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公元2026年8月 8
——我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八月十七日的深夜，我在自己的床上即将进入美好睡眠的那一瞬间为止。
“……桐人。起来了，桐人。”
我被人摇晃着肩膀，从充斥着青涩伤感的睡意中拉了回来。
“嗯……”
我从喉咙中发出嘶哑的声响，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
一对装饰着金色睫毛的碧蓝眼眸出现在我面前，吓得我僵在了床单上。
“唔咕？爱丽丝？”
“嘘，别叫那么大声。”
“虽然你这么说，但是这实在是有点，那个不合适……”
“你想什么呢？”
我被她狠狠地揪了一下左耳，意识才终于开始清醒。
惺忪的睡眼看了一下枕头旁的时钟，此时才刚过凌晨三点。月亮还高高地挂在窗外的天空上撒下光辉。
我转回头。
在朦胧的月光照耀下，爱丽丝跪坐在我的枕边，身上只穿着一件蓝色无图案的T恤，这样的打扮实在是非常地不合适。从那长长的下摆毫不吝啬地暴露着那白皙到仿佛会发光的大腿。硅胶皮肤上那淡淡的接缝在这样的亮度下根本看不到，如此优美的曲线让人完全无法相信是人造物。
“……你别老盯着看！”
她那抓着衣服下摆的动作，让我的再次艰难地吞咽了一下。
我强行将目光往上移，这次看到的是那将薄薄的布料撑起的圆润，以及那仿佛流金一般披散于其上的头发。我的思考来了个急刹车。
我这明显的动摇，似乎让爱丽丝感觉到有些难为情，她侧过身去，嘟着嘴说道：
“虽然你可能不记得了，但你和我有半年都是在同一张床上睡的。不用到现在还有这种反应吧。”
“呃……是这样的吗？”
“就是这样！”
她喊了一声，然后迅速地双手捂住自己的嘴。我也缩着脖子，倾听着隔壁的动静，幸好直叶没有被惊醒的迹象。不过，哪怕是地震和台风一起来袭，都不能阻止她一觉睡到晨练的三十分钟之前就是了。
爱丽丝干咳了一声，狠狠瞪了我一眼。
“都是因为你总是有一些奇怪的反应，才害我一直没能进入正题。”
“真……真是抱歉。呃……啊……嗯……没事了。”
爱丽丝发出轻微的叹息和马达声站了起来，换上严肃的表情，开口说道：
“大概五分钟前……一封内容不同寻常的书信通过远隔传信术式……不对，是通过网络发到了我这里。”
“电子邮件？谁发的？”
“没有写发件人的名字。内容是……与其我来说，还是让你直接看文字吧。”
她移动视线，注视着我放在桌子上的打印机。
吓人的是，打印机的排气扇突然转动起来。毫无疑问，是爱丽丝通过无线连接发出了打印指令。她是什么时候学到了这种技巧的。
但是现在这点小小的惊讶，与拿起落到托盘上的纸，看向上面打印着的文字时感受到的惊愕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横着打印出来的文字内容是——
登上白塔，前往那个世界。
云上庭园.大厨房武器库.晓星瞭望台.圣泉阶梯灵光大回廊
我过了整整五秒，都没能理解自己看的是什么东西。
处在半觉醒状态的头脑开始运转起来，终于体会到了爱丽丝所说的“不同寻常”。
第一行的内容就不用说了。
问题在于第二行。白纸黑字地列着一堆熟悉的名字。
云上庭园……晓星瞭望台……这些毫无疑问是屹立于UnderWorld人界首都圣托利亚中心的公理教会中央大圣堂的楼层名称。
但是，这样的话，发出这封邮件的人到底是谁？
在现实世界中，清楚地了解中央大圣堂内部构造的人，应该只有两个。也就是我和爱丽丝。
包括菊冈和比嘉在内的RATH工作人员，尽管能从外部监控中得知统治组织的名字叫公理教会，但应该是没法连楼层的名称都调查到吧。而虽然也有很多虚拟网游玩家像亚丝娜和克莱因那样登录过UnderWorld当援军，但他们是出现在远离圣托利亚的暗黑帝国荒野，然后几乎都在那个地方登出了。应该是没机会亲眼看到大圣堂才对。
不——
我再次仔细地看过了文字，发现了一件更加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
第二行后半的那个“圣泉阶梯”。不管我怎么想，都想不起自己何时走过这个楼层。也就是说，这封邮件的发信人，写的是连我都不知道的内容。
我一脸紧张地看向爱丽丝，问道：
“爱丽丝……这个叫圣泉阶梯的地方，是在大圣堂里吗？”
“嗯……是真的存在的。”
骑士点了点头，白皙的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继续说道：
“但是……它被藏起来了。圣泉阶梯是在很久以前的时候，高达百层的大圣堂还是只有三层的小教会时留下的遗迹！它被封印在第一层的大楼梯下，没那么容易看到。知道那个地方的人，应该只有叔叔、我，以及最高祭司阿多米尼斯多雷特三个人……”
“什……”
我在巨大的震撼下发出呻吟。
爱丽丝往前踏出一步，紧紧握住了我的右手。也不知道是不是电活性聚合物汽缸出了差错，她的手指正在微微地颤抖着。
“桐人……难道说……难道说……还活着吗？那个半神半人的最高祭司……”
她的声音中带着强烈的恐惧。
我用左手轻轻按住她纤细的肩膀，说道：
“不……不可能的。最高祭司确实是死了。我确实是看到她和元老长丘德尔金一起化为了光芒四分五裂。没错……而且，你看看这里。”
我把右手的纸张展示给爱丽丝。
“第一行是这样写的。‘登上白塔，前往那个世界’。白塔就是中央大圣堂，那个世界应该就是UnderWorld。如果寄信人是阿多米尼斯多雷特的话，她绝对不会写什么‘那个世界’，而是会写‘我的世界’。”
爱丽丝贴近到仿佛刘海会碰到我脸颊的距离，点了点头。
“但是……这样的话，这些文字到底是谁……”
“不知道。能够推测的材料太少了。或者说……只要解读出这篇文字的含义，就能明白发信人是谁吧……”
“含义？”
“嗯。仔细读的话，会发现有好几处奇怪的地方。”
我招呼爱丽丝和我并排坐在床边，然后用指尖在印刷的文字上指点着。
“第一行写的是‘登上’对吧……这样的话，第二行就很奇怪了啊？第一个是‘云上庭园’，这是我和你第一次战斗的楼层。我记得是在很靠上的位置。但是，下一个就是‘大厨房武器库’了。虽然我不知道大厨房是什么，但武器库应该是在很靠下的三层。然后就是下一个‘晓星瞭望台’了。这个是我们艰难地爬上外墙，好不容易才回到大圣堂内部的楼层吧。几乎是到了塔顶了。这个顺序也太跳跃了。”
“是……这样的。真怀念啊……在塔的外墙上，用一把剑挂在那里的时候，我被你说了八次笨蛋呢。”
“不用回忆得那么详细啦！”
我缩着脖子往上看了看爱丽丝，只见她露出了一丝微笑。
“不过，其实我是有点高兴的。我还是第一次像那样和别人真心地交流呢。”
我下意识地注视起这个清澈的笑容。
由蓝宝石镜片制成的眼睛中似乎有些湿润。这应该是我的错觉吧。
我集中所有的精神力，才将视线从那犹如深海一般的光辉上移开。我用微微变调的声音，继续着说明：
“还有这里。逗号的位置也很奇怪。为什么大厨房和武器库之间，还有圣泉阶梯和灵光大回廊之间没有逗号呢？”
爱丽丝发出轻微的驱动声，将视线移回到打印纸上。
“忘了写……应该不会这样吧……”
我们两个朝同一个方向歪着脑袋，提不出更好的想法了。
不得已，我只能从架子上拿起一个小小的装置，准备召唤十分擅长解读这种密码的帮手。
这个手掌大小的黑色半球体，名叫“视听觉双向通信探测器”，说白了就是高性能的网络摄像头。我把它放在左肩上，打开电源，确定和台式机建立无线连接之后，开口对它说道：
“结衣，醒了吗？”
大概两秒钟后，一阵支支吾吾的声音从探测器的扬声器中传了出来。
“唔……早上好，爸爸。”
半球的摄像头转动了一下，对坐在旁边的人也打了个招呼。
“早上好，爱丽丝小姐。”
“啊……早上好，结衣小姐。”
虽然爱丽丝是第一次看到这个探测器，但她和结衣在阿尔普海姆中有过多次交谈。似乎是明白了我右肩上这个装置正是结衣在现实世界里的终端，她很快就露出笑容，向结衣打了一个招呼。
结衣又把摄像头转了片刻后，才终于用带上了一些严肃语调的声音问道：
“爸爸，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没有啦，我们没做什么奇怪的事！完全没有，彻底地没有！”
“现在时间是凌晨三点二十分，爸爸在自己的房间里和爱丽丝小姐两人独处。对这种状况，我只能判断为‘不大寻常’。”
“不是啦！虽然确实不大寻常，但这也不是我情愿的啊……”
爱丽丝带着一脸忍着笑的表情，代替拼命辩解的我对结衣说明了现在的状况。
“结衣小姐，真的没什么事情的。因为我收到了一封奇怪的书信——不对，是电子邮件，所以来和桐人商量一下。”
“既然爱丽丝小姐这么说的话，我就这样记录下来好了。但是爸爸，可不能瞒着妈妈哦。”
“那当然了。”
我安心地出了口气，爱丽丝则是在我的右边把那张打印纸拿给结衣看，同时对内容进行着说明。
看着两人谈话的场面，我沉浸于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慨之中。
结衣是将现有计算机架构中运行的程序，进化到极限的自上而下型AI。
爱丽丝是使用模仿人类大脑的光立方，全新架构的自下而上型AI。
两个从完全相反的方向出发而诞生的人工智能相遇，并自然地、快乐地谈话的场景，简直是无上的奇迹……
两人压根没理会在一旁感动得快要哭出来的我，交换了各种各样的意见，最终结衣像是发现了什么，开口说道：
“咦……仔细一看，第一行和第二行的点，形状不一样啊。”
我将脸凑到打印纸附近，凝视着那不到一毫米大的黑点。
的确和结衣说的一样。第一行的“白塔”和“那个世界”之间，是通常的逗号。
但是第二行的那三个却不是逗号，而像是英文句号。或者说就是个点。
点……
“唔……啊！”我发出低呼，站起身来，“对了！因为大圣堂只有一百层，所以才要把两个连在一起……也就是说，这个是……”
我摸索着从床头的架子上抓起一根圆珠笔。一边拔掉笔帽，一边以紧张得变调的声音向爱丽丝问道：
“爱丽丝，云上庭园是在几层？”
“……你忘了吗？那可是我和桐人第一次战斗的地方啊。”
“没忘啦……我想想……”
“是八十层。”
爱丽丝用有些闹别扭的声音说出了答案，我将这个数字写在了打印纸的空白处。
“对对对，没错。然后……大厨房呢？”
“十层。”
我将她所说的数字按照顺序写在纸的空白处。
“我记得瞭望台是……然后……圣泉阶梯是一层……以及大回廊是……”
在我停下手的时候，白纸上已经写下了用三个点分隔开的四个数字。
这是一种眼熟的格式——何止是眼熟，这种写法对我这样的人来说，简直是司空见惯了。
看到这串数字的瞬间，结衣也低声叫了起来。
“啊……这是IP地址啊，爸爸！”
“应该吧，我觉得。”
它不是在2026年已经基本完成迁移的IPv6格式，而是旧时代的IPv4格式。但并不是说IPv4已经无法使用了。
这封邮件想要告诉我的，是一个位于现实世界某处的服务器。
我跳下床，坐到桌前的转椅上，握住鼠标。在屏幕解除休眠之后我打开浏览器，先用HTTP，再用FTP的方式试着打开这个服务器，但全都被拒绝连接了。
“RSTP……不，难道是telnet？”
就在我嘟哝个不停，准备打开命令提示符窗口的时候，在我右肩上的结衣再次以严肃的声音说道：
“爸爸！再想想那封邮件上的文字！”
“咦？”
爱丽丝从我身后将打印纸递来。结衣一边用摄像头看着，一边说道：
“要攀登的‘白塔’，指的应该就是第二行的地址。”
“唔……”
“然后，登顶之后可以前往‘那个世界’。也就是说，这个地址指向的服务器是……”
“啊！是……是这样的吗？”
我感受着指尖上传来的冰凉麻痹的感觉，同时转过身去。
“爱丽丝，这是，通往那个世界——UnderWorld的道路啊！”
听到我用压低的声音喊出的这句话，站在我身后的爱丽丝马上瞪大了眼睛。
“通往……道路……也就是说能去，不，是能回去了吗？回到那个世界……回到我的世界……”
对于她低声说出的话语，我确定地用力点了点头。
机械躯体的驱动器发出震响。我张开双手，接下了那直直地向我扑来的身体。
在我耳边响起的呜咽声，以及脸颊感受到的水滴，大概是我的错觉吧。
因为，用金属和硅胶制成的机械躯体，应该是没有那种功能的。
我和爱丽丝都没有能坚持到正常时间的忍耐力。
因此，我们强行将凌晨四点解释为早上而不是深夜，无情地拨打了凛子博士的移动终端。
还好，博士今天似乎是留在了六本木支部。一开始她还听不懂我们想说什么，但是在我的说明渐入佳境的时候——
“那是真的吗？”
她立马发出了混杂着惊叫的声音。
“是真的。虽然还无法追踪邮件的发送地址，但从内容来看，只可能是真的。”
“是吗……那么，现在就要马上确认一下……”
在博士说出这句话后，我马上说道：
“这个任务……请交给我和爱丽丝吧。”
“咦……”
随后传来的声音，大概是一半惊讶一半无奈的叹息吧。
“桐谷君……你明明都遇到过那种事情……”
“如果我是会吃一堑长一智的人，一开始就不会给RATH打工了啊！”
对面再次传来漫长的叹气声。
“也是啊……正因为你是这样的人，过去才能做到那些事，将来也肯定有只有你才能完成的事情。但是……这次一定要先得到你父母的允许。”
“那当然了，交给我吧。对了……我想确认一件事情。爱丽丝要从你们那里连接OceanTurtle的话，要使用STL吗？”
“不，没必要。爱丽丝的光立方收纳盒能够实现和你的生物大脑加上STL完全一样的功能。需要的只是一根缆线而已。”
“也是哦。那么……呃，请等一下。”
我看向在我身边紧握着双手的爱丽丝。
“爱丽丝，那个……抱歉，能不能把她也一起带去呢……我说的是亚丝娜。”
她一边的眉毛微微一挑。
然后传出一阵像是代替叹息的轻微马达声。
“好吧，也可以。如果发生什么万一，战力自然是越多越好。”
“是吗？多谢了……嗯，就是这样了，博士……”
我和博士又交谈了几句后，挂掉了电话，然后把亚丝娜叫醒，对她说明了情况。
她一听说找到了连接UnderWorld的线路，似乎就猜到了之后会有什么事情。
我只花了一两分钟就结束了联络，最后拿下右肩上的探测器，注视着镜头。
“抱歉，结衣。现在还没找到把你带去UnderWorld的方法。”
听到这句话，我的爱女很懂事地……却又显得有些寂寞地回答道：
“嗯，我明白的。爸爸，一路上要小心啊。”
“总有一天，我们会把结衣也带进去的。”
我做出这个约定，将探测器放到桌子上。
在它旁边，放着一大叠原本要从今天开始狠狠进行补习的参考书和试卷。但是事与愿违，看来要过一段时间，才有它们出场的机会了。
我从打印机的托盘上抽出一张白纸，在上面用圆珠笔迅速地写了起来。爱丽丝从直叶的房间里拿回校服之后，我和她背靠着背换好了衣服，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
走下楼梯后，我把手写的纸条放在了客厅的桌子上。
我慎重地打开陈旧的拉门，和爱丽丝一起来到了带着些许凉意的晨风中。
在将一百二十五排量的摩托车推到距离我家足够远的距离之后，我才跨坐上去。然后将直叶的头盔让爱丽丝戴上，自己也戴上头盔，踩下了油门。
尽管已经被我闲置了将近三个月，但发动机依然顺利地启动了，我缓缓地加大油门，同时向后座喊道：
“可要抓紧了！接下来可是要用和飞龙一样的速度跑！”
爱丽丝一边将手绕到我的肚子上，一边答道：
“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啊？”
“哈哈，也对啊，整合骑士大人。那么……出发了！”
放在自家客厅里的那张纸条上，写的是这样的内容：
“致老爸、妈妈、直叶，我要去搞定剩下的一点冒险。很快就回来，不必担心。”
我们穿过清晨时空荡荡的川越城道，环状七号线以及二/六/四/国道后，到达了RATH六本木支部。而在支部门前，站着早已先一步乘坐出租车到达的亚丝娜。
“呀呵！”
她喊了一声，露出笑容想要向我挥手，在看到坐在我身后的爱丽丝之后，表情就变得僵硬起来。
“……桐人君，这是怎么回事？”
“啊……那个，这个……简单来说的话，就是虽然发生了很多事，但什么事都没发生……吧……”
“‘很多’和‘什么’的内容请详细说明一下。”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但即使知道，我还是大胆地在没有任何办法的情况下来到了这里。因为，根本就没法做出恰当的说明嘛。
“详情我之后会解释，一定会！呃……等到退休后的闲聊吧。”
我一边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加上最后一句，将摩托车停在了员工停车场里。
我回过头来，看到的是一幅可怕的景象。
亚丝娜双手叉腰。爱丽丝则是双手交叉在胸前。在对峙的两人中间仿佛爆射出闪电，连空气都被烧焦了。
我战战兢兢地对两人打着招呼。
“那个……你们不是说已经不这么干了吗……就是在人界守备军的营地里……”
“那只不过是停战谈判而已！”
“所谓的停战，就是以还要再次开战为前提而进行的！”
两人同时大声说道，又再次互瞪起来。
我对这两个斗气全开、剑拔弩张的剑士注视了片刻之后，做出了此时唯一能做的事情。
那就是全力消除自己的存在感，慢慢地往后退，同时试图躲到门后去。
但是，守备森严的保安系统在对我做完了ID卡、指纹以及视网膜的认证之后，立刻发出了尖利的电子音，让两人猛然转头向我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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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站住，桐人君！”
“为什么要逃走！”
在听到这两句话的时候，我已经冲进了大楼内。
神代博士瞪大了眼睛，迎接了气喘吁吁地冲到STL室的我和亚丝娜，以及虽然没有呼吸，但是机体温度似乎上升了少许的爱丽丝。
“我明白你们着急的心情，但也不用跑这么快吧，STL和UnderWorld又不会长出腿逃掉。”
面对博士这无奈的询问，我露出一个夸张的笑容回答道：
“哎呀，我就是想尽快连接上嘛！毕竟这次潜行是否能够成功，对UnderWorld今后的安全保障可是有很大的影响啊呀！”
最后一个怪声，是亚丝娜在我的右侧腹上拧了一下造成的。
在受到爱丽丝的追击之前，我就已经撤退进了旁边的更衣室，去换上使用STL潜行时要穿的无菌衣了。
实际上，我对博士说的那些，全都是不折不扣的真心话。
停留于伊豆诸岛海域的OceanTrutle，现在处于一个非常微妙的状况之中。能让它维持运转和独立的方法，现在只有一个。
那就是让人工摇光——即UnderWorld人与现实世界的人类进行交流，建立起友好的关系。只要大部分现实世界人认同UnderWorld人也是人类的话，国家和企业也无法强行干涉了。
不——
如果不介意太过简单粗暴的话，那么还有别的方法。
那就是得到实质的防御力量。以已经开发得差不多的“摇光搭载型无人战斗机”进行武装，独立为一个国家。
不过这现在也只是妄想而已了。要怎么得到UAV，要从哪里得到维持费，更重要的是要让只知道飞龙的UnderWorld人学会操纵超音速战斗机就要花几个月……搞不好要几年。需要解决的问题实在太多了。
不管怎样，绝对必要的东西，就是抛开政府管理的通信卫星，另外找一条大带宽的线路。好让UnderWorld人潜行进TheSeed连接体这个对于他们来说属于新天地的世界，让他们的存在为世人所知。
能否做到这一点，关键就看我胸口的口袋里那张纸上写着的IP地址了。
我换完衣服，走出更衣室后，将纸递给凛子博士。
博士似乎对于要不要接过它而犹豫了片刻，但很快就抬起右手，将纸片接下。
“大概，和那个人有关吧。”
她轻声地说出这句话，我微微点头。
虽然还不知道如何才能得知大圣堂各层的名字。但是，能够架设这么一条秘密线路来连接OceanTurtle和国际互联网，就只有那个男人才能做到了。
只有茅场晶彦……或者说希兹克利夫。
仔细想来——
我的战斗，必须以我和他的正面对决来落下帷幕才行。这次，希兹克利夫只是从我沉睡的STL旁边路过，然后就再次消失在了网络的黑暗中。但是，他终究会再次现身的。到时候，他就要将那从钢铁的浮游城中诞生的许多碎片集中在一起，为一切做个了结。
我转身背对着正在做潜行准备的神代博士，启动了自己的移动终端。
“结衣，那个IP地址你调查出什么了吗？”
画面上的结衣将她那可爱的小脸摇了摇。
“服务器的所在地是冰岛，但应该只是个中转站。防火墙很棘手，没法再继续追查下去了。”
“是吗……谢谢。给爱丽丝发邮件的发送源追踪到了吗？”
“这个……在TheSeed连接体的304号节点找到了一些痕迹，但是也跟丢了……”
结衣消沉地耸拉下肩膀，我则是隔着触摸屏用指尖摸了摸她的头。
“不，已经够了。三百这个节点段……是在美国。不用再追查下去了。哪怕是结衣，进行直接接触也是很危险的。那家伙应该已经变成了和结衣相同性质的生命了。”
“我肯定更强啦！”
我苦笑着戳了戳她那气呼呼的脸。
“好啦，总之我先去一趟再说。这次就没有那么多危险了……应该。”
“如果发生什么事的话，我会马上去救你的！”
“那就拜托你啦。回头见。”
我伸出手指，和结衣伸出的小手隔着画面碰了一下，关掉了终端的电源。正在此时，换完衣服的爱丽丝和亚丝娜也走出了女性更衣室。
幸好，她们似乎已经达成了第二次停战协定，两人的脸上都绽放着期待的光芒。
我和她们依次对视了片刻后，说道：
“毕竟已经过了两百年。人界和暗黑界变成怎么样都无从推测了。不过，比起阿多米尼斯多雷特统治人界的三百年要短，应该不会有什么太激烈的变化吧……”
爱丽丝用力点了点头，回答道：
“至少可以确定中央大圣堂还存在。那么人界应该也还保持着原样。”
亚丝娜也摸着爱丽丝的手露出微笑。
“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赛鲁卡小姐醒过来啊。”
“嗯！”
我们再次用力地互相点了点头——
然后各自走向两台STL和一张躺椅。
我躺在有些冰凉的垫子上。在凛子博士的操作下，巨大的头盔缓缓落下，盖在了我的额头上。
“那么……要开始了。”
听到博士的声音，我们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好！”
巨大的机器发出低沉的轰鸣。
我大脑中构成意识的光量子网络——也就是摇光从肉体上分离出去，丧失了五感和重力。
意识被翻译成电子信号，飞向广阔无边的网络。
我们以超高速穿过超大带宽的光缆，向着那令人怀念的异世界飞翔。
飞向新的冒险。
飞向下一个故事。
首先，我看到了光。
极小的白色光辉，扩大为彩虹色的放射光——覆盖了整个视野——然后继续扩大。
在它的深处，出现了纯粹的黑。
我直直地潜行进那光之隧道尽头的黑暗。
不，那不是彻底的黑暗。
在黑色的背景下，数量多到让人恐惧的彩色光点在安静地闪烁着。
是星星。夜空……
也不对。
因为——
“呜哇啊啊啊！”
我在看向脚下的瞬间发出了惨叫。
因为，根本没有地面。
我慌乱地舞动着双脚，但是鞋底却什么都没有碰到。放眼望去，只有无限的星空在不断地延伸。不管往旁边看，还是往上面看，都只有无尽的繁星。
“呀啊啊啊！”
“这……这是……”
右边和左边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我伸展开来的双手被同时用力地握住。
我往右边看去，身穿珍珠色半身甲和同色的裙子，佩带着华丽的轻剑——也就是一身史提西亚神打扮的亚丝娜正漂浮在那里。
左边是身穿金黄色板甲和白色长裙，腰上装备着银白色长鞭和金黄色长剑的爱丽丝。
两人都瞪大了眼睛，眺望着眼前这片无尽的星空。
这已经不是星空了。
“太空？”
我胆战心惊地低语。
然后我猛然地感受到一阵强烈的寒意。爱丽丝和亚丝娜也用力地打了个喷嚏。这是一个能让人感觉到天命在飞速下降的剧烈低温环境。
不，在能听到两人声音的时候，就已经表明这里不是真正的宇宙空间了，但却无限地接近。而我们就在没有防护措施的情况下漂浮于其中。
我集中意识，展开一个球形的光属性防御壁，将所有人都包括在其中。
在被那薄薄的光芒包裹起来的时候，那宛如尖刀刺体的寒气迅速消失。
我安心地叹了口气，再次环视着眼前这惊人的景象。
从右上到左下横跨整个视野的，是一片密集的星团。能称之为“银河”吗？虽说一群尤为明亮的恒星集结在一条线上，但却看不到现实世界里任何一个熟悉的星座。
这里果然是UnderWorld啊。
但既然如此，大地……以及天空又到哪里去了。
一阵猛烈的恶寒，让我全身颤抖起来。
——不会吧。
难道是……消失了吗？
在两百年的时间过后，由人界和暗黑界构成的大地本身耗尽了天命。然后生活在上面的十几万人，全部回归到了虚无之中吗？
“骗人……怎么可能……”
我用颤抖的声音低语着。
突然，爱丽丝以极大的力量握紧了我的左手。
“桐人，看那边。”
我向左看去，只见金色的骑士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体，注视着正后方。
她伸出手，直直地指向一个点。
我屏住呼吸，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去。
我看到了星星。
不是在遥远的彼岸微微闪亮的恒星——而是占据了一大片视野的巨大行星。
球体的上半浸没在浓密的黑暗中。
但是，从中部开始，黑暗渐渐地变为蓝色，群青色，深蓝色。
而围绕着下方的半圆形圆弧，则亮起了炫目的浅蓝。
浅蓝缓缓地，缓缓地加大着亮度。圆弧的中央浮现出白光，然后一道光芒猛然横着扩展开来。
这是黎明。
藏在行星对面的太阳——索鲁斯正要现身。
我将视线从耀眼的白光上移开，再次看向行星的表面。
之前还沉浸在深蓝中的地表，一点点地被染成明亮的蓝色。
在那淡淡的白云下，浮现出大陆的轮廓线。
它呈现出一个倒三角形。
在大陆的右上附近，有着一个白色光芒的集合体。左上则是一个更大的光点群。
那毫无疑问是文明之光。仔细一看，还能看到几道发光的线条将两个集群连接在一起，同时还向下方延伸，构成了网状。
我从大陆的形状和两个大都市的位置上，很快就领悟到了自己看到的是什么。
右上的都市，是暗黑界的首都——奥布西迪亚。
而左上是人界的央都——圣托利亚。
那片大陆，那颗星球，正是我过去生活、战斗、驰骋过的UnderWorld。
我呆呆地移动视线，看向旁边的爱丽丝。她那白皙的脸上，只有极度的震惊与恐惧。
突然，爱丽丝猛然瞪大了眼睛，放开我的手，在挂在剑带上的小皮包里寻找着。
然后，她轻轻地拿出两样东西，那是两个加起来只有手掌大小的蛋。
一个闪耀着淡绿，另一个则是在发出蓝光。光芒以两秒的间隔不断地增强变弱，既像是呼吸，又像是心跳。
爱丽丝将两颗蛋轻轻地抱在怀中，闭上了眼睛。她的脸颊上无声地流过眼泪，滴落下来，化为水滴飘浮在空中。
我也感觉到有泪水从自己的眼中溢出。看向另一边，只见牵着我的手的亚丝娜眼中也浮现出泪光。
在我们的注视下，爱丽丝用力踏在星海之中，向前走出一步。左手抱着两颗蛋，右手则是直直地向那巨大的行星伸出。
金色的整合骑士那对颜色和黎明之星相同的眼眸中蕴含着无限的光辉，她以凛然作响的声音，高声大喊：
“世界啊！我所出生，我所敬爱的UnderWorld啊！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全宇宙的恒星都颤抖起来，蓝色的行星也仿佛活过来一般，光芒变得更加强烈。
我闭上眼睛，侧耳倾听。
准备将这宣告新时代到来的话语，永远地铭刻在记忆之中。
“我已经回来了！我，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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