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公元2026年8月 6
比嘉健为了各种理由，犹豫了将近一个小时。
他的膝盖上放着一个老旧的键盘。他犹豫的就是，该不该按下最右边那个已经被磨得光滑无比的回车键。
他位于东五反田那个八叠大的家中，塞满了从学生时代保存下来的各种机器。仅凭一台老旧的空调，根本无法排干净它们放出的热量，室内显得极其闷热。为了尽量减少热源，他连灯都没开，被黑暗笼罩的这个空间里，到处都是红色、绿色和蓝色的LED灯在不规则地闪烁。
比嘉蜷缩在无腿靠椅上，他正面的被炉上那个三十二寸屏幕正在发出朦胧的光芒。桌面上的画面静止着。只显示着一张空荡荡的桌面。
比嘉发出不知道第几十次的叹息，靠在了靠背上，生锈的椅架发出“吱呀”的响声。
他对RATH的技术人员说的是回来拿一趟衣服，最多再待三十分钟就必须回六本木支部了。神代博士代替已经被当成死人处理的菊冈二佐，每天都忙着处理各种对外业务，现在比嘉已经是Alicization计划事实上的负责人了。
但是，如果被人发现他利用这种地位，从支部里偷偷拿走一样东西的话，他毫无疑问会遭到斥责——不，肯定会被降职。
那个东西，现在正连接在被炉右侧那个复杂而古怪的装置上。这个装置有着自制的外壳，里面的主板和配线都乱七八糟地塞成一团，但它毫无疑问是这个房间里最昂贵也最先进的设备。它正是除了OceanTurtle以外，很多人以为只有在爱丽丝的机械躯体上才能找到的光立方交互界面。
它连接的东西，是一个边长六厘米的金属盒。
比嘉注视着立方体上反射的冰冷光泽，嘟哝着：
“不可能顺利运行的吧……”
他将食指从回车键上空收回。
“肯定会像我和菊先生的拷贝那样，马上崩溃的。被保存在光立方里的人类灵魂，绝对无法忍受自己是复制品的现实。哪怕这个是……”
比嘉还没说完，就深深地吸了口气，压在胸中——
然后他再次伸出指尖，敲下了回车键。
程序开始运行。随后，加速旋转的全塔式机箱的大型风扇发出声响。
在屏幕上的黑色窗口正中央，彩虹色的反射光犹如星辰诞生般地浮现出来。
无数个波峰尖锐而有力地刺穿了黑暗。摇曳着，颤抖着，闪亮着。最终，一阵熟悉而平静的声音，从屏幕两旁的扬声器里传了出来。
“在我面前的……大概是比嘉先生吧？”
比嘉咽了口唾沫，用嘶哑的声音答道：
“是……是的。”
“没有把我删除啊。正确的说法……应该是复制了吧。”
“删除……怎么可能删除啊！”比嘉像是为自己的行为辩解般，发出低声嘶吼，“你可是第一个忍受住二百年时间的摇光！不，你已经成为了人类历史上活得最久的人！怎么可能把你删除……对吧，桐人君！”
比嘉感受着双手冒出的冷汗，叫着对方的名字。
窗口的上方，显示着启动时间的数字正快速地增长着。
三十二秒……三十三秒……
桐谷和人的摇光——准确地说，是在UnderWorld中忍受了长达二百年的极限加速阶段后，被比嘉在他刚刚觉醒之时制作的拷贝摇光，已经认识到自己是一个复制品了。
在之前的实验中，拷贝摇光在得到这样的认识之后，言行就会失去冷静，陷入恐慌，在奇怪的叫喊声中走向崩溃，无一例外。比嘉咬紧牙关，等待着扬声器中传出回答。
数秒后——
“我已经预料到会这样了……”
声音平静得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比嘉先生，你复制的，只是我的摇光吧？”
“没……没错。要在记忆删除操作中，瞒着菊冈二佐和神代博士做那么复杂的操作，复制你一个就够呛了。”
“是吗……”
再次陷入短暂的沉默后，封在光立方中的复制意识以极其平静的声音说道：
“我和王妃……和亚丝娜曾经谈过，如果遇到这种状况的话该怎么办。亚丝娜是这样说的——如果被复制的只有她自己一个人，那么就马上要求删除。如果是两个人都被复制的话，那就把剩下的一点时间，用在RealWorld和UnderWorld的融合上吧……”
“那么……如果只有你一个呢？到时候会怎么办？”
比嘉不由得像是被吸引了似的问道。
在听到回答之后，他感觉到了极度的恐惧。
“到时候，就只为了UnderWorld而战斗。毕竟，我是……那个世界的守护者啊。”
“战……战斗？”
“UnderWorld现在正处于非常不安定的状况下。对吧？”
“确实……是这样的……”
“悲哀的是，那个世界对于RealWorld是很无力的。能源、硬件、维护，还有网络……所有下层建筑的维护管理都必须依托于现实世界的人类。这样的话，就无法得到长期的安全保障。”
时间已经超过了两分钟。但是，复制体的口气却依然极为冷静，没有任何崩溃的迹象。
比嘉在靠椅上坐直了身子，下意识地做出反驳。
“但这也没办法啊。UnderWorld的实体就是光立方集群，没办法从OceanTurtle上移走。而那艘船现在由国家进行管理。以政府的决定，搞不好明天就会被切断电源，将整个集群给格式化……”
“核反应堆的燃料，还能坚持多久？”
对方突然提出一个出乎意料的问题，比嘉眨了眨眼。
“呃……这个嘛，那个本来是用在核潜艇上的压水堆……如果只是维持集群的话，大概还能坚持四五年……”
“那么，原则上来说，在这期间内是不需要补充燃料的。也就是说，只要防止外界的干涉，UnderWorld就能存活下去，对吧？”
“但就算你说要防止……OceanTurtle也没有任何武装啊！”
“我说过我会战斗。”
扬声器里传出一句平静、安定，却又让人联想到钢铁剑刃的简短话语。
“战……战斗？但是现在卫星线路已经被切断，甚至都无法和OceanTurtle通信……”
“有线路。应该有。”
“在哪里？”
比嘉不由得探出身子，却听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回答。
“希兹克利夫……不，茅场晶彦。需要那个男人的力量。首先要先把他找出来。比嘉先生……你能帮我吗？”
“茅……茅场学长？”
那个男人应该死了……不，应该是死了第二次了。第一次是在长野的山庄里。第二次是在OceanTurtle的轮机室里。
但是，潜藏着茅场晶彦的思考模仿程序的二卫门，突然就消失了。
“他还……活着吗……”
比嘉呻吟起来，甚至都顾不上看窗口上的时间显示，整个人都失神了。
到底会怎么样呢？茅场晶彦的拷贝和桐谷和人的拷贝——本应是过往仇敌的两个……不，是两人相遇的话，到底会发生什么？
搞不好……我放出了一个很不得了的东西呢……
这样的思考从他的脑子里迅速掠过，但很快就被更加强烈的兴奋给掩盖了。
他想看看。想知道那样的未来。
比嘉深深地吸了口气，又吐出来，然后以颤抖的声音说道：
“我知道了。我有一些头绪，稍后我会放出几条加密信息……”
已经无法回头了。
他紧紧闭上双眼，在T恤上擦了擦手上的汗水后，开始迅速地敲打起键盘。
屏幕上那个巨大到窗口都无法容纳的放射光，仿佛在注视着比嘉的指尖一般，周期性地摇曳着彩虹色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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