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建在山丘上的那个森林精灵大型兵营，不是只有做相关任务的玩家才会进入的独立地图，所以偶尔会有目的相同的几个队伍撞在一起。而且有时候还会因为做任务的先后问题而发生冲突。
但是现在最前线的人就那么几十个，应该很难发生这种事情才是。更别说做精灵战争任务的就只有我和亚丝娜，以及DKB工会了。那么说，难道那是DKB工会在内讧？
虽然我不想去凑这个热闹，但是就在我观察他们的几秒钟里，对峙的两拨人似乎变得更加激动了。再让他们闹下去的话，山丘上那个兵营里的精灵战士可能会做出反应，导致警戒变严。无可奈何之下，我只能尽快爬上悬崖，去了解一下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现在的位置，是在这个呈半圆形，圆弧一侧朝向南方的山丘西端。而那貌似有十几个人的一群人所在的地方是在南端。两个地点之间的斜面上只有一些草丛，让我无法直接接近他们。我只能先进入包围着山丘的森林，越过地面上的树根和灌木，向东南方前进。
因为这几天已经习惯了森林中的生活，我在前进中甚至都没有被绊倒，仅过了几十秒钟就到达了目的地。耸立在森林边缘的巨树位置恰到好处，让我能够躲在那粗大的树干后。然后为了以防万一，我还先发动了隐蔽技能，再向那个方向看去。
在山丘下，有一条被人踩出来的小道自西向东延伸，然后在半路上发生分叉，向北伸出了一条通往山丘顶部的道路。而就在那个岔道口，有两拨人正在大眼瞪小眼。东边那一拨有六个人，而西边则超过了十个。如果是DKB的内部纠纷，那在场的几乎就是公会的全部成员了。
借着朦胧的月光，我大致能看到那些玩家们现在还没有闹到拔剑相向的地步。但是已经有不少人将手放在了武器上，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已经陷入了非常严峻的状态。虽然已经不像刚才那样高声叫骂，但现场的气氛反而变得更加紧张了。
此时，人数较少的右侧集团中走出了一个玩家。
长长的头发绑在后脑勺，左腰上佩戴着细长的曲刀。他正是“龙骑士团”的会长林德。虽然从我这个位置只能看到一个大致的轮廓，但却能感到他本来就已经很锐利的面容此时变得更加紧绷。
林德站在对峙的两队人中间，以低沉的声音说道：
“再争下去也没完没了。先到这个地点的是我们，按照规矩，该由我们来完成任务。”
如果是内讧的话，那他的口气也太僵硬了……
结果在我这么想的时候，左侧也有一个人跳了出来，用右手食指指着林德大喊：
“早个啥啊，不就那么几十秒吗！”
什么?!
我差点叫出声来，慌忙闭上了嘴。
那仿佛狼牙棒一般倒竖的刺猬头，背上的单手直剑，再加上那口响亮的关西腔，毫无疑问，他就是ALS公会——“艾恩葛朗特解放队”的会长牙王。
也就是说，和包括林德在内的六人对峙的十几人，是ALS的成员吗？但是他们又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兵营？
随后牙王的怒吼，为我解释了一半的疑问。
“而且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你自个儿定的，为什么要咱去遵守！告诉你，这个袭击任务，咱是做定了！”
做袭击任务。
我没有听错，牙王的确是这样说的。这么说，ALS那边也在做精灵战争阵营任务，而且选的还是黑暗精灵一方吗？但是，今天……不，昨天上午进行的野外BOSS攻略战的时候，我装作毫不在意地跟ALS的成员打听过，他们都说对阵营任务没什么兴趣啊。
可能性有两个：一是牙王对所有公会成员都下了禁口令；二是在昨天下午他们才开始做任务，仅仅十二个小时就做到了第六章。
如果是后者那就有些难以置信了。只需要一场战斗就结束的第一章“翡翠秘钥”先不说，要将“讨伐毒蜘蛛”“祭奠之花”“紧急指令”“消失的士兵”这几个任务在半天里连续完成，必须要有对这个任务非常熟悉的人——比如说原封测玩家来进行指导。
——还真有。
ALS里，有满足了这个条件的玩家。
那个戴着锁子头套，几分钟前还在山丘下的河边和我交战的摩尔特。他隐藏了面貌，换了主武器后潜入了两个公会。既然他能去指导DKB一方，自然也可能去帮ALS一方。
也就是说，牙王是在摩尔特的帮助下，以最快的速度将阵营任务推进到这一步？但是，他的原则不是“不与原封测玩家为伍”吗？为什么他不惜违背自己的原则，也要突然做这个任务？
我虽然感到混乱，但还是仔细观察着两个对峙着的公会会长。这次是林德以隐藏不住火气的声音说道：
“任务和练级地点都讲究先来后到，这不是理所当然的规矩吗！牙王先生，既然你也是个领导公会的人，不讲点道理可不成啊！”
如此傲慢的口吻，对林德来说相当少见。听了这句话，牙王将牙咬得嘎吱作响——似乎是这样。
“道理？你跟咱提道理？林德小哥，您这脸儿可够厚的啊。”
牙王用力将双手叉在胸前，高高扬起了头，等着比自己高的林德。
“那咱也不跟你客气了。来了这第三层后，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藏着掖着啊？比如说，必须得完成这个精灵任务，才能进行楼层BOSS攻略！”
啊?!
我差点就将心中的惊讶喊出来了，幸好在最后关头捂住了自己的嘴。
的确，做这个阵营任务，能够得到金钱、经验值以及道具，但是对于楼层攻略来说绝非必要。不管有没有接任务，迷宫区的那座塔依然会打开大门，依然能够进入BOSS房间，打倒了楼层BOSS后就能去第四层。至少，在封测时期……不，就算在正式运营之后，第一层和第二层也都是这样的。就算在第三层才突然改变了设置，那现在也不可能有人知道。
但是牙王似乎对自己的话有着绝对的信心，依然在怒气冲冲地指责着林德。
“五天前那事儿你可还记得吧？就因为不知道第二层的BOSS战里牛BOSS增加到了三只，差点让整个团队就那么全灭了。这第三层也是一回事儿。如果没把这精灵任务完成，得到什么道具的话，在BOSS战里就有得你好受的。你明明就知道，之前开会的时候就偏偏半句话都不提！你说这能有什么道理！”
“不……”
——不对！
我在大树后拼命地忍住了和林德一起喊出来的冲动。
至少在封测时期，就算把第三层里能做的阵营任务全部完成，也不会得到什么对楼层BOSS有特效的道具。虽然我刚才也想过，这个任务的报酬可能和封测时有些不同，但是能对此下定论的，只有已经把这一层里整整十章的任务全部完成的玩家。我不觉得在第三层开通至今不过四天的现在，真的会有那种玩家出现。尽管可以高速将这个阵营任务的前中期都完成，但是第九章和第十章都是需要花上整整一天的超长任务。
也就是说，牙王所说的那个特效道具的事情，很有可能是某人有意识灌输的假情报。而那个某人，恐怕就是……
“不对，我不知道有这种事！”
林德的叫喊让我暂时停止了思考。我仔细看去，发现曲刀手的眉头已经皱到连我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了。他瞪着牙王说道：
“DKB(我们)做这个阵营任务，就只是为了经验值和奖励道具！这种没必要交代的事情我们又何必要说！”
“哈，你嘴里的那奖励不就是BOSS战里需要的吗！”
牙王猛然向前一步，站在更近的地方和林德对视。
“到头来，你不就是想当前线组所有人的头儿吗！就你这种人还想跟咱谈什么规矩，反正我们要先上，给我一边儿去！”
牙王说完就准备转身，却被林德用手按住了左肩。站在双方后边的两群公会成员之间也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站住，别轻举妄动！你也许不知道，这一类的关键地点，在被人完成任务之后就会消失，然后在森林的某个地方随机出现。就算等在这里，我们也完成不了！”
听到这句话，牙王也伸出左手抓住了林德的胸口。
“说漏嘴了吧！这不就是说，你做完了我们这边儿就做不了吗！”
“所以我不是说先来的有优先权吗！”
“都说了，咱才不理你那什么破规矩！真要讲规矩的话，敢不敢用更简单的规矩来决定先后！”
“你是什么意思！”
糟糕了。
这两个人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了。DKB这边，如果真的快不妙的时候，还能有斯瓦塔那样的人来介入，但是ALS里没有那种有着足够分量又冷静的干部，这样一来就谈不拢了。
不过我也不觉得我自己挺身而出的话，就有分量来为双方做仲裁了。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这件事平息下来呢……
就在我咬紧牙关的时候。
大脑中突然浮现出林德在几秒钟前说的那句话。
——这一类的关键地点，在被人完成任务之后就会消失。
之后听说，牙王和林德双方寸步不让，最后差点两个公会总共十八个人都要争先恐后地跑上山丘冲进兵营。
站在森林精灵一方的DKB要做的任务，是要将营地里的补给物资给兵营里的精灵队长。
站在黑暗精灵一方的ALS，自然和我一样是夺去指令文件。
也就是说，如果两个公会同时闯入，那么兵营内部的十几个森林精灵战士对DKB来说是友好的NPC，但对于ALS来说就是强大的（但其实比起精英级的绮兹梅尔要弱得多）的敌对怪物。那么自然而然地，牙王率领的十二个人，就要在林德率领的六人面前与森林精灵展开战斗。
那样的话，DKB会如何行动呢？
最为理性的处理办法，是无视被杀的己方士兵，直接将补给物资交给队长完成任务。不知道会不会在完成任务的瞬间整个兵营连同士兵都全部消失，而且我很怀疑本应上前杀敌的精灵队长还会不会接受物资，但至少这样不会对整个攻略集团造成太大的损害。
但是，从林德与DKB成员的精神状态来看，有可能会发生最差的情况。也就是说，DKB可能会加入森林精灵一方，对ALS成员举起武器。
DKB的六人加上精灵部队的十几人，在战斗力上和ALS的十二人基本势均力敌。到时肯定不会一个个地申请决斗，双方肯定会有变成橙名的玩家。这样一来，混战就不可避免了。如果在这种野外区域的中心地带，出现了自第一层BOSS攻略战之后就未曾出现的死者——而且还是死在玩家剑下的话，攻略集团就再也别想同心协力了。
如果发生这样的惨剧，很可能会导致这个死亡游戏的攻略陷入长久的停滞，但还好在最后关头得以避免。
毕竟，就在牙王和林德推推搡搡地往山丘上跑的瞬间，山丘上那个大型兵营如同魔法一般（按照SAO的解释来说可能还真是精灵的魔法）消失得无影无踪。
两个公会会长以及下面总共十六人的公会成员，保持着定格的奔跑姿势，茫然地仰望着山丘顶部。
最终，一个玩家顺着被月光照亮的小道走了下来。在看清那个抢在两个公会之前完成任务，导致兵营消失的罪魁祸首到底是谁的时候，有不少人都在想：“怎么又是他！”——当然，这只是我的想象而已。
在十八双眼睛的注视下，我的内心其实没有表面那么平静。
在决心抢先完成任务之后，我采取的行动是这样的——
以比来时快上数倍的速度，从森林中回到河边，在河岸上奔跑着来到兵营正下方，一口气爬上了高达七米的悬崖。在顺利潜入兵营后，躲过以固定路线巡逻的哨兵，潜入队长的帐篷。在不惊醒睡在帐篷里的那个精灵队长的情况下，将放在中间那个桌子上的指令文件拿走。然后走出帐篷，再次躲过巡逻的士兵，从后方的悬崖上爬下。
说起来很简单，但如果没有经历过封测时期的人传授要点，肯定会在中途就被发现。在回到悬崖下的河岸边，看到提示任务完成的信息后，我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老实说，我其实挺想就这么直接回营地的。但是，要让DKB和ALS从一触即发的状态冷静下来，光是兵营消失还不足够。必须要让他们知道，有人已经完成了任务——虽然在报告司令官之前还不能算彻底完成。
我再次爬上悬崖时，正好整个兵营在绿光的包裹中消失。之后如果有人要做这个“潜入”任务，或者是做森林精灵一方的那个跑腿任务，就只能根据地图上显示的那个新的光点，在广大的“迷雾森林”里找到那个刷新出来的兵营。不管在哪个地点，都能从后方偷偷潜入来完成任务，但只有这个爬上悬崖的路线是我所熟知的。如果阿尔戈要将这个任务的攻略法写进书里的话，就算她是“老鼠”，也会为情报收集的难度而头疼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我横穿过就连栅栏都已经一个不剩的丘顶空地，走下了通往山脚的小道。
我在距离茫然仰望着我的两大公会主力成员不远的地方停下脚步，缓缓打开窗口看了一下时间。夺取指令文件所需的时间，包含赶路在内不到五分钟。也就是说，林德和牙王在那之后，又花了这么长的时间想要说服对方。但遗憾的是，他们的努力没能得到成果。
我关掉窗口，将右手插/进口袋里，以一种刻意装出来的冰冷口气说道：
“抱歉，这里的任务已经被我完成了，你们去找另一个兵营吧。”
林德的脸瞬间变白，牙王则是瞬间变黑。光靠这点月光，还真看不出到底谁更生气。
不过，最先开口的，果然还是对原封测玩家抱有抗拒心态的牙王。
“我说最近咋没看到你这封弊者小子呢，原来也在做阵营任务？你八成也和这个丁髻头一样，明知道任务奖励里有BOSS攻略必须用到的道具还不说吧？”
他用手肘捅了一下站在他身边的DKB会长，来回看着我和林德，嘴角恨恨地咧了咧。
“你们这些人啊，根本就没把通关这破游戏，将八千个人救出去给当回事儿。你们待在前线组，就只是为了抢在别人前面拿到好的武器和道具，然后打着顶级玩家的旗子耀武扬威。你们和第一天就溜出起始城镇的那几百个封弊者没什么两样。就你这种人，也有脸自称是迪亚贝尔先生的继承人？”
之前他还知道控制一下音量，但可能是山丘上的兵营消失，让他一下子没了顾忌。在牙王说出那一番狠辣的话语之后，他身后的十一个ALS成员也陆续发出“没错”“外表像有什么用”等等的喊声。
牙王说的那些继承人之类的事情，以及ALS公会成员的怒骂，针对的都是和迪亚贝尔一样将头发染蓝的林德。看来即使是被我抢了任务，牙王的愤怒也依然有大部分是针对DKB的。
林德那苍白的脸即使在月光下也看得一清二楚，他那向上吊起的尖利眼角迸出了异样的光芒，狠狠地咬着牙关。
但是他依然没有爆发，反而伸出左手制止了身后想要反驳的DKB成员。这可能是他以自己的方式在反省着先前在一怒之下直冲兵营的行为，但在我看来，虽然他在这样的指责下还能压抑住自己的情绪，这样的精神力不可谓不强，但是压抑得越久，内部的压力就会越大。
林德深深地吸了口气，几秒钟后才吐了出来，然后以低沉而紧绷的声音问道：
“牙王先生，我必须再次声明，包括我在内的DKB成员，都不知道阵营任务的奖励道具对BOSS攻略战来说是不可或缺的。我还想问，你是从哪儿得到这个消息的？”
被愤怒支配的牙王对他的话嗤之以鼻：
“说得倒好听，骗谁啊？你想的又是独占情报吧！”
“我都说不是了！”
我看着两个即将再次陷入对吼模式的两人，心中已经有些厌烦了。
说是攻略集团，但是在最前线战斗的玩家早已不是一条心。
想要成为最精锐部队的DKB公会，以及想要扩大规模的ALS公会，身为中立派的艾基尔一行人，然后是我这个不合群的封弊者以及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依然和我搭档着的亚丝娜。再加上潜入两个公会帮助完成阵营任务，此时依然不明白他到底想干什么的摩尔特以及担当他决斗练习对象的某人，应该也能算是一个势力。
我想起绮兹梅尔讲述的那个人类分裂为九个国家的世界历史，不由得感到有些讽刺。随后我再次开口说道：
“林德先生，以及牙王先生。”
听到我的话，正在对峙的两人同时向我瞪来。
此时根本没有什么法术，能够让关系已经变得如此之差的两个阵营和解了。更别说自“大切断”以来，所有的魔法就已经从这个浮游城消失。我们这些愚昧的人族，只能做自己现在能做到的事情。
“你们也知道，我是个封弊者。所以，我知道精灵战争阵营任务的奖励是什么，也知道有什么样的效果。但是，我做阵营任务的目的不是为了奖励道具，而是为了提高等级，强化装备，打倒楼层BOSS。而你们千辛万苦地完成公会任务，想必也不是为了在这里吵架吧？”
听完我的话后，牙王马上举起右手用食指指着我。
“趁人不备杀出来把任务抢走也就算了，亏你丫还敢说得这么好听！你说你不是为了奖励道具，好啊，咋证明?!你肯定已经都忍不住要去完成下一个任务了吧！”
“阵营任务将会就此中止。”
我面无表情地这样说道。牙王张大嘴“啊？”了一声，林德则是紧紧地皱起眉头。我将右手从口袋里拿出，用大拇指指了指身后——在距离山丘极为遥远的地方，耸立着黝黑雄伟的第三层迷宫区。然后说道：
“接下来，我准备攻略迷宫区。在你们为了这个任务争执的时候，迷宫区里的宝箱还有矿石材料可都是我的了。可别指望我这个封弊者会给你们留下些什么。如果我找到了BOSS房间的时候你们还没赶上来，我可是会自己召集攻略成员去打的。作为一个封弊者兼领跑者，我会以我自己的风格去通关这个游戏。”
在我闭上嘴放下右手之后，现场一片沉默。如果要我分析充斥着山丘的这份沉默，那大概就是两成惊讶，三成愤怒，还有五成是哑口无言吧。尽管那些话就连我自己都觉得实在是过于吹牛皮，但我只想得到用这种方法，来平息现场的紧张气氛。
这次依然是牙王第一个反应过来。
“好不容易做到第六章的阵营任务，就这么丢了？”
“没错。”
在点头的时候，内心深处传来一丝肉痛。
这个光在第三层就有十章，一直到第九层的最终章为止长达几十章的连续任务，此时才刚开了个头就要放弃，对此我也感到非常惋惜。虽然可以在攻略了迷宫区后再次开始，但恐怕牙王他们会让我毁掉刚才的指令文件，以此来证明我并没有想得到奖励道具。失去关键道具的话，这个“潜入”任务就永远无法完成了。
不仅如此，在此时放弃阵营任务，也就意味着要和绮兹梅尔道别。她之所以会一直和我们一起行动，是因为我和亚丝娜帮助黑暗精灵先遣队与森林精灵战斗。如果放弃这个任务，那绮兹梅尔就没有帮助我们的理由了。
但是，这就是大规模阵营任务的特点。
如果将单独的任务比喻成一本书，那么阵营任务就是一套有着许多本的长篇系列书籍。在阅读这些书籍的时候，我们会进入故事之中。但是合上书本，我们就不会和故事的舞台以及登场人物有任何接触。任务奖励的道具与经验值不过是赠品。阵营任务为我们带来的，是为这个虚构的世界赋予血肉的故事本身……
我在思考中不知不觉地低下了头。但此时一阵尖利的声音突然传入我耳中。
“怎么可能啊！”
我抬起头，只见ALS集团中的一个男人正举起右拳奋力挥舞。他的身体纤瘦，穿着染成公会代表色的苔绿色上衣，以及颜色偏黑，上面打着许多钉子的皮甲，头上戴着只露出眼睛和嘴巴的黑色皮革头套。至于武器被其他玩家挡着，暂时没有看到。
男人以让我觉得似曾相识的尖锐声音继续喊道：
“这人在吹牛！一个人怎么可能找到BOSS房间！他是想装作去迷宫区，然后一个人偷偷做任务！”
听到他这样说，ALS成员以及DKB成员都相继开始交头接耳起来。就我所听到的来说，大部分人都在怀疑我的宣言。
瘦削的男人再次以尖锐的声音大喊：
“别被混蛋封弊者骗了！迪亚贝尔先生就是因为他才死了的！我们别管这个人了，照样去做阵营……”
“给我闭嘴，阿丈。”
牙王低声下令，被称作阿丈的面具男只能不情不愿地放下了右手。
此时，林德开口说道：
“桐人先生，我们很清楚你的实力，但要一个人攻略迷宫区也实在太勉强了。虽然我无意与ALS联手打压你，但也无法相信你会就此放弃阵营任务。作为原封测玩家，你应该很清楚连续任务完成之后能够得到的奖励有多么惊人。而且……”
他以尖锐的双眼看了周围一眼后说道：
“你的搭档去了哪里？难道说，就在你在这里拖住我们的时候，你已经把关键道具交给了搭档，让她去做任务了？”
尽管这个指责完全不靠谱，但此时我也难以反驳。我的搭档——严格来说是临时队友，此时正在营地的帐篷里和绮兹梅尔一起睡着，根本不可能马上出现在这里为我澄清。
两个公会的成员零零散散地指责着闭口不言的我。
我沉默地承受着音量渐渐增大的怒斥，感觉到了一种即视感。五天前，在第二层BOSS攻略战结束后不久，面对染指了强化诈骗的锻造师涅兹哈，也是这么多人群起而攻。
当时，甚至有人提出要他一命偿一命。如果“传说中的勇者们”的几个成员没有和他一起下跪道歉的话，也许还真有人会动手。
说起来……当时间接导致那种紧张状态的，是那个披着黑色斗篷，指导他们如何进行强化诈骗的神秘男子。他当时所处的立场，倒是和将这次的事态诱导至如此局面的锁子头套男摩尔特有些相似。
这两人有没有可能是同一个人？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摩尔特的动机就是彻底的恶意了。他有意识地让两个公会分别做森林精灵与黑暗精灵的阵营任务，再导演了这次在山丘上的冲突。他之所以不惜隐蔽在河岸也要阻止碍事者——也就是我接近兵营的原因，自然也是不想让我完成任务导致兵营消失。
但是。
DKB和ALS发生冲突的话，会给他带来什么好处呢？
就算不是一条心，但攻略集团已经突破了第一层和第二层，即将踏入第三层的迷宫区。让这个集团因为内讧而弱化的话，会导致死亡游戏的攻略速度明显变慢。这样的影响可比杀了我一个人要大得多了。
摩尔特……他不想离开这个电子的牢狱？
真的有这种人存在吗？
“说话啊！”
那道尖锐的声音再次响起，让我抬起了头。那个被牙王称之为“阿丈”的面具男，再次叫了起来，面具下的两只眼睛闪烁着强烈的光芒。
“那个女人在哪里！难道不是偷跑去做任务了吗！如果不是的话，就让她出来！”
回答他这句话的，不是我，不是牙王，也不是林德。
一道来自集团后方，虽然平静，但却蕴含着坚定意志的声音，震动着森林中的夜晚寒风。
“找我吗？我就在这里。”
之后——真的是很久很久之后，亚丝娜在谈起这件事的时候，脸上露出了冰冷的笑容：“如果当时有谁拔剑的话，我可能会变成橙名玩家哦。”
尽管现场不至于搞到腥风血雨，但却被一种和先前不同的紧张感支配了。
两个公会的成员们想必都感到很吃惊。
但是，最吃惊的人却是我。听到那此时不应出现在这里的声音，我瞬间以为是幻听了。
我茫然地站在山丘的小道上，看着堵在我眼前的人墙。最终，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推着似的，ALS成员往右，DKB成员则是往左退开。
露出的小道在山丘底部分叉成东西两个方向，再往前走就是森林了。而在这个路口的对面，是一棵比其他树要大了不止一圈的古树。之前，我就是躲在那棵树的树干后偷听牙王等人的对话，此时却有另一个玩家从树后走了出来。
那个人穿的是带着一丝灰的红色连帽斗篷。粉色的上衣与皮革短裙，然后腰上是一把在朦胧的月光下闪着耀眼银光的轻剑。
既然是从树后走出，就表示那个人并非一直隐藏在那里，而是在我前往兵营后的那不到十分钟里到达的。
就在我思考着这些一点都不重要的推测时，在我下方的林德和牙王也分别往左右退了几步。闯入者坚定地踏上已经完全清空的小道，向山丘上走来。在夜风中飘动的头套下，那淡棕色的眼睛闪现着强烈的光芒。而此时的我，无法透过这双眼睛解读对方的想法。
攻略集团里唯一的女玩家，我的暂定搭档，强大的轻剑士亚丝娜在我的右侧停下脚步，猛然转过身，再次以凛然的声音说道：
“既然已经和他组成了搭档，我当然也会前往迷宫区。既然要去，就要以BOSS房间为目标。我记得，当初说的是由最先到达的人担任团长吧？”
林德和牙王脸色瞬间改变，后面的十六人也低声谈论起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的话比我还要大胆，之所以大家没能马上反应过来，可能是被她的突然登场所震惊，以及被她左腰上闪亮的新武器“骑士轻剑”的存在感所震撼。这把比我的“锻炼之刃+8”要强得多的骑士剑，在蓝色的月光下散发出仿若妖气一般的气势。
回想起来，“在精灵营地有可能制造出超高等级的剑”这个情报，我原本是打算在四天前的会议上向整个攻略集团宣布的。但因为林德那个“分别加入公会宣言”的余波，让我忘了这回事。不过现在看来，如果当时公开了这个情报，两个公会可能会全体动员去做阵营任务，那么此时的在场人数搞不好要翻一番。
我不由得又开始思考，是不是该对那个水平高超却又态度不好的锻造师好好调查一番后再公开呢……就在这个时候——
“我……我知道的！这两个人在第一层和第二层都没怎么探索迷宫，而是到处跑去开宝箱！这样的人不管是一个还是两个，都不可能找到BOSS房间的！”
尖锐声音的来源，依然是ALS的阿丈。因为整个集团右移，让他被其他人挡住的身体都露了出来。他那纤细的腰上挂着的，是一把有着夸张弧度的短剑。我记得它的名字叫“麻木短剑(NumbDagger)”，是第二层迷宫区的牛男身上低概率掉落的稀有武器，能让被击中的对象低概率陷入昏迷状态。
看到短剑，我才终于想起他究竟是什么人了。之所以会觉得声音似曾相识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这个阿丈，曾经在第二层的BOSS房间里说涅兹哈的强化诈骗导致他人死亡……而在第一层的BOSS房间里，也是他第一个跑出来说我是原封测玩家。遗憾的是他戴的面具将整个脸都遮住，让我无法看清他的脸，既然他对我如此有敌意，以后还是留意一下这个人好了。我心底里不由得后悔没有早一点这么做。
很少认真观察别人的脸，甚至连名字都很少去记，这是我的坏习惯，同时也是弱点。我一边在想今后搞不好会因此而遭遇危机，一边将这个如棍子一般瘦小的身影烙印在脑海之中。
在确定自己下次见到他能马上回想起来之后，我再次张开已经闭上超过两分钟的嘴巴。
“既然阿丈先生认为我们到不了BOSS房间，那又何必管我们呢？反正我们是会按照我们说的那样前往迷宫区的。”
“你不说我们也不会管你！算了吧牙王先生，别老是在这里浪费时间，赶快去做下一个……”
短剑手的公会会长冷冷地瞥了不停叫唤的他一眼，让这个短剑手沉默下来。
“阿丈，别让咱说第三遍——给我闭嘴。”
牙王用低沉的声音下令之后，转身面对着我和亚丝娜。他挠着刺猬头，用显得有些烦闷的声音说道：
“反正咱已经搞不明白了。难道真不用这阵营任务的奖励道具也能干掉BOSS？我觉得，还是搞清楚奖励道具会不会起作用再去打也不迟。”
“的确如此。”
我点了点头，来回看着两个会长说道：
“不过，如果只是以验证奖励道具为目的，那么DKB和ALS中必须有一方放弃任务。如果同时做森林精灵和黑暗精灵两方的任务，依然会像今天这样发生冲突。如果林德先生和牙王先生在商量之后能够决定出哪一方放弃的话，我可以等待验证的结果。”
我的话让离我几米远的两人以及他们身后的公会会员再次脸色一变。那个阿丈还是不死心地想喊些什么，只是被旁边的双手剑士拉住了。
老实说，我很想告诉他们，两个公会都只是在某人的诱导下，才会开始做阵营任务的。但遗憾的是，我没有证据证明，新加入DKB单手剑士摩尔特与我在洞窟里遇到牙王的队伍时看到的单手斧战士是同一个人。说出这种不确定的情报，可能会导致事态变得更加复杂。
我盯着两个会长，脸上装得毫不在意，内心却在祈祷。如果摩尔特的目的就是让两大公会产生争斗，那么我就必须防止攻略集团被破坏。虽然我谈不上有多少正义感，但摩尔特对我来说已经是水火不容的敌人。现在就是我和摩尔特以另外一种形式进行决斗。
牙王和林德同时转头看向对方，在经过两秒的眼神交流之后，一起“哼”了一声。ALS会长将头撇向一边，而DKB会长则是抬头看着我，用力地摇了摇头。
“请恕我难以从命，桐人先生。如果只是刚开始还好，但现在两个公会都已经做到了第六章。此时放弃的话，损失未免太大。”
我忍耐住心中的沮丧，表情不变地点了点头。
“是吗。那么，我们就趁你们较劲的时候去迷宫区了。”
“至于这件事，很遗憾，现在我们只能当你是在虚张声势。就算两位再怎么强，但是迷宫区可没简单到可以让你们仅凭两人就找到BOSS房间。虽然现在说这个时机有点不对，但我觉得都到这个时候了，两位还是别固执了吧？不要总是执着于单练或者两人搭档，趁这个时候加入公会为好。虽然就像前几天说的那样，为了平衡战斗力，而无法让两位同时加入一个公会。”
——喂喂，你干吗现在提这个。
我内心里的脸色已经一片铁青了。“两人加入不同的公会”对亚丝娜来说是最能惹怒她的话了。
正如我所料，原本在我右侧保持沉默的轻剑士，在听到林德的话后，突然往前走了一步。
只不过，她说出来的话完全出乎了我的预料。
“不只是我们两个。”
啊？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我左侧那被月光染成淡蓝色的大气突然无声地左右分开。
四天前的傍晚，我在主城兹姆福特近郊的森林里见识过这种仿佛将整个空间翻转过来的现象。不，正确来说我只是听到背后传来披风摩擦的声音而已，但依然可以肯定是同一种能力。
也就是说，尽管身处夜晚，但是能在月光照耀下的空旷草地正中央，当着包括我在内的近二十名玩家的面，整整隐蔽了好几分钟的人只有——
在那施加了透明化咒语的披风左右分开之后，首先看到的是如同丝绸一般闪亮的淡紫色头发在月光下闪耀着光芒。接下来是露出了由黑色金属打底，上面镶嵌着紫色花纹，造型优美的胸甲。左手和左腰上分别是闪耀着秘银色光辉的鸢盾和长军刀。而裸/露在外的手腕和脚部肌肤此时看起来仿佛变成了深蓝色。
在她抬起之前为了用披风遮掩而低下的头后，头发向两侧分开，露出了惊人的美貌与细长的耳朵。如玛瑙一般的眼睛在哑口无言的攻略集团玩家上扫过之后，“第三人”以凛冽的声音说道：
“我的名字是绮兹梅尔。琉苏拉王国槐树骑士团的近卫骑士！”
她的右手从披风下伸出，向我和亚丝娜的方向举起。
“根据盟约，我将与人族剑士桐人、亚丝娜一起赶赴‘天柱之塔’！在我的剑下，哪怕是塔之守护兽，也必将如露珠一般烟消云散！”
如果将阵营任务做到第六章，那么DKB与ALS的玩家也应该都知道了绮兹梅尔所说的国名是黑暗精灵女王所统治的国家吧。也应该很容易就能想象到，“天柱之塔”这个名字，指的是迷宫区所在的那座塔。
但是，此时包括两个会长在内的所有人——就连那个多嘴的阿丈也是，都瞪着双眼大张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原因到底是绮兹梅尔的美貌呢，还是因为对NPC说出了我和亚丝娜的名字感到吃惊呢，又或者是被十六级的精英级怪物那深不见底的气势所压倒呢？
好吧，应该三者皆有。
就在我这样想着的时候，脸色再次变得如冰一般蓝的林德往后退了两步。
“我、我说，你站在那里没关系吗，桐人先生？”
“咦？怎么了？”
“那个黑暗精灵，光标是漆黑的啊……那不就表示她比一开始在任务里战斗的那个精英怪等级还要高……”
原来如此，我在内心中点了点头。在我和亚丝娜，以及在阵营任务中选择了黑暗精灵一方的ALS成员来说，绮兹梅尔的光标显示的是和NPC一样的黄色。但是在选择了森林精灵一方的DKB成员眼中，就和怪物一样显示出红色。而怪物的红色会根据观察者与怪物的属性差距，显示出从淡粉到深红的变化。所以原本就很强的精英骑士在升级之后，她的光标显示在十五级左右的林德眼中就几乎是纯黑的了。
“光标是黑色？真的假的？”
“嗯……如果战斗的话，光凭我们这些人恐怕赢不了。”
“……要咋搞才能把这么可怕的家伙弄成自己人啊……”
绮兹梅尔似乎听到了两人的呻吟声，靠近我低声说道：
“人族的语言，好像比我想象中还要复杂。”
想必她是听了牙王的关西腔后，才有了这样的感想吧。作为一个AI，绮兹梅尔所拥有的类似于“语言引擎”之类的程序，想必只能对应标准语，搞不好牙王的话听在她耳中只能明白一半。
我不由得苦笑了一下，随后才发现一件事。
这个地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讲着类似“任务”“阵营”“关键道具”等游戏用语。这些词汇，反映出这里只是设置在现实世界的服务器中构建的虚拟世界。同时也宣告了，浮游城艾恩葛朗特并非真的是在过去因为“大地切断”而从大陆上被切下来的，只是一个名为《刀剑神域》的虚拟现实网游的舞台。
当然，绮兹梅尔是不会产生这样的认知的。我只是好奇，在这个世界以黑暗精灵的身份出生，成长，成为骑士后战斗至今的她，到底会怎样理解玩家们的话呢？当然，“那样”的理解有可能会对绮兹梅尔的AI造成一些破坏。
林德与牙王慢慢走下山丘，和各自的同伴会合之后，聚在一起讨论起来。
我觉得，该趁这个时候，将之前没说出来的话说给她听。因为我并不只是将她当成协助我的NPC，而是认为她是我真正的伙伴……或者说是朋友。
“绮兹梅尔……”
似乎从我的低语中感觉到了什么，不只是站在我左边的黑暗精灵骑士，就连右侧的轻剑士也看向了我。
“我想说……我和亚丝娜与绮兹梅尔不同，并不是出生在这个浮游城里。我们是从一个很遥远的地方被带到这里，为了回到自己的世界而战斗。”
亚丝娜猛地倒吸一口凉气。我伸出右手，轻轻按在她的手背上，然后向绮兹梅尔的方向转过身去。
骑士以有些讶异的表情看着我。至于她那玛瑙一般的双眼深处在进行着怎样的信息处理，我就不得而知了。
——这些是不该说的吗？会不会在下一个瞬间就有GM出现，将她回收并初始化？
在经过了无比漫长的几秒钟后，绮兹梅尔那闪耀着光泽的嘴唇终于动了起来。
“这我当然知道。”
“……咦？”
“之前我都刻意不去提及的，因为这是人族所残留的最强咒语吧？这个咒语能够将战士们从异国他乡召唤而来，为将‘天柱之塔’连为一体而战斗……我们黑暗精灵其实也差不多。为了从森林精灵手中保护好所有秘钥，将圣堂的封印持续下去，我们经历了漫长的战斗……”
“呃……嗯……是、是吗……”
绮兹梅尔所说的，也只是用这个世界的设定来解释SAO事件而已，但是此时没有必要去刻意拆穿她这样的理解。我点了点头，骑士则是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虽然我们精灵可以利用传送的咒语在各层之间来往，所以没有必要进入人族所执着的‘天柱之塔’，但如果是你的心愿，我会助你一臂之力。但是呢，嗯，代价是……”
绮兹梅尔脸上的笑意变得更浓。她轮流看着我和亚丝娜说道：
“答应我，在将来某一天和我说说你们出生的国家。说说你们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是怎样长大的。”
“嗯，明白了，我答应你。”
我一边点头，一边感慨万千。
对于这个浮游城艾恩葛朗特只是虚拟世界只是游戏之类的事情，根本不必如此在意。对绮兹梅尔来说，以及对我和亚丝娜来说，现在这个世界就是唯一的真实。“完成任务”这样的游戏用语，也只不过是“完成使命”的人族版而已……这又有什么不好呢？
“那个以后再说，现在我可以教你不少人族的语言。迷宫区……这是我们对天柱之塔的称呼，如果要在那里战斗的话，这个词还是得学会的。”
“嗯，有劳了。”
绮兹梅尔点了点头，亚丝娜露出了一丝微笑。
“久等了，我们暂时算是达成了共识。”
就在此时，传来了林德的声音，让我们同时转过身去。
曲刀手似乎还是不大敢接近绮兹梅尔，但还是下定决心，往斜面上走了几步继续说道：
“先说结论吧……我们‘龙骑士团’与牙王先生的‘艾恩葛朗特解放队’，决定一起放弃阵营任务。”
——什么？
我有点，不，应该说相当吃惊，但还是注意不让表情显露出来，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但是，为防万一，还是要验证一下阵营任务的奖励道具对于楼层BOSS的攻略来说是否必要。于是，我们想把这个任务交给桐人先生。”
——什么？
心里再次冒出了同样的想法，这次我面无表情地问道：
“这倒无所谓，但你们接下来要干什么？”
林德有些尴尬地闭上了嘴，而牙王则代替他近似于自暴自弃地大喊道：
“那还用说？哥儿几个当然是去迷宫区探路了。光靠你们的话，到时候不小心死里面了，咱晚上可睡不好觉啊！”
“原来如此……”
听到这里我也只能露出苦笑，旁边的亚丝娜则是无奈地低声说道：“就不会说得好听点吗？”
但是，恐怕这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虽然神秘的男人摩尔特没有出现在这里，但他还是DKB的成员，也还和ALS保持着联系。如果两个公会继续做阵营任务的话，依然有可能在摩尔特的引导，或者说是煽动下陷入那种一触即发的状态之中。我必须尽快找出证据证明摩尔特的企图，然后在大众面前质问他到底要干什么。
说起来，虽然没有摩尔特那么严重，但明显对我抱有敌意的阿丈到底对这个决定是怎么想的呢？我向人群中看去，只见他站在ALS集团的角落背对着我，十指交叉枕在后脑勺上。我一边感慨这还真是如教科书一般典型的“生闷气”，一边觉得能将这种人收进公会的牙王其实在领导能力上还是挺有一手的。
想归想，我是肯定不会说出口的。我猛吸了一口气，再次看向林德说道：
“明白了。今天是十九日，BOSS攻略战是在二十一日吧。那么，我会在二十日的傍晚之前将第三层的阵营任务全部完成，将结果向你们报告。当然，前提是你相信我们的情报。”
这次则是林德露出了一丝勉强的苦笑。
“事到如今，我们不会去计较这个了……桐人先生，如你刚才所说，身为一个领跑者，必须尽到自己的责任。虽然有些不甘心……但是听到你那样说，让我想起了迪亚贝尔先生。”
他表情一变，咬了几次嘴唇后继续说道：
“迪亚贝尔先生在第一层的托尔巴纳召开第一次攻略会议时曾经说过：我们要打倒BOSS，到达第二层，告诉等待在起始城镇的人，这个死亡游戏，总有一天能够通关。这就是我们这些顶级玩家的义务。我……我原本想要继承那个人的遗志，建立起那个人想要建立的公会，让它成长为最强公会……我觉得这就是我的责任……”
迄今为止都很少表露自己内心的林德的这段突然的独白，不只是DKB的哈夫纳与斯瓦塔等人，连ALS的成员都陷入了沉默。在寂静之中，林德将原本微微低下的头抬起，像是下定决心似的看着我，问了一个我意想不到的问题。
“趁这个机会，能告诉我一件事吗？听到迪亚贝尔先生临死前最后一句话的，就只有桐人先生了。他……在最后说了些什么？”
对这个问题，我无法马上回答。
迪亚贝尔的最后一句话，我自然不可能忘记。但是那句话实在太短，又实在太过简单直接。我一时之间难以判断，那句话里是否包含着林德所要追求的东西。
但是，此时我无法选择说谎，也无法选择沉默。我一边回忆着“骑士”在闭上眼睛消失前的表情，一边回答道：
“之后就交给你了。将BOSS打倒。迪亚贝尔当时是这样说的。”
林德的表情猛然扭曲了一下，随后再次深深地低下头去。
最终，一道颤抖的声音随着夜风传入我的耳中。
“当然会打倒了。不管是这一层……还是下一层，还是下下层。龙骑士团就是为此而成立的。”
他低着头，转身朝五个同伴的方向伸出了紧握的右拳。以身为副队长的双手剑士哈夫纳为首，单手剑士斯瓦塔、连枷手纳加，以及我还不知道名字的两人，都伸出拳头用力和他对碰。
[img=700,1036]https://rss.sfacg/web/novel/images/uploadpic/2019/01/6a001f81-e5d1-4339-8e11-f8d60e21d4cc.jpg[/img]
之后林德再次站直了身子，转身面朝我们，表情已经恢复成了平时那种高傲精英的风范。他依次看了看我和牙王，以很正经的口气说道：
“我们DKB工会，将在天亮后开始攻略迷宫区。下次会议将于二十日的十七点在兹姆福特会场召开。现在先就此告辞了。”
不只是我们，就连牙王也一脸呆滞地目送那个六人小队踩着草向东走去，最后他狠狠地呸了一下。
“这小鬼老爱装模作样！迪亚贝尔先生的遗志，咱可是也有继承的！喂，大家伙儿走了啊！别让那帮混小子抢在前头了，一定得先找到BOSS房间！”
会长的口号引来了一阵回应声，随后ALS的十二人也开始往西边走。看来他们已经把据点转移到下一个城镇了。
站在两个小队最后面的牙王在山丘的斜面上走了五米左右，以一个微妙的角度回过头来。
“喂，小子……”
说到这里他突然闭上嘴，然后露出了像是喝了解毒药的表情。
“桐人……小哥……”
他这突然的改口，让我惊讶地瞪大了双眼，亚丝娜则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幸好牙王没有注意到我们的反应，挠着头继续说道：
“到头来，咱这任务还是被你抢了，所以也别指望我会谢你。不过……我现在觉得，前线组里能有你这一号人，倒也不是坏事。没别的了。”
看着他准备离开的背影，我好不容易才挤出了一句话。
“……下次叫我的名字时，不用加那个‘小哥’了。”
ALS会长没有回答，只是举起右手轻轻挥了挥，随后很快从我的视野里消失了。
在十多个人的脚步声远去，视野里也看不到彩色光标的时候，亚丝娜率先长出了一口气。
我看了她一眼，正好与抬起头的亚丝娜四目相对。
说起来，没有叫醒亚丝娜就一个人跑来做任务的事情我还没有怎么交代。虽然看起来她没怎么生气，但搞不好已经比前几天的愤怒模式还要严重，我只能诚惶诚恐地说道：
“呃……我觉得您肯定有很多事情想说……”
“那是当然。”
“遵、遵命。”
“不过，还是先回营地再说吧。”
“遵、遵命。”
我偷偷地松了口气，看向绮兹梅尔。
黑暗精灵骑士沉默地看着ALS远去的方向，最后终于察觉我的视线，露出了一个微笑。
“人族的骑士团也算有点水平。当然，还远远及不上我们槐树骑士团就是了。”
“没、没办法的嘛。而且我们不叫骑士团，叫‘公会’。”
“我会记住的。说起来，桐人，对于你这次的鲁莽行动我可无法赞同。如果不是我醒来的时候发现你已经离开，就不会来到这里了。”
“抱、抱歉。还有……谢谢。”
看来先起床的人不是亚丝娜而是绮兹梅尔啊。似乎是察觉了我的想法，亚丝娜微微嘟着嘴说道：
“说要去追你的人可是我啊。当时我就觉得你肯定又是一个人去蛮干了。事实证明我想得没错……真是的，当初还跟我说不要和公会的人作对呢……”
“抱、抱歉。然后还有谢谢。”
我对两人郑重地行了一礼，然后从外套的口袋里拿出卷起来的羊皮纸。这自然就是从森林精灵兵营里偷出来的指令文件了。
“好了，迷宫区就交给他们。我们去把这东西交给我们的司令官大人吧。”
看小说就用200669.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