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光之巫女 人界历380年11月7日 下午8点 1
开始行动的黑暗大军所卷起的尘埃，将那只有红色星辰在闪耀的，暗黑帝国的夜空逐渐染成了灰色。
骑士长贝尔库利在用以晶素生成的简易望远镜观察之后，抬起头低声说道：
“这还真是……看起来，那个所谓的暗黑神贝库达，对小姑娘还是挺执着的。感觉好像把所有军队都派来追我们了。”
“这应该值得高兴吧。至少比被无视要好多了。”
爱丽丝将紧张连同温吞的希拉尔水一起吞下，喃喃地说道。
守备军诱饵部队走出峡谷，进入了从未有人踏足的——当然这只是针对人界之人来说——暗黑帝国荒野，沿着正南方直线前进了五千梅尔左右之后，在一个小丘陵上进行了第一次短暂的休息。
卫士们的士气都很高。
敌人那暂时将他们打进绝望深渊的大规模术式，被一个整合骑士挺身而出拦了下来，这让所有人都产生了新的决心——绝对不能辜负艾尔多利耶的牺牲。
但是爱丽丝直到现在都还没能坦然接受艾尔多利耶的死。
在中央大圣堂和他一起度过的时间绝对不能算长，但他一找到那些美味的红酒和甜点之类的东西，总是会让爱丽丝品尝，有时还会说一些拙劣的笑话，总之就是没有一天是老老实实的。
她总是会感到疑惑，这个年轻人到底是来向自己学习剑技和术式的呢，还是单纯来折腾她的呢？但是，直到现在，她才终于明白。艾尔多利耶这个人，到底是多么地让自己感到轻松，仿佛在心灵上打开了一扇通风的窗口。
当他在自己身边时，是那么理所当然，让自己都忘了他的存在。而直到失去他之后，才发觉他有多么可贵。
爱丽丝抬头仰望那连绵不断，直入西北夜空的尽头山脉，轻轻地抚摸着挂在后腰的那一卷鞭子。她现在终于彻底明白了，为何桐人会死也不肯放开尤吉欧的剑。
爱丽丝将眼睛闭上了片刻，而骑士长仿佛是特意等她再次睁开眼睛后，才开口说道：
“说说今后的方针吧……基本来说，就是直到诱饵部队的四个整合骑士全部倒下为止，都要一直地吸引敌军，削减他们的数量，有没有问题？”
爱丽丝看着在和自己并立在丘陵北端的骑士长，深深地点了点头。
“我也是这样想的。现在，五万侵略军已有半数被歼灭，而最为棘手的暗黑术师部队也已经被扫荡一空。接下来就是将作为敌军主力的暗黑骑士和拳斗士消耗到某种程度……如果能连暗黑神贝库达都打倒的话，剩下的敌人很有可能会答应我们的停战谈判，您觉得如何？”
“嗯……问题就是到时候敌军的首脑会变成谁了吧。如果夏斯塔那小子还活着的话……”
“果然，暗黑将军已经……这件事可以确定吗，叔叔？”
“刚才看过一眼，至少没有看到他在那里。不只是夏斯塔，就连他那个曾经和你战斗过的女骑士弟子好像也不在……”
贝尔库利重重地叹了口气。爱丽丝知道，他暗地里对暗黑将军及其弟子有着很大的期望。
最古老的骑士轻轻地摇了摇头，低声说道：
“现在只能祈祷继承夏斯塔地位的暗黑骑士也继承了他的遗志吧。虽然这个希望很渺茫……”
“很渺茫吗？”
“嗯。出生于这个暗黑帝国的人，没有任何类似禁忌目录的条文法规。唯一拥有的，就是要服从强者这个不成文的规矩。另外……很遗憾的是，暗黑神贝库达的心意可以说是压倒性的……那种乳臭未干的骑士，是完全抵抗不了的啊……”
的确，之前在敌军面前报上名号的时候，爱丽丝明确地感觉到一种可怕而冷酷，又无比黑暗的气息从敌军大本营升起，想要将自己缠绕起来。自成为整合骑士以来，她还是第一次品尝到这样的感觉，如果将最高祭司阿多米尼斯多雷特的心意比喻为暴烈的雷电，那它便是漆黑的虚无。
爱丽丝轻抚着光是回忆就微微泛起鸡皮疙瘩的小臂，点了点头。
“是啊……我也觉得能够反抗神的人不是那么好找。”
听到她这么说，骑士长突然轻轻地笑出声来，用力地拍了拍爱丽丝的后背。
“话是这么说，但在我们人界，可是出现了小姑娘、桐人，还有尤吉欧这三个啊。就祈祷这片土地上也会出现有骨气的人吧。”
此时，一阵有力的翅膀拍打声传来，两人同时抬起了头。
降落的是骑士莱恩利的飞龙风缝。还没等龙的爪子抓住地面，少年骑士就已经轻快地跳了下来，跑到贝尔库利身前，急促地说道：
“报告，骑士长阁下！在南下约一千梅尔处，发现了一片可以用来埋伏的灌木地带！”
“很好，辛苦你去侦察了。让所有部队准备再次前进。你的飞龙应该很累了，多给它喂点食物和水吧。”
“是！”
爱丽丝目送着那个矮小的身影在迅速行了一个骑士礼后奔跑着离开，突然发现骑士长的嘴角浮现出了些微的笑意。
“叔叔？”
听到她的话语，贝尔库利像是有些害羞似的挠了挠下巴，然后耸肩说道：
“没什么……只是觉得，虽然那种会夺取记忆，将天命停止来制造整合骑士的‘整合秘仪’是绝对不能容忍的，但是一想到以后再也不会有那样的年轻人加入骑士团，还真是有点遗憾。”
爱丽丝思考了片刻后，同样微笑着说道：
“我觉得，并非只有在改变记忆，冻结天命之后才能成为整合骑士啊，叔叔。”
她的右手又再次轻轻地摸了摸霜鳞鞭。
“就算我们全都倒下了，但我相信，我们的灵魂……或者说意志，一定会被后来人所继承。”
***
“好啊，总算能出场了！”
拳斗士公会的年轻会长伊斯卡恩右拳狠狠地打在左手手掌上，发出了极有气势的叫喊。
如此近距离地感受着战斗的炽烈，却只能静坐等待，这让时间变得无比漫长。
不管是横扫亚人部队的恐怖光柱，还是暗黑术师们生成的可怕长虫，甚至是执着地渴求着光之巫女的贝库达所下的那些莫名其妙的命令，都没能对伊斯卡恩的斗志造成任何影响。
自己的肉体和除此之外的一切——在伊斯卡恩心中，世界就是这么泾渭分明。而他除了锻炼自己的肉体之外，对任何事情都没有一丝兴趣。即使是面对之前那巨大的术式，他也有绝对的自信，凭着拳头与气势将它们全部打回去。
在灼烧成赤铜色的健壮裸/体上缠绕着皮带，只穿着内衣和拖鞋的拳斗士看向自己率领的五千个强壮男女，以及跟在他们身后的暗黑骑士团。仅仅只是快速前进了五分钟，拳斗士和骑士之间已经拉开了快一千梅尔的距离。
“那帮骑士明明骑着马，速度却还是那么慢！”
他不由得骂了一句，身旁比他高了超过一头的高大壮汉那严肃的嘴角露出了苦笑。
“没办法啊，首席。”
用代表着当代最强拳斗士的暗黑语来称呼伊斯卡恩的壮汉冷静地继续说道：
“不管是他们还是他们的马，都穿着和自身重量等同的铠甲啊。”
“那种东西又没个屁用！”
伊斯卡恩说完之后再次看向前方，将右手五指并成筒状贴在右眼上。
在那颜色犹如火焰的虹彩中央，瞳孔扩大开来。
“哦，人界那帮家伙开始行动了。是往这边……看来不是，还要逃跑啊。”
他微微咋舌。
仅仅凭着星光就将五千梅尔以外的敌人牢牢把握了动向的伊斯卡恩思考了片刻后，开口说道：
“我说丹帕啊。皇帝的命令，就只是说要追上去抓人吧。”
“似乎是这样。”
“好吧……”
伊斯卡恩用右手大拇指划过鼻翼，露出一抹坏笑。
“稍微敲打他们一下吧。兔队，出列！”
他高声叫喊起来，随即便有一阵彪悍的吼叫回应了他。
从部队之中跑出来并列队的，是有些瘦小的——但全身依然恰到好处地遍布着犹如鞭子一般柔韧的肌肉——一百名斗士。他们的额头上都缠绕着相同样式的白色装饰绳。
“向所谓的整合骑士们稍微打个招呼去！给我打起精神来！”
哦——
“武舞第十七号，开始！”
伊斯卡恩在叫喊的同时举起右手，双脚猛烈地踩踏起来。
而他的亲信丹帕和兔队的一百人也以完全相同的动作丝毫不乱地重复着。
吱。沙。吱沙。
呜。啦。呜啦。
随着这有节奏感的脚步与唱和声，伊斯卡恩那赤铜色的卷发上出现了汗珠，被太阳灼烧过的肌肤也开始浮现出红潮。而他的部下们也完全一样。
持续了整整一分钟的舞蹈之后，一百零二名斗士身上都升腾着蒸汽，停下了动作。
不，不只如此。在黑暗之中，他们的皮肤都泛起了微弱的红光。
拳斗士。
那正是在数百年间一心探求肉体究竟为何物的一族。
不管是剑士还是术师，在最后都将自己的终极目标定为“以心意干涉对象物体”。换个说法，便是以想象力来修改外部现象。
但是拳斗士却刚好相反——他们是以心意来强化自己的肉体。以此来超越原本的限制，让身体拥有超越钢铁的防御力，拳头拥有能打碎岩石的攻击力。
以及，让双足拥有能超越马的脚力。
“呜呜呜呜呜啦啦啦啦啦啦！”
随着一声高喊，伊斯卡恩往地面猛地一蹬，开始奔跑起来，丹帕和一百名斗士也紧紧跟上。
在他们身后，空气炸裂，大地震颤。
***
“咦？”
爱丽丝正要追上向着适合埋伏的灌木地带前进的卫士队，但仅仅走了几步就感受到了古怪的气息，回头看去。
有什么要来了。
而且速度很快。
爱丽丝凝神看去，只见那原本应该还在遥远的地平线上缓慢向这里追赶的敌军之中，冲出了约有百人的一个团体，以极为可怕的势头缩短着距离。那速度比疾奔的骑兵还快。她本来怀疑是龙骑士，但很快就觉得这数量未免太多，更重要的是他们是在地面移动的。
“那是拳斗士啊。”
骑士长贝尔库利在她身旁说道。
“那就是……”
爱丽丝听说过这个名字，但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在尽头山脉出没的主要是哥布林和兽人，偶尔也会出现暗黑骑士，至于拳斗士从未有过入侵人界的举动。
但贝尔库利不愧为最古老的骑士，似乎有过和拳斗士战斗的经验，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紧张：
“是群麻烦的家伙。赤手空拳对付他们的话，他们倒是会受伤，却坚决拒绝被剑砍啊。”
“啊？拒绝？”
钢铁的剑刃撕裂肉体是什么可以拒绝的事情吗？爱丽丝不由得这样想。但贝尔库利只是轻轻耸肩后说道：
“战斗过就知道了。我和小姑娘你一起上会比较好。”
……
爱丽丝不由得咽了口唾沫。贝尔库利居然认为自己一个人不够，看来敌人相当强。
然而，她好不容易才凝聚起来的注意力，被骑士长的下一句话击溃了。
“啊，顺便问一句……小姑娘，你肯定不喜欢脱衣服对吧？”
“啊？”
爱丽丝下意识地将双手交叉在身前，尖叫道：
“你、你说什么呢！那是当然的了！”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不对，还就是这个意思……我想说的是，在他们的拳头面前，铠甲和衣服起不到任何作用，反而只会碍事……”
骑士长一边挠着下巴，一边说着很没有条理的话，最后干脆放弃了，摇了摇脑袋。
“总之，如果你要用这种打扮战斗的话，还是准备好武装完全支配术吧。”
“好……好的。”
爱丽丝的后背再次绷紧。目前来看，接近的敌人有百人左右。如果仅仅是这点数量也需要金桂之剑的全力攻击，那对方果然不是易与之辈。
但是，现在有一个问题。
在发动“反射凝聚光线”术式，以及扫荡暗黑术师的时候，她使用了两次武装完全支配术，使得金桂之剑的天命消耗了不少。如果只是用来进行普通攻击的话那倒没什么问题，但要是使用分离攻击，她可吃不准还能坚持几分钟。
想必骑士长的时穿剑也是一样的。爱丽丝可是近距离地观察了那将几百只Minion瞬间击落的超级大范围攻击。此时此刻，两人的爱剑可以说都处于至少要在剑鞘里待到天亮的状态。
但是，在两人交谈的这几十秒里，敌方拳斗士队伍已经接近到一个能看清楚他们那强壮肌肉的距离了。此时可不能让他们接近那些还没能做好埋伏准备的卫士队。
爱丽丝紧紧地抿着嘴唇，向骑士长点了点头，就准备从岩石的北面滑下。
但是就在此刻，传来了一阵来自女性的平静声音。
“我去吧。”
爱丽丝惊讶地回过头去，身边的贝尔库利也瞪大了眼睛。
不知何时，诱饵部队四名上位整合骑士的最后一人，已经站在两人的身后。
她那高大瘦弱的身躯上穿着光芒黯淡，很是朴素的灰色铠甲。和铠甲同样颜色的深灰色头发仿佛贴在额头上似的，鲜明地分为两半，在脖子后方束了起来。她的容貌显得很是清爽，但却面无表情，年龄看起来和爱丽丝一样在二十岁上下。
她的名字是谢塔·辛赛西斯·忒尔夫。
腰上佩戴的神器是“黑百合之剑”。
然而，她却很少被人用剑的名字来称呼。骑士们在偶尔提起她的时候，总是以她的另外一个别名来称呼她。
那就是“无音”。
爱丽丝之所以感到惊讶，并不是因为谢塔提出要孤身一人和敌方拳斗士队战斗。
毫不夸张地说，她还是第一次听到无音的谢塔说话。
***
伊斯卡恩与丹帕带领着一百名拳斗士凶猛地疾驰着，遇到沟和小河便一跃而过，不大的石头便一脚踢碎。
很快，就能和那些被形容为恶魔的整合骑士战斗了。这样的期待，让年轻斗士的嘴角浮现出可怕的笑容。
老实说，一直到参加这场战斗之前，伊斯卡恩对人界的整合骑士都是没什么兴趣的。在他看来，那不过是一群躲在剑和铠甲之后的懦夫罢了。就算是同为暗之国人族的暗黑骑士之中，能让他敬服为斗者的，也只有已经死去的暗黑将军夏斯塔一人。
然而，在待命之时，他在冥想中感受到了敌方整合骑士的斗气，发现他们实在不容小觑。至少，他们看起来不像是那种只会依靠高级武器的人。
只要打碎那些碍事的剑和铠甲，肯定就会露出那久经锻炼的肉体。
伊斯卡恩抱着这样的期待，预感着将进行一场拳和拳的全力对拼，为此斗志昂扬。
正因如此——
来到敌军在几分钟前停留的山丘之前，终于见到了一个敌方骑士的时候，拳斗士会长却为对方的外表感到目瞪口呆。
太纤细了。
虽然对方看起来是个女人，所以肌肉少了点也是自然的事，然而她的身材实在太纤细了。即使全身上下都被金属铠甲覆盖得严严实实，却依然比伊斯卡恩手下的任何一个女拳斗士都要瘦弱。照这样看来，她铠甲下的身体，最多也就只有和术师差不多的肌肉。就连腰上挂着的那把长剑，也细得跟烤肉的铁钎一样。
伊斯卡恩用右手让部下们止步，自己也在满天尘土中站住身子。他扬起那蜷曲得仿佛火焰一般的眉毛，开口说道：
“你什么人啊。在这里干什么？”
女骑士歪了歪头，那笔直的灰色长发轻轻摇摆。看她的动作，似乎是在为该怎么回答而迷茫——不，是在思考是否有回答的必要。
女骑士那仿佛用锐利小刀一气呵成地雕刻出来的冷峻五官上没有浮现出任何表情，只是平静地说道：
“我是为了阻拦你而来到这里。”
伊斯卡恩“噗哈”一声从鼻子和口腔中呼出大量的空气，在为自己是该笑还是该生气而茫然了片刻后，轻轻耸了耸肩。
“就凭你，连一个小孩子都拦不住吧。还是说……你明明是个骑士，却是个用术式的？”
这次也是在经过一段让人不耐烦的间隔之后，骑士才简短地回答：
“术式非我所长。”
敌人的这种态度，让伊斯卡恩那积蓄已久的斗气也开始萎缩了，甚至开始感到了焦躁。
“啊，够了。”
他仿佛咒骂一般地喊了一个部下的名字：
“瑶特，你去对付她。”
“好嘞！”
随着一声极有气势的回答，一个有些娇小的女拳斗士从部队中一跃而出。虽然说是娇小，但看起来也已经比敌方骑士粗壮了一倍以上。她舞动着强壮的肌肉，踩着轻盈的步伐，脸上浮现的是和敌人形成鲜明对比的狂野笑容。
“哈！”
女斗士在五梅尔之外空挥了一拳，卷起的风轻轻摇动了女骑士额前的头发。
但即使如此，骑士那瘦弱的脸上依然看不到半点斗志。反而露出了有些困惑的表情，小声嘟哝了一句：
“就一个？”
“这是我想说的话啊，你这根芦柴棒！”
瑶特嘟着厚厚的嘴唇大喊起来。
“揍扁你之后，我会在杀你之前往你嘴里塞一大堆干肉！行了，快点拔剑吧！”
女骑士露出了“懒得再理你”的表情，握住了左腰上的剑柄。
在看到那刷的一声轻轻拔出的剑刃之后——
“那啥啊？”
站在后方，双手叉在胸前的伊斯卡恩不由得大喊起来。
那已经不是用细可以形容的了。剑鞘本来就已经细得跟烤肉的铁钎一样，拔/出/来的剑刃更是仅有一限宽，也就和小孩子的小指头差不多。而且厚度薄得跟纸一样，颜色还是那种黯淡的黑，仅有微弱的星光，甚至很难看清它是否存在。
瑶特的脸上涌现出赤红的怒意。
“开什么玩笑……”
她用双脚踏出简短的武舞，或者干脆地说就是跺了跺脚之后，便径直冲向女骑士。
在伊斯卡恩看来，这样的抢攻已经算是不错了。拳斗士公会的兔队可以说有点“名不副实”，他们不只身手敏捷，还是有着锐利尖牙的精锐部队。
瑶特打出一拳，空气发出了“噼啪”的撕裂声。
女骑士并没有躲闪这冲着脸而来的一击，而是试图以那极细的剑来防御。
随后响起的声音，如同两块金属撞击一般地高亢尖锐。甚至还迸射出了耀眼的橙色火花。
随后。
那如针一般的剑轻而易举地弯曲了。
伊斯卡恩的唇边泛起一丝笑意。拳斗士的皮肤，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一把剑就能切开的。
生于拳斗士一族的孩子到了五岁就会被丢进公会的修炼所。在那里进行的第一个训练，就是用拳头打断铸铁制成的匕首。
随着他们的成长，铸铁会换成锻铁，匕首会换成长剑。而且还不只是要将其打断，还要赤身裸/体地承受劈砍。通过这个课程，让年轻人产生利刃不足为虑的自负。吾之身躯，不为刀刃所侵——这样的自信，也就是内心，让身体真的化为了钢铁。
身为公会之长，伊斯卡恩现在甚至能用眼球去抵挡直径两限的铁针。
而作为一个普通的斗士，瑶特自然没有将内心锻炼得如此之强，但她可也是兔队的十人组长。她的拳头，是不可能输给任何剑的。
更别说是那种软绵绵的超细长剑了。
所有的拳斗士，都在想象着那弯曲得极为猛烈的黑针发出难听的哀鸣后折断，然后铁拳狠狠地揍在女骑士脸颊上的景象。
咻啪。
然而，响起的却是仿佛皮鞭在空中炸响的古怪声音。
瑶特保持着直直向前击去的姿势静止下来。她的拳头以分毫之差从女骑士的右脸颊旁掠过，骑士的右手也伸向前方。
从伊斯卡恩的位置，看不大清楚那黑色的剑刃到底怎么样了。
——怎么，那么大的目标也能打偏啊。
会长在内心中骂了一句。瑶特这家伙，就算她最后赢了，也要让她从斗技场的三等休息室从头开始打。就算拳头再怎么硬，打不中的话就没有任何意义……
瑶特紧握的拳头，从中指和无名指之间的空隙，无声地裂成两半。
“什……”
在伊斯卡恩惊讶的注视下，裂缝从小臂延伸到手肘，再到上臂，然后越过了肩膀。
瑶特的右手外侧的一半落到了地面，露出了从骨头到肌肉乃至细小的血管，都被整整齐齐切开的平滑截面。而直到落地之后，犹如雾气的鲜血才猛然喷涌而出。
“啊啊啊啊啊啊啊！”
瑶特发出尖后的哀嚎，抱着右手倒在地上。
女骑士收回右手，嘴里微微地叹了口气。
在中央大圣堂生活的时候，“无音”的谢塔之所以几乎完全没开过口，并不是因为她性格内向，也不是因为厌恶他人。
她只是为了不被其他整合骑士注意——只是为了不让别人找她进行训练或者比试，而从始至终地隐藏着自己。
如果她和人比剑的话，哪怕对方是骑士长贝尔库利，也有可能砍下对方的头(······)。因为有着这样的顾虑，谢塔在大圣堂生活了超过百年，都一直保持着沉默。有和她说过话的，就只有熟悉的佣人，以及担任升降员的少女而已。
谢塔是在四帝国统一大会中获得优胜之后被整合的，是一个纯粹的剑士。
然而，所有的记录都抹掉了那一年的大会结果。因为，在这个以点到为止为最大美德的大会上，和谢塔对战过的所有人都被其斩杀，堪称是一个极为血腥的结果。
上位整合骑士谢塔·辛赛西斯·忒尔夫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有着和拳斗士公会会长伊斯卡恩相近的本质。
若说伊斯卡恩只考虑“打”，那么谢塔就是只对“斩”有兴趣。不过话虽如此，但她完全没有对此打心底里感到快乐。
斩只是一种结果。不管谢塔面对的是人还是物，她的眼睛都能瞬间将应该斩断的截面看得清清楚楚。到了那时，她就忍不住要将这种预感变为现实。如果对象是那种不会动的练习人偶，她甚至能光靠手掌就将其光滑地斩为两半。
谢塔忌讳着自己这种追求斩断的性格，一直以来都将其压抑在内心之中。
而首先看穿她隐藏于内心深处的冲动的，是最高祭司阿多米尼斯多雷特。
阿多米尼斯多雷特在过去曾经花了两百多年的时间，想要将现在已经被当成术师常识的空间神圣力理论研究透彻。
而让最高祭司非常感兴趣的，便是让暗黑帝国的“铁血时代”落下帷幕的那一场最大也是最后的决战。在人界与帝城奥布西迪亚之间那广阔的荒野上，暗之国的五族进行了一场近乎同归于尽的激战，而阿多米尼斯多雷特则对那场战斗中浪费掉的近乎无限的空间力感到惋惜。
不过话虽如此，谨慎的她也不可能为此亲自前往暗黑帝国。为此，她召唤了骑士谢塔。最高祭司低声对当时已经得到了“无音”这个绰号的谢塔说出了这样的话语。
——你要独自一人前往那个地方，在大战的遗迹中寻找一些东西。最好是没有被牵连进战斗而存活下来的魔兽。如果不行的话，那就找大型的动物，最少也得是鸟或者虫子。总之，就是要找吸收了大量空间力的东西。
——如果你找到的话，我就给你制造神器。
——而且是任何东西都能斩断的，最高优先度的剑哦？
谢塔无法抵抗这个诱惑。虽然本来整合骑士就无法拒绝最高祭司的命令，但她连飞龙都没有使用就跨越了尽头山脉，在那黑色的大地上前进了数千千梅，最后终于来到了那飘散着血腥味的大战遗迹。
在这片五族拼尽全力厮杀的土地上，没有任何能动的东西。别说魔兽了，就连一只老鼠，一只飞鸟都没能存活下来。
但是谢塔没有放弃。“能够斩断一切的剑”这句话彻底俘虏了她的心，让她无法摆脱。
在整整寻找了三天三夜之后——
她才终于找到了一朵在风中无助摇摆着的黑百合。
这朵小小的花，正是在这个广大的战场中唯一存活下来的，有着空间资源吸收力的物体。
最高祭司阿多米尼斯多雷特用谢塔带回来的花生成了一把有着极细剑刃的剑，将它连同“黑百合之剑”这个名字一起赐下。
一年后，谢塔在别人邀请的比试中将那个整合骑士斩杀，然后自愿进入了长眠。
谢塔自己也不知道，在斩开女拳斗士的拳头时，自己口中发出的，到底是悲哀的叹息，还是陶醉的喘息。
仔细想来，她也不大清楚，自己为什么在十几分钟前会打破无音的誓言，自愿向骑士长提出要留下来防守。不，就连半年前在大圣堂的时候，自己举手响应守备军招募的动机，也是不得而知。
是像其他骑士那样想守护人界吗？
还是说只想去斩杀？
或者说——是想被人斩杀呢？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事已至此，自己已经无法停下手中的剑，只能祈祷那些消失的生命可以少一些了。
谢塔缓缓地抬起头，看着那些仿佛冻僵了的拳斗士。
灰色的骑士没有一丝犹豫与恐惧，挥动着漆黑的极细剑，正面杀向足有百人的敌方集团。
***
“真是可怕的战斗方式啊。”
爱丽丝的声音有些变调，而骑士长贝尔库利也低声回答道：
“嗯……跟你说个秘密，半年前，把那丫头从‘Deepfreeze’中唤醒的时候，我其实是有点害怕的。”
“我完全不知道啊。谢塔大人居然掌握着这么强大的招数……”
在两人下方的低洼处，近百名拳斗士与整合骑士谢塔正在展开激战。正确来说，其实应该称作单方面的砍杀吧。每当那连剑刃的形状都不固定的细剑发出鸣响的时候，总会有一个敌人的手或脚被轻易斩断，落在地面上。
尽管爱丽丝在感叹，却对从谢塔那纤细的脊背上散发出的某种东西感到有些在意。
她完全感觉不到谢塔的杀气。甚至于连敌意都感觉不出来。
那么，她又是为何能够进行如此激烈的战斗呢？
“别想了。我都观察了那丫头一百多年，还是搞不懂她。完全徒劳无功。”
骑士长仿佛自言自语地说完后，转过身去。
“这里就放心交给她吧。敌人的大部队也迟早会追上来的，我们必须去那里做好迎击准备。”
“是。”
爱丽丝点了点头，将视线从下方的战斗上移开，向贝尔库利的方向追去。
***
在距离正从山丘上走下来的贝尔库利和爱丽丝约有一千梅尔的南方——
地面终于不再是布满黝黑沙砾的荒地，而是布满了奇形怪状的茂盛灌木，诱饵部队的大部队就隐藏于其中。
阵容是一千名卫士、两百名修士以及五十名补给队成员。他们必须以这个数量去迎击敌方五千人的拳斗士集团。
整合骑士莱恩利让分为二十个小队的卫士与修士们藏在树木的阴影处待命。而在唯一一条贯穿树林的小道上，印着补给队马车的崭新痕迹。他们的战术便是引着追踪车辙的敌人尽量深入，然后再从左右两边进行夹击。
莱恩利已经从骑士长那里得知了剑的攻击对拳斗士难以奏效的情报，同时也知道了他们的弱点。
拳斗士不擅长防御神圣术。
虽然在北面那连苔藓都不长的荒地中不存在足以使用高位术式的神圣力，但在这个灌木地带要稍微浓郁一些。藏在树丛中的修士们将会同时用神圣术对被引进来的敌人发动攻击，然后在卫士队的保护下向南方撤退。然后由空中的五只飞龙用热线来扫荡陷入混乱的敌人。
为了方便迅速撤退，补给队的八驾马车都安排在灌木地带的最南端。莱恩利认为他们离前线越远就越安全。
在莱恩利看来，敌人在夜色的掩护下直接袭击补给部队的可能性近乎为零。
但是，就在莱恩利专注于做好埋伏的准备时，他为了以防万一而派去护卫马车的五名卫士，已经无声无息地毙命了。
黑暗中，有着一个全身穿着黯淡的纯黑色金属铠甲，头盔上有着犹如恶魔的长角，走路时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的黑影。
在黑影前进的方向上，有一个人界守备军的年轻卫士正在慌张地左顾右盼。不过只有背后他不曾去看，因为那个方向应该有其他卫士在警戒。
黑影沿着卫士的死角，犹如滑行一般向他接近。虽然腰上挂着一把华丽的长剑，但是却没有拔/出/来，只是将右手握着的小型短剑缓缓举起。
左手如黑蛇一般伸出，捂住了卫士的口鼻。
同时右手一闪，直直划过他暴露在外的喉咙。
卫士在一片寂静中耗尽了天命，无力地倒下了，黑影则将他的身体塞进了旁边的树丛里。
覆盖着脸庞的黑布下传出了轻微的声响。
“这是第五个。”
喉咙里还挤出了几声轻笑。
那不是古代神圣语。
黑影的真身，是现在UnderWorld里仅有的三个现实世界人类之一，皇帝贝库达——也就是加百列·米勒的副官，瓦沙克·卡萨尔斯。
大约一小时前。在暗黑帝国军最后方的大型龙车里豪饮了不知道多少瓶红酒的瓦沙克，看到暗黑术师的大规模术式无疾而终后，终于向加百列说了一句像是建议的话：
“嘿，兄弟。都这时候了，就别老是交给他们，我们自己也行动一下才好吧？”
加百列闻言瞟了瓦沙克一眼，扬起金色的眉毛回答道：
“那就由你打头阵吧。”
接下来的指示，并不是要他入侵人界军守卫的峡谷，而是前往远离战场的南方某个空荡荡的地点。
加百列在看到敌军用仿佛科幻电影一般的激光攻击将亚人部队歼灭的时候，就预料到一部分敌军会向暗黑帝国的方向突围了。
不过，在瓦沙克问加百列为什么会断定不是北方而是南方的时候，加百列的回答是“南方比较宽阔”，瓦沙克对此腹诽不已。但是看到敌人真的来了这里，他也只能服气，开始自己的工作。
不管人界的单位有多么强的属性，失去了所有的补给物资后也只能止步不前了。为了使潜入这个世界后的首次“杀时间游戏”继续下去，瓦沙克集中起注意力，看向黑暗的树林深处。
他很快就发现了那几台用枝叶隐蔽着的马车。
刺客在蒙面下舔了舔嘴唇，再次开始移动。
此时，有一台马车有了动静。他迅速停住脚步，将身子贴在树干上。
从车篷中探出一张脸，那是一个年轻的女性，有着暗黑界之人不可能拥有的白皙肌肤与焦茶色头发。她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一脸紧张地环视着周围。
瓦沙克一动不动，少女则是终于以慎重的动作走下马车，对马车内部低声说了几句话后，开始慢慢地移动起来。
这个身穿犹如高中制服的灰衣，上面套了些许防具的少女，笔直地向瓦沙克潜伏的地方走来。
刺客忍住了想要吹口哨的冲动，重新握紧了右手上那把染血的短剑。
***
“你别……”
伊斯卡恩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辛苦培养的斗士们一个接一个地倒在地上，终于回过神来，发出了一声怒吼。
“太嚣张了啊啊啊啊啊！”
他以仿佛要将地面跺碎一般的气势踏出脚步，开始高速突进。
紧握的右拳上冒出仿佛由熊熊燃烧的愤怒所化成的火焰。
拳头笔直击出，袭向那灰色整合骑士的脖子。散落的火花在空中划出一道炫目的轨迹。
骑士此时刚刚挥出了右手的剑，看起来是要用包裹着金属护手的左手来接下伊斯卡恩的拳头。
——在我的拳头面前……铠甲就是纸糊的！
这充斥着坚定心意的一拳打在女骑士的手掌上，大量火花呈放射状爆裂开来。
随后，伴随着犹如爆炸的破裂声，灰色的护手碎散开来，从手腕到肩膀的装甲也随即化作齑粉。
骑士的左手暴露出来，原本白皙滑嫩的肌肤上出现了无数割伤，鲜血如雾气一般迸发出来。但让伊斯卡恩惊讶的是，他感觉自己没能打碎她的骨头。
但即使如此，女骑士也应该感受到了强烈的痛苦，但她只是微微皱眉，就用左手抓住伊斯卡恩的右手腕，举起右手的极细剑砍去。
随着一阵尖利的金属交击声，拳斗士的肘部附近再次爆散出火花。
任何刀刃都不可能伤到自己分毫——这种自负正是拳斗士的力量之源。为了得到这种信心，他们只在身体缠绕些许皮带，将肌肤暴露在外。因为如果依靠防具的话，拳斗士的内心就会被削弱。
因此，伊斯卡恩也准备仅凭意志力，将那想把自己右手切断的黑刃反弹开来。
然而——
那侵入皮肤的冰寒，和以前他赤身裸/体承受过的任何刀刃都不一样。
那极细极薄的剑，也并不是单纯的钢铁，而是意志的显现。它渴求的不是胜利，而是纯粹的斩断。
以直觉感受到这一点的伊斯卡恩下意识地打出了左拳。
轰的一声，拳头击穿了一瞬之前骑士所在的空间。
她灵活得不可思议，然而依然没能彻底躲过，拳头在那灰色的胸甲上微微掠过。骑士的胸甲弹了起来，浮现出许多裂痕，和护手一样碎裂了。
但是，伊斯卡恩自己也并非毫发无伤。
尽管右肘的内侧只和剑刃接触了不到一秒，却还是出现了一道细微的割伤。而在伤口中央，渗出了一颗小小的血珠。只是一滴血——反过来说，居然流了一滴血。
年轻的拳斗士用舌头舔掉血珠，露出狰狞的笑容。
“女人，你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灰色的女骑士在听完他的话后，做出了莫名其妙的回答：
“明明我比你年长……”
“啊？那是当然的吧。整合骑士不都是过了几十年也不会老的怪物吗？难道要我叫你老太婆？”
“……”
女骑士那平静的眼角猛地颤抖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到原来那面无表情的样子。
“原谅你了。因为你真的很硬，几乎找不到可以斩开的地方。”
“啧……你说什么呢？”
骑士这种出乎意料的态度，让伊斯卡恩感到自己的战意被削弱了少许，不由得咋舌。但是，在看向倒在周围的拳斗士们的惨状后，怒火再次涌上他的心头。
被那极细的剑刃斩断了手脚，发出低声呻吟的男女大概有二十人以上。但让他感到无法容忍的，并非是女骑士伤害了自己的同伴，而是她似乎为了不杀他们而手下留情的举动。在这些伤者中，没有人被砍掉头颅。而以骑士的技巧和那剑的锋锐，是完全能够做到的。
“居然把我们当成训练用的木头人了。饶不了你……我一定要揍扁你！”
刷、沙、刷。
还能战斗的斗士们都随着他跳起了快速的武舞。脚步声和高呼的呐喊重合在一起。
呜、啦、呜啦啦。呜、啦、呜啦啦。
大地的每次轰鸣，大气的每次震颤，都让拳斗士们的内心更加高昂。赤铜色的肌肤泼洒着汗水，随即化为闪亮的火星。
整合骑士一动不动。仿佛是等待着伊斯卡恩将斗志推升到极限。
——正合我意。
拳斗王停下舞步，赤金色的卷发燃起火焰，根根倒竖而起，双手喷发出犹如漩涡的光芒。
而与他对峙的女骑士则一直保持着平静。只有那把握在她右手上的漆黑色极细剑，散发着犹如冰霜的寒气。
“接……招吧，女人啊啊啊啊啊！”
伊斯卡恩直直地向对方冲去，一路上的空气都被点燃。
女骑士只是轻轻举起了右手的剑。
噼。
黑色的细线，即将接触伊斯卡恩的左肩——
然而，虽然剑有着攻击距离的优势，但是拳斗士的一击却抢先集中了骑士的左脚，用的不是拳头而是踢腿。他的右脚从地面微微抬起，脚尖直接打在灰色的护腿上。
骑士以惊人的反应速度停下了剑，低下腰去，这让她不至于跌倒，但是保护左脚的装甲却瞬间碎裂了。包裹着腰部的裙子也被撕裂开来，露出了经过锻炼但依然显得纤瘦的腿部。
“可别以为拳斗士的招数就只有拳击啊！”
伊斯卡恩咧嘴一笑，抬起左脚向敌人的上半身踢去。
女骑士转动手腕，以剑挡下这一脚。
在小腿与剑刃碰撞的瞬间，大量的火花随着轰鸣迸射而出。拳斗士会长在感到自己久经锻炼的小腿上传来剧烈疼痛的同时收回了脚，然后马上打出了右拳。
那缠绕着红莲之火的一击，准确地击中了骑士的胸甲。
随着“哐”的一声猛烈的爆炸，两人都被远远地弹开。伊斯卡恩后空翻了一周后落到了地面。
着地的瞬间，左脚再次传来疼痛，他不由得偷偷瞟了一眼。
那连铁桩都能踢折的小腿上，划出了一条鲜明而笔直的剑伤。鲜红的血液很快涌了出来，滴落到黑色的地面上。
在伊斯卡恩看来这只不过是擦伤罢了，他用鼻子哼了一声，移开视线去观察敌人的情况。
女骑士也站稳了脚步，但是左手却捂着胸口，轻轻咳嗽起来。原本已经损伤了的胸甲在拳头的直击下彻底粉碎，上半身只剩下右手的护手，以及胸部周围残留下的灰色布块。下半身也只剩被撕裂的裙子，以及右脚的装甲了。
看着那人界人独有的雪色肌肤在黑暗中反射着亮丽的光泽，伊斯卡恩再次哼了一声，装腔作势地说道：
“这下看起来倒像是一个斗士了。但是肌肉还是太少了。多吃多锻炼吧，女人。”
周围的拳斗士们也猛然起哄，但骑士的表情还是丝毫不变，将左肩垂下的布条扯碎丢到一边后，挥了挥右手的剑。
“你才是呢。现在总算是软了点。”
“你说什么？”
伊斯卡恩皱起鼻子，露出了虎牙。
虽然做出了威吓的表情，但伊斯卡恩还是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变得短促了一些。
只不过是看到手脚的肌肤，怎么可能会让自己的斗气变弱。族里的女人们整天都露着比她多得多的肌肤，但也只有刚进修炼所的小鬼才会因为看到那种东西而动摇。
在这个世界上，只存在着必须以坚硬的拳头去揍扁的对手。
哪怕对方是一个腰身仿佛会被风吹断一般纤细，有着白到耀眼的肌肤，来自异国的女人。
“我可不会轻饶了你……就让你看看本大爷的真本事吧。”
伊斯卡恩发出了如狼嚎一般的吼叫，用食指用力指着女骑士大喊：
“所以你也给我拿出真本事！别总是一副昏昏欲睡的表情！”
听到他的话，骑士再次露出了有些为难的表情，左手轻轻摸了摸脸颊和眉头，然后微微收紧了眉毛的角度，说道：
“正合老子的意……是这样吧。”
“……好吧，这样就行。”
伊斯卡恩觉得自己陷入了对方的节奏，居然想了一些无聊的事情。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腹部用力，猛然沉下了腰。
左拳架在腰间，右拳伸向对方，用力地将空气吐出。在他重复着这种狂野的呼吸时，大大张开的双脚吸收着大地之力发出红光，其中的热量在身体中循环，最后集中在拳头上。
赤红的火焰渐渐发出黄色的光芒，然后又变为了泛蓝的白色。
此刻，伊斯卡恩的右拳积蓄起了足以将大气也烧焦的超高热，发出了“铮铮”的尖锐声响。
而女骑士则是侧着身子，左手五指并拢，笔直向前伸出。右手的极细剑则是笔直地指向身后。连成一条直线的双手，散发出仿佛向后拉到极限的投石机一般的力量感。
伊斯卡恩感受着那似乎已经将自己劈成两半的紧张感，咧嘴露出笑容。
——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对手。让人能够彻底燃烧起来。
双方同时有了动作。
骑士的剑划出漆黑的弦月。
斗士的拳爆出蓝白的流星。在双方猛然冲撞的瞬间，产生了超高密度的冲击波，在粉碎着地面的同时向外扩张。周围的拳斗士们全都被远远地推开了。
剑和拳保持着那针尖大小的点接触，开始了猛烈的对抗。被压缩到极限的力量化为狂舞的光柱，射向了夜空。
其实以谢塔的技巧，她完全不用和对方进行这么简单直接的力量对拼，也很有可能击败敌人。
虽然年轻拳斗士那能与上位骑士媲美的强烈心意，确实让谢塔有些许的惊讶，但他将所有的心意都集中在右拳上冲了过来，导致他的其他部分在谢塔眼里就变得十分柔软了。只要闪过这直来直去的一拳，甚至可以一剑砍下他的脑袋。
但是谢塔却没有做出那种选择，反而正面迎击敌人那闪亮着蓝白色光芒的拳头。这并非她刻意要这么做，而是身体和剑在渴求着这一切。
谢塔对自己的选择感到意外。她在一百多年前，就发觉自己和骑士的荣耀与高洁之类的精神完全无缘。因为想斩而斩，她所求的仅此而已。
这样的冲动，和“因为想杀而杀”应该是同义的。只有在尽头山脉执行警戒任务时，谢塔才会解放自己。被她无情地砍下脑袋，夺去生命的暗黑骑士与哥布林可以说是数不胜数。
忌讳着这样的癖好而将其压抑在心中，顶着“无音”这个绰号一路走来的自己，为什么偏偏就在这场战斗中没有选择杀戮呢？谢塔对此感到很不解。
但是，就连思考都让她觉得厌烦了。
在这个瞬间，世界上存在的只剩自己、黑百合之剑以及眼前的拳头。
——多么坚硬啊。能斩得开吗？
——真是快乐。
伊斯卡恩看到了，敌方骑士那薄而淡雅的嘴唇上，浮现出一丝微笑。
但他能够明白，那并不是在嘲笑自己——或者嘲笑这场战斗。
因为，自己的嘴唇上，也浮现出了完全相同的笑容。
——什么嘛，明明瘦得跟什么似的，明明是个高雅的天界人，但结果你和我是同类啊。
噼啪——拳头的内侧响起了微弱的冲击声。
伊斯卡恩明白，那不是敌人的黑剑崩裂的声音，而是自己的手骨产生裂痕的声音。
——不行了吗？这样会输的。
——不过，嗯，这也没办法。
拳头被斩开的话，那漆黑细薄的剑刃就会顺势把身体也砍成两半吧。虽然察觉到了这一点，但伊斯卡恩却没有感到恐惧。恐怕，自己再也不会有和这么强的敌人交手的机会了。那样的话，这种死法倒也不赖。
就在他冒出这样的想法，想要闭上眼睛的瞬间——
拳头上的压力微微减弱。
被集中至极限的压力猛然解放，将伊斯卡恩和骑士犹如树叶一样猛然吹飞。他很快就明白了敌人的心意产生紊乱的原因——有一个巨大的身影，正准备插入两人中间。
伊斯卡恩一屁股坐在地上，对同样倒在地上的巨汉吼道：
“丹帕！你小子……干吗啊！”
“时间到了，首席。”
副官站起身来，微微张开平时眯成一条缝的双眼说道。然后他举起粗壮的右手，指向北方。
伊斯卡恩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拳斗士团的大部队和身后的暗黑骑士团已经来到了一个肉眼能够看清楚的距离。确实，集团战斗即将开始，自己这个会长不该沉迷于私斗，但是——
伊斯卡恩用力咋舌，将视线收回。而在弥漫的尘土之后，敌方骑士毫不在意自己失去了几乎所有防具和衣服的事实，准备将剑收回鞘中。
“女人！可别以为你这样就算赢了！”
年轻的拳斗士大喊起来，忘记了自己在不久之前已经有了被斩杀的觉悟。
骑士看了一眼伊斯卡恩，灰色的头发在空中飞扬。然后她微微歪了歪头后，斟词酌句地说道：
“那个，女人的，称呼……最好别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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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人……话说，这种状况下你还想怎么逃……”
此时，一阵猛烈的疾风突然自南方吹来，将骑士团团包围的几十个斗士一起别过了头。
伊斯卡恩也不由得眨着眼睛，他眼中映照出的，是高高举起左手的骑士，以及急速降落的巨大怪物。灰色的鳞片在星光下闪耀着光芒的怪物，正是飞龙。
在骑士用手抓住自己的脚后，飞龙轻盈地飞上天空。
拳斗士恨恨地将牙咬得嘎吱作响，不顾一切地大喊：
“你……要逃跑之前先把名字留下！”
一阵微弱的声音混杂着猛烈拍打翅膀的声音，落入他的耳中。
“这不是逃跑。我是……谢塔·辛赛西斯·忒尔夫。”
伊斯卡恩被丹帕拉了起来，目送着飞龙的身影迅速融入夜空之中渐渐远去，再次咋舌。
如果可能的话，他很想重新修炼一年后和那个强敌再战一场。他知道自己还有成长的潜力。
但是伊斯卡恩也不是小孩子，他知道在战场上是不能任性的。
在和拳斗士团大队合流后，就必须和暗黑骑士合作，消灭敌人的大队。很难说是否还有机会能和那个女人交手。
如果能抓住那个所谓的“光之巫女”——
自己竟然会猛地冒出这样的想法，让伊斯卡恩不由得第三次咋舌。
——这想法也太蠢了。求皇帝饶那个女骑士一命来当奖励？全族人都会以为我疯了吧。
伊斯卡恩转过身，向拿着药壶的部下示意治疗自己左脚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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