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最高祭司阿多米尼斯多雷特 人界历380年5月 2-1
Removecoreprotection。
在将这个以前从未听闻，仅仅只有三句的式句咏唱完毕之后，尤吉欧便明白了—自己打开了一道绝对不可打开的门。
在和桐人那从未想象过的战斗发生前的一个小时。
尤吉欧遭遇了整合骑士长贝尔库利，面对他那能够“斩断未来”的可怕招式，尤吉欧选择了使用蓝蔷薇之剑的记忆解放术，将自己也一起深深地冻结起来，好不容易将对方也拖入了两败俱伤的境地。但是一个自称元老长丘德尔金的怪异侏儒，将昏迷中的他带到了中央大圣堂的一百层。
在那里，尤吉欧遇到了有着纯银色长发与明镜般眼睛，美得不似人类的少女—最高祭司阿多米尼斯多雷特。少女对处于朦胧之中，意识尚未清醒的尤吉欧这样说道：
—你是花盆中的花，没有人用名为爱的水分去浇灌你。
—但是，我却不一样。我会只爱你一人。
—不过，必须你先只爱我一个人才行。
少女的话语本身就如同束缚精神的术式。尤吉欧被她所吞噬，说出了她所要求的三句术式。
恐怕，那是将对人来说最为重要的东西……将守护着记忆、思考以及灵魂等事物的大门打开的禁忌术式。
阿多米尼斯多雷特带着清纯的微笑，窥视、摸索着尤吉欧的内心，然后将比冰块还要寒冷的“某种东西”插入了他的内心深处。
他就此再次失去了意识。
而在某人那似乎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呼唤下，尤吉欧仿佛被人从黑暗的底部捞起。
睁开眼后，他看到的是耀眼的火花以及银色的剑刃，以及正与自己猛烈交战的黑发少年。
在那个瞬间，尤吉欧醒悟过来。穿上了整合骑士铠甲的自己，对自己最为信赖的朋友，以及自己最为思念的青梅竹马举起了剑。
但即使发现了这一点，那根深深刺入头脑深处的寒刺依然没有消失。那根刺上不停地传出要为了最高祭司大人杀死眼前敌人的命令，试图束缚他的思考。
无奈之下，尤吉欧只能发动了蓝蔷薇之剑的记忆解放术，用冰将他所重视的这两人封闭起来。既要对抗刺的命令，又要中止战斗，他只能做出这样的选择。
……我败给了阿多米尼斯多雷特的诱惑，破坏了绝对不能破坏的东西。
……但是，即使如此，我也依然能做一些事情……那也是我必须去做的。
“对不起，桐人……爱丽丝。”
尤吉欧艰难地留下短短的一句话，踏上了自动升降盘，回到了大圣堂的一百层，阿多米尼斯多雷特的房间。
在升降盘沉重地静止下来之后，透过巨大的窗户射下的月光被尤吉欧的铠甲和右手的剑反射开来，让他的身边漂浮着灰白色的光点。
时间大概是在五月的二十五日凌晨两点吧。
如果是在三天之前，这个时候的自己早就回到了上级修剑士宿舍的房间上床睡觉了。因为课程与练习的疲劳，自己每天都睡得很死，不到起床的钟声响起，自己绝对不会醒来。
仔细一想，二十二日的晚上是在学院的惩罚间度过，二十三日则是被关进了教会的地牢，根本无法好好睡觉。从二十四日的早上越狱并连续战斗至今，疲劳早已经到达了极限，一想到这一点身体就不由得变得沉重起来。但讽刺的是，头脑中的那根冰刺不停地释放出刺痛，让睡意被彻底赶跑。
刺—恐怕和插入艾尔多利亚额头处的紫水晶柱是同样的东西—在造成疼痛的同时所传达出的命令，既有着如同钢鞭一般的严厉，又有着宛如最高级蜂蜜一般的甜美。但是，如果再次舔舐这分甜美，自己就再也无法找回自我了。
现在能够勉强维持住原来的自己，一定是因为桐人那拼命的呼唤与全力的战斗，让尤吉欧能够醒来。
而之所以能够不受重伤就回到这个房间，也是因为爱丽丝并没有介入两人的战斗，只是在一旁观战而已。
整合骑士爱丽丝·辛赛西斯·萨蒂的剑技，以及能够将神器金桂之剑变为金色花瓣风暴的武装完全支配术，都蕴含着现在的尤吉欧还无法抵抗的威力。如果爱丽丝拔剑和桐人并肩作战，那么恐怕还没等尤吉欧找回自我，就会被打倒在地了。
身为骑士的爱丽丝为何会决心反抗公理教会，其真实原因还不得而知。恐怕如同自己在爬大圣堂的楼梯时所想的那样是被桐人所说服了，又或者发生了更加严重的事情。
爱丽丝的右眼包裹着用桐人的衣服上撕下来的布制成的绷带，恐怕是发生了和尤吉欧在修剑学院里对温贝尔·吉泽克举剑时一样的现象。因为犯下了反抗教会的大罪，她的右眼破裂了。在学院里将尤吉欧他们带走的时候，以及在八十层的“云上庭园”重逢时都表现得油盐不进的爱丽丝却做出了如此重大的决断，而做到这一切的并不是尤吉欧，而是桐人……
—但是，现在的我没有对这个事实说三道四的权利。
—毕竟，我败在了阿多米尼斯多雷特的甜言蜜语下，将心门打开了。这便是对桐人和爱丽丝的背叛。也背叛了蒂洁、罗妮耶、芙蕾妮卡、格尔戈罗索学长和索尔狄丽娜学姐，还有舍监阿兹莉卡老师和工艺师萨多雷先生、沃尔德农场的所有人、卢利特的赛鲁卡和卡利塔爷爷、卡斯弗特村长，以及图书馆里的小贤者卡迪纳尔。
尤吉欧的右手紧紧握住剑柄，忍耐着渐渐变得强烈起来的冰冷疼痛。
能够如同现在这样保持着本来意识的时间可能已经所剩无几了。必须在自我消失之前赎罪。
而赎罪的方法只有一个。
尤吉欧抬起头，缓缓地扫视着附近。
九十九层的中心和一百层的中心并不一致，此时尤吉欧乘坐的升降盘停在了一百层南侧的地板上。在包围着房间的玻璃窗外是满天星空，上面有着巨大剑形装饰的一排柱子在月光与星光的照耀下闪耀着光芒。
忽然—
尤吉欧似乎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抬头向上看去。
在那超过十梅尔高的纯白天花板上，和之前看到过的一样描绘着神话故事。描绘着众神与巨龙，还有许多人类的细腻画作上到处镶嵌着小小的水晶，释放着清朗的光芒。
……在呼唤我的，是那些……光？
就在尤吉欧想要凝视其中一个水晶时—
从不同的方向上传来了真正的声音，让他迅速转过头去。
在广大房间的正中央，安置着一张直径怕是有十梅尔的圆形大床。周围被垂下的幕布遮挡，看不到里面的情形。但是仔细倾听，就会察觉到从纯白的薄布中传出低低的声音。那是犹如歌唱，仿如细语一般的甜美声音。
是最高祭司阿多米尼斯多雷特的声音。
看来她似乎正在咏唱术式，但却又不是攻击术那种充满气势的韵律。如果是她每天都必需的术式，那此时正是最好的时机。
尤吉欧将蓝蔷薇之剑收到剑鞘之中，放到地板上，然后将在和桐人的战斗中被破坏的银色盔甲脱下。在将护手和腿甲，以及披风都卸下后，恢复成原来那只有上衣和裤子的状态。他轻轻地摸了摸/胸口，确定那东西(···)还在那里。
就在他一步步地走向垂下的幕布时—
从床中晃悠悠地走出一个小小的身影，同时响起一阵让人不快的笑声。
“哦呵，哦呵呵……本以为你最多能拖个五到十分钟就不错了，没想到你还能活着回来，真让人吃惊啊。搞不好你这条命还真是捡来的。”
看到这个走到月光下的人时，尤吉欧骤然止住了呼吸。他拼命忍耐，才使自己的表情显得不那么紧张。
眼前这人穿着右侧鲜红，左侧湛蓝的恶俗服装。在如气球一般鼓起的胸口中央，打着丑陋的补丁。
平坦的白色圆脸上长着如线一般细的眼睛，以及嘴角高高吊起的嘴巴。虽然秃头上不见了那顶金色的帽子，但是如此怪异的外形，也绝对不会让尤吉欧认错。
元老长丘德尔金。正是他在尤吉欧和骑士长贝尔库利战斗快要结束的时候现身，使用“Deepfreeze”的术式将骑士长变为了石块，而将很快失去了意识的尤吉欧带到这里来的想必也是他。
外表看起来只是个矮小滑稽的小丑，但恐怕他是公理教会里实力仅次于最高祭司的神圣术师，同时也是个冷酷至极的审问者。如果被他知道尤吉欧暂时恢复了记忆，他肯定会马上用出那个可怕的石化术。如果要完成自己最后的责任，此刻只能让他不对自己产生怀疑。
丘德尔金看了一眼尤吉欧脱下来放在地上的铠甲，几乎已经掉光的双眉高高扬起。
“哎呀，大人赏赐给你的铠甲，居然坏成这样了。难道说……你是被反叛者们打得落花流水后回到这里来的吗，三十二号？”
大人指的是阿多米尼斯多雷特，反叛者是桐人和爱丽丝，然后三十二号应该就是尤吉欧作为整合骑士的“序号”了吧。这种状况下不管说什么都有可能露出破绽，但既然被他问了，就不能不回答。
尤吉欧下定决心，尽量面无表情地开口说道：
“两个反叛者已经被封进了冰中，元老长阁下。”
听到他这样说，丘德尔金仿佛挂着灿烂笑容的脸上那两颗实际上完全没有在笑的小小眼珠放出了冰冷的光芒。
“呵呵，被封进冰中？那倒是不错，不过你应该有把他们彻底解决吧，三十二号？”
“……”
尤吉欧在这刹那的沉默之中，拼命地思考着应该如何回答。
他当然没有把桐人和爱丽丝彻底解决。蓝蔷薇之剑的武装完全支配术，就是为了在不伤害敌人的同时封锁敌人的行动而创造出来的招数。就算被封闭在厚厚的冰中，只要脸露在外面，那么就不会减少太多的天命。
比起坦白这个事实，此时是不是要说已经给了他们最后一击比较好呢。但如果他去下面那一层检查一下，就马上会发现自己是在说谎。如果是桐人的话，他一定会用自己天生的直觉和胆量给出一个恰当的回答吧。
—我总是躲在桐人的背后。遇到难题的时候就马上依赖他，重大的决定也都交给了他。
—但是，现在就是必须我来思考，我来决定的时候了。桐人也肯定不是都靠直觉来渡过难关的。他每次都是拼命思考，选择出一个正确的答案，才能将我带到这里来。
—我要思考。像他一样思考。
尤吉欧暂时忘却了头脑深处那冰冷的疼痛，开始思考起来。然后他张开嘴，以最低的音量回答道：
“不，我没有给他们最后一击，元老长。因为最高祭司大人命令的是让我阻止反叛者。”
实际上，他并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从阿多米尼斯多雷特那里接到这样的命令。
但是，根据自己朦胧的记忆，之前自己在这个房间里醒来的时候，周围并没有元老长的身影。既然尤吉欧在变为整合骑士的时候丘德尔金并不在场，那么他也无法判断是否有这个命令。而如果是最高祭司说的话，这个男人绝对无法反驳。
当然，如果十梅尔外的那张床里的阿多米尼斯多雷特本人听到了这段话，那就彻底完蛋。但是她正位于数重幕布之后咏唱着某种术式，那么只要音量低一些，她很有可能是听不到的。
尤吉欧拼命地控制着自己，不让内心的紧张表现在脸上，等待着丘德尔金的反应。
身穿小丑服的男人脸上那巨大的嘴唇彻底地扭曲，发出了显得很不高兴的声音。
“不行，不行的啊，三十二号。”
他用右手食指指着尤吉欧的脸。
“称呼人家的时候，要说元老长阁下。阁下哦，阁下，下次忘记加阁下的话，可是要惩罚你当马的哦？你可是要趴在地上，载着人家跑啊跑哦，呵呵呵呵。”
他发出了尖利的笑声，但又迅速用双手按着嘴，偷偷地往床的方向看了一眼。在听到最高祭司依然在咏唱着术式之后，他夸张地抚摸了一下胸口，再次发出了嗤笑。
“那人家也该去执行大人的命令了。敢和教会作对的渣滓骑士要马上Deepfreeze，这可是大人的意思啊。哦，你就在这里等着吧，三十二号。有人碍事可就没法玩得开心啦，呵、呵呵呵。”
尤吉欧忍耐着从心中涌现的厌恶感，点了点头。
丘德尔金蹦蹦跳跳地向位于南侧角落的升降盘走去。恐怕他是想和对待骑士长贝尔库利那样，在将桐人和爱丽丝变为石头之前，尽情地羞辱他们吧。
但是，没有必要为两人担心—应该是这样吧。毕竟，用蓝蔷薇之剑制造的“冰狱”，在骑士爱丽丝的武装完全支配术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在八十层的“云上庭园”中，尤吉欧将爱丽丝全身都封进了冰中。但是，她手中那把金桂之剑迅速分离成了无数的细小剑刃，迅速将冰块破坏。
现在爱丽丝可能已经从冰中脱身了，就算不是这样，在看到丘德尔金出现的时候，她也肯定会毫不犹豫地使用剑的能力。
丘德尔金兴奋地大笑着跳上了升降盘，向九十九层降下。尤吉欧屏住呼吸等待着，只见空的升降盘迅速回归，和地板合为一体。元老长一定是要在封闭的空间里一个人享受而将盘升上来的吧。这样一来，就无法看到九十九层的情况了。
—没问题的，那两个人不会被区区的元老长打败。
尤吉欧深呼吸了一下，压抑住自己的不安，将视线再次投向房间中央。
他举起左手，再次按住上衣的胸口处。
—我要履行我的责任。
他下定决心，拾起剑向前走去。距离床还有三梅尔，两梅尔，一梅尔……就在此时—
之前一直没有停止的术式咏唱瞬间停止。尤吉欧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开始思考起来。
是术式完成了吗？还是察觉到自己的接近而停止了呢？话说，最高祭司到底是在咏唱什么术式呢？
尤吉欧迅速地查看了一下周围，室内的状况没有什么变化。圆形的房间比九十九层要大上一圈，直径大概四十梅尔。但要说生活用品，就只有一张大床和地上铺着的地毯，以及支撑周围玻璃窗的几十根如同大剑的柱子罢了。此时只有金色的柱子静静地反射着月光，除此以外什么都感觉不到。
尤吉欧不再追究这些事情，再次看向那张床。突然，脑中传来了刺痛。
冰冷的疼痛再次开始慢慢加强了。恐怕他能像现在这样保持自我意识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必须在身体和心灵都变成整合骑士之前，做完自己该做的事情。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来到了床前，在犹豫了片刻后，将右手的蓝蔷薇之剑放到了地上。尽管放开爱剑之后，不安与胆怯的情绪一下子涌上心头，但此刻不能让阿多米尼斯多雷特有一丝怀疑。
他直起身，深呼吸了一次后，一边祈祷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一边说道：
“最高祭司大人。”
在经过了几秒，但是在感觉上仿佛要长了好几倍的时间之后，那个声音回答道：
“欢迎回来，尤吉欧。你有完成了我交代的事情吧。”
“是的。”
他以没有起伏的声音简单地回答。虽然他不擅长演技，但是在卢利特村中，他多年来都是压抑着感情生活的。只要回归到那个时候就好了，回归到在基家斯西达下遇到那个奇异黑发少年前的自己。
“真了不起，那我得奖励尤吉欧才行呢。到床上来吧。”
仿佛蜜糖一般的温柔呼唤，从幕布后传出。
尤吉欧又用左手摸了一下胸口，轻轻地掀开了包围着床的幕布。床的深处被紫色的黑暗所包裹而看不分明，但是那熟悉的甜香仿佛在引诱着他似地飘荡着。
他爬上那光滑的白色丝绸床单，一点点向前爬去。尽管这张床很大，但距离床的正中央也不过才五梅尔而已，然而他爬了一会儿，却依然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摸不到。
但是，如果这里惊慌起来，发出了声音的话，就会被她发现自己已经恢复意识了。他只能专心地摸索着床单，向前爬去。
突然—
在稍微高一点的地方，无声地亮起一道淡淡的光芒。
这纯白的光芒并非来自蜡烛或者油灯。虽然完全没有听到咏唱，但那的确是术式所生成的光素。飘荡在空中的光点，将浓密的黑暗驱散了一些。
尤吉欧垂下目光，在看到两梅尔外的“那个人”的微笑时，瞬间瞪大双眼。但很快他的表情就消失了，双手按在地上低下头去。
那是一个身披紫色薄布，披散着银色长发的少女。她有着超越凡人的美貌，洞察心灵的镜眼，统治着这个人界。
最高祭司阿多米尼斯多雷特。
少女慵懒地坐在床单上，用反射着素因光芒的银色双眼盯着尤吉欧，低声说道：
“来，到我这里来，尤吉欧。按照约定，我给你想要的东西。给你只属于你一人的‘爱’。”
“……是。”
尤吉欧低声回答，低着身子，一点点地向少女靠近。
在接近到一梅尔左右的时候就猛地扑过去，用左手封住嘴，不让她咏唱术式，同时右手从胸口取出“那东西”刺下去。做完这一切可能两秒都不到，但是面对阿多米尼斯多雷特，这个时间可以说太过漫长。
在重新确定要反叛最高祭司的时候，一阵更加剧烈的疼痛从眉头到脑袋中央划过。但是不能让对方发现。尤吉欧尽量地放松全身的力量，一点点地靠近—
“不过，在那之前……”
在距离一梅尔还有十限的时候，阿多米尼斯多雷特突然低声地这样说道，让尤吉欧猛然停止了动作。
“让我再好好看看你的脸，尤吉欧。”
被她察觉到了吗？但如果是这样的话，现在行动也已经来不及了，此时只能听她的话。
尤吉欧保持着冰冷的表情，一点点地抬起头，看着少女的脸庞。
虽然尤吉欧不想与她对视，但是那双镜眼却以不容拒绝的力量，吸引着尤吉欧的视线。那对仿佛不会让人看出自己的想法，但是却能将对方的思考全部看穿的眼睛，在神圣术的光芒下闪烁着妖异的光芒。
在经过那仿如永恒一般漫长的几秒后，少女轻轻地张嘴说道：
“因为记忆里正好有漏洞，所以我就把模块插/进那里了，但似乎偷懒还是不大好啊……”
她近乎自言自语的话，让尤吉欧一时无法理解。
记忆里有漏洞—也就是说，在被带到这个房间之前，尤吉欧就已经失去了一些记忆吗？但是，尤吉欧自己完全不知道过去存在着什么空白。虽然可能正是因为自己不知道，才会被称之为“记忆的漏洞”，但是贤者卡迪纳尔曾经这样说过：
“要插入敬神模块，必须取走对那个人来说最为重要的记忆碎片。一般来说，都是对最爱之人的回忆。”
在那隐秘大图书馆中的那段时间，似乎已经是遥远的过去了。尤吉欧一边尽力回忆，一边在心中低语。
……我最爱的人。是八年前的那一天，在我眼前被整合骑士带走的爱丽丝·滋贝鲁库。我不曾有片刻忘记爱丽丝。一闭上眼睛，就能回想起在太阳下闪耀的金发，比盛夏的天空还要蓝的双眼，以及她那灿烂的笑容。
……然后，虽然和爱不一样，但是我还有着一个和爱丽丝同样重要的搭档。那就是在两年零两个月前，我在卢利特南方的森林里遇到的奇异少年。他有着东方风情的黑发与黑眼，是一个“贝库达的迷失者”。他就是将我带出了村子，指引我来到中央大圣堂的好友桐人。他那调皮的笑容，也依然能够鲜明地浮现在我的脑海。
……爱丽丝与桐人。我可能再也无法看到他们两人的笑容了。但是哪怕我将在这里死去，我也可以肯定，直到最后一刻，我都不会忘记他们。
……如果可以的话，我很想带着取回了记忆的爱丽丝与桐人一起回到卢利特村……但是，我已经没有期望这种事情的权利了。因为我败在了阿多米尼斯多雷特的诱惑之下，对我最重视的两人举剑相向。
一想到这里，尤吉欧的眼角再次颤抖了一下。
也不知道阿多米尼斯多雷特是如何理解这个表情的，只见她疑惑地歪了歪头，说道：
“好像还是有些不稳定啊。没办法了，重新用整合来调整吧。奖励等之后再说哦，尤吉欧。”
她随意地伸出了右手。
也许这是尤吉欧最好的行动机会了，但是在被那纤细的手指指着眉间时，他突然遭遇了意想不到的现象。他的全身突然麻痹，别说手脚，就连嘴巴都无法动弹了。
然后在下一刻—
一种奇异的感觉，从尤吉欧的眉间直贯后脑勺。
冰冷疼痛的源头，也就是刺在头脑深处的那根冰刺，被一点点地，但是十分粗暴地拔出。虽然没有疼痛，但是每当冰刺移动的时候，眼前就会闪过白色的电光，让他仿佛看到了一些朦胧的景象。
绿色枝条在风中摇曳，树叶中漏下的阳光在轻轻地晃动。
大家欢笑着从树下跑过。
前面不远处，是一头闪亮的金发。
而旁边的，则是很有活力地翘起的黑发。
年幼的尤吉欧一边跑，一边往右边看去。但另一个童年玩伴的笑容，却消失在了白色的闪光之中—
一阵更加剧烈的冲击，将尤吉欧拉回昏暗的床中。
尤吉欧麻痹的身体剧烈后仰，额头上浮现出了一个奇异的东西。那是块发着紫光的透明三角柱体。
在蔷薇园与之战斗的整合骑士艾尔多利耶也是在听到母亲的名字之后，就突然变得怪异起来，一个类似的三角柱体被逼出了他的额头。但是，现在出现在尤吉欧额头的这个柱体要更大，上面刻着的文字更加复杂，发出的光芒也更加强烈。
自己的头里被刺入这么大一个异物的震惊，以及对阿多米尼斯多雷特能做到这种事的神圣术的畏惧，让尤吉欧沉默地观察着眼前的现象。
“没错……就这样待着别动……”
银发少女温柔地低语着，右手再次向前探出，将紫色的三角柱体轻轻地从尤吉欧的头上拔出。在异物被去除的瞬间，尤吉欧的思考化为一片空白，脱力地瘫坐在床上，
最高祭司的双手仿佛要将其抱住一般地拿着三角柱，怜爱地看着它说道：
“这个模块可是刚完成的改良型呢。里面包含的回路，不只是能强化对我和教会的忠诚心，还能强化想象力。只要整合了它，就算不进行那些缺乏效率的训练，也能马上使用心意之力。虽然现在还只能用一些初级的技巧……”
阿多米尼斯多雷特的话语，尤吉欧大半都听不懂。
但是，有一件事是能够确定的。那个三角柱，也就是“敬神模块”会占据尤吉欧的思考，将他变为整合骑士，对桐人他们举起剑。当然，选择这条道路的是自己，但是现在敬神模块已被取出，自己不再被那虚假的忠诚心妨碍，能够更好地履行最后的责任了。此时他才发现，原本那占据着头脑深处的冰冷疼痛此时已经消失。
但是，在被阿多米尼斯多雷特指着时突然出现的全身麻痹，在模块被取出后依然不见缓解。此时他凭自己的意志完全无法让身体动弹分毫。
只要能动右手就好了。只要能够将那东西从胸前取出，对着阿多米尼斯多雷特刺下—
当尤吉欧蜷着身子低下头，正在调动全身力量的时候，那白皙的右手再次伸出。
尤吉欧抬眼看去，只见左手拿着模块的最高祭司已经来到他面前，两人的膝盖几乎都要碰到一起。少女带着温和的微笑，轻轻地将尤吉欧的头往自己的方向一拉。尽管力量很小，但是尤吉欧就连这样的力量也已无法抗拒，身不由己地向前倾倒。
阿多米尼斯多雷特让尤吉欧的头侧躺在自己那并在一起的双腿上，用指尖抚摸着他的发际，低语道：
“再让我看看你的记忆吧。这次一定会把这个插/进你最重视的地方。这样你就再也不会头痛了。不只如此……就连那些无聊的烦恼与苦楚，甚至是饥渴都将永远离你而去。”
白皙而纤细的指尖从尤吉欧的额头上移开，缓缓下移之后，轻轻地碰了碰他的嘴唇，他嘴巴附近的麻痹突然缓解了。
少女移开手指，脸上浮现出妖艳的微笑，下令道：
“来，再咏唱一遍之前教你的术式。”
“……”
尤吉欧微微动了动好不容易才能说话的嘴唇。
不只是在成为整合骑士和桐人战斗时的情形，就连那之前的记忆也很暧昧，但是唯有自己咏唱的三个式句，他记得十分鲜明。
Removecoreprotection.
虽然这几个神圣语他都是第一次听到，无法想象它们有着什么含义，但是有一点他可以确定：这个短短的式句，会将人生来就有，用来保护心灵的那道门打开。
所以阿多米尼斯多雷特能够自由地窥视尤吉欧的记忆，在已经存在的漏洞中插入敬神模块。不过按照阿多米尼斯多雷特的说法，这种“整合”并不安定，所以她还要再来一次。
尤吉欧现在还能勉强保持着自我意识，看来心之门已经再次关闭了。他不知道是因为经过一段时间后就会自动关闭，还是阿多米尼斯多雷特出于什么原因将它关闭。但他起码知道，要再次进行整合的话，最高祭司就必须让尤吉欧再次咏唱那三个式句。
如果他真的咏唱了的话，恐怕这次就真的会从身体到心灵都变为整合骑士，无法实现取回爱丽丝的记忆这个最后愿望了。
但是，如果他不咏唱的话，就会被阿多米尼斯多雷特察觉到他的反意。
现在这个瞬间，最高祭司毫无防备，身无片甲地出现在他面前的这一刻，就是他最后也是最大的机会。他必须拼命催动麻痹的右手，将那东西刺在她的身上。
最高祭司只是用右手指着尤吉欧，就能让他全身麻痹。不仅如此，之前在上空生成光素的时候，尤吉欧也没听到咏唱术式的声音。
虽然种类不同，但他在前不久也曾经看过同样不用术式就能使用无形力量的场面。在下层的大浴场战斗时，尤吉欧遇到了整合骑士长贝尔库利·辛赛西斯·万。对尤吉欧来说，他是开拓了卢利特村的先祖，也是古代的英雄。他只是轻轻一挥手，就将放在远处的剑拿了过来。
不止如此。现在回想起来，大图书馆的贤者卡迪纳尔也只是挥挥手杖就能封锁通道，变出桌子。这一定是因为，在成为像他们那样的高手之后，光是在心中想象，就能发挥出和神圣术一样的威力。
尤吉欧几天前还在学院里学习神圣术课程，他的神圣术水平别说和阿多米尼斯多雷特和卡迪纳尔比了，就连侍奉公理教会的见习修道士都要比他强得多。
但是，现在—
现在只能靠心的力量，来打破束缚身体的麻痹术了。
过去，桐人曾经对他说过，在这个世界里，你往剑上灌注什么东西是非常重要的。他的意思，只可能是在说，从心中产生的力量会进入剑内，对斩击进行强化。
如果心能让剑变得更强，那么如果是神圣术的话……不，人的任何行为，都有可能发生同样的事情。
—动起来。
尤吉欧张开嘴，缓缓地吸着气，开始默念。
—动起来啊，我的右手。
—我在过去的人生中犯下了许多错误。没有救下被整合骑士带走的爱丽丝，之后的几年里也没有想过要去救她，然后在好不容易到达旅途终点的时候又迷失了方向。而现在，就是我为我的软弱赎罪的时候了。
“动……”
尤吉欧的口中发出了嘶哑低沉的声音。
“动……起……”
在他上方看着他的阿多米尼斯多雷特收起了笑容，银色的双眼像是为了探究尤吉欧的真正想法似的眯了起来。此时已经无法回头了。尤吉欧将从心的每一个角落收集起来的力量，集中到了右手上。
但是，麻痹依然没有消失的迹象。无数看不见的针牢牢地钉在他的手指与手掌上，阻碍着他的动作。但是，只要在这个瞬间能够动起来，哪怕右手变得支离破碎也在所不惜。哪怕再也无法挥剑也无所谓。所以，哪怕只有一次也好……
“动，起，来！”
在尤吉欧从喉咙里挤出这一声怒吼的瞬间—
他那只摊在床单上的右手被淡淡的光芒包裹了起来。这光辉是如此地温暖，如此地柔和，仿佛能将一切疼痛与苦楚消融。那贯穿了骨与肉的冰针被迅速地融化了。
“你？”
阿多米尼斯多雷特低语着，想要往后退去。
但此时，尤吉欧已经抬起从麻痹中解放出来的右手伸进上衣的胸口，拿出了被细小的锁链吊着的那个东西。
那是一把闪耀着浓重赤铜之色，小到了极点的短剑。
尤吉欧反手握着这把剑，向阿多米尼斯多雷特那身轻薄衣物的胸口，低低的领口中露出的白皙肌肤上刺下。
这个距离不可能让她躲过的。虽然短剑的剑刃部分只有仅仅五限长，但在这个几乎贴身的情况下，不可能刺不中对方。
但是，在那如同针一般的剑尖即将刺入阿多米尼斯多雷特身体的刹那，一种让尤吉欧无法想象的现象发生了。
哐！如同雷鸣般的碰撞声响起，同时以短剑为中心，产生了一层同心圆状的光膜。
那一圈圈闪亮的波纹，是一串串极为细微的神圣文字。那近乎没有实体的薄膜，阻碍了短剑那锐利的剑尖。
“唔……”
尤吉欧咬紧牙关，使出自己所有的力量，抵抗着那巨大的斥力。
他右手上握着的短剑是由贤者卡迪纳尔所赠，当时她给了桐人和尤吉欧各一把。这把短剑本身并没有什么攻击力，但是能让位于被隔绝的图书馆里的卡迪纳尔对被刺中的人施展神圣术。
尤吉欧的短剑，是用来让整合骑士爱丽丝陷入沉睡的。
而桐人的短剑，则是用来打倒最高祭司阿多米尼斯多雷特的。但是，他在第五十层的时候，将自己那把短剑用来救与自己战斗的副骑士长法那提欧·辛赛西斯·图了。
当时，卡迪纳尔那穿越了空间传来的声音这样说道：“阿多米尼斯多雷特很有可能正处于非觉醒状态。只要在她醒来之前到达最上层，就可能在不用短剑的情况下将其消灭。”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既然最高祭司已经觉醒，那么要打倒和卡迪纳尔有着同等力量的她，就只能使用尤吉欧手上的这把短剑。
取回爱丽丝的记忆，和她一起回到卢利特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都是尤吉欧的愿望。但是，尽管只是一时的错误，但他还是被最高祭司的话语所迷惑，穿上整合骑士的铠甲，对桐人—还有爱丽丝举起了剑。尤吉欧觉得，此刻的他已经不配再拥有这样的期望了。
如果说还剩下什么方法可以赎罪的话—
那就是舍弃自我—不为个人的执着，而是为更大的使命而牺牲，仅此而已。
仅有十一岁的爱丽丝被带离了故乡，变成被封锁了记忆的骑士。
没有犯下任何罪孽的蒂洁和罗妮耶，被人利用贵族的特权污辱。
为了破坏这种扭曲的支配制度，他要用尽自己剩余的全部力量与天命。只要能够打倒最高祭司，哪怕自己死在这里，自己离开村子旅行前往央都的日子，以及在学院学习的岁月也都没有白费。
[img=700,1036]https://rss.sfacg/web/novel/images/uploadpic/2019/01/e159693d-567e-4b20-b7f8-ab576f7643b3.jpg[/img]
他抱着这样的决心挥下短剑，但是却被紫色的薄膜阻挡，无法刺在阿多米尼斯多雷特的身上。而最高祭司似乎也没有料到尤吉欧的行动，急促地呼吸着，上身向后仰去。
她那瞪大的银色双眼中，泛起了饱含着怒意的光芒。
即使被她愤怒地凝视着，尤吉欧也依然毫不在意地将右手放在左手上，将自己剩下的全部力量往短剑上按下。
“唔……哦哦哦！”
当那如针一般纤细的剑尖，在那释放着强烈光芒的障壁上刺入了仅仅一微限的时候—
形成障壁的无数神圣文字放出白光炸裂开来，将尤吉欧和最高祭司猛然吹飞。
“唔！”
尤吉欧仿佛被巨人的手掌扫到一般，瞬间飞出床外。但即使如此，他也同时做到了两件事。
在短剑从他手上弹飞的时候，他及时地握住了系着短剑的锁链。而在后背猛然砸到地上的瞬间，他伸出左手握住了旁边的蓝蔷薇之剑的剑鞘。
即使将沉重的爱剑抱在怀中，也依然没能减缓尤吉欧的势头。他在床上翻滚了好一阵子，最后猛然撞到了远处的大窗上才终于停了下来。
“呜……”
尽管痛得呻吟起来，尤吉欧还是拼命地抬起头，看向房间的中央。
从高高的天花板上垂下的薄布已经被全部吹走，露出了圆形的大床。而在床的后方，是一个静静站立着的人影。明明应该和尤吉欧一样因为障壁的爆炸而被吹飞，但此时她只是一头长发在缓缓地晃动着，完全没有受伤的迹象。而从尤吉欧身上拔出的那个三角柱，此时正在她的左手上闪烁着光芒。
那身紫色的轻薄衣物倒是无法承受爆炸的冲击而被撕成粉碎，但阿多米尼斯多雷特对自己一/丝/不/挂的身体毫不介意，只是抬起右手，整理着自己那头长长的银发。
然后她直接弯腰坐在半空，交叠起纤细的双腿，仿佛她身下有着一个透明的椅子。然后她无声地在空中移动，在距离趴在大房间南侧角落的尤吉欧还有十梅尔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
最高祭司坐在透明的宝座上，右手手指抵着下巴，直直地盯着尤吉欧，而他则无法动弹分毫，也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银眼的少女才浮现出淡淡的笑容说道：
“我本来还想不通你是怎么藏起这种小道具的呢……看来是图书馆里那个小不点干的了。居然能让它从我的知觉里过滤掉，看来一段时间不见，她也能玩得出这种机灵的小花招了。”
她的喉咙中传出一阵轻笑。
“不过，很遗憾，我也不是光顾着睡觉的。小不点的失败，就在于为这个玩具赋予了金属属性。任何的金属物体，现在都无法伤害到我的皮肤。不管是兽人的大刀，还是裁缝店里的缝衣针。”
“什……”
尤吉欧倒在地上，低声呻吟着。
金属武器绝对无法伤害。
如果她说的是事实，那不就意味着包裹卡迪纳尔所给的短剑在内，所有用剑发动的攻击都对她无效了吗？之前那个挡下短剑剑尖的紫色薄膜应该就是那个防御术了，而即使要用神圣术将其解除，尤吉欧也想不到对应的术式，就算找到，他也不觉得自己能够用得出来。
尤吉欧只能右手将那把小得能被自己藏进手心的武器紧紧握住，抬头看着坐在空中的阿多米尼斯多雷特。而赤/裸的少女看着他，温柔地低语道：
“可怜的孩子。”
“……”
“真是白费了我和你的约定。我说了，只要你将一切都奉献给我，我也会用同样的爱回报你。只差一点点，你就能得到你一直渴求的永恒的爱，永恒的支配了。”
“……永恒的……爱……”
尤吉欧下意识地用嘶哑的声音重复着。
“……永恒的……支配……”
最高祭司用左手抚摸着刚从尤吉欧的额头上拔下来的敬神模块，点了点头。
“是啊，尤吉欧。将一切都交给我，我就会马上治愈那折磨着你的饥渴。你一直拥有的不安与恐惧也会消失。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尤吉欧。用你左手的剑毁掉右手上的玩具。这样的话，我会用我伟大的爱，去饶恕你的罪孽。”
“……”
尤吉欧趴在地上，来回看着左手抓住的蓝蔷薇之剑和紧握在右手中的赤铜短剑。然后他再次抬头看向阿多米尼斯多雷特说道：
“爱便是支配与被支配？真正可怜的，是只能说得出这种话的你吧？”
“……”
这次是最高祭司紧紧闭上了嘴。
只要她那纤细的右手一挥，就会落下超高位的神圣术，让尤吉欧的天命瞬间消失吧。但即使明白这一点，他也毫不畏惧地继续说道：
“你一定也和我一样。一直渴求着爱，探寻着爱……但是却从来不曾得到。”
他一边说，一边在心中低语着。
看小说就用200669.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