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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遥远的太古——
森林精灵建立的“卡雷斯·欧王国”，黑暗精灵聚集的“琉苏拉王国”，人类的“九联合王国”，矮人族的“地下王国”以及其他各种族所生活的中小国家分割统治着这块大地。虽然偶尔有一些小的摩擦，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可以说是基本处于和平时代。
但是在某个时候，因为“某件事”而引发了天地的异变，所有国家合计一百个主要地区都被切割成一块块的圆盘状，然后飞上了天空。哪怕是最小的圆盘，其直径也达到三公里，最大的则达到了十公里。这些圆盘重叠成了一个圆锥，变成了一个高达百层的巨大浮游城。
城内部包含着的许多城市与乡村，以及山峰、森林和湖泊，都从此脱离了大地。因为失去了支撑原有文明的魔法力量，让人类的九王族断绝了传承。几乎所有城镇都变成了自治都市，层与层间的交流也就此断绝。在又经过了一段漫长的时间之后，就只剩现在还维持着王族统治的两个精灵族，还保留着和过去“大地切断”相关的传承了——
“大概就是这样了吧……”
我靠在帐篷边上，简略说明了迄今为止所得知的“艾恩葛朗特诞生秘史”。过了片刻，背后传来了混杂着水声的回应：
“嗯……看似明白了很多，但其实也没多少有用的情报啊。”
“是啊……”
我将双手枕在脑后，抬头向头顶看去。透过浴室帐篷顶端的排烟口飘出的水汽，看着被染成深紫色的第四层底部。
根据精灵族的传承，艾恩葛朗特是在很久很久以前，被某个人从地面上拔起，再用铁框和石条加固后叠起来的。当然，我知道真正创造了艾恩葛朗特的是SAO开发负责人茅场以及ARGUS的员工，和大地切断相关的传说也只不过是“设定”而已。但我依然很在意，到底是谁，为了什么而创造了这个浮游城。是神的一时兴起吗——还是说，是人类或者精灵又或者其他的什么人物所为？
正在洗澡的亚丝娜似乎也和我想着同样的问题，一阵混杂着泡泡音效的声音传了出来。
“说起来，在这个世界里，神的存在感很薄弱啊。我记得我小时候看过的奇幻故事里，大多都存在着各种各样的神。”
“嗯……说起来也是。大一点的城镇里会有教会，也有NPC神父，但是却完全不知道供奉的是什么样的神……不过，如果是那种奇幻风格的游戏，也有不少是只存在朦朦胧胧的类似神一样的东西。”
“意思是让玩家们根据各自的想象去填补空白？那么桐人君你的守护神肯定就是‘LA奖励之神’了。今天的野外BOSS攻略战你也依然在得到他的保佑呢。”
这句半是玩笑的揶揄让我瞬间哑口无言，过了一会儿之后才说出了几乎已经没有说服力的借口。
“我、我才不是故意想要拿LA奖励的呢。只是因为我本来就是注重攻击力的配置，所以概率才会变高的……话说回来，亚丝娜的守护神肯定就是浴室之神了吧。能够保佑你每到一个地方都能找到浴室……哦，我想起来了，我在托尔巴纳租的那个房子里……”
啪唰！水球击打在我后脑勺的厚布上，我这才想起来这是我本应该忘掉的事情，急忙扯开了话题。
“这、这个先不管，到头来，除了我们之外，就只有DKB的林德在做这个阵营任务了。可惜了阿尔戈做的《攻略本·精灵战争篇1》了，真浪费。”
“里面有不少情报还是我们提供的呢。不过，也许大家就是看了那个攻略本才落荒而逃的吧。毕竟上面写得清清楚楚，这个任务要到第九层才算完结。就连艾基尔先生也说：‘现在可没时间去做这种长得要命的任务啊。’”
亚丝娜模仿艾基尔的口气模仿得还挺像，我露出一丝苦笑回答道：
“算了，倒也不是不能在到达第九层之后才接任务，然后快速地把它完成。这样一来等级就会高了很多，精灵骑士得救的概率也会变高……也许吧。”
说到这里，我才想通了一件事。
要做这个从第三层持续到第九层的大型阵营任务，必须以这个死亡游戏能突破到第九层为前提。对身为原封测玩家的我来说，这是已经走过一次的道路，开始做任务的时候想的也只是这样升级会比较有效率。但是在现在这种状况下，九层也许是一个太过遥远，或者说是太过沉重的未来。每当你抬头看去，总是会想到在你头顶上还压着九十七层。
“不过啊……”
似乎是看出了我的想法，帐篷中的亚丝娜低声说道。
一阵响亮的水声响起，随后是沾水的赤脚踩在木板上的声音。然后感觉一个人隔着帐篷的厚布坐在我身后。
“最近，每当我想起剩下的那些楼层，突然就觉得有些不怎么害怕了。尽管努力地只为活今天一天的想法没有改变，但同时，也想早点看看黑暗精灵的女王所在的城堡……如果说上面的那几十层，也全都是在很久以前从地面分离出来的话，肯定都有着不同的景色，以及不同的城镇吧……我不由得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是吗……”
我再次感慨着亚丝娜的坚强，而我所能做出的回答也只有一个。那是我觉得亚丝娜接下来肯定会说的一句话——
“上面的楼层，肯定也有各种浴室吧。”
对于我这个意见，亚丝娜做出的回答是隔着厚布对我的后背发动的一次肘击（大概）。
十二月十八日，星期天。
距离在主城兹姆福特召开的第三层第一次攻略会议的那天已经过去了三天。在此期间，我和亚丝娜没有回过一次主城，而是以黑暗精灵营地为根据地，一直做着任务，收集强化材料，锻炼技能，取得各种各样的专精。
等级又提高了一级，我是十六级，亚丝娜则是十五级，在第三层恐怕这已经是极限了。封测时期的攻略修正等级是挑战BOSS时，以楼层数乘以三——当然这个公式到达更高层的时候应该会有所改变，此时我们的等级已经超过了六七级，因此经验值效率已经变得很低，在野外和地下城里打怪已经很难让我们的经验条发生变化了。
而让人惊讶的是，在这几天的冒险中与我们同行的骑士绮兹梅尔也和我一样升到了十六级。在绮兹梅尔被升级光效包围的瞬间，我下意识地说出了“恭喜升级”，让我内心一阵慌乱。但似乎对她来说，等级的数字相当于她骑士的阶级，因此只是微笑地回答说“谢谢”，让我很是松了口气。
靠着越来越强的精英骑士的帮助，我们顺利地推进着阵营任务。但就像刚才和亚丝娜说的那样，和艾恩葛朗特诞生所相关的故事一直没有显露出关键。
继第一章“翡翠秘钥”，第二章“讨伐毒蜘蛛”之后，第三章“祭奠之花”，是为了祭奠在第二章中战死的侦察兵，在森林里收集祭品的收集类任务。接下来的第四章“紧急指令”，和第二章一样是去寻找执行任务后没有归来的侦察兵，这次成功将侦察兵救出。但在第五章“消失的士兵”里，才揭露出那个被我们带回营地的侦察兵，实际上是森林精灵用咒语伪装而成的冒牌货。
我因为知道剧情，所以想过要不要在第四章的时候就揭露这个冒牌货。但是我不知道破解咒语的方法，而且这样一来任务可能会就此断绝。无奈之下，我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地在营地里监视，准备在冒牌货从司令部帐篷里偷出“秘钥”时揭穿他，但是却因为精灵们擅长的隐蔽技能而完全失去了他的行踪。虽然和封测时完全不知情地被偷走了钥匙相比多少有一些进步，但依然还是得去追那个冒牌货。我们在营地里和“黑暗精灵驯狼者(DarkElven·WolfHandler)”组成了临时小队，绮兹梅尔自然也在其中。但是在我们找到冒牌货的踪迹时，发现在森林深处竟然有森林精灵的大型兵营！
——于是，任务再度中断了。毕竟，今天是攻略集团全体出击，准备前往通向迷宫区的洞窟，讨伐占据了洞窟的野外BOSS。
讨伐战第一次尝试就成功了，没有出现牺牲者。除了某个不合群的封弊者又抢走了LA奖励之外，可以说是非常成功。但是我还是感觉到了，集团内部从第二层就开始点燃的火种，随着两大公会的建立，开始燃烧得越发炽烈。
“我说啊，亚丝娜。”
我一边抚摸着吃了一记打击技的后背，一边向浴室内喊道。但是却没有听到回答，反而是出口处传来了门帘被用力掀起的声音。我向右边看去，只见一个纤细的身影走出帐篷，沐浴在夕阳的残光下。
尽管一分钟前还浸泡在浴缸之中，但是此时身穿皮革制宽松外衣的她却看不出有什么刚从水里离开的痕迹。因为是在虚拟世界中洗澡，所以全身的水汽会瞬间干掉是理所当然也是非常方便的事情，但是对身为攻略集团的头号泡澡爱好者亚丝娜来说，反而会觉得这样不够爽快吧。
因为思考着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我嘴里问出来的事情和之前所想的完全不同。
“你不会偶尔想换身衣服吗？”
尽管处在逆光的位置，但我还是能看清亚丝娜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我不换衣服有什么问题吗？”
她这温度低于冰点的反问，让我慌忙用力摇头。
“不不不，没有什么问题。只是觉得，在洗完澡之后，会不会想穿一些洗完澡后会穿的衣服……比如说浴衣啦，浴袍啦，T恤衫之类的东西……”
糟糕，最后一点太多嘴了，都怪现实世界里妹妹经常在洗澡完后做出这样的打扮。我一边想一边准备逃跑，但是亚丝娜眨了眨眼，似乎并没有生气的样子，只是叹了口气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
“桐人君你应该很清楚，我并不是没有带换洗衣服。反而是道具栏里的空位都被我塞得满满的。”
说起来倒也是啊，我不由得点了点头。在第二层乌尔巴斯的旅馆里，为了回收亚丝娜快要被人诈骗走的“疾风击剑”，我按下了“将所有道具实体化”的按钮，随后大量的白色布制小道具就在房间里飘散开来，对此我依然记忆犹新。
亚丝娜狠狠瞪了我一眼，威胁我不准再继续回忆下去，之后她靠在帐篷的支柱上，一边抬头看着傍晚的天空一边继续说道：
“不过，那些不是我自己想穿的衣服。”
“咦？那为什么要买那么多？”
“我才没买。”
她这句话让我疑惑了一下，然后终于反应过来。如果存在着大量的同种制造品道具，那么它很有可能不是“目的”，而是“手段”。
“难道说……那是你练习裁缝技能时，自己做出来的？”
听到我小声地提问，亚丝娜点了点头。
“不、不过，你什么时候开始的啊？难道是在第二层和我组成搭档之后？”
“不，要比那更早一点。在第二层的野外区域升级的时候，会打到很多羊毛和棉花的材料吧？然后就一时兴起……”
“原、原来如此。我是一攒得多了就卖给NPC了……不过，真亏你会想去提升生产系的技能啊。那可是超级麻烦的。”
我感慨地说完，却没有听到回应。我侧眼看了看陷入沉默的亚丝娜，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在现在这个阶段，要提升生产系技能，比起制作的麻烦来说，更重要的问题是技能所要占的技能格。
技能格在一级时的初期数值是两个。到六级时增加到三个，十二级时增加到四个，二十级时增加到五个，之后似乎是平均十级增加一个。
十六级的我现在有四个技能格，学的是“单手直剑”“体术”“寻敌”以及“隐蔽”，全都是战斗系技能。亚丝娜也应该和我一样是四个，但我仔细一想，还真没听说过她除了“轻剑”之外还选择了什么样的技能。在野外练级时她装备的是金属制的胸甲，那她应该有着“轻型金属装备”这个技能，但剩下的两个就不得而知了。即使现在知道了其中一个是“裁缝”，但我依然不知道会特意去选择它的原因。
虽然刚才亚丝娜说是“材料攒多了就一时兴起”，但技能格可不是能因为一时兴起就随便消费的东西。如果要以攻略集团成员的身份在最前线战斗下去，那么与其选择无法直接对战斗起作用的生产技能，更合理的做法是和我一样选择“隐蔽”和“寻敌”，又或者是“轻功”与“负重上限提升”等能提高生存率的技能。就算我不说，亚丝娜也应该很清楚这种事的。
似乎是感觉到我视线中包含的疑问，亚丝娜低头瞟了我一眼，又说出了出乎我意料的话语。
“话说在前头，我已经把‘裁缝’从技能格里移除掉了。做出的衣服也大部分都变回了布料。”
“呃，是、是这样吗？那……真的只是你一时兴起？”
“我就是这么说的吧。嗯，其实倒也不只是这样……”
“此话怎讲？”
“保密，什么时候我想说了再告诉你。”
尽管回答很平淡，但亚丝娜的脸上却浮现出一丝微笑，离开了背靠着的帐篷支柱后说道：
“好了，你接下来要干什么？要洗澡的话，就轮到我给你把门了哦。”
“啊，嗯……反正三分钟就解决，就不用帮我把门了。你先去食堂吧。”
“明白。吃饭的时候，跟我说说今天打的那只大蜘蛛掉了什么吧。”
“好好。”
我点了点头站起身，亚丝娜对我轻轻摆了摆手后向旁边的食堂帐篷走去。我在目送她离开之后，走进了澡堂帐篷。
每天傍晚，亚丝娜回到营地后就直奔这里，而我则是跟在她身后帮她把门，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了五天。不过，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那些黑暗精灵NPC都没有靠近过正在使用的帐篷。老实说，我已经觉得根本没必要在门口看守了。但浴室门口无法上锁，只有一块布遮挡的确会让女的感到很不安，这我也能理解。
虽然理解，但是身为男人的我根本没必要去担心一个浴室的安全问题。我站在帐篷里铺着的木板上，对装备图示画面中的全解除按钮连点三次，将所有装备都收回了道具栏。我一边因为突然袭来的寒冷缩起身子，一边走向帐篷深处的大型浴缸。原本想用力往里面一跳，但因为怕太大的水声会引来周围的精灵们来查看情况，所以还是尽量轻轻地滑进水里。
浴缸的长度至少有两米半，虽然我觉得要烧热这么多的水应该会很费劲，但转头一想这应该是精灵们擅长的咒语立的功。装满了浴缸的水呈淡绿色，散发着一种既像薄荷又像桧木的香气。我将肩部以下的地方都浸到水中，让人全身舒爽的热感与压力将我包裹起来，这让我能够理解为什么亚丝娜喜欢泡澡，但对于逊色于真正泡澡的一些地方还是感到很在意。虽然说不出有哪些地方不足，但至少水的液体感就有所欠缺。
平时，我都尽量不去在意这整个艾恩葛朗特以及我自己的身体，都是由多边形所构成的。因为只要稍微感觉到这些都是虚假的东西，心中就会产生“死了应该也能重来”的想法。尽管在战斗、吃饭以及睡觉的时候，我会感觉世界以及自我无比真实。但偶尔也会像现在这样感觉有一些不对劲。我之所以不怎么泡澡，也一定是出于这样的原因——
不，这其实只是借口。就算在现实世界中，我也不是那种喜欢泡澡的孩子。也许，这个世界里的澡堂既不用洗头也不用擦身子更不用拿吹风机吹头发，反而比较合我的意呢。
木板的角落里摆放着几个小壶，里面装的似乎是洗发水和沐浴液，但我当然是不会去用的。也不知道亚丝娜有没有用这些东西，更不知道这种问题到底能不能问……
就在我思考着这些事情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分钟，我准备结束这堪称蜻蜓点水的泡澡，想要从浴缸中站起。
就在此时，传来了帐篷入口处的门帘被轻轻掀起的声音。
——是亚丝娜来拿忘带的东西？不对，木板上什么东西都没有。
——是其他玩家来洗澡？不对，这里是独立地图。
——是森林精灵的刺客想要来取我性命？不对，此时进来的这个人肤色是黑暗精灵特有的咖啡色……
看到我双手握着浴缸的边缘僵直在原地，来人眨了眨那如同玛瑙的眼睛，若无其事地说道：
“哦，你在洗澡啊，桐人。”
——抱歉，我等会儿再来。
我本来以为她会这么说，但是身穿铠甲和披风的黑暗精灵骑士却表情不变地走进门，一边向左肩的固定扣按去一边说道：
“能让我也洗一下吗？”
瞬间把握当前的状况，然后思考能够采取的所有行动，并预测出之后的发展再出手，要在SAO中生存下去，这可是最为必要的能力之一。在绮兹梅尔等待我回答的半秒钟里，我的脑中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思考着。如果这里没有做好选择，那就可能被丢进一层的黑铁宫啊。
对于SAO的开发人员来说，引入防骚扰代码是一个艰难的选择。
这是我在进行封测的时候，从杂志的一个访谈上看来的。
和对他人进行的攻击与偷盗不同，“不恰当的接触”很难与犯罪行为区分开来。因此当初他们考虑的是将它交给礼仪与道德等玩家的自律行为去处理。系统的统一检查可能会导致误伤，也有可能会被人恶意利用。
但是，因为游戏中存在着外观与玩家难以区分的NPC，以及虚拟现实网游本来就是一种全新的游戏类别，让他们只能迫于无奈引入了防骚扰代码。具体来说，就是“在完全潜行环境下能够随意触碰女NPC”的状况，已经触碰到了审查机构的防骚扰代码。虽然我觉得既然如此也得先管管游戏中的杀人行为，但自古以来这种标准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当时接受访谈的不是茅场晶彦而是ARGUS的开发小组，他们也对因为现实世界的各种原因而必须采用的防骚扰代码充满了意见。
不管怎样，存在于SAO的防骚扰代码，其主要目的并非是为了处理对异性玩家的不恰当行为，而是为了防范玩家对异性NPC的接触。
但这样的话，NPC自己闯入浴室的这种行为，系统又要怎么判断呢？虽然只要没有接触，防骚扰代码就不会发动，但是否只要看到绮兹梅尔解除装备的样子就会被判有罪呢——又或者，因为这是一种不正常的状况，所以Everything'sgonnabealright（注：歌名）？
在我能够开口回答的时候，我的脑子已经因为超速运转，似乎快要冒出了白烟。
“请、请用吧，我已经要出去了。”
即使没有这个系统，作为一个人我也必须要有适当的选择。基于这样的判断，我想尽快离开浴室，但却遇到了一个问题。现在我处于全装备解除状态，没法就这样离开浴缸。有些豪爽的男玩家认为虚拟角色的裸/体让人看到也无所谓，敢在大街上毫不在意地进行换装操作，但遗憾的是我没有那种胆量。
因此，我必须在绮兹梅尔移开视线的瞬间行动。就在我抓着浴缸的边缘准备等待时机的时候——
“是吗，不好意思。”
精灵骑士点了点头，一边将身体转向帐篷右边的淋浴区，一边按下了带有魔法的固定扣。
随着前几天刚听过的“刷拉拉”的音效，防具和披风变成光点消失了。防具下只穿着一件丝绸衣。有着鲜艳光泽的褐色肌肤从那精致的蕾丝边上透出，对我造成了足以让我陷入昏迷状态的冲击。我好不容易才维持住注意力，在绮兹梅尔背过身去的瞬间从浴缸中一跃而起，然后在空中我就打开了窗口，以疾如闪电的迅速穿上了内裤。我一边感受着腰上那让人安心的穿着感，一边准备继续穿上衣服和裤子——
刷拉拉。
那悦耳而又危险的音效再次响起。我下意识地向右边转过头，看到的正是背对着我的绮兹梅尔身上那件丝绸衣如阳春白雪一般消融的瞬间。
“什……”
我嘴里发出毫无意义的怪声，在空中失去了平衡。之后自然就是着地失败，陷入了跌倒状态。在我以一种难看的姿势趴在木板上之后，听到了声音的绮兹梅尔准备转过身来。
“怎么了桐……”
“没、没没没事！没有任何问题！”
“是吗？浴室很滑，要小心一点。”
绮兹梅尔用仿佛妈妈提醒顽皮小孩的口吻说完之后，在千钧一发之际将身子转了回去，坐到了木制的凳子上。她用右手从前面的架子上拿下一个小壶，将黏稠的液体倒在右手上，然后开始在自己的身子上洗刷起来。纯白色的泡沫瞬间大量产生，将她脊背覆盖了起来。
但是我此时没心思去看这样的景象了。我甚至等不及从跌倒状态中恢复过来，就在地上匍匐前进，准备向出口爬去，但因为之前我从浴缸中跳了出来，导致现在木板被打湿，摩擦力大为下降。即使如此，我也艰难地移动了两米左右，但就在这个时候——
“正好，来帮我擦背吧。”
我接到了骑士大人的命令。
就结果来说，我并没有因为“不恰当接触”的行为被送到黑铁宫去，但却无法验证这是否因为绮兹梅尔很特殊。因为在这个浴室帐篷里，备有用来清洗身子的大型浴刷。
我之所以会坐在骑士正后方的凳子上，用浴刷洗刷着她那布满了泡沫的后背，绝对不是出于想要挑战防骚扰代码的心理，而是因为绮兹梅尔后来又说道：“自从蒂涅尔的灵魂被圣大树召回之后，就没人来帮我擦背了。”
绮兹梅尔的妹妹蒂涅尔的去世，以及森林精灵与黑暗精灵的战争本身，都只是“绮兹梅尔的设定”而已。我不觉得在玩家没有在场的时候，NPC之间真的会发生战斗。毕竟，在虚拟现实网游中，遵循的是“在没有任何人存在的森林深处，树木绝对不会自行倒下”的原则。因此，在营地后的墓地处，绮兹梅尔所讲述的和蒂涅尔的回忆，也只是捏造出来的记忆。
但是，我能保证我那十四年又七十二天的记忆，全都是真实的吗？我能保证，我不会和绮兹梅尔一样只是程序，在被艾恩葛朗特封闭的那一天开始才第一次载入，之前和“现实世界”有关的记忆全都是虚假的吗？
当然，我不会真的在这个问题上陷入烦恼。只是，我觉得，我的记忆与绮兹梅尔的记忆，在本质上都是相同的。
我一边思考，一边挪动着布满了软毛的刷子。
“最近，我做了很奇怪的梦。”
突然，绮兹梅尔低声说道。
“呃……梦？”
我自然不会说NPC不会做什么梦，但也非常吃惊了。手中的刷子也不由得停顿了一下，但马上又继续刷了起来，同时问道：
“什么样的梦？”
“嗯……是四天前，我和森林精灵的骑士战斗时，你们闯进来的梦……应该是这样的吧，但是很奇怪的是，发生的事情和四天前相比有很多不同。”
“……”
我沉默地继续擦着绮兹梅尔的背。她缓缓地继续说道：
“首先是……桐人穿的衣服不一样，然后你的同伴也不一样。虽然也是人族的战士，但却不是亚丝娜，而是几个陌生的男人……”
“咦？我几乎没有和亚丝娜以外的人组队……呃，是成为同伴啊。”
“嗯……但是，这也只是细节上的不同。在梦里，你和你的同伴们，也帮助我和森林精灵战斗。不过……虽然说起来有点难听，但梦里的你和你的同伴们水平还真的不怎么样……完全无法和森林精灵对抗啊。你们一个个地倒下了……然后我为了救你，将我们精灵的生命，也就是圣大树的庇佑彻底释放出来。虽然打倒了敌人，但我同时也耗尽了生命。最后，是桐人你用悲伤的眼神俯视着倒在地上的我……就是这样的梦了。虽然每次做梦，你的打扮和同伴们都不同……但是最后，你的脸都是一样的……”
“唔……”
我沉吟了片刻。
随后，我瞪大了双眼，无声地呻吟起来。
这是……
这个梦是……
S(···)A(···)O(···)封测时的记忆啊(·······)。
我差点把绮兹梅尔无法理解的这句话脱口而出。
而此时，帐篷外一道带着些许怒意的声音响起，让我没有犯下这个错误。
“桐人，你要我等多久啊，都快十分钟了！”
说话的人，自然就是先前已经去了食堂帐篷的轻剑士。
——说起来，我对她说的是三分钟就出去。
但此时才想起来已经为时已晚，逝去的时间已经无法挽回。而且更重要的是，我完全不知道在只隔着一层布的情况下，如何向亚丝娜解析我正在为绮兹梅尔洗背的情况，而陷入了沉默之中。
就在我双手握着浴刷僵在原地的时候，入口外传来了显得更加生气的声音。
“喂，说句话啊。三秒钟后还不回答我可就进去了。”
似乎是因为还没吃饭而导致心情不好。今天晚上提供的套餐里，肯定有着亚丝娜喜欢的香草烧白身鱼，以及放了大量根茎类植物的炖菜。说起来，这个世界里的精灵虽然不会砍伐活着的树木，却不是素食主义者。虽然我记得以前看的奇幻小说里，那些精灵族的女人都是不吃肉的。
不过此时不是逃避现实的时候。在过了2.8秒之后，我下定决心，深吸了一口气。
“抱、抱歉！我马上出去，再等我一分钟！”
已经掀起了十五厘米的布帘又缓缓地放了下去。
“算我大发慈悲，再给你两分钟。我先去随便给你点几个菜。”
脚步声随着说话的声音渐行渐远，我长出了一口气。而眼前的绮兹梅尔以显得饶有兴趣的声音低声说道：
“唔，人族的战士们不会一起洗澡吗？”
“男、男人和女人尤其不会啦……说起来，精灵们又如何呢？”
“城堡里的骑士馆会分男女澡堂，但是这里是战场，不能太过奢求。”
“原来如此……嗯，刚才你说的梦，下次能再详细讲给我听吗？”
绮兹梅尔心中还保留着——大概——封测时期的记忆。老实说，我对此感到非常在意。但是不先整理一下情报的话，我会不知道从何问起。
骑士稍稍转过头点了点，像是同时说给自己听似的低语：
“嗯。我也想知道……那个梦，到底有着什么含义……”
深夜，二十三点四十五分。
我被只有自己能够听到的起床闹钟吵醒，然后又躺了一会儿，让意识完全觉醒过来之后，才轻轻坐起身来。
挂在帐篷主支柱上的灯台以及下面的暖炉都已经熄灭，但有着从排烟口照进来的月光，让我不至于眼前一片漆黑。在堆着厚厚毛皮的地上，绮兹梅尔与亚丝娜靠在一起，睡得很沉。
几乎所有的NPC都和玩家一样，到了晚上是要睡觉的。但其实就是躺下去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只不过是程序设定好的行动模式之一。但这只是我之前的想法，虽然也许对于绮兹梅尔以外的NPC来说算是事实。
但是，在六小时前，她对我说，到了晚上的时候，会做奇怪的梦。
听到这样的话，我暂时舍弃了“现实世界的某人扮演着黑暗精灵骑士”这样的假设。讲出封测时期的事情，对于塑造NPC性格来说明显属于反效果。更重要的是，现在的我和封测时期有着完全不一样的外观。运营方是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的，但知道这一点的话，就不可能说出“你的脸都是一样的”这句话来。
那么，如果认为绮兹梅尔是真正的NPC——那“梦”对她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呢？对现实世界的人来说，梦是一种迄今未能完全阐明其原理的事物。但至少能够知道，既然会做梦，那么就表示作为绮兹梅尔本质的程序在她睡觉的时候依然没有停止运行。
我在封测时期曾经挑战过三次“翡翠秘钥”任务，每次绮兹梅尔的死都记在我的心中，而她似乎也和我一样还残留着当时的数据。那么，这个梦，是否她在以一种比较合乎逻辑的方式，在处理“不可能存在的记忆”呢？
是因为绮兹梅尔是特殊的NPC，所以才残留着封测时期的记忆吗？
还是说，正因为残留着记忆，所以她才得到了现在的特殊性呢？
在我坐着思考的时候，晚风从门帘的缝隙中吹入，轻抚着我的头发。这种感觉，让我突然想起了死亡游戏刚开始那天的事情。
我舍弃了第一个朋友克莱因，离开了起始城镇，片刻不停地穿过草原，来到森林深处的小村霍伦卡。我的目标，就是去做一个能得到现在这把爱剑“锻炼之刃”的任务。
一个孩子得了重病的母亲，委托我去杀死植物形怪物，收集秘药的材料。而在任务的过程中，我第一次和另一个封测玩家相遇了。我在他的邀请下和他组队，就在我们打够了足够一人交任务的材料时，他设下了圈套，让我差点死在怪物手下。
我在千辛万苦之下逃出生天，回到了村子里，将药的材料交给了那个母亲NPC完成了任务。封测时，完成这个任务之后，我就接过奖励的剑直接奔向新的战场。但不知为何，那天我一直看着那个母亲煎好了药，然后跟着她前往那个生病的孩子所住的隔壁房间。
在看着那个在喝下药后脸色稍微好了一些的小孩NPC——那个名为阿加莎的少女时，我不由得回忆起当初在现实世界里照顾生病的妹妹。然后，从知道被囚禁在死亡游戏里之后就开始压抑着的情感突然爆发出来，我将脸埋在眼前的床里，低声地哭了起来。而那个名为阿加莎的NPC，却一脸担心地抚摸着我的头，一直到我停止哭泣为止……
“……”
我缓缓地深呼吸一次，中止了回忆。
眼前如同姐妹一般靠在一起睡着的绮兹梅尔与亚丝娜没有醒来的迹象。傍晚，在结束了入浴和吃饭之后，我们再度离开森林，在绮兹梅尔的帮助下，将在主城兹姆福特接的任务全部完成。尽管还没有去交任务，但是因为今天一直在和蜘蛛啊，树精啊，狼啊，什么的战斗，她们一定都很累了吧。虽然我不清楚NPC有没有疲劳值之类的属性。
其实我也还没有睡够，但是今天晚上还有一个任务。我手脚并用地小心移动着，轻轻掀起门帘走出帐篷，然后再深呼吸一次。
冷空气塞满了肺部，在将睡意赶跑之后，我蹑手蹑脚地走在营地之中。我和这四天来已经和我混熟了的精灵守卫打了个招呼，穿过狭长的山谷，赶在今天结束之前，第三次进入了野外区域。
如果在深夜的“迷雾森林”中被卷入浓雾的话，整个视野都会变成彻底的蓝黑色，可以说是危险地带，不过现在我已经几乎将地形彻底记住了。我一边回避着怪物的气息，一边在森林中奔驰着，不到十分钟就来到了通往第二层的往返楼梯。
被蓝白色光芒照耀着的石亭乍看之下没有什么人，但是当我走近之后，之前似乎无人存在的柱子阴影处凭空出现了一个人影。那是足以和使用透明披风时的绮兹梅尔匹敌的高等级隐蔽技能。
我所等的对象将头套拉得极低，脸上露出了笑容，牵动着如同三根胡须的脸部涂鸦。
“你迟到了七秒啊，桐仔。”
“抱歉，列车晚点了。”
灰色的头套摇了摇，似乎对我绞尽脑汁的幽默感到无奈。
“我可以卖给你一个比较巧妙的笑话哦。”
“不，我觉得够用了……赶快说正事吧，我在信息里委托你的事情，调查清楚了没有。”
“还是那么急性子啊。俗话说得好，磨刀不误砍柴工嘛。”
和我见面的这个人露出笑容，轻轻跳上旁边那根折断的石柱，盘腿坐了下来。我也将背靠在对面的那根柱子上。
她正是别名“老鼠阿尔戈”，目前艾恩葛朗特唯一一个，也是水平最高的“情报贩子”。尽管已经是老相识（但其实也就一个月），但是对于阿尔戈本人的事情，我依然所知不多。性别应该是女的，年龄应该是十五岁到二十五岁之间，然后应该和我一样是原封测玩家。她将封测时期自己收集的情报，加上从包括我在内的原封测玩家手中买到的情报，制作成了名为《阿尔戈攻略本》的小册子，放在城市的道具店里进行贩卖。然后必须牢记的是，她的原则是“所有能卖的情报都卖”。
也就是说，如果我问她要她自己的情报，比如说身高、体重、爱吃的东西以及技能配置等等，她想必也是会卖的。只不过价格应该会高得可怕。
但幸好，这次她对我委托的情报开出的价钱相当公道。我从口袋里取出一枚五百柯尔的金币向阿尔戈弹去，她用两根手指轻巧地接住，随后手指一翻，金币就不知道去哪里了。
“多谢惠顾。那么，就把我所知的情报都告诉你吧。”
笑容从她那腮帮子上画着胡子的脸消失，她以低沉的声音说道：
“首先，自来到第三层后才加入林德队，也就是‘龙骑士团’的玩家似乎只有一个。名字叫‘摩尔特’，男，单手直剑剑士，就算在城里也没有脱下锁子头套……现在能够了解的情报就只有这些。”
“摩尔特……”
我小声地重复着这个仿佛是某种甜点的名字。
披着锁子头套的单手剑士。肯定就是三天前的早上，我在林德率领的五人小队中见到的那个男人了。恐怕他和我一样是封测玩家，将阵营任务的知识提供给了林德……
此时我忽然发现了一个矛盾，皱起了眉头。
“不对……上次的攻略会议，你应该也有在哪里看着吧，DKB的人数和第二层BOSS攻略战时一样是十八个人哦。也就是说，摩尔特加入，有一个人退出了？是自发的呢，还是被开除的呢？”
但是阿尔戈迅速否定了我的猜想。
“不，会场那十八个人，和BOSS战时相比没有变化哦。”
“DKB所有成员的脸还有名字你都记得？”
“这点都做不到的话，还有什么脸自称是情报贩子呢。当然，ALS那边我也记得清清楚楚哦。”
“甘拜下风。”
我轻轻举起双手表示叹服，随后回到原来的话题。
“也就是说，在第三层才加入的摩尔特，并没有出席那次会议……至于原因……”
“就不得而知了。真是遗憾啊。”
“算了，这个原因只能去问他本人或者林德才能知道了。”
我一边说一边回忆着三天前在兹姆福特会场发生的事情，但是却怎么也想不起除了林德之外那十七个蓝衣军团成员的脸。主要的原因，是我当时坐在阶梯状席位的最后面，只能看到出席者的后背。另外，还要看着在会议途中就愤怒得快要爆发的亚丝娜。
不过话虽如此，到现在还没有把握攻略集团——或者说要在BOSS战里相互交托性命的那群人的脸还有名字，这也是一个问题。
虽然我没打算去当一个情报贩子，但以后还是努力去记住一些人的脸吧。虽然说我十分不擅长这个技能。
我偷偷地下了决心，再次开口说道：
“那个摩尔特进入公会的经过是怎样的？”
“似乎是他自己请求的啦。在第三层开通的第二天，林德将他介绍给了DKB……当时公会还没成立就是了，总之将他介绍给了主要成员，说这是一个想要加入公会的新人。”
“哦……那么，接受他请求的人就只有林德了吧。不过，也真亏了林德会答应啊。这表示摩尔特很强吗……阿尔戈你怎么看？”
我只是随口一问，但盘坐在石柱上的阿尔戈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前后摇晃着自己的身子。
“这个嘛，人家还没见过那个摩尔特啦……在兹姆福特的时候，我在被DKB当成据点的酒吧里蹲了很久，也没见到过他那种打扮的人出现。”
“哦……就连阿尔戈都没发现，那么他是不是在有意地隐藏呢……”
“大概吧。如果这是林德的指示，那么应该就是把他当成了用来超过ALS而隐藏的王牌啦。不过到了BOSS战应该会出现的，到时候我留意一下喽。”
“拜托你了。不过光是现在这些情报，就已经物有所值了。”
“那敢情好啊。”
阿尔戈笑了一下，无声无息地从高达一米半左右的石柱上跳下，然后将右手举到自己的面前。刚才我给她的那枚金币出现在她的指尖，在黯淡的月光下闪耀着光芒。
“说起来，桐仔，你有兴趣卖情报吗？”
“咦？什么情报？”
“来到三层之后，你和小亚一起跑到什么地方住了？”
“这我可不卖。”
即使被我干脆地拒绝，阿尔戈的嘴角还是再次露出了笑意后说道：
“原来如此，‘和小亚一起住’这一点你没有否认啊。哦哦，你放心吧，这个情报我不会拿去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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