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桐人君！左边有敌人！”
听到亚丝娜尖锐的喊声，我咬紧牙关，将船桨拼命地往左倾。
由于蒂涅尔号是小型船，因此拐弯比较灵活，不过那也是有极限的。在高速行驶时，回旋的半径会达到船体的两倍，也就是十五米左右，所以驾船时需要做多次预测。
“哦哦哦！”
我吼叫起来，将推到极限的船桨用力一划。在视野的边缘，一只造型粗犷的茶色大型船猛然地撞了过来。虽然高高扬起的水花挡住了我的视线，看不分明，但那船头分明就装备着巨大的冲角。如果被它直接撞上侧面，即使是完全以高级材料建造，耐久力奇高无比的蒂涅尔号也没法平安无事。
站在大型船船头的森林精灵士兵已经架起了长达三米的长枪(Spear)。
“让我来！”
站立在船中央的绮兹梅尔大喊着举起右手的军刀，在她那神速的劈砍下，朝我刺来的枪尖应声而落。
因为对绮兹梅尔的信任，我依然在不停地划动船桨，让蒂涅尔号得以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敌人的冲角，从大型船的左侧擦过。
敌船也开始了回旋，不过一旦进入互相咬尾的比赛，那就是我们的胜利了。在双方对着转的过程中，敌人露出了无防备的船尾。
“亚丝娜，绮兹梅尔，要冲了！”
“知道了！”
“明白！”
在两人蹲下并抓紧船舷的那一刻，我开始全速突进。安装在蒂涅尔号船头的“炎兽冲角”直击森林精灵那艘坚固大船的唯一弱点——船尾。在赤红的冲角贯穿薄板的同时，周围的水被汽化，引发了小小的爆炸，把敌船的后半部分轰然炸飞。
在我利用爆炸的压力让蒂涅尔号后退的同时，敌船已经迅速进水，从船尾开始沉没。船上的十一个森林精灵士兵被甩到湖面上，在哀号的同时游着泳四散而逃。
“很好，第二只！”
就在我叫好的同时，负责侦察的亚丝娜再次大喊。
“左后方有敌船！正背对着我们，机会难得！”
“收、收到！”
我重新握紧船桨，这回是向右倒去。
12月27日，星期二。正如堕落精灵将军诺尔扎所说的期限——“五天后”，载满了森林精灵士兵们的船队在正午时分出现在环绕着尤菲尔城的湖泊上。
三小时前，黑暗精灵的斥候就已经发来了情报，所以我方也从容不迫地做好了迎击准备。但看到随着号角的轰鸣出现在眼前的敌方船队时，还是有一阵寒意从我的背上划过。因为敌船的数量远远高于我所估计的“十艘左右”，而是达到了十六艘。
这样的数量，足足是尤菲尔城配备的船只的两倍。也就是说，就算假设双方的船有着相同的战斗能力，我们也必须光靠蒂涅尔号去击沉八艘。
这场我从没想过会在浮游城艾恩葛朗特经历的大规模水上战斗，如同古希腊的海战一般，以正对的茶色与黑色船队同时突击的形式开始了。仅在最初的冲撞中，森林精灵方的两艘船，以及黑暗精灵方的一艘船就被冲角撞沉。这样一来，敌军剩余十四艘，我军剩余七艘。
不过，作为游击队的蒂涅尔号没有必要一本正经地和对方玩正面作战。我所制定的战术，是效仿萨拉米海战，从侧面发动奇袭。
当然，在这个一览无遗的广阔圆形湖泊上，没有可以让船隐蔽的地方。但是我们这边还有着前几天还拿来当毛毯用的“亚尔基洛的薄布”。原本所剩无几的耐久度，也被亚丝娜发挥出裁缝技能和耐性，一针针地修补完毕了。
我们将整艘船都盖上薄布，潜伏在主战场的东侧，趁着双方阵营在第一次冲突后停船的时机发动冲锋，顺利地击沉了一艘。之后虽然变成了大混战，不过算上刚才击沉的第二艘，森林精灵方就只剩十二艘了——应该吧。
“绮兹梅尔，数一下还剩几艘船！”
我一边奋力地划着船桨一边大喊，仅仅两秒后就得到了答案。
“我方六艘，敌方十二艘！”
“呃……”
敌方的数目如我所料，但我方似乎也被击沉了一艘。
森林精灵军乘坐的船，只是将木箱分解后赶造出来的，船头和船尾都还有棱有角，可以说是奇丑无比。和黑暗精灵军那优美的凤尾舟相比，这种船的速度不快，拐弯也并不灵活，但要说坚固那就更胜一筹了。
而且，正如绮兹梅尔所担忧的，黑暗精灵士兵们的训练程度和士气看起来都不如敌军。虽然有几艘船和敌军的船只一起平行前进，开始了士兵间的近战，但被砍杀和落入水中的，明显是黑暗精灵一方的士兵更多。
“卡雷斯·欧的勇士们！”
敌军的旗舰上高高飘扬着绿底加金色盾牌与直剑的旗帜，正中央站着一个貌似是敌军指挥官的高大骑士，以仿佛要响彻全湖的声音大喊：
“让那些卑劣的黑暗精灵葬身湖底！他们与人族联手造船，想攻陷我等的城池！所幸，他们的诡计已被识破，船也落入了我等手中！不可放过这个机会！”
……他说啥？
我全力划动着船桨，同时皱起了眉头。
刚才，敌军指挥官说黑暗精灵与人族联手……好像是这样说的吧？也就是说，黑暗精灵让人族造的船，被森林精灵夺取了？但据我所知，这并非事实。至少，现在森林精灵们乘坐的船应该是出自堕落精灵之手，而且也应该是森林精灵委托的……虽说这只是我的推测。
“桐人君，我们被发现了！”
亚丝娜的这声叫喊，将我的意识拉回眼前的战场。
被我当成目标的那艘船上，桨手正一边瞪着我，一边想将船右转。我则是把船头往左摆，看准时机再急速右旋，并一边预测着十秒后敌方船尾可能出现的位置，一边拼命地划船。
亚丝娜以难以看清的二连击将敌船突刺过来的两根长枪扫开，而在下一刻，蒂涅尔号的冲角已经贯穿了敌船的右后部。在亚丝娜因为冲击快向前倒的时候，绮兹梅尔迅速将她拉回。
再次发生的水蒸气爆炸，将敌船破坏。这样一来——
“第三只！”
我没有去管那些零零散散掉进水里的敌军，开始寻找下一个猎物。
在作为主战场的湖泊北部，黑暗精灵一方依然处于劣势。为了防止城堡遭到入侵，仅剩的六艘船横着停成一排，与敌船开始了近身战。
反观森林精灵一方，还有十一艘船健在，而且其中三艘已经迂回地绕过主战场，从西侧向城堡的大栈桥接近。
“这下糟了……”
在绮兹梅尔喃喃自语的同时，坐镇在黑暗精灵船队中央的指挥官向我们这里挥舞着曲刀怒吼：
“那边的小船！别浪费时间，给我去阻止敌军的别动队！”
“这、这口气是什么意思?!”
也难怪亚丝娜会如此愤慨。那个指挥官在战前准备的时候可是傲慢地说了一大堆类似“我可不指望你们”“至少别给正规军碍事”之类的话啊。
可是，此时只能听他的命令了。城门前只剩下六个卫兵，要是让那三艘船载着的三十个森林精灵士兵登陆的话，城门一定会被轻易攻破的。
“该死，只能硬上了吗……”
我低喝了一声，猛然划动船桨。虽然我的脑海充斥着“早知如此就多提高一些力量了”的想法，但放在现实世界的话，我的双手估计早就积压了许多乳酸而动弹不得了。
敌军别动队的三艘船首尾相连，船尾正对着我们。虽然从正后方向其中一艘发起冲锋将其击沉是能做到的，但之后问题就来了。要发挥冲角的威力，就必须加速到接近最大速度。我可不觉得敌人会允许我们后退并再次发起突击。
此时，站在前方的绮兹梅尔似乎是看出了我的犹豫，转身说道：
“没关系，桐人，朝正中间那艘船撞！”
“明、明白！”
此时我也只能这么回答了。我注视着正中央的敌船，对航线进行微调。对方那些站在船尾上的枪兵应该已经注意到我们了，但敌船似乎没打算停下向城堡突击的脚步。
“前……进！”
我喊出了活像是电影或动画里的主人公发动最后冲锋时的台词，划下最后一桨。和几分钟前一样，在亚丝娜防御住敌军的长枪后，冲角便刺穿了平坦的船尾。
第四艘迅速沉没，船上载着的士兵们也只能以蛙泳的方式逃走。我看着眼前的景象，准备将船拉开距离，然而——
剩余的两艘分别从左右迅速接近，将蒂涅尔号夹在中央。
显示在绮兹梅尔血槽下方的蒂涅尔号的耐久值条被削减了大约百分之五，而且损伤没有就此停止，而是不停地减少着。这是因为那两艘船上的桨手为了将我们的船碾碎，不停地将船桨往侧面划去。
而且船尾的枪兵也准备向我们刺下锐利的枪尖。虽然我迅速拔出背后的剑将长枪打偏，但状况只会越发恶化。
此时，绮兹梅尔用冷静的声音喊道：
“桐人，亚丝娜，跳到右边的船上击落桨手！左边的船交给我！”
“啊?!”
出乎意料的指示让我下意识地叫喊出声，但要脱离这个绝境，也只能这么做了。我迅速地和亚丝娜交换了一个眼神，破罐子破摔地跳起，跃向右侧的敌船。
“肮脏的人族！”
眼前的森林精灵枪兵虽然发出了愤怒的吼叫，但长达三米的水上战专用长枪放在近战中是名副其实的废物。我连假动作都懒得做，直接发动了单发斜斩剑技“斜斩”，将敌人打下了船。而在左侧，穿上珍藏的丝绸斗篷的亚丝娜也使出二连突刺“并行毒针”，将另一个枪兵压制住了。
说到森林精灵，我印象最深的还是在第三层最开始与我交战过的可怕强敌“森林精灵骑士队长”。不过那个骑士和绮兹梅尔一样属于高等级的精英怪。反观此时船上的那些“森林精灵枪兵(ForestElvenSpearman)”和“森林精灵剑士(ForestElvenSwordman)”，他们的属性都只相当于第四层的标准等级。我也是此时才意识到，一对一的时候根本没必要感到害怕。
不过有一点是理所当然的，那是绝不可大意。毕竟，虽然在船与船的战斗中，伤害会由船体吸收，但等我们亲自上阵之后，减少的可就是我们的血量了。哪怕身处于这仿佛传说一幕的大规模剧情战斗之中，也绝对不能忘记这个世界是冷酷的死亡游戏这一大前提。
亚丝娜以其眼花缭乱的连续攻击打得枪兵身体后仰，随后把他打下了船，但后方的剑士随即上前。
“没必要击败敌人！用他来当墙壁，别让后面的人靠近！”
在向搭档发出指示的同时，一个士兵向我袭来的剑也被我格挡。而我们的目标——“黑暗精灵桨手(ForestElvenRower)”就在这个士兵的后面。
虽然堕落精灵制造的大型木船能乘坐十人，但甲板的宽度仅能容纳两人并排。从理论上讲，只要我和亚丝娜“并肩”作战，后面的敌人就攻击不到我们。这就是只有在虚拟现实游戏里才会出现的站位方式了，在现在这种狭窄的空间中战斗，敌人的身体既能成为敌人的防护，也能成为我们的障碍物。
听到我的话后，亚丝娜将动作改为以防御为主，但我为了要前往桨手身边，必须解决眼前的剑士。
由于属性值的差距太大，因此即使是硬来也不难削减对方的血量。然而到了现在，我才发现自己心中对杀死森林精灵士兵的行为依然有着抵触。回想起来，自这场水上战开始至今，我都只是将敌军击落到水中，没有杀过任何一人。
不，这样的踌躇并非一时半刻的产物。在第三层的阵营任务中期，我接到了入侵森林精灵营地抢夺绝密指令的任务后，就想着通过潜行彻底回避战斗来完成任务。那时，我应该也考虑过类似的东西。那种趁森林精灵熟睡时发起袭击将其全灭的事情，我自己不愿去做，也不想让亚丝娜和绮兹梅尔去做。
或许这只是没有意义的感伤吧。我和亚丝娜在“翡翠秘钥”任务的最开始就杀死了森林精灵骑士，绮兹梅尔珍爱的妹妹也被森林精灵驯鹰者杀害了。此时不管杀不杀眼前的士兵，应该都无法对任务的推进造成影响吧——但是……
“愚蠢的人族！”
眼前这个长着白皮肤和淡色的头发，脸上还残留着少年般稚嫩——说是这样说，但想必他在设定上要比我大了不知道多少岁——这个士兵对我发起了直来直去的斩击，我用锻炼之刃+8挡了下来。本以为就算是彻底强化，最多也只是陷入僵持，但趁手的爱剑以让人放心的分量与坚固，直接将敌人的剑刃反弹回去。在敌人浑身摇晃起来的时候，我用左脚对他的侧腹部发动了一记回旋踢。这记带着蓝白色光效的攻击，是体术技能的单发水平踢，名曰“水月”。
“呜哇啊！”
我用视野左侧的余光扫了一眼发出惨叫落到远处湖面上的士兵，同时迅速上前。虽然左侧还有敌军，但因为亚丝娜一直吸引着他们的仇恨并坚持防守，所以应该不会向我发动攻击。
此时，那个为了碾碎蒂涅尔号而向侧面不停划桨的桨手暴露在了我的眼前。
“抱歉，游戏结束了！”
我大喊一声，用锻炼之刃将船桨一击打断，顺便把非武装的桨手踢向后方。然后我看都不看周围那些被他砸中后倒成一团的士兵，使出以拳头发动的打击技“闪打”，将正和亚丝娜交战的剑士打下船。
“回船上！”
我喊了一声，和亚丝娜一起跳回后方的蒂涅尔号，绮兹梅尔也正好在此刻返回。我好奇地抬头看向左侧的大型船，想知道她把敌军怎么样了，却发现船上一个人都没有。
绮兹梅尔若无其事地对哑口无言的我说道：
“所有人都被我打到湖里去了，船桨也被我破坏了。”
我慌忙看向周围的水面，发现确实有很多士兵正用力地拍打着水花。看来是在落水之后就从战场上撤退，只见他们很快就向北游去了。
虽然右边的船上还剩五六个敌人，但他们也不可能驾驶船了。我将剑收回背后，握起蒂涅尔号的船桨，从敌船之间穿过，来到能看见主战场的位置。
这样一来，能够行动的船就是黑暗精灵方的六艘，以及森林精灵方的八艘了。数量上已经旗鼓相当，而且双方的士兵依然持续着近身战，因此我方的船应该还能坚持一会儿。
“很好……赶在冲角战开始前，击沉敌方的旗舰吧！”
我压低声音向亚丝娜和绮兹梅尔喊道，随后让蒂涅尔号右转。
在距离大栈桥约有百米，已经变为主战场的水域之中，残存的六艘黑暗精灵船，以及数量相同的森林精灵船都排成了东西方向的长队，双方的船舷紧贴着，船上的士兵正缠斗在一起。虽然黑暗精灵方明显处于劣势，但看起来还能再坚持一阵子。
森林精灵方剩下的两艘船正坐镇在船队后方，而其中一只旗舰的船头上，站着身穿银色铠甲，披着白色斗篷，双手在胸前交叉的指挥官。尽管别动队那三艘船都已经被我们破坏，他却还是一副对我们不屑一顾的态度。
如果他以为己方已经胜券在握，那么我们趁着这个破绽从侧面发起奇袭就有可能成功了。
“亚丝娜，绮兹梅尔，再用那一招吧。”
说完，我从船尾取出了叠好的“亚尔基洛的薄布”。虽然不知道同一个招数会不会再次奏效，但为了保证成功，也只能这么做了。我们三个将薄布摊开，盖上蒂涅尔号后，眼前便陷入了黑暗，但很快便能透过薄薄的布料隐约看到外面的情况。
“慢慢靠近吧……”
我低声说着，轻轻划动船桨。如果速度太快会导致薄布掉落，因此在慎重的同时，我以尽可能快的速度朝敌方旗舰前进。
在接近到还剩二十米的时候就将布收回，进行突击吧。我一边做着这样的打算，一边缓缓地前进。
然而——
在距离目标地点还剩五米时，森林精灵的指挥官将剑从左腰上响亮地拔出。
“糟！”
“被发现了?!”
我和亚丝娜的身体僵硬起来，绮兹梅尔则是毫不大意地把手放到了军刀的柄上。然而，指挥官的长剑猛然指向的地方，并不是潜伏着的蒂涅尔号。
“时机已到！一号船、二号船，开始突击！五号船、六号船，让开!!”
如雷的怒喝在湖面上传开。随后，正在上演近身战的六艘森林精灵船里，正中间的两艘轻巧地左右分开。
而出现在这两艘船后面的，则是黑暗精灵方的两艘暴露出毫无防备的侧面，包含旗舰在内的船——
“完蛋了……”
我大喊起来，慌忙将亚尔基洛的薄布从船上扯下，揉成一团塞进船尾。就在这个时候，森林精灵方的两艘船已经全速朝己方的船让出的地方发动了突击。
“给我停——下！”
随着亚丝娜的怒吼，我猛然划动船桨。尽管蒂涅尔号劈波斩浪地向前冲锋，但和先行一步的森林精灵旗舰依然有着二十米以上的距离。
“这样是赶不上的……”
绮兹梅尔冷静地发表了这样的意见，而在约两秒后——
随着一声轰响，森林精灵旗舰那粗犷的冲角贯穿了黑暗精灵旗舰优雅船体的中央。
而在下一个瞬间，敌方的二号舰也猛然撞在另一艘黑暗精灵船上。两艘船的腹部被开了个大洞，迅速地进水，随后沉没。
“可、可恨啊!!”
黑暗精灵的指挥官高声叫喊着诅咒的话语，被湖水所吞噬。仔细一看，在主战场的周围，之前落水的黑暗精灵士兵们正迷茫地悬浮在水中。他们和森林精灵们不同，并不打算游到什么地方的样子。但在这次剧情战斗中，似乎有着落水的士兵无法再参战的规则。
找准时机发起突击，成功地击沉了黑暗精灵方旗舰和另一艘船的森林精灵指挥官并没有就此罢休，而是将剑再次高高举起。
“一号船、二号船，前进！两船的士兵准备登陆！”
“呜哇……”
我的嘴里不禁发出了哀号。尽管我已经拼尽全力地划了，但没等蒂涅尔号追上，敌方的两艘船已经穿过船队的漏洞，来到了主战场的后方。这样一来，他们和城堡的大栈桥之间就没有任何障碍。
“可恶，我们也冲进那个洞里去！”
虽然不可能是对我这番话起的反应，但原本为了让旗舰通过而暂时退让的森林精灵船已经再次开始移动，想试图填补船队的漏洞。眼看着船队的空隙变得越来越小，但此时已经无法回头了。
“唔哦哦哦！”
伴随着这声怒吼，我以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功率用力地划着水。蒂涅尔号的船头猛然冲进了已经所剩无几的空隙之中。
敌船的龙骨与蒂涅尔号的左右船舷发生接触，响起了“嘎吱”的刺耳声响。视野左上角那原本剩余八成的耐久值迅速减少到了七成。然而，几乎耗费我和亚丝娜所有气力和体力收集而来的高级材料，以及洛摩罗老人的高超技术打造而成的蒂涅尔号，将两艘比它要大得多的十艘船往左右两边推开，冲出了一条道路。
“穿过去了！”
“加油，桐人！”
我一边在亚丝娜和绮兹梅尔的叫喊中恢复能量，一边再次奋力地划起船桨。再次加速的蒂涅尔号距离先行的两艘敌船大约还有五十米。至于能不能追上——老实说，答案很难说。
几十秒后，我的恐惧化作了现实。就在我将距离缩短到二十米的时候，两艘敌船已经靠在了大栈桥上。
随着一阵呐喊，包括指挥官在内的二十个士兵跳到了栈桥上。森林精灵们聚集在一起奔跑起来，而挡在他们前面的，只有守着城门的六个黑暗精灵士兵。虽然我觉得他们干脆进门死守算了，但那道看起来很坚固的城门，在这种状况下大概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
“绮兹梅尔，神官们不来帮忙吗?!他们应该能使用各种魔法……不对，能用各种咒语的吧?!”
亚丝娜慌张地回头问道，但绮兹梅尔轻轻摇了摇头。
“很遗憾，驻留在城中的那些神官，不过是没有任何战斗经验的官吏而已。现在他们应该正缩在地下的密室里颤抖不已吧。”
“怎么这样……”
亚丝娜咬着嘴唇陷入沉默，我则是在全力划动船桨的同时问了另一个问题。
“城主大人和孩子们呢?!和神官们一起藏在地下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毕竟，尤菲尔城的大门自古以来从未被攻破。所以我也无从推测子爵阁下会作出怎样的判断。”
“是、是吗……”
我差点就忘记了，如果我和亚丝娜按照规定步骤来做这个精灵战争阵营任务的话，绮兹梅尔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所以她应该和其他士兵不同，没有得到剧情战斗中的“角色”，所以能够和我们一同自由行动。
不过，尤菲里斯子爵又怎样呢？
既是轻剑的高手，又因为患病不能见到强光，即使在白天也要躲在漆黑的房间里——我本以为，这个设定不会影响到这次的剧情。因为，我和亚丝娜都认定，在森林精灵得以登陆的时候，这场战斗就失败了。
但是实际上，尽管多达二十人的敌军已经到达栈桥，战斗依旧没有结束。后方剩余的那四艘黑暗精灵船还在奋战，不让其他的船突破。而在前方，守护着城门的六个哨兵已经勇敢地架起了长枪。
也就是说，一定还有什么方法，可以颠覆这个艰难的战局。
虽然毫无根据，但我认定那个“方法”便是城主尤菲里斯。至于原因——他身上的谜团实在太多了。为了解开这些谜团，完全有可能衍生出一个超长的连续任务。
“亚丝娜，绮兹梅尔！”
总结了瞬间的思考之后，我向同伴们喊道：
“我要冲到森林精灵的前面去！”
“知道了！”“交给你了！”
听着在我话音刚落便传来的两声回答，我迅速从栈桥的侧面驶过。蒂涅尔号追过列队前进的敌军，来到城门附近后急停。我连下锚都顾不上，直接跳上了栈桥。
我方的六个枪兵一字排开坚守着城门。换句话说，大栈桥其实就这么宽。敌人也同样六人一排，摆出了三排的阵形，身为指挥官的白骑士，以及一个披着披风，像是副官的剑士在后方为他们压阵。我凝视着架起相同的长剑和小型盾牌迅速向这里逼近的士兵，调出他们的彩色光标。
光标的颜色，比之前战斗过的剑士和枪兵更红。光看那名字——“森林精灵轻装战士(ForestElvenLightWarrior)”——都显得要更强一些。看起来，旗舰和二号舰的士兵是其他船的升级版。
而另一方面，我方这些哨兵们的名字则是“黑暗精灵门卫(DarkElvenGatekeeper)”。虽然不知道和轻装战士相比谁更高级，但在数量上明显处于劣势。哪怕我们三个也排成一排，依然难以保护整个栈桥，哨兵们终归会被三倍的森林精灵士兵突破。而且，后方主战场应该也支撑不了太久。已经减少到四艘的船队一旦崩溃，敌方的增援就会冲上栈桥。
是相信能够撑过去，留在这里战斗呢？
还是要相信自己那毫无根据的直觉呢？
我舍弃那刹那间的犹豫，向两个同伴喊道：
“两位，拜托你们坚持五分钟就好！”
“桐人君你呢?!”
我迅速向一脸担忧的亚丝娜点了一下头。
“没事，我只是去叫援军。不过你们不用勉强。觉得危险的时候，就毫不犹豫地逃走！”
我用力地拍了一下两人的肩膀，从她们中间穿过，向后方奔去。朝着不留缝隙地组成一排的黑暗精灵枪兵们，还有他们身后的城门，高高地举起左手食指上的印章指环(Sigil)。
“让我过去！”
琉苏拉的纹章还真是灵验，枪兵们在正中间让出了缝隙，城门也同时颤动着微微打开。在划船时我靠的是力量，现在则是以敏捷主导的冲刺穿过城门，当背后的城门传来重新关闭的声音时，我已经冲到了前院。
推开城馆的正门冲进去后，里面已是一片寂静。看来，不只是神官们，就连女仆和那些贵族也都藏到某个地方了。
如果连城主大人自己也早就去避难了，那我就彻底白跑一趟了。但现在我只能相信自己，继续努力下去。我毫不停歇地沿着门厅最里面的大阶梯向最顶层前进。
当我到达城堡五楼时，离开亚丝娜她们也已经过去了一分钟。我将身体右倾拐过一个直角，一扇大门便猛然出现在我眼前，但直到昨天还守在那里的卫兵已经不见踪影。我压下心中的不祥预感，一边在门前急停一边大喊道：
“城主阁下，打扰了！”
在经过让我感觉无比漫长的几秒后，那道古怪的声音传了出来：
“进来。”
我毫不迟疑地拉开门，走进宽敞的办公室。
房间里的照明依然只有里面桌子上的那盏小小的油灯，让我连自己脚边都看不清。不过因为曾经多次来这里交任务，所以我轻车熟路地穿过房间，来到那张桌前。
虽然凭直觉冲到这里，但一时之间想不出该说什么。本来城主就不像绮兹梅尔那样是高度AI化的NPC。只要不是符合他那个数据库的话语，应该就不会作出像样的反应……
尽管我是这么认为的——
“战斗似乎处于劣势啊。”
然而还没等我开口，那镇定的声音就从油灯对面的黑暗中传出。我迅速点头，开始说明状况。
“是、是的。我方的船只，包括旗舰在内已有四艘沉没，敌方部队已经攻上了大栈桥。”
“是吗……也就是说，敌人攻到这里，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了吧。”
“再这样下去的话，二十……不对，十五分钟之后，情况就会糟糕至此。”
“那么，我就继续等待敌人上门吧。人族的剑士，对于你们迄今为止的帮助，我表示感谢。你和你的同伴离开这座城吧。”
此时已经过去了两分钟。如果要遵守和亚丝娜她们的约定，不管发生什么，两分钟后我都必须离开房间返回城门。
我双拳紧握，忍耐下涌上心头的焦躁，开口说道：
“黑暗精灵军的士气从一开始就败给了森林精灵军。我觉得原因一定是真正的指挥官不在战场上。”
“哦？你口中那真正的指挥官，指的是谁呢？”
“是你，城主大人。”
听到我这直率得过分的说法，城主像是轻轻苦笑了一下——不过恐怕是我的错觉。
从黑暗之中伸出的右手手指，在黑檀木桌子上敲了两下。
“事已至此，再说什么也已经于事无补。或许身为年轻人族的你无法理解，但只要永远战斗下去，就总有一天会迎来失败。就算是这座尤菲尔城在今天失陷，我毙命于剑下，那也都是圣大树的指引。我等琉苏拉的子民，就只能接受这样的命运。”
从黑暗深处响起的声音，仿佛看破红尘一般，让人难以相信这只是一句事先安排好的台词。
我缓缓松开僵硬的双拳——然后再次全力握紧。
“城主大人。现在您的士兵还在战斗！他们一定是在等待着主人的声音啊……我从绮兹梅尔那里听说了您的疾病。但是，与其在黑暗中空等着死亡，为何不走出去，对士兵们说哪怕一句话也好啊！”
恐怕这也是徒劳无功吧——我带着这样的想法恳求着。
我一定是忽略了和城主的疾病相关的任务。只要能够完成那个任务，城主那不能见到强光的怪病就会痊愈，他就能代替那个只会趾高气扬大喊大叫的黑骑士，亲自指挥战斗了吧——
如我所料，过了好几秒，城主都没有反应。
在第三分钟过去的时候，我终于明白自己的直觉是错误的，抬起右脚想退出房间。
但就在此时——
“人族的年轻人啊。请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随着这一句话的传出，黑暗之中浮现出一个金色的“？”标记——某个任务出现了。
我咽下一口唾沫，随后被那无色透明又蕴含着强烈力量的视线贯穿。
“你为何没有去帮助卡雷斯·欧的子民，而是选择了琉苏拉的子民呢？”
这是一个实在太过单纯，却反而让我无法马上作答的问题。
因为我选择了黑暗精灵一方来做阵营任务——这种答案根本算不上回答。
在第三层开始“翡翠秘钥”任务时，我和亚丝娜没怎么讨论就决定站在黑暗精灵骑士，也就是绮兹梅尔这一边。那是因为，我在封测时期就是这么做的。说到底，这算不上什么理由。
“一开始……我们没有什么明确的理由。”
我抛开一切算计和推测，将思考原原本本地转化为语言。
“但是，现在不一样。我和亚丝娜都喜欢绮兹梅尔。所以，我也想守护绮兹梅尔所爱的黑暗精灵，以及他们的国家。”
漫长的沉默再一次降临在办公室的黑暗之中。
后来——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后，我知道了一件事。控制着“刀剑神域”这个世界的程序，有着能够监视玩家的感情与心理状态的功能。也就是说，如果我为了奉承尤菲里斯子爵而说谎，就会被系统看穿，任务也很有可能失败。
亚丝娜听到这件事后，露出了温暖的笑容说道：“幸好你诚实回答了呢，毕竟桐人君从来就不擅长撒谎啊。”
眼看第四分钟就要过去的时候，金色的任务标记无声地消失了。尽管没有响起任务完成的效果音，但城主说出了我迄今为止听到过的最坚定的话语：
“我就认为这句话是真实的吧。那么，我也必须以真实来回答你。年轻的剑士啊，你从骑士绮兹梅尔那里听到了我的病，对吧……”
椅子轻轻一响。轻微的脚步声绕过桌子，来到我的身旁。随着淡淡的森林香气，一阵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
“那是骗人的。”
“……啊?!”
“跟我来。”
脚步声渐渐远去，北侧的墙壁上发出了哐当的响声。随后，笼罩着房间的黑暗，被正午的阳光所贯穿。在那片被切成一个长方体的纯白之中，浮现出了一个长发随着北风飘扬的纤细轮廓。
看来外墙上有一道暗门。可是这里是城馆五楼，距离地面将近十五米。不管怎么说，也不可能从这里跳下去——
当我冒出这个想法的下一瞬间，城主的身影忽然消失。我急忙赶到暗门旁往下一看，只见从墙上往外突出了约五十厘米的窗檐，呈阶梯状一直延伸到一楼的大门附近。城主已经轻飘飘地降落到那里了。
一看那地面就感到后背发凉，但剩余时间已经不到一分钟了。从那紧闭的正门后，传来了响亮的刀剑交击声和剑技效果音。显示在视野左上方的亚丝娜和绮兹梅尔的血槽也已经减少了两成以上。
“这算什么！”
我如此地鼓舞着自己，踩在位于暗门正下方的窗檐上。接下来，只要不断地沿着互相之间有一米半落差的窗檐往下跳就可以了。单看跳跃距离的话，这可比在洛比亚城挑战源义经“八艘飞”（注：源自日本历史典故，传说源义经在坛之浦决战时被平家猛将平教经追杀，逼得连跳八艘船而逃）……不对，是凤尾舟二艘飞的那次要短得多了。
比城主晚了十秒左右到达地面上后，我长出了一口气。
然后，我重新抬起头，看向站在我左侧不远，身材高挑的尤菲里斯子爵。
服装是典型的贵族风格，有一大堆饰绳和扣子的洛可可风格男式礼服下套着中衣，长到膝盖的裤子下穿着白色的紧身裤。胸前绑着有一大堆垂坠的白色领结。长长的黑发在脑后束起，腰上挂着一把比普通轻剑还要纤细的西式佩剑。
城主举起戴着白手套的右手，指尖抚过从我这个位置看不到的左脸。而在城主将整个身子转了过来，让我看清脸的瞬间，我暂时忘却了心中的焦躁，瞪大了双眼。
在那副感觉比绮兹梅尔年长了少许的端庄美貌上，有一道直直划过的旧伤口。这道起始于发际，穿过左眼，一直延伸到下巴处的伤痕，看起来像是被人用锐利的刀刃划开的。
尤菲里斯用那只仅剩的、带点绿意的灰色眼睛注视着我，自嘲似的咧了一下脸颊——相对于黑暗精灵来说，他的颜色略显白皙，开口说道：
“我这一生都充满了悔恨，但这道伤口依然是最大耻辱的证明。为了不让我那个即将继承子爵家的孩子连这污名也一并带走，长久以来我都把自己隐藏在黑暗之中……只是没想到会有被人族看到的一天。”
“啊……对、对不起。”
我慌慌张张地移开视线，城主却微微笑了一下。
“不必道歉。可能是因为我太渴望隐藏耻辱，才会一再犯下这些愚蠢的过错。好了，出发吧。前往我的士兵们，以及你的朋友们正在奋战的地方。”
城主踩着那双偏短的靴子，迅速走向紧闭的正门。在前进的同时，他猛然举起右手，高喊了一声：“开门！”
在巨大的门渐渐沉重地打开时，显示在视野右下角副窗口中的时间，正好走到约定的第五分钟。
攻打栈桥的森林精灵士兵，不算指挥官和副官的话，已经从十八人减少到八人，但守城的黑暗精灵枪兵也已经从六人减半到三人。亚丝娜和绮兹梅尔正为了填补空缺而奋战，但且不论曲刀类的军刀，以突刺技为主的轻剑在横向的攻击距离上是受到制约的。
我才刚这么想，就有一个森林精灵士兵企图穿过横排的缝隙。我连忙拔剑，迎击了这个士兵。我们的剑碰撞在一起，我拼死地将他推了回去，来到亚丝娜的旁边后，简短地做出说明。
“抱歉，稍微迟到了！”
“我这里还没问题！可是，船那边……”
听到这句话，我看向另一头的主战场，只见那四艘黑凤尾舟虽然还都健在，但每艘船上都只剩三四个士兵了。如果那道防线被突破了，就会有不下五十个的敌人冲上大栈桥。
“桐人君你那边如何了?!”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但结果是我根本没必要开口。
在我后方，一道声音如同吹遍整个湖泊的狂风，清晰地响彻四方：
“我是琉苏拉的骑士，尤菲尔城的城主，列休连·泽德·尤菲里斯！”
此时，在亚丝娜另一侧的绮兹梅尔猛地呼出一口气。但是她没有转身，而是继续战斗着。
锵啷！一阵猛烈的刃鸣响起，可能是尤菲里斯拔出了腰上的佩剑吧。随后，他的声音再次传来。
“琉苏拉的士兵们啊！我在此为长久以来的缺席致歉，同时也要向你们祈求！这一战事关王国的未来！为了女王陛下，为了朋友与家人，现在请再次站起，与我并肩作战！”
这一刹那，所有刀剑与呐喊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湖泊都被寂静所笼罩。
而将其打破的，是宛若从楼层之下喷涌而出的震天怒吼。
别说是船上剩余的士兵们，就连落到湖里踩着水的士兵都举起了剑和拳头大吼起来。原本平静的湖面上泛起了几道波纹，随后它们融合起来，化作大浪呈同心圆状扩散。
此时，我听到了振奋人心的效果音，下意识地向视野左上方看去，只见我和亚丝娜，以及绮兹梅尔的血槽上，都出现了好几个图标。
旁边带着向上箭头的剑形图案，是代表着“攻击力提高”的增益效果(Buff)。同样，带着箭头的盾形图案是代表“防御力提高”的增益效果，黄色的爆炸图案代表的是“击退效果提高”的增益效果，而四叶幸运草则代表“幸运判定加成”。
如果全体黑暗精灵士兵都得到了这些增益效果，那尤菲里斯子爵的威势也太可怕了，不过，现在连一秒钟的效果时间都不能浪费。
“哦哦！”
我大吼着发动了水平斩击剑技“水平斩”，以得到强化的击退效果将眼前的士兵打落到右边的湖里。亚丝娜和绮兹梅尔也打退了眼前的敌人，将战线往前推进。
“不必慌张！只不过是增加了一个城主，我们依然占据优势！”
大喊的是在后方压阵的森林精灵指挥官。他拔出巨大的长剑，“唰”的一声往前挥去。
随着他的动作，眼前残余的六个敌军迅速一字排开，并以完全同步的动作将剑举过头。钢铁剑刃上迅速泛起了淡蓝色的光芒。想必他们是打算同时使出剑技——应该是垂直斩击“垂直斩”。尽管只是基本的单发技，但这种多重同时剑技的爆发力也是很可怕的。
要对抗的话，我方也只能使出同样的攻击，但此刻我们这边并排的六人——我是单手直剑，亚丝娜是轻剑，绮兹梅尔是曲刀，剩余三个士兵是枪，根本凑不到一起去。不同剑技要同时攻击的话，时机非常难以把握。
就在此时——
“左右闪开！”
一道声音，不，是命令从后方传来。
我的身体在这种难以抗拒的压力下自己动了起来。我和亚丝娜还有一个士兵往右，绮兹梅尔和另外两个士兵往左，一直退到码头的边缘。
眼前的敌兵猛然踩在栈桥的石板上，六把长剑划出蓝色的平行线向我方袭来。虽然我拼命地举起了剑，但即使防御得住，还是会因失去平衡而掉进湖里。
然而我的顾虑并没有成为现实。
因为，一支闪亮的巨大纯白光枪高速从后方飞来。这道宛如彗星的光芒瞬间从我们让出的空隙中穿过，撞上正在发动剑技的那六名敌军的正中央——
随着炫目的闪光与冲击波，六人全部高高飞起。
敌军们在空中翻腾着，左右湖面各掉落了三个。光芒退去后，出现了身体前倾至极限，保持着笔直出剑的姿势的人，那正是原本在我们身后，距离超过十米的城主尤菲里斯。
“刚才那……是剑技吗?!”
对亚丝娜这声音嘶哑的疑问，我只能轻轻地点头。
从封测至今，我还是第一次在艾恩葛朗特里亲眼目睹这一招。虽然我只是在正式开服前从宣传网站的视频里见到过特效和剑技名，但绝不会错的。
轻剑类的最高级突进技，“闪光圣枪(FlashingPenetrator)”。
不过，此时我们没有发呆的时间了。面对着因为使出最高级突进技而进入了超长僵直时间的城主，敌方指挥官露出了愤怒的神色。
“我们上，亚丝娜！”
我招呼了一下搭档，飞奔而出。越过了还没有站起的城主，迎击猛然向这里冲刺而来的白骑士。亚丝娜则对上了同样突进而至的敌方副官。
这一定是这场剧情战斗的最后一战了。
“给我滚开，人族！”
伴随着这声怒吼挥舞而下的长剑，被我用爱剑挡了下来。产生的强烈冲击，让我的手腕几乎麻痹。
这攻击高速，而且沉重。哪怕身上有着增益效果，要将这个敌人击退并打落湖中想必会相当困难。他的名字是“森林精灵下级骑士(ForestElvenInferiorKnight)”，有着比同等级的其他怪物更高的属性，虽然不是所谓的精英怪，但光看那深红色的光标就能知道，他是一个很难靠单打独斗解决的对手。
然而，要是在此时退却，我对城主说的那些话就变成谎言了。
“恕难从命！”
我如此答复，向对方那看似防御薄弱的右侧腹部发动反击。然而白骑士反应极快，迅速把剑收回，用十字形的护手轻松地格挡了我的攻击。
之后，一直重复着白骑士的斩击被我招架或者回避，而我的反击也在敌方的坚守下被格挡的情形。右侧的亚丝娜似乎也迟迟无法解决那个重武装的敌军副将“森林精灵重装战士(ForestElvenHeavyWarrior)”但是，后方的绮兹梅尔和尤菲里斯似乎没有前来援助的意思。就连在前方的主战场，双方的船上剩余的士兵们也暂时停止战斗，注视着大栈桥上的决斗。
即使深陷于这种千钧一发的攻防战，在我意识的角落里，依然有着一个和精灵战争阵营任务相关的根本性疑问在隐约闪烁着光芒。
将六把秘钥全部凑齐，打开“圣堂”之门的时候，浮游城将会迎来破灭的结局——这是黑暗精灵的传说。而另一方面，森林精灵则坚信着艾恩葛朗特的所有楼层将会重新回归到大地上。而不管是哪一个，都让人难以相信会真正发生。
那么，为什么撰写这段任务剧情的制作人员，要给两大精灵族做这种设定……不对，是要让他们相信这种事呢？在封测时期，秘钥只不过是一种小道具(MacGuffin)，除了用来收集，夺取以及夺回之外，再没有其他存在意义。而这样已经足够让这个任务变得合理。既然如此，为何要在正式运营之后，塞进“破灭结局”和“回归”这种多余的……不管怎么想都不可能实现的设定呢？
不，更根本的问题在于，这个剧本真的是现实世界的制作人员写的吗？
当这个荒诞的疑问在我的脑海中掠过之时，我和白骑士正完全同步地使出斩击，双剑交接在一起，开始拼起了力气。
尽管剑刃被压得嘎吱作响，我依然试图奋力地把压力顶回去——
“小子，你这个人族，为何会为黑暗精灵而战？”
突然，从那有着典型骑士风格的优雅头盔中，传来了这么一声质问。
仅仅几分钟前，我才刚被城主尤菲里斯问过完全一样的问题。然而，此时如果我同样说“因为喜欢绮兹梅尔”，那就根本不算回答。我能感觉到，他所求的，并不是我出于个人立场的回答，而是要我代表做这个任务的玩家来做出回答。
仔细想来，如果要以脱离名为SAO的死亡游戏为目标，那么这个任务并非一定要做完。即便能够获得大量的经验值、柯尔还有道具，但是去做其他的单独任务也不是不能得到这些东西。只考虑效率的话，无视花费大量时间，以故事为主的任务，去刷怪频繁的场所进行定点狩猎要更加有效率。可能正是明白了这一点，DKB公会的林德和ALS公会的牙王才会同意放弃做到一半的阵营任务吧。
然而我——想必亚丝娜也一样，都没有想过要在此时放弃。这当中既有和绮兹梅尔做过约定的个人理由，更重要的是，一定还存在着某种更加模糊的动机。
在两把爆出火花，紧紧抵触在一起的长剑交点上，响起了“啪咔”一声轻微又尖锐的声音。
而这梦幻的声音仿佛给了我灵感，我大声喊道：
“因为……我觉得森林精灵和黑暗精灵之间的战斗是错误的！”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说出这种话。而且，在这么想的同时还站在黑暗精灵一方和森林精灵战斗，这实在是自相矛盾。但同时，我也能够肯定那是自己毫不隐瞒的真心话。
“一派胡言！”
白骑士以钢铁般的声音怒吼。
按照剧本的话，无论我说什么，他都有可能出现这样的反应。然而，骑士那逼真到让人害怕的怒火高涨起来，再次喊道：
“自远古以来，我等卡雷斯·欧的子民在与黑暗精灵的战斗中流尽了鲜血！而这一切，都是为了将所有的生命自这个悬浮于虚空的牢狱中解放！我等的崇高使命，岂能被你这种愚蠢的小鬼妨碍！”
骑士那高大的身躯中迸发出某种类似波动的东西——在如此感觉到的瞬间，原本挡下敌人长剑的锻炼之刃便被狠狠地弹开了。
“唔哦哦哦！”
白骑士发出狂野的吼叫。同时，右侧传来了亚丝娜呼喊我名字的声音。在城主的号召下得到的四种增益效果的图标也同时闪烁起来。
“呜……”
我咬紧了牙关，拼命站稳脚跟。
被敌人高高举起的长剑，开始释放出澄澈的银色闪光。那是剑技。名字是——单手剑三连击技“锐爪(SharpNail)”。
来不及用同样的招数抵消了，而且现在的姿势也不允许我靠步法进行回避。我能做的，就只有以剑去防御。可是，如果是通常的格挡，恐怕在第一击时剑就会被弹开，然后正面吃下第二和第三击。
还剩一个选择。
我拼命站稳双脚，同时将锻炼之刃举过头顶。在将剑横着放倒之后，用左手支撑在剑尖附近。这是通称“双手格挡(2HBlock)”的武器防御技能，能够发挥最大的防御力，但同时也存在着相应的风险。
锐爪从正上方挥下的第一击，猛然击中锻炼之刃的剑脊，在我眼前落下无数的火花。随着震耳欲聋的轰响，刚才感受到的挤压感再次传到我的双手上。
因为双手格挡要用左手来支撑，所以自然而然地，承受敌人攻击的不是剑刃，而是剑脊，也就是剑身部分。对耐久值造成的损伤，比用剑刃去承受要高出一倍以上。而且，即使耐久值还很高，剑也有可能被折断，也就是产生“武器破坏”效果。
——坚持住啊！
我在对爱剑祈祷的同时，接下了白骑士的第二击，然后那不祥的感觉再次传到了我的手掌上。
我的锻炼之刃+8的具体强化属性是锋锐+4，耐久+4。耐久值应该比起初始状态提升了许多才对。当然，我也从来不会忘记定期维护，在来到这一层后，也在主城和尤菲尔城的NPC锻造师那里修理过。
但不可否认的是，自从在第一层的第一个任务中得到它之后，它一直被我极为频繁地使用着。虽然使用时间的长短和耐久值的减少速度没有什么关系，但从我的亲身感受来说，我能感到每接下一次白骑士的剑技，剑都会受到强烈的损伤。
为了保护爱剑，我脑海的角落闪过一个选择——用手臂挡下第三击，后退，让绮兹梅尔来为我收拾残局。
然而，我却调集起了仅剩的些许毅力，依然将剑高高举在头顶。
在水上战斗即将开始之前，眼前这个指挥官是这样说的：黑暗精灵和人族联手，为了攻陷森林精灵的城池而造船。可是这样的诡计失败了，船也落入了森林精灵的手中。
那明显不是事实。如果指挥官并没有欺骗那些部下，那么就是有人让他对这个错误的情报深信不疑。那是谁？要么是森林精灵的上层，要么就是堕落精灵。
如果是前者，那就如我们一直认为的那样，是森林精灵和堕落精灵联手了。但如果是后者，那么不论是森林精灵还是黑暗精灵，都被堕落精灵玩弄于股掌之中。
就算只是为了找出真相，现在也绝不能后退。
“喝啊！”
随着这声怒吼，锐爪的第三击落下了。
我也第三次用锻炼之刃的剑身将其接下。
咔锵！冲击声爆起，刃上崩了一个小口。然而剑坚持了下来。视界左下方的对话框里，闪过一条“单手直剑技能熟练度达到150”的信息。
从封测开始便背得滚瓜烂熟的剑技详细列表在我眼前闪过。熟练度到达150后可以使用的技能有两个。
“唔……哦哦！”
我向陷入了技后僵直的白骑士用力踏出右脚。
右手自然地移动起来，将爱剑在我身侧横着架起。
水平四连击技——“水平方阵斩”。
剑身上迸发出深沉澄澈的天蓝色光辉。被拉到右后方的剑化为一道光线划过，以大角度击入敌方的胸部装甲。白骑士如同被炫目的闪光和冲击波压倒了一般，上身向后仰去。
弹回的剑在我的左腰静止了一瞬，然后再次迸发出光效，凭着系统辅助和脚蹬的加速力，发动了从左至右的第二击。这次是一个小角度的横斩，狠狠地打中了敌方的喉甲和左肩。或许是因为那开始闪烁但依然发挥着作用的增益效果，高大的白骑士被打得脱离了地面，脚步踉跄起来。
我借着第二击的势头，将身体顺时针回转，再次将剑架在左后方。
“唔……哦!!”
随着这声呐喊，我的右脚猛力朝地面一蹬。锻炼之刃带着“咻”的一声挥出，剑尖再次击打在敌人的胸膛上，将厚重的金属铠甲打成粉碎。就连肉体也受到了牵连，让人联想到血液的大量鲜红粒子喷溅而出。
“呃……呜!!”
白骑士发出呻吟，却依然试图举起右手的剑。
然而，我的剑技尚未结束。水平方阵斩的第四击，同时也是以正手动作从右到左的最终一击终于发动，让划出正方形的光芒水平扩散开来。
“哦哦哦哦哦!!”
或许是因为意识加速了，我和爱剑飞翔在空中，撕裂了那提高了密度的空气。如果这一击能够对毫无防备的心脏造成暴击，恐怕敌人的血槽会瞬间清空。但是我在发出吼叫的同时，微调了剑技的轨道，让它不是瞄准敌人的心脏，而是打向了他左手装备的鸢盾。
剑与盾的冲突所产生的闪光，将我的眼前涂抹为一片纯白。
在光晕之中，骑士被强烈的冲击打飞，身影应声急速远去。
在这片寂静的世界中，我再一次听到了那个声音。
那是一道轻微的“噼啪”破碎声。或者说，是离别的声音。
被我全力挥向左前方的锻炼之刃+8，自距离剑尖约二十厘米的地方开始，四散着微小的金属片渐渐碎裂开来，最后如冰块一般在空中融化消失。
在我的世界恢复声音和颜色后，最先听到的是冰冷的金属声和响亮的水声。被打飞到十米开外的森林下级骑士落进了湖里，只剩他之前握在右手上的剑掉在了栈桥上。
我不知道他是否会和其他的士兵一样，只要落水了就不会再回归到战斗中。但是我没有去检查指挥官的状况，而是直接将身体向右转去。
在我的后方，亚丝娜依旧和重装的副官持续着激战。双方的血槽都还没变成黄色。
我一边把半坏的锻炼之刃收回背后的剑鞘，一边大喊：
“亚丝娜，换位！”
轻剑士似乎马上就察觉了到我的意图，她以流畅的步伐拉开距离后，架起了右手的骑士轻剑+5。
“喝!!”
伴随着这声叫喊发动的，是单发突进技“直线突刺”。剑猛力地朝敌人举起的圆盾中心刺去。虽然只是基本技，但因为亚丝娜的技能熟练度，武器的属性，加上用力的前踏步所带来的威力增幅，以及即将消失的增益效果，使得森林精灵重装骑士的高大身躯被猛烈地击退。
当然，亚丝娜也因为剑技被防御而陷入了很长的迟缓状态，但我没有放过搭档为我制造的那一瞬间的破绽，向着副官发起冲锋。
我把一记体术技能的后空翻踢击“弦月”打在了他毫无防备的侧面。吃了这记带有浮空效果的技能后，重装战士发出了愤怒与狼狈的叫喊，落进了栈桥右侧的水面。
水面上“轰”的一声激起了巨大的水柱，我一边用右手挡着水花，一边向湖面看去。
副官仰躺着下沉了几十厘米后，丢开了右手的宽剑和左手的圆盾，划着水浮了上来。尽管他很不甘心地瞪了我们一眼，还是转过身游走了。穿着板甲居然还能游泳，这让我感到很是惊讶，不过这应该也是精灵的咒语起到了效果吧。
终于，所有增益效果都消失了，我把稍显冷静的视线再次转向了栈桥，与从僵直中恢复后向我走来的搭档轻轻地右拳相击。
虽然艰难地赢下了这场苦战，但亚丝娜的表情依然阴云密布。我很快明白了原因，右手轻轻地摸着爱剑的剑柄说道：
“毕竟快到寿命了啊……应该说，能坚持到现在真是不容易。”
我放下右手拍了拍搭档的左臂，一起向大栈桥靠湖的那一头看去。
随后我们便看到残存的森林精灵船队的士兵们一个个地弃船跳进湖里。在和白骑士、副官会合之后，听从指示排成长队，向充当湖泊出入口的峡谷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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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方面，在湖面上踩水的黑暗精灵士兵们爬上了大栈桥列好队，仅存的四艘凤尾舟也回到了码头。虽然最终还是搞不清双方阵营一共死亡了多少人，但毫无疑问的是，包括指挥官在内，有很多人在落水后脱离了战线。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考虑到森林精灵们会再次袭击堡垒的可能性，是不是应该在这个时候斩草除根呢？
我远眺着最后一个森林精灵士兵消失在浓雾之中，脑子里冒出了这样的想法。随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身后呼唤着我的名字：
“很精彩的战斗，桐人。”
我缓缓地转过身，注视着露出微笑的绮兹梅尔。
“这样……真的可以吗……”
我垂下视线这样自言自语着。随后，走到我面前的绮兹梅尔用力拍着我的左肩。
“自信一点。带来了森林精灵袭击的消息，扭转了处于劣势的战斗，还在一对一的决斗中击败了敌军指挥官，这些可都是你做的啊，桐人。最重要的是，保管在城里的两把秘钥也顺利守住了。你还有什么不满的呢？”
永远铭记着最爱的妹妹被森林精灵所杀的绮兹梅尔都这么说了，我也只能沉默地点了点头。
仿佛被我这个动作引发似的，眼前出现了通知任务完成的窗口。与第一部“昔日的船匠”关联的第二部“湖上的城塞”结束，得到了大量的经验值。
我心情复杂地关上窗口，亚丝娜在我身后向我耳语：
“我先去湖外一趟，要接收阿尔戈小姐发来的消息。”
“啊……抱歉，有劳了。”
尤菲尔城和周围的湖泊是我和亚丝娜专用的隔离地图，因此和迷宫一样无法接收来自外部的即时消息。在这里留宿的期间，我们会在早、中、晚前往外部，从阿尔戈那里买来楼层攻略的进展情报。而今天刚到中午，森林精灵船队就发动了袭击，所以还没收到中午的消息。
亚丝娜跳上蒂涅尔号，以有些生疏的手法操纵船桨，穿过重归寂静的湖面。
在我目送她离去的时候，耳中传来了城主尤菲里斯的声音：
“你的剑还真是可惜了。”
我迅速地转过身，轻轻摇了摇头。
“不……不是的，都怪我太乱来了……”
城主那有着深深伤口的美貌展露出笑容，说道：
“不将过错推到剑上是一种好习惯。如果剑身还残余超过一半的话，我想城里的锻造师应该是可以修复的。”
“唔……”
我思考了片刻，再次摇头。
“不必了，我打算熔掉这把剑，打造成新的剑或者防具。”
“这样啊。那么……”
尤菲里斯点头，迅速举起左手，然后便有两个士兵抱着宽度将近两米的箱子从后面的正门走出，摇摇晃晃地向我们小跑着接近。在来到城主身边之后，他们把那个貌似很重的箱子放下并行了一礼，随即跑回了栈桥前方的队列之中。
“呃，这是……”
我目瞪口呆地问道。而站在我面前的尤菲里斯从怀里取出了金色的钥匙——当然这不是“秘钥”，打开了箱子上的锁，抬手掀开了箱盖。随即，一道比午后的阳光还要强烈好几倍的光芒闪花了我的眼睛。
大箱子里装满了打磨得如镜子一般光亮的各式武器防具以及饰品。在我愈发目瞪口呆之时，眼前显示出了选择任务报酬的对话窗口。
尤菲里斯站起身，露出微笑说道。
“这些是尤菲里斯子爵家自古传下来的东西。人族的剑士啊，其中一件算是我的衷心谢礼，而另一件就当是奖赏你的勇猛，请随意挑选。”
“咦，呃，这个……”
城主这句话将我没有给森林精灵骑士最后一击的忧郁瞬间吹得无影无踪，但同时也变得慌张起来。
“可……可以拿两件吗？”
“那是当然。”
“是说我和我的搭档，每人两件吗？”
“那是自然。”
“遵……遵命，在下感激不尽！”
我兴奋地来了个黑暗精灵式的敬礼，让城主身旁的绮兹梅尔露出了无奈的笑容。可是，有这样的反应也是不得已的啊。以前有许多次，在选择任务报酬的时候，我总是不停地想：“啊，要是能选两个就好了！”而现在，这个梦终于得以实现，此时我没有高举双手大喊“太棒啦”，算是可以称赞一下我那坚如铁石的自制心了。
“那、那么，我就不客气了。”
我用颤抖的指尖，将那冗长报酬列表里的道具一个个点击着，调出它们的属性窗口，开始了艾恩葛朗特里最高级的娱乐。
五分钟后。
——啊啊，要是能选三个就好了！
我一边在心里如此呐喊，一边为该如何选择而烦恼不已。就在此时，我听到了不远处响起了一声“咚”的声音——刚回来的亚丝娜丢下了蒂涅尔号的船锚。我从列表上抬起头，向搭档招了招手。
“喂，亚丝娜，好棒啊！两个，两个！”
亚丝娜跳上栈桥向这边跑来，脸上的表情非常严肃。不过这也难怪啊，毕竟有两个呢。
“说是两个，但不是两人拿两个，是一人拿两个！”
“现在不是说这种废话的时候了，桐人君！”
亚丝娜在我面前急停，靴子上的铆钉都溅射出了火花。然后她猛然抓住我的右肩，深深地吸了口气后喊道：
“大事不妙了！听说不久前已经出发了！”
“谁啊？”
“还用说吗！楼层BOSS攻略团队啊!!”
“什……”
我这声代表着“什么?!”的惊呼，让绮兹梅尔和尤菲里斯城主一起眨了眨眼。
“不对……今天早上的情报不是说，就算再怎么快，也得等到明天下午才能开始攻略BOSS吗……”
“是这样没错，但是今天上午比预想中更快到达了BOSS房间，就连对BOSS的侦察似乎都完成了，然后就有人提出了意见，说‘大家伙儿都到了，干脆先去最近的村子解决补给和休息，然后下午赶早儿就把BOSS给打了吧’。”
“你不用说我也知道这是谁提的了……”
我嘟哝着在脑内调出第四层的楼层地图。
这座尤菲尔城的位置是在圆形地图的右下——也就是东南部。西南部的台地上有着森林精灵的城堡。而迷宫塔则是耸立在两座城的中间偏下，也就是楼层南端。
迷宫区距离最近的村子应该只有几百米，再加上这一层的迷宫区构造应该相当简单。如果已经开了地图，那么从村子出发，一直往上爬到BOSS房间，大概也就要两……不，一小时三十分钟左右吧。
“知道团队出发的准确时间吗?!”
听到我这样问，亚丝娜迅速地看向窗口，然后点了点头。
“离现在的五十五分钟前！”
“那就是说已经登上塔了……唔，看来这一层只能交给他们了……”
“大概……是吧……”
如果是已经急速强化过战力的DKB和ALS，就算去攻打几乎算是第一次遇到的楼层BOSS肯定不用造成牺牲就能将其击败。就在我压抑下一丝不安，与亚丝娜对视了一下之后，绮兹梅尔开口了：
“桐人，亚丝娜。你们要挑战‘天柱之塔’的守护兽吗？”
“啊……嗯。但不是我们，是其他同伴似乎已经开始登塔了……”
听到我的回答，骑士的脸上蒙上了一丝阴影。
“是吗？既然是你们信赖的人，应该是不必担心了……但我记得这一层的守护兽……”
说到这里，骑士陷入了沉默，城主则接着说道：
“我们也只是知道一些传说，似乎，潜伏在这第四层的守护兽，有着某种奇怪的力量。”
“奇怪的力量？”
我有些疑惑。
我记得，封测时我战斗过的楼层BOSS，上半身是鹰，下半身是马，也就是所谓的鹰头马身有翼兽(Hippogriff)。虽说鸟喙的一击相当强大，但BOSS房间是有屋顶的，那对重要的翅膀也不过能扇扇风而已，实在不算什么苦战，也不记得它有什么奇怪的力量。
然而下一刻，我就再次明白封测时期的知识已经不可靠了。
“这一层的守护兽，是一种被称为海马(Hippocamp)的怪物，前半身是马后半身是鱼。不论是多么干涸的土地，它都能让其涌出泉水，将那一带化为海洋。”
尤菲里斯在说完之后，又补充了最关键的一句话：
“根据传说，要和守护兽战斗的话，必须有能漂浮在水上的咒语。”
“！”
我和亚丝娜同时屏住了呼吸。
直接解释城主这句话，就是作为楼层BOSS的鹰头马身有翼兽——现在是海马了——有着能把整个BOSS房间淹没的能力。因此，必须有办法浮在水上。可是，牙王一行人不可能把凤尾舟背上迷宫区。应该说这在系统上就是不可能的。
更可怕的是，既然BOSS房间会被淹没，就意味着会漏水的洞都会被堵塞……也就是说，房间的出口会被关闭啊！如果在无法脱离的BOSS房间被水淹，整个团队都有可能全灭。
“快、快点发消息告诉他们！”
亚丝娜叫喊着想跑向蒂涅尔号，我赶紧拉住了她。
“不行的，身处迷宫区的玩家收不到消息！”
“那到底要怎么办?!”
“只能我们直接去了。运气好的话，攻略部队里应该还有一半人留着用来从往返阶梯前往主城的‘救生圈果实’。在他们坚持住的时候，我们赶到BOSS房间，从外面把门打开！”
至于从外面也打不开的那种情况，我特意没有说出来。毕竟这样的推测实在太过绝望，而且我实在不愿意相信，在这种低楼层的BOSS房间里会有这么致命的陷阱。
亚丝娜的反应很快，她露出了下定决心的表情点了点头，然后看向绮兹梅尔。
“对不起啊绮兹梅尔，我们要走了。但是一定会回来的！”
但是，黑暗精灵骑士听到这句话后耸了耸肩膀，像是在表示“你说什么蠢话呢”。
“在这种时候，人族是称之为‘见外’吧？我当然也会去的啊。”
“咦？”
我和亚丝娜同时惊讶地喊出声来。
然而，这样的惊讶在两秒后进化为仿佛天翻地覆的惊愕。
“那么，我也一起去吧。”
尤菲尔城城主兼黑暗精灵子爵尤菲里斯阁下若无其事地这样说完之后，我和亚丝娜盯着他的脸，大喊起来：
“咦咦咦咦咦咦?!”
我捡起身为森林精灵指挥官的白骑士落在栈桥上的长剑，拿来暂时代替折断的锻炼之刃。将那无比期待的报酬选择暂时推迟之后，我和亚丝娜没有驾驶蒂涅尔号，而是坐上了黑暗精灵的大型凤尾舟出发了。而且，除了城主大人和绮兹梅尔之外，还带上了两名强壮的护卫，组成了总共六人的完整小队。
由士兵操桨的凤尾舟以极快的速度驶出了身为封闭空间的湖泊，直接冲进了峡谷。偶尔出现的水栖怪物在那巨大的冲角下都是一击毙命，很快我们就到达了分歧点，开始往南前进。
眼前便是高耸在大地之上，直达下一个楼层的迷宫塔，不管看几次都会被其威容所震慑，但绮兹梅尔和尤菲里斯都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因此我们这两个人族代表也不能露怯。很快我们就走完了从峡谷终点往外延伸的陆路，到达了迷宫区底部。
在入口和阿尔戈会合后，我们拿到了地图数据。在看到黑暗精灵的彩色光标后，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阿尔戈也脸色发青，但她还是勇敢地说：“人家也要一起去！”
哪怕进入了塔内，我们这个队伍也几乎没停下过脚步。先行的攻略团队已经基本把路上的怪全部清完，偶尔引到的怪也会被城主大人秒杀。
要说遗憾，那就是尤菲里斯子爵和绮兹梅尔不同，系统不允许他加入队伍。要是加入的话，就能知道他到底有多少级了。不，也许不知道会更好。因为，如果阵营任务继续做下去，搞不好我们会和子爵打一场呢。
在如此前所未有的高速行进之下，等我们到达BOSS房间的入口时，距离驶出湖泊只过去了四十五分钟。也就是说，比攻略团队晚了约十分钟。
厚重的花岗岩大门此刻关得严严实实。
而在两个门扇的缝隙之间，水正在缓缓地渗出。
“桐人君！”
听到亚丝娜的叫喊声，我对她点了点头，一起向门跑去。我先让绮兹梅尔和城主还有两个士兵退到我身后，就用双手握住布满铜锈的圆环，用力踩着双脚，使出浑身解数用力一拉。
但是，就结果来说，其实根本没必要用力拉的。因为大门似乎只是在勉强地抵抗着内部的强大压力，在被拉的瞬间就猛然打开了。
“哇啊?!”
喊出这一声的不是我，也不是亚丝娜，更不是四个黑暗精灵和阿尔戈。
从打开的门后，和大量的水一起被冲出来的光头巨汉——斧战士艾基尔趴在通道上，抬头看了我一眼，僵硬的脸上咧开了一丝笑容。
“哟，你们来了啊。”
“果、果然淹水了吗?!”
我抵抗着溢出的浊流，伸手把他扶了起来。继艾基尔之后，其他玩家也陆续被冲了出来，不过他们都卡在了BOSS房间前那个半圆形大厅周围的栅栏上。水从栅栏的缝隙中穿过，变成瀑布落到楼下。
“嗯，看到BOSS的外观和攻略本上不同的时候，我当场就说这下糟了……”
艾基尔无奈地摇摇头，抓着另一个门扇的亚丝娜立刻问道：
“艾基尔先生，有牺牲者吗?!”
“放心，一个都没死呢。有个贪心的家伙把往返阶梯旁边那棵树上的救生圈果实全摘了下来存在道具栏里了……多亏了他拿出了够所有人用的救生圈，总算是没人淹死。之后就是一边躲避BOSS的攻击，一边想办法将门打开，不过这个门的构造好像是没法从里面打开的样子……”
“是、是吗……”
就在我们说话的时候，BOSS房间里灌满的水似乎已经流干了。大厅里套着救生圈的玩家们堆叠在一起，发出了呻吟声。
我握着门上的圆环，偷偷伸头向BOSS房间的内部看去。
很大。这个长方形的房间，从门口到最里面的墙壁应该接近五十米。没有窗户，地板和墙壁的材料都是灰色的花岗岩。至于照明，就只有从几根柱子的顶部发出的吓人青光。
然后，在湿漉漉的地板中央，有着一个巨大的轮廓。
正如尤菲里斯所说，前半身是马，后半身是鱼。可是马的前脚上不是蹄子而是带着勾爪的蹼，鬃毛则变成了触手，不停地蠕动着。彩色光标上显示的名字是“海马维斯格”。
BOSS正“呼噜、呼噜噜”地发出带着水汽的嘶鸣，而它那六段血槽的第一段几乎快消失不见。看来攻略团队即使忙于应对出乎意料的淹水攻击，也依然在坚持着不断发动攻击。
该怎么办呢……在我这么想的时候，那一堆叠在一起的玩家又有了新的动静——那个旁若无人的粗嗓门从最上面响起：
“您两位既然要来，咋不早几步呢？”
然后，人堆的下面传来了痛苦的声音：
“赶快让上面的人闪开啊，牙王先生！让那些人起来喝药！”
“你、你还想着打BOSS这茬儿啊，林德小哥？”
“那是当然了！都搞清攻击模式了，好不容易才打下去一条血，怎么能浪费呢！”
“这口气倒是挺大，可要不是咱拿了救生圈果实出来，这会儿大家全在水底沉着呢！”
“这只是把公共财产中饱私囊而已吧！你才没资格这么大口气呢！”
——不管有没有资格，再不快点决定的话，BOSS就会丢失仇恨，开始回血了。
想到这里，为了统一两大公会会长的意见，我准备开口。
但幸运的是——也不知道该不该这么说，总之是没有那个必要了。看到从我身后走出的绮兹梅尔和尤菲里斯之后，不只是牙王和林德，就连其他吵吵嚷嚷的团队成员都迅速沉默下来。
在他们看来那个光标颜色恐怕已经黑得深不见底的黑暗精灵子爵，环视了一下周围后说道：
“人族的剑士们，若还有意战斗，便立刻起身。若是不愿，就请保持安静。无论怎样，我都会遵从与剑士桐人、剑士亚丝娜订下的盟约，消灭那只守护兽。”
随后，尤菲里斯响亮地拔出左腰上的轻剑，将它举得笔直。
“我以琉苏拉骑士尤菲里斯之名下令！还有力气的人迅速起身，跟在我的身后！”
同心圆状的光环从剑尖往外扩散，在接触到的那一瞬间，我的血槽再次亮起了四种Buff图标。
没过多久，全体团队成员就都站起身来，举起手中的武器，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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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12月27日星期二，下午二点三十二分。
艾恩葛朗特第四层的楼层BOSS“海马维斯格”，被七队共四十人的攻略团队，以及另外的一个队伍击败了。
BOSS的特殊能力“注水(WaterInflow)”是一种能让整个大厅都被水淹没的可怕技能，但应对方法极为简单。在BOSS使用能力后，房间的门会关上，虽然绝对无法从内部打开，但只要水压超过一定的数值之后，就能从外部轻松地拉开。我们让阿尔戈在外面待命，在看到有水从门里渗出的时候就开门排水。重复着这样的步骤，就让这个特殊能力几乎废掉了。
不过，尤菲里斯子爵可能一开始就不需要这种攻略法。因为，不知道在哪个咒语的作用下，即使整个房间都被水淹没，他也能轻松地在水面上奔跑，不停地对BOSS发动攻击。
09
“话说……我有一个问题。”
亚丝娜一边走在通往第五层的螺旋阶梯上，一边露出了含糊的担忧表情说道：
“来迷宫区时坐的黑凤尾舟让绮兹梅尔和城主大人开回去了，蒂涅尔号也停在了城堡的栈桥上，那我们要怎么回城堡？”
“嗯……”
在思考了几个选项后，我做出了回答：
“等一下直接激活第五层主城的传送门，通过门先回第四层的洛比亚，再从那里前往尤菲尔城……吧……”
“咦，可是，主城里没有船啊？你难道想用救生圈游到城堡？”
“不，干脆再造一艘吧。只要不使用高级材料，应该花不了多少时间。”
“好吧，这倒也行……不过，下次由你起名啊。”
这句话让我瞬间陷入了沉默。因为我早就有自觉了——我真的很没有命名的才华。
我双手叉在胸前，一边迅速爬着楼梯一边嘟哝着，然后亚丝娜再次开口：
“我说，那把剑，你就准备这样继续用下去？”
“咦？，这个嘛……”
我松开双臂，轻轻摸着从右肩上伸出的剑柄。缠在剑柄上的皮革磨损得恰到好处，在和楼层BOSS的战斗中用得相当顺手，属性也不逊色于锻炼之刃+8，但这终归是别人的剑。不，正确来说是“别NPC”的剑。
说不定，那个白骑士……森林精灵下级骑士还会在某个地方和我战斗呢。尽管这种事没什么可能，但我还是带着这样的感慨回答道：
“回到尤菲尔城后，我会在任务报酬中选择单手直剑，让它成为下一把主武器。亚丝娜你最好也考虑下要拿什么。毕竟有两个呢。”
“两个就让你这么开心？”
亚丝娜露出了浓浓的苦笑，随后换了个表情说道：
“城主大人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啊。不惜装作患病，这么多年来一直把自己关在那暗无天日的房间里……”
“是啊。如果找绮兹梅尔问那个伤口的来由，不知道她会不会告诉我呢……”
“等等，别去追究这种事情啊。”
“明、明明是你先提的吧。”
我们一边进行着这种对话，一边攀登着昏暗的螺旋阶梯。
回想起来，这是第三次和亚丝娜一起从BOSS房间前往下一层了……虽然有几分钟的时间差，但如果连第一层也算上的话就是第四次。尽管每次击败BOSS之后，开始掉落道具分配大战的两大公会都会把激活传送门的任务丢给我们，但仔细想想，要作出让全体团队成员都还算满意的分配也不是什么轻松的活计。
严格来说，我和亚丝娜也有参与掷骰(DiceRoll)的权利，但我们一直都推掉了。至于原因嘛，单纯是觉得麻烦，以及——
亚丝娜似乎是看出了我的说法，喃喃地说道：
“不过，不管伤口是怎么来的，城主大人都是个好人啊。”
“那是当然，人家可是帮我们进行BOSS攻略啊。”
“不只是这样。那个人在最后一击时应该没有用尽全力，故意把最后一击让给了桐人君。”
“也、也许吧。”
我干咳了一声，抬头看向前方。
终点的那道门终于隐约出现在昏暗之中。上面的浮雕图案，到底是和封测时相同呢，还是不同呢——
此时，我察觉到原本应该在我右后方响起的轻盈脚步声消失了，于是我也停了下来。
我转身看去，只见披着连帽斗篷的轻剑士抬头看着我，脸上挂着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怎、怎么啦。你就那么想要LA奖励吗？”
“不是啦！”
亚丝娜猛然涨红了脸，过了一会儿才恢复成认真的表情，神态显得有些犹豫。
最后她丢出来的问题，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与之前亚丝娜说故意不去想的“未来”息息相关。
“我说啊……你，会和我，一起待到什么时候？”
“……”
我盯着她那一眨不眨的浅棕色双眼看了片刻，回答道：
“直到你变得够强，不再需要我的时候。”
“哼……”
亚丝娜嘟哝了一声，嘴角露出仿佛从深深的湖底浮起的小气泡一般的微笑，轻轻跳上下一级台阶。
我也急忙转过身，抬头看向通往艾恩葛朗特第五层的那道门，再次攀登着阶梯。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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