一礼，从圆盘走上了阳台。
少女再也没有抬起头，而是轻轻点头示意后，随着风素的减弱将圆盘降下。如同强风呼啸一般的喷射声渐渐远去，那被封闭在永恒之中的钢铁小世界消失在蓝色黑暗的深处。
尤吉欧不由得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本来以为，我之前那个天职是世界上最看不到尽头的天职……”
听到他的话，桐人扬起眉毛看向他。
“但是和她的天职比起来，我可以衰老，到挥不动斧头的时候可以引退，这就已经够幸福的了……”
“卡迪纳尔说过，就算天命的自然减少可以用术式冻结，但是却无法阻止灵魂的老化。记忆会渐渐遭到侵蚀，最后崩溃。”
桐人用低沉的声音回答之后，像是要挥去这个念头似的猛然转身，背对着那深深的竖坑。
“公理教会做的事情绝对是错的。所以我们才为了打倒阿多米尼斯多雷特而来到这里。但是，打倒她并不意味着结束，尤吉欧。真正的难题在那之后……”
“咦？只要打倒阿多米尼斯多雷特，接下来的事情交给卡迪纳尔女士不就好了吗？”
被尤吉欧这样一问，桐人像是想说什么似的动了动嘴唇。但平时果断的他，此时那双黑色的眼睛里却浮现出了与平时大相径庭的犹豫之色，最终低下头去。
“桐人？”
“不，接下来的事情，都得等将爱丽丝夺回之后再说。现在不是考虑多余事情的时候。”
“这个……倒是也没错。”
桐人像是要逃离尤吉欧那疑惑的视线似的，快步在阳台上走了起来。尤吉欧一边琢磨他这番话的意思一边追了上去。但是在看到阳台尽头耸立的大门时，身体里涌现出的紧张感就迅速将那一丁点的疑念淹没了。
从五十层里集合了五个整合骑士这点来看，指挥他们对付侵入者的人——恐怕就是法那提欧口中的“元老长”，而此人想必会尽其所能阻止两人前进吧。事实上，虽然结果不大令人满意，但他们能够顶住骑士们的猛攻并取得胜利，本身就已经接近于奇迹了。
在他们突破那道防线，来到距离最上层很近的地方之后，元老长必然会毫不吝啬地派出最强战力。很有可能，包括“骑士长”在内的所有其他整合骑士，以及祭司和修道士等大批高位神圣术者都正埋伏在那道门后。
但是，既然再没有其他路可以绕了，那么就只能将所有障碍正面突破。
凭我和桐人，是可以做到的。
尤吉欧和站在他旁边的搭档对视了一下，一起点了点头。两人同时伸出手去，用手掌各自按住左右两边的门扉，用力地往里推。
伴随着沉重的声响，石门缓缓地打开了。
“！”
突然，眼前展现出的色彩斑斓景象，伴随水的流动声以及甜美的香气，将尤吉欧的五感吞噬，让他头晕目眩起来。
这里毫无疑问是塔的内部。对面还能看到和下面楼层一样的白色大理石墙壁。
但是，宽敞的地板上却看不到之前那样的石板，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柔嫩而茂密的草地。草地上各处都绽放着色彩缤纷的圣花，香气似乎就源自它们。
让人吃惊的是，在稍远处还流淌着清亮的小河，水面反射着光芒。两人目前所在的门口处，有一条贯穿了草地的狭窄砖铺小道一直向前延伸，接续着架在小河上的木桥。河的对面似乎是一个有些高的小丘，小道沿着花朵怒放的坡面盘旋而上。尤吉欧顺着道路继续看去，发现在山丘的顶端，生长着一棵树。
那棵树并不大。细小的枝条上长着深绿色的树叶，以及呈十字形的橙色小花。高高的天花板附近的墙壁上开着窗子，索鲁斯之光从外面射入，正好投射到那棵树上。让无数的花朵如同黄金一般闪耀着光芒。
而那细细的树干也沐浴在光芒下，闪耀着光辉——在它的树根处，则是一团更加炫目的金色光芒。
“啊……”
尤吉欧甚至都不知道有声音从自己的嘴里流泻而出。
在他看到那个倚靠着树干，闭着眼睛坐在地上的少女之后，他的一切思考就都停止了。
少女全身都闪耀着金色的光芒，仿佛是树叶中漏下的光斑所交织出的幻影。覆盖上半身和双手的华丽铠甲有着白色的底色，上面加上了金色的装饰，长裙是以缝着金线的纯白布料制成，就连那擦得亮晶晶的白色皮革靴子，也在日光下散发着纯洁的光。
但是，比这一切都要更加闪亮的，是她那一头细密的长发。仿佛纯金熔铸一般的直发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从她那娇小的头部一直垂到腰间，仿佛是一道神圣的光之瀑布。
那是在很久以前，他每天都会看到的光辉。当时的他不知道这头发有多么贵重，多么美丽，偶尔会恶作剧地拽一拽，还会绑上一根小树枝。
但是，这象征着友情、向往与淡淡恋慕的金色光辉，在某天突然变成了象征着尤吉欧软弱、丑恶与胆怯的东西。而如今，那道本以为再也见不到的光辉，却又已经触手可及。
“爱……爱丽……丝……”
尤吉欧甚至都没有听到从自己嘴里挤出的嘶哑声音，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
他晃晃悠悠地走在砖铺的小道上。圣花那清爽的香气，轻轻的水声，都已经不在尤吉欧的脑中了。只有那紧紧抓住领口的手散发出的热量，衣服下方的短剑那如同脉动一般的感触，让他的意识还留存于这个世界。
穿过小河上的桥，向着坡上走去。距离山丘的顶部，还有不到二十梅尔。
尤吉欧抬起头来，已经能清楚地看到少女那微微伏下的脸庞。那白皙得仿佛透明一般的肌肤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静静地闭着眼睛，仿佛沉浸在阳光的温暖和花的香气里。
——是睡着了吗？
就这样走到她身边，朝她放在膝盖上的指尖轻轻地用短剑刺上一下……一切是不是就都能结束呢？
就在尤吉欧突然冒出这个念头的瞬间——
爱丽丝的右手无声地举起，尤吉欧感到自己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停住了脚步。
她那明艳的嘴唇动了动，发出了让人怀念的声音：
“请再稍候片刻。难得的好天气，我想让这孩子好好沐浴一下阳光。”
有着金色睫毛的眼睑缓缓抬了起来。
那双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苍蓝色眼睛，直直地看着尤吉欧。
尤吉欧原本以为，爱丽丝的眼神会非常柔和，嘴角会露出微笑。
可是，那清澈的眼睛中带着的苍蓝，已经不再是过去那种如天空一般温和的颜色，而是不管沐浴多少阳光也不会融化的万年坚冰。那冷酷地认定来人是入侵者的视线，让尤吉欧动弹不得。
果然还是只能战斗吗？
尽管失去了记忆，她依然是卢利特的爱丽丝·滋贝鲁库本人。而此刻，为了让她恢复原状，尤吉欧就要对她拔剑相向。不管是多么难以接受，他也必须战斗。
整合骑士爱丽丝·辛赛西斯·萨蒂的实力，早在两天前被她用剑鞘抽中脸颊的时候就已经明了。虽然被击中的最大原因是尤吉欧心乱如麻，但是那一击依然快到让他连看都看不到。如何能在不让其受重伤的情况下将一个水平如此之高的剑士制服住，这是一个很大的难题。
这不是一个自己能手下留情的对手。
——但是，我真的下得了手吗？哪怕只是将那金色的头发斩断一丝？
现在别说拔剑了，自己连一步都迈不出去。
就在尤吉欧陷入纠结的时候，他身后的桐人突然以沙哑的声音坚定地说道：“你别去战斗，尤吉欧。你只要想着如何将卡迪纳尔的短剑刺中她就好。我会竭尽全力接下她的攻击。”
“但……但是……”
“只能这样了。战斗越拖延，状况就会越恶化。我不会躲开爱丽丝的第一次攻击，而是直接将她抓住，你就赶快使用短剑，听到没有？”
尤吉欧紧紧咬住嘴唇。不管是和迪索尔巴德战斗也好，和法那提欧战斗时也好，到最后他都把要流血的工作都推给了桐人。然而，挑战公理教会这么鲁莽的企图，全都只是产生于尤吉欧的个人感情而已。
“抱歉……”
尤吉欧很是羞耻地低语道，桐人的声音则是回到了平时那种状态。
“不用道歉啊，我马上会让你加倍偿还……不过，这事之后再说……”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就现在看来，她好像没有带武器呢。而且……‘这孩子’是指谁？”
听他这么一说，尤吉欧也定睛向坐在山丘上的爱丽丝看去。再次闭上了眼睛，轻轻低下头去的她，腰上确实没有佩戴那把在修剑学院时使用过的，有着金色剑鞘的剑。
“难道是因为在休息时间所以将剑收起来了……这样的话还真是个好机会。”
虽然桐人的口气像是完全不相信有这样的好事，但他的左手还是轻轻抚摸着黑剑的剑柄。
“虽然对不起爱丽丝，但我可不想等到她晒完日光浴。只要现在发动进攻，不管她有没有带着剑，起码没有时间咏唱完全支配术。老实说，能不用那一招就解决是最好的。”
“是啊……我的完全支配术并不会太消耗天命，所以今天应该还能再使用两次……”
“那就太好了。不过，我这把只能再用一次了。在爱丽丝之后，还有骑士长那些人呢。那么……上吧。”
桐人微微点头，向前迈出脚步。
尤吉欧也下定决心，跟在他的身后。
他们离开了盘丘而上的小道，向着丘顶直线前进。草在他们脚底下发出轻响。
在两人走到一半的时候，爱丽丝已经轻轻站起。半睁的眼睑下，感觉不到任何感情的冰蓝双眼直直地看着两人。
那视线像是带着什么术式似的，让尤吉欧的双腿变得沉重起来。明明爱丽丝没有带着剑，但尤吉欧依然感到自己的腿拒绝再接近她。难道仅仅是被她打了一次脸，恐惧就在他的身体中扎根了吗？
“你们终于来到这里了。”
爱丽丝清澈的声音再次响起。
“以我的判断，哪怕你们从地牢中逃脱，被我打发去蔷薇园等待的艾尔多利耶一个人就足够应付。但是你们打败了他，甚至连拥有神器的迪索尔巴德大人和法那提欧大人也败在你们手下，闯入了这个‘云上庭园’。”
她弯弯的眉毛微微皱起，从粉红色嘴唇中吐出的声音带着几分忧郁。
“到底是什么给了你们这样的力量？到底是为什么要做出这种动摇人界和平的行为？为什么你们就是不明白，你们打伤一名整合骑士，就会给对抗黑暗势力的储备力量造成很大的损失？”
——这一切，都只是为了你啊。
尤吉欧在心中呐喊着。但是，他很明白，就算他把这句话说出来，对眼前这个整合骑士爱丽丝来说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他紧紧咬着牙关，向前挪动脚步。
“果然——还是只能以剑来问你们了。很好……既然这便是你们的期望，那我也不客气了。”
爱丽丝叹息似的说完，右手扶在旁边那棵树的树干上。
但是，你不是没带剑吗——
就在尤吉欧这样想的时候，桐人说了句“不会吧”。
下一个瞬间，随着一瞬间的闪光，长在丘顶的小树消失了。
“?!”
随后，一股香甜清爽的气味浓烈地弥漫开来，然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知何时，爱丽丝的右手上已经握着那把眼熟的纤细长剑。不只是剑鞘，就连剑锷到柄头的地方都闪着金光。剑锷上还有着一朵十字形的花。
尤吉欧一时之间未能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树消失了，剑出现了。也就是说，那把树变成了剑吗？但是，爱丽丝没有咏唱任何术式，不管她用的是单纯的幻术，还是物质转换术这种超高等神圣术，不咏唱的话是不可能用得出来的。
不，如果，那棵树只是根据爱丽丝的想象变换了形态的话，也就是说……
早他一步得出结论的桐人低声呻吟起来。
“完蛋了，这可真糟糕……那把剑已经处于完全支配状态下了吗？”
随着“锵”的一声清鸣，爱丽丝将剑拔出。剑身的颜色是比剑鞘更深的橙黄，在索鲁斯的光芒下显得无比炫目。
瞬间，桐人猛然向前冲去。想必他虽然不明白爱丽丝的剑有着什么力量，但还是想在她发动攻击之前展开近身战吧。一路的青草都被踩碎，桐人仅仅十步就奔到了离爱丽丝近在咫尺的地方。
尤吉欧握着胸口的锁链，拼命地向搭档追去。桐人没有要拔剑的意思，是真的要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用身体挡下爱丽丝的第一次攻击吧。即使这样真的能封锁住爱丽丝的动作，时间也肯定不长。那么，抓住这个转瞬即逝的机会刺下短剑，才是尤吉欧必须要完成的工作。
看着向自己冲来的黑衣剑士，爱丽丝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她以轻描淡写的动作，挥动了右手的剑。
此时的桐人还没有进入斩击的攻击范围之内，所以爱丽丝使出的大概是和迪索尔巴德以及法那提欧一样的远程攻击术吧。那么，即使第一击能够阻止桐人的前进，尤吉欧也能抓住那个破绽接近到能够刺下短剑的距离。
就在尤吉欧这样想着的时候，桐人已经换了一个角度继续往前冲。
爱丽丝的右手轻轻向前挥去。
黄金之剑的剑身——消失了。
“?!”
准确来说，并不是消失，而是分解了。剑分为几百几千个薄片，化为金色的暴风向桐人袭去。
“哇啊！”
被无数光芒包裹的桐人发出一声惨叫，倒在了地上。
尤吉欧为了不浪费搭档创造的机会，咬牙继续往前冲。
但是，袭向桐人的黄金之风并没有就此停歇，而是发出强风般的呼啸，在空中左转，从尤吉欧的侧面袭来将他包裹。
这样的冲击，让尤吉欧也无法稳住脚步。他如同被巨人的手掌扇飞一般向右侧倒下。
那些直径不到一限的小薄片都十分沉重。被打倒在草地上的尤吉欧虽然在被黄金暴风击中的时候及时用左臂挡住了脸，但此时他的整条左臂都如同被灼烧似的发痛，要拼命忍耐才能按捺想要发出惨叫在地上翻滚的冲动。
轻易地就阻止两人突击的无数金色薄片划出一个弧形飞舞起来，回到了爱丽丝身边。但是它们并没有变回剑的样子，而是就这样飘浮在骑士的周围。
仔细一看，会发现这些薄片都是由菱形组成的十字，和剑锷上的装饰一样——也就是和那棵丘顶的树上开着的花一样。
“——你们是瞧不起我吗？居然连剑也不拔就朝我冲过来。”
爱丽丝依然没有流露出一丝感情，平静地训斥着他们。
“刚才的攻击只是警告，我已经手下留情了。但是下次我就会打掉你们的全部天命。将你们的力量全部发挥出来吧，不要对不起之前被你们打倒的骑士。”
手下留情？
那么强的威力是手下留情？
尤吉欧恐惧地看去，此时那无数的黄金花发出了“刷！”的声音。他定睛一看，发现之前原本平滑圆润的花瓣，此时已经变得如同短剑的剑尖一般锐利。被那种东西打中的话，就不只是像刚才那样倒在地上了。而是会撕裂皮肤，就连骨头都会被打断。
深深的恐惧，化为让手脚麻痹的冰水，淹没了尤吉欧。
就算那黄金花只有一朵，只要被贯穿要害就会导致天命大幅度减少。而现在在爱丽丝身旁如同漫天风雪一般的闪亮薄片，有两百到三百之多。就算想用剑招架也不可能全部防御得住，而要回避能在空中高速自由移动的花瓣风暴也是很困难的。也就是说，爱丽丝的完全支配术已经完美而且万能到了“不可能”的地步——
是的，这是“不可能”的。
使用神器的武装完全支配术确实是强大的招数，但却依然有其极限。这个术式的本质是将武器的起源所拥有的“记忆”，也就是热、冷、硬、速等要素提取出来转换为攻击力，越是强化一个方面，其他方面的能力就只会越差。
副骑士长法那提欧的完全支配术，就过于强调凝聚的光线造成的单点穿透力，导致能被桐人造出来的小镜反弹。
虽然不明白作为爱丽丝神器起源的那棵小树过去有多么了不起，但如果将其蕴含的威力分解为这么多小片——也就是只追求命中性的话，每片花瓣的单独攻击力都会变得微弱。根本不可能像尤吉欧亲身体会到的那样，每个一限不到的小片，都如同巨人的拳头一般沉重。
既然真的发生了这种现象，那就表示那棵盛开着橙色花朵的小树，有着超高的优先度，甚至远远凌驾于桐人那把剑的起源——“恶魔之树”基家斯西达之上。
倒在自己左前方的桐人似乎也在瞬间想到了这一点，他的侧脸因为惊愕和恐惧而变得铁青。
但是，从不放弃的搭档以他那尚未丧失光芒的眼睛看了尤吉欧一样，无声地翕动着嘴唇。
开始——咏唱。
确实，现在光凭正面进攻是无法突破那花瓣风暴的。那么，只能用蓝蔷薇之剑的完全支配术将持有者本身束缚起来。之前，爱丽丝配合着花瓣挥动了只剩剑柄的剑，也就是说，这片花瓣并不是只依靠持有者的想法来操作的。
尤吉欧保持着被打倒在地的难看姿势，轻轻地用左手触摸蓝蔷薇之剑的剑柄，以细不可闻的声音开始咏唱完全支配术。如果被爱丽丝发现并攻击的话就一切都完了，不过桐人肯定会想办法帮他蒙混过去的。
“于荣耀的整合骑士面前，做出有失敬意之举，实在万分抱歉。修剑士桐人，再次向骑士爱丽丝大人提出公平决斗的邀请！”
桐人将右拳抵在胸口行了一礼后，握住左腰处的剑柄，随着一声“刷！”的锐响，漆黑的剑刃仿佛要将骑士周身的金色光芒一刀两断似的举了起来。
爱丽丝以仿佛看透了一切的苍蓝眼眸盯着黑衣剑士，在眨了一下眼之后回答：
“很好，就让我的剑来试探一下你们心中的邪恶究竟有多深。”
她挥动了一下右手的剑柄，悬浮在她周围的无数黄金之花发出浪涛般的声音，集合到她手边，在她握着的剑柄前方排列起来。随后，薄片发出“铮”的金属音结合起来，变回了原来那把金色的长剑。
爱丽丝以优美的动作摆出中段的架势向桐人走来，而桐人将剑摆出下段姿势，向她问道：
“既然开始交手就一定要有一方倒下，那么在此之前我希望爱丽丝大人能告诉我一件事。你的神器应该是原本在山丘上的那棵古树，但为何那样的小树会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虽然这明显是在拖延时间，但想必桐人也是真心想知道黄金剑的完全支配术到底有着怎样的秘密。而尤吉欧也非常在意，他一边咏唱，一边竖起了耳朵。
爱丽丝往前走了三步就停了下来，在沉默了片刻之后，她轻轻说道：
“尽管对即将死去的你们说这个也是无用……但还是让你们能够安心踏上前往天界的道路吧。我的神器，名为‘金桂之剑’。就如此名所示，过去只是一棵普通的金桂树罢了。”
金桂，那是在秋天会绽放出橙色花朵的小型树种。虽然在卢利特附近并不常见，但尤吉欧曾在央都见过好几次。它绝不是如同基家斯西达那样全世界仅有一株的稀少品种。
“是的，如你所言，它只是一棵普通的小树。唯一不普通的，就是它所经历的时间。现在中央大圣堂建造的地方，是在远古时代，创世神史提西亚赐予人类的‘起始之地’。按《创世纪》第一章讲述，那是一个小小的村庄，在村中有着美丽的泉水奔涌，岸边长着一棵金桂。而那棵树，正是我这把剑的原型。明白了吗？这把金桂之剑，是人界万物之中最为古老的存在。”
“你……你说什么……”
桐人显得无比愕然，而爱丽丝依然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
“这把剑，正是神所创的金桂树转生后的形态。其属性为‘永恒不灭’。哪怕只是一片花瓣，也足以分金裂石……就如同你们之前亲身感受到的那样。你们是否明白，你们面对的是怎样一把剑了？”
“嗯，我很清楚了。”
桐人放弃了装腔作势，直截了当地说道：
“原来如此，是由神所设置的第一个不可破坏物体吗？真是的，怎么这些道具一个比一个来头大……不过，光害怕也没用。”
虽然原型是同一种类，但黑剑相比起金桂之剑等级恐怕要低了许多。不过桐人还是缓缓举起黑剑摆出了上段的架势，大声呼喊：
“那么，整合骑士爱丽丝……重新一决胜负吧！”
轰！随着空气的爆响，黑衣剑士的脚蹬在地上，以让人想象不到是在上坡的高速，向着站在丘顶的爱丽丝冲去。
桐人的想法恐怕是这样的：就算爱丽丝的剑再强，只要将她拖入近距离战斗使用出连续技的话，就能取得优势。之前战斗过的法那提欧之所以能够应付高速的连击，是因为她出于个人原因学会了连续技，对于整合骑士来说，那是特例。
而爱丽丝行动也不出桐人和尤吉欧的预料，面对着桐人的上段斩击，她只是老老实实地将剑举过头顶。这样的动作绝对无法防御从上段变化为中段的连击。
但是，这该接上的第二击却没有出现。
爱丽丝的剑纹丝不动，反而是发动攻击的桐人仿佛是在用树枝击打巨石一般，猛烈地弹向后方，动作也随之一乱。
“哦……”
桐人落在斜面上，向后踉跄了两三步。爱丽丝则是以行云流水一般的步伐向他逼近。
她的左手从手臂到指尖都向前方笔直地伸出，身体大大舒展开，将黄金之剑向后方举起。和艾恩葛朗特流相比，这是一种不切合实战的古典招式，但是配合上那舞动的金发与飘起的长裙，如同一幅画般优美。
“嘿！”
随着一声高亢清澈的厉喝，黄金之剑划了一道半圆发起进攻。速度十分可怕，但是动作却未免太过夸张。
桐人调整好姿势之后，还有足够的时间将剑往左一挡。
随着“铛！”的一声巨响，两把剑撞到了一起。
这次也依然是桐人如同陀螺一般被抽得飞了出去，他将手撑在草地上，这才不至于摔倒在地，但还是滑到了山脚下。
尤吉欧终于搞清楚了状况。
每一击的分量都相差太多了。
虽然桐人手持优先度超越普通神器的黑剑，配合艾恩葛朗特流的连续技，迄今已经打倒好几个整合骑士。但是爱丽丝所持的金桂之剑，却拥有着比黑剑高出数倍的重量。这样的剑高速袭来，别说弹开了，就连招架都是很难的。
不，还不只如此。在第一剑时就已经清楚了，哪怕桐人主动发动进攻，被打飞的也依然是他。这样根本就谈不上对抗。
桐人似乎也明白了这个事实，他迅速地站起身来，带着恐惧的表情又往后退了数步。而爱丽丝则是以流畅的动作继续追了上去。
桐人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完全处于下风，尤吉欧在两年来，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被压制得如此彻底。
爱丽丝以如同舞蹈一般的优雅身姿，挥出了一次又一次斩击。桐人虽然勉强能够招架，却也每次都被狼狈地打飞。如果能够仅凭身法闪躲那可能还有反击的机会，但爱丽丝的剑招虽然大开大合，却又有着难以想象的高速和精准，让他难以简单躲过。
尤吉欧虽然感到战栗，却还是坚持着咏唱完术式，向两人追去。这样一来，就只能在桐人勉强招架住攻击的时候发动武装完全支配术了。
仅仅五次交手，桐人就已经被渐渐地逼到了西侧的墙边，背后是厚重的大理石，他已经无路可逃了。
爱丽丝以冰冷的表情举起剑，指着陷入了绝境的敌人，开口说道：
“原来如此。能够在我的剑下撑这么久的，你是第二个。这证明了你是在有了足够的觉悟与信念之后，才会来到这座塔的。但是……这还不足以动摇教会。我不能让你们扰乱人界的和平。”
黄金骑士的优美站姿不见一丝破绽。哪怕尤吉欧从她背后发动术式，想必她也能够在瞬间进行应对。
桐人，说点什么啊。哪怕只有一瞬也好，制造点破绽啊。
尤吉欧一边奔跑一边拼命地在心里念叨着。但是搭档只是贴在背后的大理石墙壁上，双眼放着光芒，什么都没有说。
“那么——受死吧。”
金桂之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垂直指向天空。
在一瞬间的寂静之后——
随着空气的撕裂声，金色的光芒开始奔驰。
桐人大睁着双眼，右手以让人眼花的速度动了起来。
空中爆出高亢的金属音以及一道火花。
桐人没有招架，而是将金桂之剑卸开了。他将黑剑以最小的角度贴在爱丽丝的剑，将她那无比沉重的一击带偏了少许。
伴随着猛烈的冲击，金桂之剑贯穿了距离桐人左侧只有一限之遥的光滑大理石墙壁上，一撮黑发在空中被震碎。
随后，桐人向爱丽丝扑去，他用左手按住骑士的右手，右臂缠住了她的左臂。之前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变化的爱丽丝这次也终于动摇起来。
——就是现在。
“Enhancearmament！”
尤吉欧大吼一声，将蓝蔷薇之剑插到了脚边的草地上。
周围瞬间就被冻成了一片雪白。冰霜的波浪以猛烈的势头向前延伸，将十梅尔外的桐人与爱丽丝吞噬。
随后，无数的冰藤蔓从两人的脚底同时伸出。变成了蔚蓝通透的锁链，将紧挨在一起的两人重重卷起。桐人的黑衣以及爱丽丝的白铠都迅速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冰。
桐人——爱丽丝，对不起！
虽然心中狂喊，尤吉欧还是在不停地催生着冰藤蔓。面对骑士爱丽丝，不管绑得有多牢似乎都不够。
藤蔓一边发出“啪咔啪咔”的声音，一边不停地卷上去。最终变成了一根巨大的冰柱。
这仿佛水晶原石一般的多面体透明巨柱，将两个剑士封锁在内部，平静地闪耀着光芒。留在外面的只有爱丽丝的右手，以及握在手上，前端刺入墙壁的金桂之剑。在蓝色的冰块中，爱丽丝保持着震惊之色，而桐人的脸上则凝固着必死的决心。
只要将短剑刺到那只手上，一切就都结束了。
尤吉欧将手从蓝蔷薇之剑上移开站了起来。虽然只要放开剑，完全支配术就会解除，但这个大冰柱要几十分钟才会自然融解。他右手用力握着怀中的短剑，向前走了一步，两步——
在他踏出第三步的时候，金色的光芒爆发开来。
“啊……”
尤吉欧惊愕地看去，只见爱丽丝那把刺在墙壁上的剑分解为了无数的花瓣。
黄金之花的风暴发出庄严的合唱，将冰柱团团包围。
十字形的短剑如龙卷风一般旋转着，将冰一点点地削掉，而尤吉欧只能呆呆地看着。如果闯进那个漩涡之中，走不出一步他的天命就会被耗尽。
风暴将冰削到只剩一点厚度之后，向上空飞去。
之后，随着一道虚无的破碎声，冰柱崩溃了。
爱丽丝用左手将还抱着她的桐人向尤吉欧的方向推去，一边甩掉头发上的冰片，一边冷冷地说道：
“怎么，你们不是要凭剑术来决一胜负吗？虽然这小把戏玩得不错……但是区区的冰块，又怎能奈何得了我的花。下一场就轮到你了，老老实实地在旁边看着吧。”
她轻轻伸出右手，飘在上空的花瓣瞬间集中起来，变回剑原本的形态——
“Enhancearmament！”
桐人在此时大喊起来。
他不知何时已经将完全支配术咏唱完毕，几道“黑暗”从他双手紧握的黑剑中喷薄而出。
他的目标不是爱丽丝本人——
而是还未凝聚成形的金桂之剑。
“咦……”
爱丽丝第一次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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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的奔流将无数花瓣吹散，打乱了它们的控制。
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混杂着漆黑与黄金之色的风暴开始狂舞起来。它纠缠着，旋转着，向爱丽丝身后的大理石墙壁撞去。
“尤吉欧！”
桐人大喊起来。
是的。这就是最后的机会。
尤吉欧从怀中掏出短剑，一跃而起。
距离爱丽丝还有八梅尔。
七梅尔。
六梅尔。
此时，一件谁都没有预料到的事情发生了。
两把神器的完全支配术融合所产生的诡异力量激流，打在了中央大圣堂的墙壁上，将其轰出了无数的裂痕。
随着仿佛天崩地裂的巨响，巨大的大理石——那理应和“不朽壁垒”一样无法破坏的白色墙壁崩溃了。
方形的石头不断地被向外侧推出，上面的孔洞越来越大。
尤吉欧茫然地看着孔洞外那蓝色的天空与白色的云海。
突然，一阵猛烈的风从他背后吹来，将他推倒在草地上。塔内的空气从墙壁上的孔洞涌到塔外，而就站在孔洞附近的两人无法抗拒这强烈的气流。
黑衣剑士与黄金骑士纠缠在一起飞出塔外，这瞬间的光景牢牢地烙印在了尤吉欧的脑海之中。
“哇啊啊啊啊！”
尤吉欧大吼着，跌跌撞撞地向墙壁上的孔洞跑去。
怎么办——要用神圣术制造绳子吗——不，还是用蓝蔷薇之剑的冰——
但是，他已经没有将思考转化为行动的时间了。
原本应该朝外侧落下的大理石仿佛时间倒流一般从塔外聚集回来，再次纵横组合到一起。
随着“哐”“哐”的沉重响声，孔洞变得越来越小——
“啊啊啊啊啊！”
在发出哀号，拼命奔跑着的尤吉欧面前，大理石墙壁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似的，变得完好如初。
尤吉欧拼命地将拳头打在墙壁上，一次，又一次。
但即使打得皮肤破裂，血液飞溅，已经恢复了原状的墙壁依然纹丝不动。
“桐人——爱丽丝——”
尤吉欧的呐喊声，被光滑的白色大理石冰冷地反射回来。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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