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幻之剑的圆舞曲 13
“Congratulation。”
在我和亚丝娜并肩着地，随后瘫软地坐到地上之后，背后传来了在第一层头目房间时也曾听到过的祝福，发音依然无比地道。
我奋力向后转过身去，只见好汉艾基尔正露出了笑容。他那粗壮的右手竖起了大拇指，我也以同样的手势回应。亚丝娜倒是没有跟风，但是摘下头套的美丽脸庞却也明显地露出了笑容。
艾基尔点了点头将手放下，一边看向远处一边说道：
“两位的剑技与合作还是那么出色啊。但是……这次的胜利不属于你，而应该属于他才对。”
“嗯。如果没有他的话，起码会死十个人吧……”
亚丝娜点头同意了我的话。此时，有一个人正呆呆地站在为胜利而欢呼的大部队之外，正是前锻造师涅兹哈。他的右手紧紧握着圆月轮，像是感到有些耀眼似的眯眼仰望着在头目死亡时爆出，到现在还在天花板附近飘浮着的光效碎片。
此时又传来了一阵更为响亮的欢呼声，我循声看去，只见林德和牙王站在大部队的中间，伸出右臂牢牢地架在一起。包围着两人的蓝队与绿队盛大地鼓起掌来，我也跟着一边拍手一边说道：
“什么嘛，关系还挺不错的啊。”
“也就是没到第三层的时候会这样吧。”
亚丝娜那毫无根据的发言让我苦笑了一下。我费力地站起身来，右手将锻炼之刃握在胸前，对它说了一声“辛苦你了”之后收进了鞘中。在伸出手将亚丝娜拉起，和她轻轻地碰了一拳之后，一种胜利……不，是生还的感慨才终于涌上了心头。
总算是突破第二层了。花了十天时间，头目战死亡人数为零。
第一层花了整整一个月，而且在头目战的时候牺牲了团队指挥迪亚贝尔，相比之下，现在可以说是一个很意外的结果。但是，就如同我之前说的那样，这次的胜利与团灭仅有一线之隔。没有谁预料到的真正头目亚斯特留斯王差点就把林德和牙王两人（当然也包括我和亚丝娜）给干掉了。
第二层头目战中我得到了两个教训。
第一，今后必须把楼层最后一个村子以及迷宫区周边的所有任务清完，来收集头目的情报。
第二，必须要认识到，第三层以后的所有头目，都肯定已经和封测时有所不同了。不过，本来在封测时期也就看过九个头目，从第十层开始我也是两眼抓瞎了。
因此，今后必须做任务来收集情报，还得对头目进行事先侦查才行。但是，后者可没那么简单。几乎所有头目都得等你走进房间深处，或者破坏关键道具之后才会刷新，侦察队不可能每次都能平安逃脱。以脚力见长的斥候型玩家并不少见，但是能使用远程武器的可就没有几个了。
我一边向一边环视着头目房间，然而“老鼠”已经不知道隐蔽到哪儿去了，就连我的索敌技能也无法发现她。我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催促着亚丝娜向涅兹哈走去。
前锻造师一看到我们，仿佛是解脱了什么似的，露出一个清澈的笑容。他对我们低头行了一礼后说道：
“辛苦你们了，桐人先生，亚丝娜小姐。最后的空中剑技真的很出色。”
“啊，不是啦，该怎么说呢……”
我不好意思说那只是为了和奥兰度他们抢功，挠着头说不出话来，此时亚丝娜开口了。
“不，真正出色的是你才对。刚拿到手的武器就能够用得这么完美……你练习得很辛苦吧。”
“不，我不觉得辛苦。因为我终于成为我想成为的那种人了。真的是……太感谢你们了。这样的话，我就……”
他说到这里就闭上嘴巴，再次深深地低头行了一礼，然后看向房间中心的方向。
我下意识地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到有五个人正站在二十米。他们正站成一排，奥兰度在和林德握手，贝奥武夫在和牙王握手，其他人也都在和干部级的玩家热情地握着手。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自豪的笑容，宛如真正的勇者。
只要看一下亚斯特留斯战的统计数据，就会发现G队，也就是“传说中的勇者们”所造成的伤害量在所有队伍中是最为突出的。这样他们铁定能一跃成为攻略集团的主力了，至于他们是会加入林德的“龙骑士团”或者牙王的“解放队”，还是会五个人建一个公会现在还不得而知，但是——
“涅兹哈，其实你也可以和他们站在一起的吧。”
听到我这么说，这场战斗中最大的功臣轻轻摇头。
“不，还是算了。我还有另外一件……必须要做的事情。”
“咦，是什么？”
涅兹哈看了看转回头的我，以及皱起眉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的亚丝娜后，再次低头行了一礼。在珍惜地用左手的指尖摸了摸圆月轮的刀刃后，他缓缓地迈出脚步。
此时我才发现，大部队里有三个玩家正在朝这里走来。本以为终于有人要来问候一下涅兹哈了，却发现他们的表情显得有些可怕。在盯着领头那个腰上挂着宽剑，身材高大的男人看了一会儿之后，我才终于记起了这张脸。这个在板甲下穿着林德队蓝色上衣的人，正是五天前请锻造师涅兹哈强化武器的斯瓦塔。走在旁边的一个也是穿着蓝色上衣，但是第三个人则是穿着牙王队的绿色上衣。三个人的表情都十分僵硬。
斯瓦塔俯视着朝他走来的矮小锻造师，用僵硬的声音说道：
“你是……几天前还在乌尔巴斯和塔兰做生意的锻造师吧？”
“……是的。”
看到涅兹哈点头，他继续追问：
“为什么突然转成了战斗职业，而且还拿到了那种稀有武器？那个只能靠打怪才拿得到吧？锻造师就这么有钱吗？”
——糟糕了。
从这口气来看，斯瓦塔已经对涅兹哈起疑心了。即使不知道他调包武器的把戏，但肯定是在怀疑他进行过什么诈骗行为。
其实，涅兹哈手上拿的圆月轮虽然稀有，但是却也值不了很多钱。毕竟要驾驭它，必须同时拥有被人当成辅助技能的“飞刀”，以及额外技能“体术”才行。但是现在即使我说出来，八成也无法打消斯瓦塔的疑心。
不知从何时开始，为胜利而欢呼的其他团队成员、林德和牙王，以及那五位勇者都沉默下来，关注着事态的发展。几乎所有玩家都只是感到惊讶，但是奥兰度他们的表情此时都无比紧张，这点即使我离得很远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而且，现在的我——恐怕亚丝娜也一样，无法在短时间里判断该怎么办。
——那个圆月轮是我给他的。
说出这句话很容易。但是，以此转移斯瓦塔的目标来平息这件事，真的是解决问题的正确方法吗？斯瓦塔花费了许多心血强化出来的爱剑“坚定烙印”，的确是被涅兹哈以快速切换骗走，换成了一把终结品然后砸成了粉碎啊。
当时，斯瓦塔拼命地控制住自己，没有怪罪涅兹哈，就这样离开了。现在，他腰上那把宽剑，是比坚定烙印要低了两个等级的成品武器。面对大概用了五天时间强化那把剑，以此挺过了艰难头目战的斯瓦塔，我真的有用谎言将这件事敷衍过去的权利吗？
就在我呆站着犹豫不决的时候，涅兹哈却先做出了行动。
他将圆月轮轻轻放在地上，跪在旁边，之后他将手按在地板上，深深地低下头去——
“我在强化之前，用终结品替换了斯瓦塔先生以及那两位的剑，将它们骗走了。”
一阵比头目战即将开始之前还要紧张，甚至沉重到让人耳朵发痛的寂静笼罩了整个角斗场。
玩家在SAO里创建的虚拟身体，虽然能够以极高的精密度重现现实中的模样，但是在感情的表现上却显得有些笼统。具体来说，就是喜怒哀乐等表情变化显得有些夸张。虽然我还没有经历过，但似乎在悲伤的时候，很容易就会激发眼泪效果，快乐的时候就会冒出非常明显的笑容，而愤怒的时候则是会满脸通红，额头上暴出青筋。
所以，从听到涅兹哈的坦白后，斯瓦塔只是眉头紧紧皱起这一点，就可以看出他是一个相当有自制力的人。至于站在他左右，似乎也同样是强化诈骗受害者的两个玩家则是一脸即将爆发的表情，但在最后关头也依然克制住了。
我依然没有什么头绪，不由得瞟了身边的亚丝娜一眼。虽然她也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但却可以看出她的脸色相比起平时显得发青。而我估计也和她差不多吧。
斯瓦塔那嘶哑的声音，打破了这深沉的寂静。
“骗走的武器，还在你身上吗？”
依然将手贴在地板上的涅兹哈摇了摇头。
“没有……已经换成钱了……”
在听到这声音微弱的回答时，斯瓦塔猛地闭上了双眼。但似乎他也预想到了这个回答，只是说了一声“是吗”就继续问了下去。
“那么，你能用钱来赔偿吗？”
这次涅兹哈没有马上回答。我和亚丝娜屏住了呼吸，而站在大部队左侧，位于斯瓦塔后方很远处的奥兰度他们表情也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如果只是能或者不能的话——做和损失相同金额的赔偿，也并非不可能。
距涅兹哈，不，是“传说中的勇者们”开始进行强化诈骗的时间，才十天不到。道具的市价应该也没多大变化，只要将那些用骗来的武器卖掉后买来的装备再次卖掉的话，还是还得起相同金额的钱。
但是，这里却有一个很大的问题。
将诈骗赚来的巨款拿去用掉的不是涅兹哈，而是那五个勇者。他们那全身散发着深邃光芒的强化防具就是这么来的。如果要用钱赔偿诈骗受害人的话，奥兰度他们就得卖掉几乎所有的装备。刚刚在头目战中大出风头的他们，能够放弃身为他们力量源泉的武器和防具吗？不，此时应该问涅兹哈要怎么挺过这个危机呢？
我甚至连呼吸都忘了。在我的注视下，矮小的前锻造师像是用额头摩擦地板的石砖似的摇了摇头答道：
“不……赔偿也无法做到。钱全都被花在高级餐馆的饮食以及高级旅店上了。”
身边的亚丝娜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涅兹哈——他根本没打算挺过去。
他打算将诈骗的罪名全部由自己一人承担，将斯瓦塔……不，恐怕他是想将攻略集团所有人的愤怒都集中在自己一个人身上。他包庇了那些将他视为累赘，逼着他去当诈骗犯的同伴们。
此时，站在斯瓦塔旁边那个高大的林德队队员，终于忍耐不住自己的愤怒了。
他高高举起紧握的拳头，穿着靴子的右脚不停地跺在地板上。
“你到底明不明白！我……我们在失去了自己辛苦培养的剑后，到底有多么痛苦！然而……然而你却用卖了我们的剑得来的钱去大吃大喝?!去住高级旅店?!还用剩下的钱买了把稀有武器，跑来头目战里想过一把英雄的瘾吗！”
随后，左侧的牙王队队员也用嘶哑的声音大吼起来。
“我也是剑被你骗走之后，差点以为自己已经不能上前线了！多亏了队友们帮我捐钱，还帮我收集强化材料……你不只是背叛了我们，就连他们……所有攻略玩家都被你背叛了！”
两人的怒吼仿佛成为了导火线。
原本一直在后面关注事情进展的许多玩家，也猛地激动起来。
——叛徒！
——你知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
——就是因为你才会导致攻略变慢！
——现在才来道歉又有什么用！
几十个人七嘴八舌的叫喊，化为一股轰鸣让整个房间都颤抖起来。承受着无尽怒火的涅兹哈，脊背像是忍耐不住压力似的蜷缩起来。
第一层头目攻略会议差点变为封测玩家批判大会时，艾基尔以冷静的发言镇住了全场，但此刻似乎他也无可奈何了。他站在离大部队稍远的地方，和身边的三个同伴一起露出了忧虑的表情。
奥兰度他们也同样陷入了沉默。他们似乎在低声交谈着什么，但是因为满天的叫喊声，让我完全无法听清。
我依然只能呆立在原地。
事已至此，已经没有什么如同魔法的话语能够一句话就收拾事态了。既然斯瓦塔他们的武器被夺走是无可置疑的事实，那么能够补偿他们的，就只有相同金额的柯尔，或者是同样贵重的东西才行……
就在我这么想着的时候，涅兹哈几分钟前说的话语再次浮现在我脑海中。
“因为我终于成为我想成为的那种人了。真的是……太感谢你们了。这样的话，我就……”
——再也没有遗憾了。
当时没有听到的最后一段话，此时却鲜明地回响在我耳边。
“涅兹哈……你……难道……”
此时，有可能收拾得了事态的两人之一高举起右手走了出来。他有着一头蓝色的长发，披着同种颜色的斗篷，腰上挂着闪烁着银光的曲刀，正是担任团长的林德。
斯瓦塔他们三人将位置让给了走上前来的林德，终于让充斥在这个宽广空间里的怒吼慢慢平息下来。虽然没有完全归于沉默，但总算是足以进行对话了，曲刀手开口说道：
“首先，介绍一下你的名字吧。”
听到这句话，我才发现涅兹哈没有在系统中加入团队，就参加了头目战。给完情报后就迅速消失的阿尔戈暂且不论，但涅兹哈担任着弱点攻击这么重要的责任，当然得把他加进团队才行，而且人数也正好还差一人才到上限。那个只有五人的队伍正是G队，也就是“传说中的勇者们”。
奥兰度居然没有对在SAO之前就是队友的涅兹哈发出入队邀请，这让我感到有些奇怪。但是现在更重要的，是林德如何处理这个状况。
“我叫……涅兹哈。”
前锻造师还跪在地上，用微弱的声音说出了名字。林德点了点头，虽然他的脸本身就显得很严肃，但此时更是显得比头目战时还要紧张。他干咳了一声后，以低沉的声音说道：
“是吗。涅兹哈，你的光标还是绿色……但正因如此，你的罪才更重。如果只是犯下了系统规定的罪名而变成橙色，还可以靠做赎罪任务来变回绿色，但是你的罪名却无法靠任何任务来洗刷。而且你还说你无法赔偿，那么只能让你用其他方法来做出补偿了。”
——不会吧。
我咬紧牙关，瞪着林德的脸。看着他那薄薄的嘴唇紧紧抿起，然后再张开……
“你从斯瓦塔身上夺走的不只是剑，也包括了他花在那把剑上的很长很长的时间，所以你……”
听到这里，我的肩膀稍微放松下来。
林德大概是要求涅兹哈在今后的游戏攻略里做出贡献，并且定期拿出收入进行赔偿吧。十天前还在率领蓝色集团的迪亚贝尔肯定也会做出同样的裁决。
但是。
就在林德还没说完的时候，就有人在后面用高亢的声音大喊：
“不对……他夺走的不只是时间！”
一个身穿绿衣的牙王队队员跑了出来，他晃了晃瘦削的身子，用尖锐的声音大叫——
“我……我可是知道的！被这家伙骗了武器的玩家还有很多！其中有一个人买了商店里的便宜武器出去打怪，被以前能打败的怪物杀掉了！”
失去了主人的广大头目房间再次陷入了沉重的寂静。
几秒钟后，站在斯瓦塔旁边的那个蓝色队员，用嘶哑的声音低声说道：
“死……死人了……他已经不是骗子了，而是P……P……”
那极为瘦削的绿色队员伸出右手食指指着涅兹哈，喊出了蓝色队员想说的话：
“没错！这个人是杀人犯！是PK！”
从被囚禁在这座浮游城以来，我还是第一次在公众场合听到“PK”这个词。
这是在无数网络游戏用语里最出名的词汇之一。它既不是点球大战，也不是念力的缩写，而是PlayerKill，或者说是PlayerKiller……也就是说，它指的是杀死玩家的行为与人。
SAO是一个可以进行PK的游戏，这在今年来的网络角色扮演游戏中已经极为少见。城镇里被“防范犯罪程序”这种至高无上的系统保护着，但是走到圈外的话这种保护马上就会消失。能够保护玩家的，只有自己的装备与技能，以及能够信赖的同伴。
在当时为期一个月的封测里，近千名玩家一边齐心合力，一边不断竞争地向上爬。然而到了最前线的时候，竞争就激化为了斗争，经常会出现玩家们举剑相迎的场面。但是，如果是通过双方同意的决斗来杀死对手的话，那就称不上是PK。所谓的PlayerKiller，指的是在野外或者迷宫里，以偷袭和杀戮其他玩家为乐并夺取金钱和道具的积极杀人者。
在封测期间，我曾被真正的PK袭击过好几次，但是在正式运营开始之后还从未遇到过。虽然在第一天晚上，和我组队的封测玩家想利用怪物用“MPK”的方式杀死我，但那也只是为了任务奖励……或者说是为了活下去而采取的负面行为。
在最开始那段伴随着全力起跑而带来的混乱平息下去之后，为了快乐而积极杀害他人的真正PK应该是不可能出现了。
毕竟，在SAO已经变为死亡游戏的今天，PK行为已经是真正的杀人了。普通的网络游戏里，PK也只不过是一种角色扮演行为而已，但是在SAO里这个理由可行不通。因为显而易见的是，如果将其他玩家，尤其是那种有意走到圈外进行战斗的玩家杀害，那么距离游戏通关，也就是获得解脱的日子就会越来越远。
在主街区乌尔巴斯和亚丝娜重逢的那天，和她一起去打疾风胡蜂时，我曾经提到过“用麻袋面具变装的话会被人误以为是PK”。我之所以会开这种玩笑，是因为我坚信在现在的艾恩葛朗特，不可能存在真正的PK。没想到会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听到这个不祥的简称。
绿队那个瘦削的短匕手依然用食指指着涅兹哈的头大喊道：
“就算下跪道歉，PK也是绝对不能饶的！不管你再怎么道歉，攒多少钱，死的人也回不来了！要怎么办啊！你要怎么负这个责任啊！快说啊！”
他的声音仿佛混杂着匕首划过铁板的杂音，刺激着我的记忆。我用因焦虑而变得冰冷麻痹的大脑一角，思考着我在哪里听到过这声音，随后就想了起来。
这个短匕手，就是十天前，第一层头目被打倒之后，对我说过类似话语的人。那句“我……我知道！这个人是封测玩家”，似乎还在我的耳边萦绕。当时，我用“别把我和普通封测玩家相提并论”的大话让他闭上了嘴，但这次也没法用同样的方法了。
涅兹哈用他那矮小的身躯承受着短匕手的责骂，放在地板上的双手牢牢握紧，用有些颤抖的声音说道：
“……不管大家要怎么制裁，我都愿意接受。”
现场再次陷入沉默。
恐怕，在场的所有人都感觉到“制裁”这个词到底包含着什么样的含义了。角斗场的空气变得更加紧张，一种看不见的能量迅速到达了临界点，谁都在等着有人能出来说些什么。
要插手的话，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虽然还想不出要怎么解决，但我还是准备开口喊出“等等”。
但是，却慢了半秒。不知何时，大部队已经慢慢移动到了涅兹哈的身边，从中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那你就负责吧。”
尽管这句话很短，本身也没有什么很深的含义，却还是成为了暴涨到极限的气球上落下的一根针。
巨大的声音猛地在房间里爆发出来，这些全都是玩家们的叫喊。“没错，你要负责！”“向那些死的人谢罪！”“对PK就要用PK的方式对待！”——这些声音逐渐升温，最终越过了那个分水岭。
“以命抵命吧，骗子！”
“就该用死来解决啊，该死的PK！”
“杀了他！杀了这个混蛋骗子！”
愤怒叫喊着的玩家们显得无比愤怒，但是我觉得这并不只是对诈骗行为本身的愤怒。恐怕，是对《刀剑神域》这个死亡游戏本身的愤怒及憎恨。今天是被封闭在这个浮游城的第三十八天，还得突破剩下九十八层。这种绝望的状况所带来的压抑，因为有了既是骗子又是杀人犯这么一个明确的目标，终于爆发了出来。
不管是林德还是牙王，都已经没有办法收拾这个事态了。就连我，在涅兹哈坦白了自己的强化诈骗后，也只是一直站在旁边静观事态的变化。我迷茫的视线看到了站在大部队左边一动不动的那五个勇者，虽然他们没有和其他玩家一样大喊大叫，却也全都深深低下头去，不再看着涅兹哈。
——奥兰度，你就没有想过，总有一天会出现这种情况的吗？
我在内心如此问，当然不会有人回答。说来，向他们传授替换武器手法的黑雨衣男也有责任。如果只是出于好心而免费传授他们诈骗手法的话，为什么偏偏没有提醒他们其中的危险性……
——不。
难道说……
现在这个状况……攻略集团的人，众口一词地要求处决涅兹哈的景象，才是黑雨衣男想得到的报酬吗？
那样的话，他的目的就不是为了帮助勇者们，而是刚好相反。他想让前线玩家一致同意杀死诈骗的实行者涅兹哈，让“玩家杀死玩家”成为既成事实，这样人们在艾恩葛朗特中杀人的心理障碍就会减少许多。
如果我的想象正确的话……那个黑雨衣男才是真正的PK。而且他没有弄脏自己的手，就把其他玩家诱惑到了同样的道路上。
不行，绝对不能让这件事发生。绝对不能像他计划的那样，让涅兹哈在这里被处刑。毕竟，是我劝涅兹哈转为战斗职业，以在攻略中做出贡献来洗刷诈骗的罪名。不管怎样，我都有责任阻止对涅兹哈的处刑。
在丝毫不见停息的骂声中，终于开始行动的——不是林德也不是牙王，更不是涅兹哈这个当事人，而是“传说中的勇者们”的那五个人。
他们慢慢地从房间中走过，身上的重装金属防具嘎吱作响，向趴在地上的涅兹哈走去。队长奥兰度头上的尖顶盔放下了面罩，让我看不到他的脸。其他四个人也低下头，沉默地迈着步子。
似乎是察觉出他们的气氛很不寻常，原本将涅兹哈呈半圆形包围的林德、短匕手以及斯瓦塔三人让开了地方。
咔嚓咔嚓的沉重脚步声终于停住。
虽然涅兹哈似乎感觉到了过去的同伴们走到了他的身边，却依然没有抬起头。他双拳撑在地上，一直低垂着头。奥兰度站在放置于涅兹哈正面的圆月轮前，将右手伸向左腰。身边的亚丝娜不由得低呼了一声。
粗犷的护手握住了剑柄，一口气拔了出来。
奥兰度的剑和我的爱剑一样是锻炼之刃，强化程度大概也差不多。如果这把剑向着身着轻装，而且毫无防备的涅兹哈砍下去的话，只需要四……不，是三次就足以扣光他的生命。
“奥兰度……”
我用低沉嘶哑的声音呼唤着几分钟前还在并肩作战，一起打倒了头目的圣骑士。
和涅兹哈一起度过的时间，你应该比我要长得多了吧。但是，你现在居然要杀了涅兹哈，这我可无法视而不见——哪怕之后我会陷入多么麻烦的情况。
我将体重慢慢地转移到右脚上，以便在奥兰度举起剑的瞬间发动冲刺。
突然，旁边的亚丝娜也想改变姿势，我低声对她说道：
“亚丝娜，你别乱来。”
她那简短却坚定的回答迅速传来。
“我拒绝。”
“你知道不知道，在这里插手的话你就没法在攻略集团里待下去了。最糟糕的情况是被人当成罪犯追捕啊。”
“即使如此我也拒绝。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说过了吧……我是为了做我自己，才离开起始城镇的。”
“……”
她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就没有什么理由，也没有什么时间去说服她了。我轻轻叹了口气，露出瞬间的苦笑点了点头。
不知何时，充斥在角斗场里的怒骂声神奇地平息下来。大家都瞪大了眼睛，咽下唾沫，等待着那个决定性的瞬间。
似乎是因为精神过于集中的原因——
站在很远距离上的我，却清楚地听到了奥兰度头盔下传出的微弱声响。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涅兹欧。”
然后圣骑士将右手的剑轻轻地放在脚边的圆月轮旁。奥兰度走了几步，来到涅兹哈的右侧，和他面朝同一方向跪了下来，然后摘下尖顶盔放在旁边，双手按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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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贝奥武夫、库·丘林、吉尔伽美什以及恩奇都四人也都将各自的武器与头盔放在地上，将涅兹哈夹在当中跪成一排。
现场一片寂静，大家都呆呆地俯视着向大部队深深低下头去的那“传说中的勇者们”的五个……不，是六个人才对。
然后，奥兰度那带着一丝恐惧，却显得无比坚定的声音在角斗场中响起。
“涅兹欧……涅兹哈是我们的同伴。让涅兹哈去进行强化诈骗的，就是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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