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Under World大战 人界历380年1 1月7日 下午6点 4
在距离持续激战的峡谷约五百梅尔的暗黑帝国第二军阵最后方。
这里有着一辆虽然比不上皇帝贝库达的地龙战车，却也足够奢华的四轮马车。而在它的第二层，有一个穿着暴露的高大女子正抱臂而立。她正是暗黑界十侯之一，暗黑术师公会总长蒂·爱·艾鲁。
站在一旁的黑衣传令师抬头仰望着自己的主人，以低沉的声音说道：
“席格罗席格大人、施波利大人、柯索基大人，已经全部阵亡。”
蒂随即咧了咧嘴，咒骂道：
“啧，没用的东西……说到底也只是群没脑子的亚人罢了。”
她瞥了一眼垂落在自己那艳美胸部上的首饰。这个在银制圆环上装点着十二颗宝石的首饰，是一个能通过色泽的变化来提示时间的秘藏神器。标志着六点的石头正在发着橙光，而标志着七点的石头还是一片灰暗。这就意味着，从下午六点开战至今，仅仅才过去了二十分钟左右。
“把握整合骑士们的位置了吗？”
她以难以控制焦躁的声音问道。传令术师随即吟唱起简短的术式，一边倾听着潜伏在战场上的术师做的报告，一边回答：
“最前线能看到的三个已经瞄准完毕。后方也已经发现了两个，但还要一段时间才能确定位置。”
“才发现五个吗？或者说，数量本来就不多……但是，也必须保证将那五个消灭才行……”
蒂以和在皇帝面前展现出的媚态相去甚远的冷酷表情自言自语了一句，又思考了片刻，发出了命令。
“好吧，放出Minion。命令是……”
她眯起眼睛，测算了一下和崩溃的大门以及门后那片战场的距离，继续说道：
“‘飞行七百梅尔’、‘朝地面降落’以及‘无限制歼灭’。”
“但是，这个距离会将最前线的亚人部队也牵连进去的。”
“无所谓。”
她冷酷地说道。
传令的女术师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感情，只是低头应了一声“是”之后，继续问道：
“数量该是多少？现在已经将孵化完毕的八百只全部运来了。”
“嗯，这个嘛……”
蒂又再次思考了几秒。
在她看来，需要许多资源与时间来制作的Minion，比起哥布林们是更加贵重的战力。她也很想留几手，但若是自己献出的“从后方进行术式齐射来歼灭敌方主力”的计策失败的话，肯定会引起皇帝的不悦。
“八百，全部投放。”
在发出命令的同时，一丝冷酷的微笑浮现在她的唇角。
蒂隐藏着一个野心。那就是从打赢这场战争中，得到了所谓的“光之巫女”后再次回到地底的暗神贝库达手中继承皇帝的位置，从而统治UnderWorld全境。
在登上皇位之后，她可以制作出好几万的Minion。曾经是她最大障碍的暗黑将军夏斯塔也已经死去，剩下的实权人物，就只有那个身为金钱奴隶的商人以及只对战斗有兴趣的拳斗士了。可以说距离实现夙愿的时刻已经不远。
征服全世界——连那个半神半人的最高祭司阿多米尼斯多雷特都未曾实现过的目标，即将在她手上化为现实。然后她就能得到那个据说隐藏在公理教会大本营的天命无限化术式了。
不老不死，永葆美丽。
这甜美的战栗沿着蒂的脊背慢慢爬升，让她的身躯颤抖不已。她伸出红色的舌尖，舔了一下那涂成青色的嘴唇。
就在此时，传令术师的指令传达到了前方的暗黑术师团，漆黑的人造怪物一齐飞起，就如同黑暗长出了翅膀。
八百只Minion那光滑的皮肤反射着篝火，随着命令不断上升，向着峡谷直直飞去。
***
——来了。
骑士长贝尔库利那从开战伊始就如同雕像一般紧抿着的嘴角终于咧开，露出了笑容。
因为他察觉到了，有许多飞行兵种正在入侵他保持在大门前方的武装完全支配术领域。
不是暗黑骑士驾驭的飞龙。这种感觉，正是那些如泥土般冰冷，没有灵魂的Minion。
但是，此刻还不能发动。必须再将它们引到足够的距离，等到所有放出的Minion都进入“斩击圈”为止。
贝尔库利那变得极为敏锐的知觉，已经察觉到了法那提欧和迪索尔巴德的奋战，以及一时逃亡的莱恩利最终的觉醒。
既然侵略军先锋的三个将领已经全部毙命，那在这个局面下，战线已经得到了稳固。接下来只要按照计划，让在高空待命的第七名上位骑士将空间神圣力全部耗尽，将敌人的远距离术式无效化，就能以毫发无伤的守备军第二部队去迎战作为敌人主力的暗黑骑士团和拳斗士团了。
按照贝尔库利的推测，在那之后，就是自己该真正登场的时候。
并不是与自己长年以来的宿敌——暗黑将军夏斯塔进行单打独斗。
贝尔库利已经察觉到了在敌人大本营处并没有夏斯塔的气息。恐怕，几天前感觉到遥远的东方那稍纵即逝巨大的剑气，便是在昭示着那个剑豪的死亡。
贝尔库利身为最古老的整合骑士，活过了几近无限的岁月后，他几乎已经不会为天命有限之人的死亡而感叹和哀伤。但他也曾期待着夏斯塔在将来能够促成暗之国与人界和平统一，对于夏斯塔的死，他感到极为遗憾和惋惜。
既然如此，就只能亲手斩杀那个害了夏斯塔的性命，气息犹如让冰冷虚无的人——虽然不知道是谁，但想必就是率领暗黑帝国军队的敌军总司令官——以此作为对夏斯塔的凭吊吧。
而贝尔库利也感觉到，也许那时候就是自己的生命终于要迎来终结的时刻了。
但是，在他心中，早已没有了对生命的执着。
如果到了自己应死之时，那便慷慨赴死。
法那提欧属下的下位骑士在临死之际迸发出的心意，让贝尔库利在感叹不已的同时，又有一丝羡慕。
但不管怎么说，那个时刻绝不是现在。
此时，那些撕裂上空的黑暗，侵入领域的Minion，终于一个不剩地被斩击圈吞噬了。
贝尔库利瞪大双眼，将原本拄在地上的爱剑“时穿剑”缓缓地举过头顶。
“——斩！”
随着一声厉喝，白刃切开了虚空。
同时，在前方的上空，无数的白色光条组成了立体的网格，发出炫目的光芒。
在一阵古怪的垂死叫喊交织而成的大合唱之后，漆黑的雨如瀑布一般洒落在敌方的亚人部队头上。因为Minion的血液有着微弱的毒性，失去了将领的部队变得越发混乱了。
***
在听到之前一直没有表现出任何感情的传令术师以显得有些胆怯的声音开口的时候，蒂的心头猛然涌上了挥之不去的不祥预感。而这个预感在一秒钟后就变为了现实。
“属下惶恐，阁下……八百只Minion似乎在即将降落的时候全灭了。”
“什……”
她陷入了沉默。
随后响起的破碎声，是那昂贵的水晶杯砸在马车的地板上发出的哀嚎。
“那是为何？我怎么不知道敌方有大规模的术师部队！”
更重要的是，光凭术式几乎是不可能将八百只Minion屠杀殆尽的。因为它们的主要材料是黏土，因此对于火炎术与冻结术都有着很高的抗性。最为有效的是以锐利的刀刃造成的斩击，但是地上的士兵又怎么可能将剑砍到空中的Minion身上。
“敌人还没出动飞龙吧？”
蒂好不容易才压下怒火，向传令术师询问。对方则保持着低垂着头颅的姿态，表示了肯定。
“是。现在还未能确认到战场上空有任何飞龙出现。”
“也就是说……是那个吧。整合骑士们的王牌……‘武装完全支配术’。但是……没想到居然会如此……”
她没有说出最后几个字，将暴露在外的犬齿磨得嘎吱作响。
和暗黑将军夏斯塔一样，蒂也曾尝试收集和整合骑士深藏不露的秘术有关的情报。但无奈的是，迄今为止，就连目击一次实例都极为困难。只是隐约地明白那似乎是神器和骑士本人的力量产生的叠加效果。
“但是，将武器这样使用的话，应该会对天命造成大量的消耗。想必无法连续使用才是……”
就在蒂一边全力思考，一边自言自语的时候。
传令术师听了前线传来的报告，猛然抬起头，以恢复了一些音量的声音向她说道：
“总长阁下，已经把握了后方两名整合骑士的位置。正在瞄准合计五名目标。”
“很好。”
蒂点点头，继续思考。
敌人的武装完全支配术是最大的不确定因素，是否需要为了将其消耗，而投入作为第二军主力的暗黑骑士团和拳斗士团？还是说，此时要动用作为自己王牌的暗黑术师团，一口气决出胜负？
按照蒂的谨慎性格，她会详细地检查计策，排除了所有障碍之后再行动。
但是，她刚才瞬间失去了珍藏的八百只Minion，这种预料之外的发展，让她陷入了一种不自觉的焦躁。
蒂一边用新的水晶杯装满黑紫色的酒，一边对自己念叨着——
我很冷静。现在正是要把握住第一份荣耀的时候。
蒂·爱·艾鲁举起一饮而尽的酒杯，高声地下令道：
“食人魔弩弓兵团以及暗黑术师团，全员前进！进入峡谷后，开始咏唱‘广域燃烧弹’术！”
***
咕噜噜噜……
飞龙“雨缘”从喉咙中发出高亢又显得不安的声音，对自己的主人表示担心。
整合骑士爱丽丝在嘴角挤出一丝笑容，低声说道：
“没事，不用担心我。”
但现实情况其实离“没事”相去甚远。她的视野有着奇怪的扭曲，呼吸厚重，手脚如冰块一般寒冷。即使在下一刻就昏迷也毫不奇怪。
爱丽丝之所以会有这么大的消耗，并不是因为那从开战后不久就一直咏唱，不停地提高内压，随时有可能爆发的巨大术式。
而是这个术式所消耗的神圣力的来源，也就是无数的死亡。
骑士、卫士、修士，以及敌军的哥布林、兽人、巨人。那些以势不可当的速度消逝的生命，在那消失的瞬间产生的恐惧、悲哀以及绝望，不停地折磨着爱丽丝。
过去的爱丽丝，连人界一般民众的生死都毫不在意，更别说是暗黑帝国的居民了。
经过在卢利特村的半年生活，看到了村民们那渺小却又努力地生活有多么可贵之后，她认识到了那是她必须守护的事物，但是却没能对生活在暗黑界的人们也产生这样的想法。事实上，仅仅在十天之前，爱丽丝还毫不犹豫地歼灭了那些袭击卢利特村的哥布林与兽人。
暗黑军团是无血无泪的侵略者，是必须全部消灭的敌人。
在接过贝尔库利托付的任务时，爱丽丝对此还是坚信不疑的。
然而——
为什么会这样呢？
在她身下的战场，两军士兵不停地倒下，他们的天命生成了神圣力。而不管是人界人还是亚人，所生成的神圣力都是完全相同的。都有着同样的温暖、清澈，她根本无从分辨哪一些是来自哪一方的士兵。
这到底是为什么？爱丽丝感到了极大的震撼。如果说，不管是人界的居民，还是暗之国的怪物，都有着本质上相同的灵魂，唯一的不同，就只是出生的地方是在山脉的这边还是那边的话……
他们为什么要战斗呢？我们又为什么要战斗呢？
“桐人，如果你没事的话……”
也许能找到一条不同的道路呢——这句话尚未出口，便被爱丽丝忍了下来。现在必须将精力集中在术式上才行。
在开战前的军机会议上，爱丽丝向副骑士长法那提欧提出了疑问。
——到底是谁，能够使用那能将广大峡谷的空间神圣力消耗殆尽的巨大术式呢？
而法那提欧则是直直地看着爱丽丝，做出了回答。
——就是你，爱丽丝·辛赛西斯·萨蒂。
——你自己也许都没有发现。你现在的力量，已经超越了整合骑士的水平。现在的你，是用得出来的，那真正的、足以开天辟地的神之力。
当时爱丽丝觉得她是过于高估自己了。但同时又觉得，哪怕付出自己的生命，也要执行好这个任务。这正是对最高祭司拔剑相向，对公理教会的统治体制造成了极大动摇的自己所应负的责任。
想到这里，爱丽丝中断了思考，想要专心地将峡谷中放出的神圣力集中起来转换为术式。
然而，那些哀嚎持续不断地响彻在峡谷之中，毫不留情地压迫着爱丽丝的心。
死去。走向死亡。可能是某个人的父亲，某个人的兄弟姐妹，以及某个人的孩子。
……快点。
爱丽丝在内心中低语着。
她现在甚至希望“那个时刻”能尽早到来。那个以比迄今为止还要大上数倍的死亡，让这个惨剧落下帷幕的时刻——
***
构成侵略军第一阵营的山地哥布林，平地哥布林以及巨人族的亚人混合部队，在即将崩溃的前一刻稳住了阵脚。
三个族长全部战死。也就是说，率领敌军的骑士，比亚人部队中的任何人都要强大。“拥有最强力量的人统治一切”——这是铭刻在暗黑帝国居民灵魂中的唯一法则。
如果这场战争只有亚人参与，那么士兵们在指挥官被杀死后就会马上全面投降了吧。
之所以能够勉强阻止这个事态，是因为还存在着降临于暗黑帝国的暗之神——皇帝贝库达。皇帝比十侯中的任何人都要强，同时也还没确定他和人界的骑士们到底谁强谁弱。
所以亚人们只能坚守最初的命令，和已经占了上风的人界守备军拼命地对抗。
利用这种拼死奋战所争取的几分钟时间，作为暗黑帝国军王牌的远距离战力，也就是食人魔族的弓兵部队还有蒂麾下的暗黑术师部队，来到了距离崩溃的大门极近的位置。
他们的战术便是三千名食人魔组成的部队在前方架起巨大的弩弓，同样有三千人的暗黑术师则在他们后方咏唱攻击术。而负责整体指挥的不是食人魔族族长弗鲁古鲁，而是身为蒂得力心腹的一个高位术师。
这个术师仔细倾听了后方传来的命令，点了点头后高喊：
“食人魔队，准备发射弩弓！术师队，开始咏唱‘广域燃烧弹’术式！瞄准人员开始咏唱指向敌整合骑士坐标的诱导术式！”
广域燃烧弹，是蒂·爱·艾鲁为了这个战术而设计的大规模歼灭术式。它能将充斥于战场中的空间暗黑力全部转化为热素，然后附加到食人魔的箭上，造就了它的长距离射程。因为不需要用“Birdshape”以及“Arrowshape”之类的变形术句来消耗暗黑力，导致它的威力能够超乎想象。这是在皇帝贝库达指挥下的全种族协同作战中才能实现，在“铁血时代”也不曾存在过的，史上最大最强的攻击术。
而且，蒂还采用了擅长风素术的术师来担任瞄准人员，通过制造“风之道”将攻击精确地导引到作为敌军主力的整合骑士身上，可谓是万全的策略。如果所有的燃烧弹都能攻击到一点上，就能形成哪怕是最高祭司阿多米尼斯多雷特都不可能毫发无伤的超高优先度攻击。
这正是贤者卡迪纳尔担忧过的“个人之力无法对抗的数量之力”。
***
雨缘再次发出了低吼。
但这次是混杂着尖锐磨牙声的警戒音。
爱丽丝挤出所有的力量，重新振奋起开始变得朦胧的意识，死死地盯住遥远前方的昏暗。
——来了！
在和守备军持续混战的亚人部队身后，新的军队正以整齐的动作开始向这里接近。那些人身上没有金属铠甲反射的光芒，恐怕那正是远距离攻击部队——暗黑帝国的暗黑术师团。
她们正是骑士长贝尔库利最为警惕的，其蕴含的破坏力足以将人界守备军一扫而空的军团。
但骑士爱丽丝也是一样。
爱丽丝持续咏唱着一个大规模术式。那是在听说了副团长法那提欧与桐人的战斗后所想到的，应该称之为“反射凝聚光线”术的术式。
爱丽丝操纵着以之前的战斗中失去的无数生命为源头生成的庞大空间神圣力，首先将晶素变形，生成了一个直径恐怕达到了三梅尔的巨大玻璃球。
然后，她用钢素制造了厚厚的银膜，将玻璃球包裹得严严实实。
这样制造出来的，是一个“封闭之镜”。她将这东西放在雨缘的背上，也就是左右两根翅膀之间的一个恰到好处的凹陷。双手按在平滑的曲面上，将由不停产生的空间神圣力所转化的光素封进其中。
素因的维持。
那是自古以来让无数高位术者为之烦恼的，极为基础却又是最为终极的技术。
如果没有将生成的热素、冻素以及风素等素因一直用意识维系着，它们就会随意地在空中飘来飘去，最终在放射出热量和冷气后消失。能够同时维持的素因上限，就只相当于术者所拥有的终端数量，也就是两只手的指头那么多。
而元老长丘德尔金利用其特异的体型，仅靠头部倒立，将双脚的指头也化为终端，以此维持着二十个素因。而最高祭司阿多米尼斯多雷特更是不知道用了什么技术，将她那银色的头发也变成了终端，同时操纵着上百个素因。
但是，那都不是爱丽丝所能仿效的技术。而且，不管是十还是一百，在这种状况下都是完全不够。敌方的暗黑术师有三千人——就算平均每人只能保持五个素因，合计也超过了一万五千个。
因此，爱丽丝摸索着一种办法，让她即使切断意识也依然能够维持着产生的素因。而她首先想到的，就是将它们装进一个容器里。但是，常用来形成攻击术的热素和冻素在接触物体之后马上会加热或者冷却对方，然后就消失了。
不过，她听说了在大圣堂第五十层的战斗之中，桐人用些许钢素和晶素生成了镜子，将法那提欧的神器“天穿剑”发出的光芒反射了回去，这让她有了灵感。
如果说光在接触镜子之后也只是反弹的话——只需要制造一个完全封闭的镜子。
然后再在其内部生成光素。
那么，从理论上来说，她不就能在镜子的天命耗尽之前，同时维持着无限数量的光素吗？
***
强壮的食人魔士兵们将弩弓绞得嘎吱作响，瞄准了黑暗的天空。
而那三千个暗黑术师也将双手高高举向天空，为了给那无数反射着黯淡光泽的箭头附加炎热之力，同时咏唱出起句。
“Systemcall！”
由纯粹的女声咏唱出的这个式句，犹如死亡的合唱。术师们在为即将产生的巨大力量而陶醉的同时，开始咏唱起了下一个式句。
“Generatethermalelement！”
在她们那柔滑的指尖上，红色的光点微微地闪耀起来——
但随后其颜色便模糊下去，冒出一阵轻烟后消失了。
指挥部队的高位术师无法理解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只能再次咏唱起术句。但是结果还是一样。
茫然的她听到了部下们狼狈的声音。
“热素无法生成！”
“这样是无法发动‘广域燃烧弹’术式的！”
她环视了一下周围，想知道这个现象的原因，站在旁边的亲信则是战战兢兢地开口说道：
“部、部队长大人……这个，是不是因为，空间暗黑力枯竭了……”
“当、当然不可能有这种事了啊！”
指挥官愕然地大喊大叫起来。她举起戴着好几个戒指的左手，指向远处的最前线。
“你没听到那些哀嚎吗？人界人和亚人都死了那么多啊！那么多的生命，到底都消失到哪儿去了！”
没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食人魔士兵虽然因为一直没有收到发射命令而感到焦躁，但依然只能继续举着弩弓。
***
——时机到来了。
爱丽丝将眼睛闭上了一瞬后，如此默念。
我要以自己的肩膀，去背负为一人而夺走众多生命的罪孽。
放在雨缘那强壮背脊上的那个直径三梅尔的圆球，此时的内压已经被提升到了极限。爱丽丝将双手从它上面放开，拔出了左腰上的剑。
“——绽放吧，花瓣！Enhancearmament！”
随着她的高声叫喊，神器“金桂之剑”的剑刃分解成无数的小球。爱丽丝操纵着深黄色的流动，向骑龙发出了指示。
“雨缘，低下头！”
飞龙遵从命令，将身体前倾。银球无声地转动，在刚好转了一圈的时候，它越过了龙的脑袋，落到了空中。那些小球则是慎重地将它接住，将银球的某一点调整到对准前方的斜下角。
瞄准……完毕。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轻声低语：
“Burstelement。”
对一个包含着可怕威力的术式来说，这个术句显得那么简短，又是那么单纯。
她在制造这个银镜之球的时候，故意将某一个地方造得很薄。
炸裂的无数个光素所产生的大量光与热就集中在那一点上，将银膜和玻璃化为通红——
然后随着“啪”的一声尖锐炸响，冲向外界。
在地面仰望着“它”的法那提欧在目瞪口呆的同时，也思考着它的威力比起天穿剑的武装完全支配术所产生的光线到底大了几千倍。
而其他的卫士和骑士，则是单纯将其当做索鲁斯的神威而感到敬畏。
那直径恐怕达到了五梅尔的纯白光柱以超高速从天而降，插入亚人部队的中央。随后它仿佛轻抚大地一般，向着峡谷深处划去。
随着几千口大钟共鸣一般的轰响，热与光的波浪瞬间充斥着峡谷。随后便化为了仿佛能一直延伸到尽头山脉之上的火柱，屹立于大地之上，将夜空染成一片通红。
***
刚看到那在几乎触手可及的距离出现，规模极为庞大的爆炸时，蒂·爱·艾鲁还以为那是由自己的战术所造成的，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但随后，那从峡谷中喷发而出，向着四轮马车扑来的热浪，让她的笑容消失了。
灼热的风带来了一些东西。那是亚人部队，以及蒂千辛万苦培养起来的暗黑术师们于垂死之际发出的哀嚎。
蒂呆立在原地，旁边的传令术师以嘶哑的声音对她说道：
“原因不明的空间暗黑力枯竭现象，导致我方的‘广域燃烧弹’术式无法发动……因为随后敌方阵地射出的不明大规模攻击，疑似亚人部队的九成，食人魔弩弓兵的七成，以及暗黑术师队的……超过三成的人员都已被歼灭……”
“你说……原因不明的枯竭？”
蒂的心中终于涌出了怒意，颤抖着大喊：
“原因不是明摆着的吗！是那个大到不像话的术式，把峡谷的空间暗黑力全部吸干了！但是……不可能，那么大型的术式就连我也……不，只有那个死去的最高祭司才用得出来才对！那这到底又是谁干的？”
尽管她大喊大叫，但当然没有人回答她。
到底要如何改变这个局面——更重要的是，要如何向皇帝贝库达报告呢。蒂·爱·艾鲁，这个暗黑界首屈一指的智者，此时也只能不停地喘着粗气。
***
发动那超乎寻常的巨大术式所带来的反噬，以及其导致的惨剧所带来的打击，让爱丽丝在将金桂之剑收回鞘中之后，就立即倒在了雨缘的背上。
飞龙轻柔地托着主人的身体，划出平缓的螺旋轨迹，落到了人界守备军的最前线。
最先赶来的人是副骑士长法那提欧。她伸出双手，接住了从龙背上滑落下来的爱丽丝。
“真是让人叹为观止的术式……以及心意啊，爱丽丝。”
听到她的感慨，爱丽丝吃力地睁开眼，看到的是此时还是一片火红的峡谷之中，敌人的残兵还在狂乱奔逃的景象。几乎没有看到尸体。也不知道是在最初的那道光线中就被瞬间消灭了，还是在之后的爆炸中被轰成了碎片。
面对如此无情的破坏，爱丽丝真的很难对此产生自豪的情绪。
但很快地，周围的卫士们就爆发出了海浪一般的欢呼声。这些声音很快就合为一体，变成了不断重复的凯歌。
爱丽丝听着那些对整合骑士团和公理教会的颂词，终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将被法那提欧支撑着的身体站了起来。副骑士长像是在鼓励着她似地露出微笑，用力地点了点头。
“敌人撤退了。这是你带来的胜利啊。”
爱丽丝也以笑容回应，随后表情严肃起来，说道：
“法那提欧大人，战斗还没有结束。为了不让刚才的术式所产生的神圣力被敌人再次利用，必须用治愈术将它们都消耗掉。”
“是啊……毕竟对面那些作为主力的暗黑骑士团和拳斗士团都完好无损呢。”
黑发丽人点点头，用终于显露出一丝疲惫的声音大喊：
“好了，能动的人带上伤员后退到第二部队前方！修士队，以及那些擅长治愈术的卫士，把所有空间力都拿去治疗伤员！也别忘了侦查敌人的动向！”
严厉的命令传开之后，卫士们迅速地行动起来。后方开始陆续传来了神圣术的起句。
“我也要去向骑士长阁下报告了。这里能不能交给你？”
爱丽丝点了点头，法那提欧再次露出了微笑，随后小跑着离开了。周围的人也都散去，最前线只剩下了爱丽丝和雨缘。
在目送副骑士长离开后，爱丽丝也走了几步，一边挠着爱龙的下颚，一边轻柔地低语：
“你也挺努力了啊，雨缘。静止在一个地方不动是很累的吧。回窝里去，好好地吃一顿吧。”
飞龙高兴地叫了一声，拍了拍翅膀飘到空中，向位于最后方的伙伴们滑翔而去。
好了，自己也去帮忙救助伤员吧——爱丽丝抱着这样的想法，也迈出了脚步。而就在这时——
“……老师。”
这个低沉的声音，来自于骑士艾尔多利耶。
爱丽丝转过头，本想好好地赞赏一下自己唯一的弟子，却看到那个平时总是潇洒干练的青年此刻显得无比凄惨。
右手的剑和左手的鞭子都沾上了一层厚实黏稠的血液，被染成了黑红色。还不止如此。那身银色的铠甲以及光亮的紫色卷发，都被敌人的血液搞得一片狼藉。到底是经过了怎样的战斗，才会变成这样的呢。
“艾……艾尔多利耶！你没受伤吧！”
爱丽丝屏息静气地问道。骑士则是带着空虚的表情，缓缓地点了点头。
“……是的，我没受什么严重的伤。但是……我还不如死在战斗之中呢……”
“你在说什么呢。你的使命就是率领着卫士们撑过这场战争……”
“但是，我没能完成这个使命。”
年轻的整合骑士以嘶哑的声音低语。
爱丽丝并不知道，艾尔多利耶在被山地哥布林族用烟幕战术突破了防御线后，整整好几分钟都在持续着连术式也不用却想要驱散烟雾的徒劳，之后才率领着卫士们追赶袭向后方的哥布林。
但到了那时，山地哥布林的族长柯索基，已经被打着失败骑士这个烙印的整合骑士莱恩利消灭了。艾尔多利耶失去了挽回名誉的机会，也失去了冷静，开始追杀起那些四处逃窜的哥布林士兵——然后他带着满身的鲜血，仰望着老师爱丽丝从上空释放的那犹如神威的术式。
“我辜负了……爱丽丝大人的期望……”
艾尔多利耶将霜鳞鞭收回腰上，左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如此愚蠢……如此难堪……简直是奇耻大辱……我还算什么骑士！”
这还谈什么“要保护老师”啊。
看那个术式足以翻天覆地的威力就知道了。遥不可及。一切都遥不可及。
一开始就不需要啊。身为天才骑士的老师，又怎会需要自己这种半吊子。不管是剑技、术力，还是完全支配术，自己都没有任何出众之处。甚至还蠢到会被区区的哥布林用计策骗过。
这样的自己，还谈什么去得到老师的心……以及老师的爱，简直可笑至极。
“我……没资格自称是爱丽丝大人的弟子啊！”
艾尔多利耶以仿佛要将血吐出来一般的猛烈口气大喊。
“你……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尽管十分惊愕，但爱丽丝还是这样说道。
艾尔多利耶到底遭遇了什么？虽然前线似乎发生了一些混乱，但最后不还是没受到多少损失，就将敌人防守住了吗。
“不管是我，还是守备军和人界的民众，都是需要你的。为什么要如此自责呢。”
爱丽丝尽量地用平和的声音这样说着，但是艾尔多利耶眼中的阴霾依然没有消失。他颤抖着溅满鲜血的脸颊，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需要……需要的，是我这个战力吗，还是说……”
他没能把话说完。
一阵古怪的吼声突然传来，让爱丽丝和艾尔多利耶同时转过头去。
“呼噜噜噜噜……”
那是会让人以为狼在发出威吓的湿润喉声。爱丽丝瞪大了眼睛，凝视着峡谷深处的阴影。
此时还在峡谷各处燃烧的火焰，照出了一个孤单的巨大身影。
不是人类。这个身影有着以古怪的角度弯折的下肢，细得异常的腰部，前倾的粗壮上身。而身上的脑袋则和狼一模一样。这必然就是暗黑帝国的亚人——食人魔族了。
爱丽丝迅速地将右手握到爱剑的剑柄上，但很快就发现对方此时手无寸铁。不止如此，左半边的身体更是被严重烧焦，正在往外飘散着轻烟。看起来是被灼热的光线烧成了重伤。但为什么不和残存下来的同伴一起撤退呢？
爱丽丝悄悄向周围看了一眼。卫士们都已经撤退到后方，留在这里的只有爱丽丝和艾尔多利耶了。她一边警惕着食人魔的举动，一边高声问道：
“你应该已经不剩多少天命了。为什么赤手空拳地站在那里？”
亚人随即以痛苦的低吼回答：
“咕噜噜……我是，食人魔的族长，弗鲁古鲁……”
在自报姓名之后，他那长长的舌头从嘴巴里垂下，发出哈哈作响的急促呼吸声。
爱丽丝握着剑柄的手开始用力。食人魔族的族长，那不就是暗黑界十侯之一，敌军的最高将领之一吗？看来，他是要用最后的力量来攻击自己了。
但是，食人魔却说出了出乎她意料的话。
“我，看到了。那个，光之术……是，你放的。那种力量，这种样子……你，‘光之巫女’。咕噜噜噜……你，带去……战争，结束。食人魔，回，草原……”
他——到底在说什么？
光之巫女？战争会结束？
爱丽丝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是直觉却告诉她，自己就快得到重要的情报了。必须再多问出一些东西。光之巫女到底是什么，然后要带到什么地方去？
但是，就在兽人的话语停下的瞬间。
“混蛋……你这个畜生在说什么！”
艾尔多利耶大喊起来。他将右手那沾满了鲜血的剑高高举起，直直地冲向食人魔族长。
但是，他的剑却未能斩下。
爱丽丝以几近瞬间移动的速度冲了出来，用右手的指尖夹住了艾尔多利耶的剑，全力地挡下了他的斩击。
“老……老师，为什么?!”
爱丽丝看着自己的弟子猛然跪在地上呻吟出声，却没有时间回答了。她放开剑，缓缓向呆立在原地的食人魔走去。
走近了的话，能看到亚人受的不只是重伤，已经是致命伤了。从左手到胸部都已经碳化，左眼的眼球也已经一片浑浊。在察觉到对方的意识也已经陷入了半混乱状态后，爱丽丝慎重地问道：
“正是，我便是光之巫女。那么，你要带我去哪儿呢？寻找着我的又是何人？”
“噜噜噜噜……”
食人魔那只完好的眼睛闪现出微弱的光芒。混杂着鲜血的唾液顺着长长的舌头滴落在地上。
“皇帝……贝库达，说了。想要的，只有光之巫女。抓住巫女，送上的人，能实现任何愿望。食人魔……回草原……养马……抓鸟……过日子……”
——“皇帝贝库达”。
这是在人界的神话中也曾留名的暗黑之神。这样的神也降临到暗黑帝国了吗？那个神是为了被称之为“光之巫女”的人，而引发战争的吗？
爱丽丝一边将得到的情报牢牢地记在脑海之中，一边用带着怜悯的眼神看向眼前的亚人。
这个有着狼头的战士，身上并没有飘散出哥布林那种腥臭的欲望之气。他只是按照命令参加了战争，按照命令拉紧了弓弦——但是，还没等他将箭射出，部族的人就几乎都已死绝了。
“你不恨我吗？将你的人民都杀尽的人，就是我。”
爱丽丝明明知道无济于事，却还是忍不住这样问道。
食人魔的回答很单纯。
“强者……越强，背负越多。我也……背负，族长的责任。所以……你，抓住，带回……去！”
咕噜噜噜噢噢噢噢！
突然，食人魔的口中发出了狂暴的怒吼。
粗壮的右手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向爱丽丝伸去。
呛。
这短促的声音，是金桂之剑的出鞘声。爱丽丝以比食人魔快了一倍的速度拔出剑，挥了一下之后又收回剑鞘。
亚人那巨大的躯体猛然止步。
爱丽丝往后退了一步，而与此同时，食人魔的身躯也倒在了大地上。那雄壮的胸口上浮现出一条直直的伤口，最后的天命化为淡淡的光芒，从伤口中滴落下来。
爱丽丝向高傲的狼头战士留下的尸体举起了右手，接住那缓缓扩散开来的神圣力，化为了几个风素。
“至少，让你的灵魂飞回草原吧……”
爱丽丝轻轻挥动右手，绿色的光芒化为一阵旋风，向着东方的天空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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