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在我被释放之后，亚丝娜仍与黑暗精灵女骑士拥抱了超过五秒。
当两人终于分开之后，亚丝娜用右手指尖轻轻擦了擦眼角，脸上露出了无瑕的笑容。
“虽然我相信很快能够重逢……但现在真的能够见面，还是让我很开心。”
绮兹梅尔也面露笑容，点头同意了亚丝娜的话语。
“我也是。自从我通过‘灵树’来到这个城堡之后，总感觉自己在想着你们。”
黑暗精灵骑士一字一句地低声说道。她给人的感觉和之前似乎有些不同，而我也立刻明白了原因。此时她那纤细的身体只穿着一件深紫色的长礼服，至于铠甲、军刀以及斗篷都没穿戴在身上。
在第三层营地的时候，除了待在自己帐篷里，她几乎不会卸下武装的啊……在我心不在焉地如此想着的时候，绮兹梅尔看向我，面带笑容地说道：
“话说，真亏你们知道我在这里啊。你们两个都是第一次来这座城堡吧？”
“啊，嗯……应该说隐隐约约地知道吧……”
我只能这么回答，其实是因为封测时这个地方莫名地让我印象深刻。当时还没什么荆棘迷宫，只是布满尘埃的石板中央有一棵孤零零的枯树而已。让人感觉一定会有什么东西，结果却什么也没找到，似乎正是因为这一点才让它烙印在了我的脑海之中。
我的回答让绮兹梅尔的笑意变得更浓，她抬头看向枝叶浓密的大针叶树。
“这棵杜松树上能提取出我妹妹喜欢的精油。可能是因为这个，我才会不自觉地来到这里吧……”
“哦……”
我也抬头往树上看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确实感受到了带着一丝清凉的木头香气。
“这个，杜松……也就是欧刺柏吧。”
亚丝娜也闻到了相同的香气，展示着她的博学多才。
“在我们的世界里，除了拿它制药之外，还会把它用来给酒添加香味。”
“哦，是吗？有时间我也想试试看……不管怎样，也真亏你们能来到这里。看起来是顺利突破了‘天柱之塔’的守护兽吧。”
“嗯。多亏了营地的司令官告诉我们要注意中毒的事情。”
听到我的话，绮兹梅尔重重地点了点头。
“唔，他是个值得信赖的男人。虽然我也想尽快地和还留在第三层的先遣部队会合……”
她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穿的礼服，轻轻皱起眉头。可是很快又恢复了笑容，拍了拍亚丝娜的背。
“好了，回城里吧。一路划船来到这里，肚子肯定饿了吧？”
“嗯，很饿呢。”
亚丝娜这样答道，和绮兹梅尔并肩前行，而我则一边追在她们身后，一边不由自主地在心里自言自语：
明明划船的人是我啊。
尤菲尔城的大食堂和我记忆中的一样，位于城堡西翼的二楼。
一开门，催动食欲的香气、热闹的谈笑声以及和缓的弦乐器音色就扑面而来。这些享受全部比封测时要好太多，让我不由得地在房间里东张西望。
在排列整齐的餐桌旁享用晚餐的基本都是装备着皮甲的士兵，但也有一群穿着长袍，怎么看都像是魔法职业的人，甚至还能看到年幼的孩子们。但我记得，在浮游城艾恩葛朗特诞生时，魔法的力量就已全部丧失——设定上应该是这样的。
或许是注意到了我那看向长袍团体的视线，正在朝空桌走去的绮兹梅尔凑过脸悄悄说道：
“他们是侍奉圣大树的神官。为了监督秘钥回收任务，从第九层的王城派遣而来。”
“神官……”
我在脑内搜索了一下这个在艾恩葛朗特里显得极为陌生的单词，但怎么也不记得他们在封测时出现过。到底是怎么样的人呢，回头得认真调查一下——等我把这件事记在心里的备忘录上之后，轮到亚丝娜低声问道：
“那些孩子们呢？”
“哦，是城主的子女。都是好孩子哦……”
绮兹梅尔微笑地回答着，带着我们来到靠里的一张桌子。
NPC女仆小姐——当然也是黑暗精灵——送上来了以汤和前菜为首的华丽套餐，而且主菜是烤鸡，这让我不由得和身旁的亚丝娜面面相觑。
尽管我觉得精灵们没有庆祝圣诞的习俗，但眼前摆的都是类似的菜肴，看来这也是活动的一环吧。
话虽如此，倒还不至于连蛋糕都拿出来。不过透过旁边的大窗，可以看到中庭里那些披着纯白雪花的杜松，让我们得以充分地享受圣诞节的气氛。
吃饭时的主要话题都和作为第四层特征的水道有关，而绮兹梅尔尤为感兴趣的，似乎是我们用救生圈从往返阶梯前往主城，以及为了得到船的材料去和火焰熊战斗的故事。
我在会话之中稍微探了一下口风，得知黑暗精灵也不会砍伐活着的树木，但其原因似乎并非被禁忌束缚，而是因为对饱经沧桑的树木抱有敬意。也就是说，和不情愿地遵守规矩的堕落精灵是有所不同的。
幸好，使用那些因怪物的折腾而倒下的树似乎也在他们所允许的范围之内。我一边想着“幸好当时固执地决定用高级木材”，一边将当作餐后甜品的水果吃完。
吃完晚餐后，我们被带到了位于城堡东翼四楼的士官房间。封测时我住在二楼，是那种给士兵住的十人房间，相比之下这算是极大的升级了。可是，这种房间是那种所谓的套间，一个共同的客厅连着两个寝室。也就是说——
“你们逗留在城堡里的时候，就住这个房间吧。”
在绮兹梅尔的促使下，亚丝娜走进了客厅。
“哇，好棒的房间！”
她马上大喊着冲到了房间深处的那扇大窗旁，然后似乎终于注意到两侧墙壁上各有一扇门。在交替着看了看左右两边后，她回过头来露出了微妙的表情，却不好意思提出要两间房。
虽然还有一个选项——由我来提出请求，不过就在我因为担心会被降级成楼下那间十人房间，没想好要不要开口的时候，绮兹梅尔就说：
“那就这样了，我就在左边的房间。有什么事的话不用客气，直接来敲门找我吧。你们应该也累了，今晚就好好休息一下。”
随后门就关上了，轻盈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
被留在豪华套间里的我和亚丝娜无言地对视了片刻。
“算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
亚丝娜首先开口，感到庆幸的我不停点头。
“而且，如果要以攻略为优先的话，这也是不可避免的。”
点头点头。
“不过嘛，我至少得说一句。”
点……头？
“和绮兹梅尔重逢，就是你的圣诞礼物吧？对此我感到非常高兴。谢谢你。”
我最后又点了一次头，有些含糊地说道：
“啊……嗯，没关系，不用客气……由我来说可能有些古怪，但能再见到她真是太好了。其实我觉得她好像有点没精神。”
“嗯……”
似乎是因为我这句话，亚丝娜的思考突然从套房切换到了绮兹梅尔的现状上，露出了担忧的表情点了点头。
“虽然那件礼服挺适合她，不过感觉她不是因为自己喜欢才穿上的。为什么不穿铠甲呢？”
“而且还没带着剑……也就是说，她并非出于自愿而留在这个城堡里。去问的话，她会不会告诉我们原因呢……”
我一边说一边朝黑暗精灵所在的隔壁房间的方向看去。
虽然我没对亚丝娜提及过，但绮兹梅尔果然和其他的NPC是不同的。比如说船匠洛摩罗老人面对我和亚丝娜的话语，虽然也应答得很自然，不过那是因为我们留意着不提和造船任务无关的事情。然而，刚才我只是抬头看了看中庭的大树，绮兹梅尔就自己说出了她喜欢那棵树的理由。这种行为，已经严重脱离了NPC那种“只会对被设定在应答模式内的话语作出正确的反应”的对话能力。
可是，我并不能确定绮兹梅尔从一开始就是如此特殊的NPC。在第三层的“迷雾之森”里初次相遇时，绮兹梅尔看到我和亚丝娜是这么说的：
“不要碍事！赶快离开这里！”
这句话，和在封测中登场后迅速死去的她所说的台词分毫不差。
这个让她必然和森林精灵骑士同归于尽的故事，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被改写了。在那一瞬间，绮兹梅尔身上发生了“某件事”，使她不再是普通的NPC。因为得到了超越NPC范畴的记忆与思考能力，让她重生为了一个高度的AI……会不会是这样呢？
如果这个推测是正确的，那就产生了一个新的问题。改变绮兹梅尔的，是现实世界的GM呢，还是控制SAO的游戏系统呢？
正式运营版的SAO，已经变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大事件舞台，而在这里，拥有GM权限的只有茅场晶彦一人。没人知道现在他在什么地方，又在做些什么，我也完全想象不出他刻意将绮兹梅尔变为AI的理由。
而如果是游戏系统的所为，那么系统本身能否做出如此高度的判断也是一个疑问。可以这么做的话，那么驱动这个世界的系统，就已经凌驾于单纯的程序之上……反过来，也说明了它具有人工智能等级的自律性……
我盯着西侧的石灰墙陷入了沉思，耳中却传来了显得很是诧异的声音：
“喂，醒醒，桐人君。”
“咦？啊……抱，抱歉，你说什么？”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亚丝娜站在窗边，双手交叠在胸前，用眼神示意着左右的门说道：
“你想用哪边的寝室？”
“这、这个我自然是无所谓……”
“那我就用这边了。”
轻剑士如此宣示着，手指着东侧的门。我在盯着那扇门看了一会儿之后，才恍然大悟。客厅里除了通向寝室的门以外，还有两扇小门。似乎其中一扇通往浴室，另一扇打开后则是壁橱，而和浴室相邻的是东侧的寝室。如果让我睡在墙壁的对面，想必她是没法安心入浴的了。
对此我当然无权否定，只能说着“请便请便”表示同意，随后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
“不过，我记得城堡的三楼，应该是有个超大的大浴场才对。”
“……超？”
“嗯，超。”
“……男浴池和女浴池分开的那种？”
“嗯……不对，唔……”
在我的记忆中，在呈凹字形的城馆三楼，西侧的一头应该是一个大浴场。但是我并不确定那里是否分了男女。毕竟在封测时期，我脑子里想的都是“与其花时间去悠闲地泡澡，还不如多打几只怪呢”。
“抱歉，这个我就不记得了……”
我举起双手表示投降，亚丝娜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但还是一起去看看吧。”
“一起……我也去？”
“因为我又不认识路。”
按照我的看法来说，这里又不是迷宫，用口头说明就已经足够了。但既然她已经以这种不容置疑的口吻做出了决断，那我除了点头之外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两人走出分给我们的套间后，沿着城馆中央的大阶梯下到三楼。我忍住一个个打开来检查的冲动，从走廊的几道门前走过，来到西翼的深处。
眼前出现的，是一个与记忆中完全相同的拱门。从这道门开始，地上的红色地毯变为了白色大理石的瓷砖。我在为大浴场并未消失而松了口气的同时穿过了拱门，顺着道路右拐。
通道很快到达了尽头，左边的墙壁上再次出现了拱形入口，带着回音的水声从里面传出。我和亚丝娜对视了一眼，一起向里面看去，眼前出现的是一个奢华的更衣室。也就是说——
“这浴场，好像不分男女呢。”
我干咳一声回答了搭档：
“这、这个嘛，毕竟第三层的营地里也只有一个浴室嘛。说不定精灵基本都是混浴的。”
——我觉得实际上是数据量的问题。
在脑里补充了一句后，我迅速地后退。
“这、这个嘛，我用房间的浴室好了，亚丝娜你在这里洗吧。好了，回头……”
就在我一边说一边转过身的时候，衣服的后领被人猛然抓住了。我战战兢兢地再次回头看去，只见轻剑士大人露出了一种复杂的表情，低着脑袋，眼睛向上瞪着我。
“唔……”
我稍微思考了一下这道声音里究竟有着怎样的含义，然后才终于回想起来。在营地的帐篷澡堂里，好像也发生过这种事情。
我记得，那个时候是亚丝娜担心男性黑暗精灵士兵会进去，所以让我在入口把风。也就是说，这回她要求的也是同一件事——大概。
“不对呀，这浴池那么大，有什么情况我也很难立即通知里面啊。而如果是要我挡着NPC，那就更不可能了……”
“唔……”
亚丝娜又嘟哝了一声，以恋恋不舍的表情看了一眼更衣室。
虽然现在浴场里似乎没人，但没人知道这个状况会持续多久。在我看来，就这次来说，即使是亚丝娜这个泡澡狂热爱好者(Enthusiast)也不得不放弃了。
“唔……啊，对了！”
轻剑士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冲进更衣室，找了一张藤椅坐下。然后她打开窗口，迅速地将几个道具依次实体化。
五颜六色的布料和装着裁缝道具的箱子落在大理石制造的长桌上，迅速地堆积起来。
我一边疑惑着她究竟要干什么，一边也走了进去。
这个更衣室大得出奇。地板和墙壁上都铺着纯白的瓷砖，天花板上的枝形吊灯无比耀眼，角落则摆放着大型的盆栽。至于吹风机和按摩椅之类的东西显然是不可能看到，但中间的桌子上放着装有冰水的水壶和玻璃杯，还准备了多种水果。
我随手拿起一颗像是麝香葡萄的水果丢进嘴里，观察着亚丝娜的动作。
从取出的道具种类来看，她应该是打算使用“卡雷斯·欧的水晶瓶”将裁缝技能移回技能格然后制造什么吧。
仔细想来，这搞不好是我第一次观看以裁缝技能制作道具的现场。亚丝娜从成堆的布料中选出一条纯白无花纹的，接着拿起箱子里的大型剪刀。
她点击了一下剪刀，从打开的窗口中选择准备制作的道具。接着把剪刀对准布料，随着“咔嚓”的清脆声响，布被剪断了。随后整块布像是被锻冶锤敲打过的金属锭一样发出光芒，形状也开始改变。最后出现的是两块形状完全相同的布料。
亚丝娜把剪刀放回箱中，将两块布料整齐地重叠在一起，然后用银色的针将边缘缝合起来。这种作业大概就相当于锻冶技能中的敲击金属锭吧。她以出乎我意料的纯熟手法，很快结束了缝合。
然后布料再次发光，原本紧贴着的平面外形有了衣服应有的厚度。出现在我眼前的，不管怎么看都是一件连体式泳衣。
“完成了！”
亚丝娜满意地举起泳衣，我则是毕恭毕敬地询问道：
“那个……难道说，要穿着这件泳衣去泡温泉？”
“什么啊，这也不是什么违反规矩的事情吧。还是说，我穿着泳衣泡温泉对你有什么不便？”
“完全没有。”
我拼命地摇头。的确，哪怕装备着泳衣，在这个城堡的巨大温泉池中应该也能享受到温泉游泳池的气氛。应该说，感觉会很开心。
虽然我以前对在艾恩葛朗特里入浴这件事没有什么执着，但这次也必须承认我有些羡慕。可是，我拥有的泳装，就只有巴兰将军LA奖励的那件带着牛头图案的深红色短裤而已，不是事态紧急的话，我实在不想穿上那东西。
侧眼看着拥有裁缝技能的搭档高兴地将那件连体泳衣在身上比来比去，我烦恼地嘟哝起来。
此时，亚丝娜瞥了我一眼，带着某种危险气息的笑容在脸上一闪即逝，若无其事地说道：
“说起来，我还没有给桐人君回礼呢。”
“咦……算、算了吧，不用在意的。又不是什么有形的礼物……”
“才不是呢，比起什么店里贩卖的道具，这个礼物让我高兴得多了。所以我得认真回礼才行。毕竟是一个难得的平安夜。”
“哦……哦哦，呃，你要送的话，不管是什么我都会感激地收下啦……”
亚丝娜这种前所未有的温和话语与微笑让我不由得戒备起来，谨慎地做出了回答。然后她再次坐到藤椅上，抽出了一块纯黑色的布料。
她用剪刀裁出比之前要小得多的部位后，用针缝合起来。在一瞬的闪光过后，亚丝娜的双手上握着一件很合我心意的纯黑色冲浪裤。
“哦、哦哦，好帅！”
这么一来，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穿出去见人了。正当我心怀感激地往前迈出一步时，亚丝娜突然举起右手制止了我。
这只右手从那堆布料里拿起一片鲜艳的橙色小布块，“设定→裁剪→缝制”的三个步骤瞬间结束，泳衣再次发出光芒。
然而在我看来，好像没有任何变化。就在我疑惑的时候，亚丝娜对我得意地一笑，将双手举着的黑色冲浪裤翻了过去。
“这……这是啥啊!!”
游泳裤上屁股的那个地方，一个火橙色的熊形贴绣熠熠生辉，这正是我呐喊的原因。
然而——
“来，这个给你。MerryChristmas！”
既然对方满脸笑容地递给我，我也只能千恩万谢地收下了。
是选择纯红底色的金牛图案呢？
还是选择纯黑底色的橙熊图案呢？
亚丝娜丢下为这终极的选择烦恼的我，换上了自制的白色连体泳衣，推开了更衣室深处那雾气蒙蒙的玻璃门，随后发出不下于初次看到水之都洛比亚时的欢呼声。
我双手拿着泳裤，慢吞吞地走到亚丝娜身后向里看去，然后下意识地发出了感叹。
温泉浴场的面积和封测时期一样，但外观有了极大的升级。
铺在地上的瓷砖呈现出有着透明感的象牙白。再往前就是温泉池，它似乎是由湖泊周围的玄武岩磨成，宛如带着纤细横纹的黑檀，尺寸更像是一个小号的水池。
大量热水从墙壁上那金色的出水口中涌出，响亮地砸在水面，漫过浴池的边缘，一直流到了地板上。和浴槽相连的西面与南面墙壁全由玻璃构成，能够将那飞舞的雪花与和宽广的湖泊一览无遗。或许现在还没到洗澡的时间，我们并没有看见先到的精灵。
“我先上啦！”
亚丝娜大喊一声，光着脚地踩在瓷砖上，向大浴池奔去。我目送着她那暴露的后背远去，焦躁地在入口处转来转去。最后我将右手的红色短裤与左手的黑色短裤瞪了片刻后，自暴自弃地打开了装备图示。
按了两下全解除按钮后，将变为空栏的下身内衣处设定为黑色短裤。然后把红泳裤丢进道具栏，向前方的搭档追去。
我高高跳起，越过了在浴池前停下脚步的亚丝娜——
一道水柱随着“啪唰”的声音高高扬起，抢到第一名的我听到了“哇呀”一声惨叫。
几分钟后。
心情终于变好的亚丝娜从浴池的西南角俯视着夜晚的湖泊。
“好棒啊……温泉浴池的热水和湖泊的水面连接在一起，简直就像浮在了空中……”
听她这么一说，我发现的确是这么回事。在我为这美丽的景色而陶醉发呆的时候，再次听到了亚丝娜的声音。
“这种看起来像是和海或湖相连的泳池，被称作‘InfinityEdge’哦。国外的度假酒店里经常能看到。”
“哦……总感觉像是个剑技的名字。”
听到我如此煞风景的感想，搭档不禁笑了起来：
“是哦。感觉像是短剑类的技能。”
“不不，是轻剑才对吧。”
表面上我正平静地与她对话，但实际上，我为了将视线固定在湖面上，不知道花了多大的功夫。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在仅有一米之隔的左边，一个身穿白色泳衣的女孩子正俯着身子，双脚伸得笔直，在水中缓缓地拍打着。不管我怎么挖掘那些属于现实世界的遥远记忆，也绝对找不到和女生单独泡温水游泳池的经历。
或许是被这充满浮游感的光景影响，我沉浸在强烈的非现实感中，开始无意义地数起窗外飘散的雪花。就在此时——
在那遥远的后方，响起了“咔嚓”的开门声。
亚丝娜迅速地将嘴巴以下的身子浸到水里。我则转过身，看向大浴场的出入口。
在那片朦胧的水汽后面，一个苗条的身影正在接近，但是看不出是男是女。我继续聚焦视线，才终于显示出了黄色的光标，与此同时，一道熟悉而沉稳的女声响起：
“桐人，亚丝娜，你们果然在这里啊。”
——什么嘛，原来是绮兹梅尔啊。
就在我放松下来的时候……
亚丝娜的右手疾如闪电地伸出，紧紧抓住我的头，然后用力按进了水里。同时她自己也跳出了浴池，跑到绮兹梅尔的身旁。
究竟搞什么嘛——我一边纳闷，一边悄悄地探出半个头，看到的是亚丝娜在水汽中试图阻拦绮兹梅尔的身影。虽然因为音量很小让我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但不知为何，片刻之后她们就一起返回了更衣室。
就在我迟疑着自己是该一起回去还是应该原地待命时，门再次打开，两人一起回来了。表情若无其事的亚丝娜依然是穿着那件白色的连体泳衣。而走在她身后的绮兹梅尔，则是在褐色的肌肤上套着一件紫色的比基尼。
此刻我总算是明白亚丝娜跳出浴池的原因了。估计她是说服了以完全无装备状态进入浴场的绮兹梅尔，让她穿上了自己缝制的泳衣吧。
黑暗精灵跟在亚丝娜身后走进泳池，来到我的身旁，一边在浴池边缘上坐下一边说道：
“桐人也穿着内衣……不，‘泳衣’啊。人族的习俗还真奇怪。”
“还、还好啦。”
我简短地回答了一句，绮兹梅尔的嘴角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不过，在营地的浴室帐篷里，我记得桐人也……”
“哎、哎呀，话说这个温泉浴场真是好大啊！”
我大喊着打断了绮兹梅尔的可怕发言，无视了亚丝娜那狐疑的眼神继续大声说道：
“第四层的城堡里都有这么大的浴场，那在第九层，也就是女王大人所在的城堡里，想必会有更棒的浴场吧！”
“那是自然。那个浴场所在的位置要比这里高得多，能将整个第九层一览无遗，可谓是极尽奢华。”
绮兹梅尔点着头说完，亚丝娜那尖锐的眼神瞬间变得如同一个爱做梦的少女。绮兹梅尔向她看去，露出了有些怜悯的表情。
“不过，能够使用那个浴场的，就只有贵族的文官们，以及由女王任命的上级骑士。很遗憾，身为人族的你们二人应该是很难进去的……”
“是吗……但是，这个浴场也很棒了。甚至让我想一直住在这个城堡。”
亚丝娜的回答让黑暗精灵骑士再次露出笑容，但马上又垂下了长长的睫毛。她一边用左手舀着透明的热水，一边微微摇头。
“你喜欢这座城堡让我很高兴……但最好不要长住于此地。”
“咦……为什么？”
“如你们所见，这座尤菲尔城四周都被湖水和断崖包围，可谓是易守难攻的堡垒。自远古时代至今，不只是那些哥布林和兽人，甚至就连森林精灵的大军都无法攻入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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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绮兹梅尔暂时停了下来，我则是从浴池中抬头看向她的脸问道：
“这不是很好吗？在第三层辛辛苦苦拿回来的‘翡翠秘钥’现在就被保管在这个城堡里吧？”
“嗯……然而，正因为易守难攻，让这个城堡的驻守部队很是松懈。虽说已将森林精灵击退过多次，但那是因为他们是在陆地上修建堡垒，几乎没有什么船。这种保持着单方面优势的胜利，不管经历多少次都无法磨炼技艺与心灵。”
听到这带着些许焦躁的话语，我感觉脑袋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勾动了一下，但是没能想起来。
绮兹梅尔用修长的右脚轻轻踢了踢水面，叹着气继续说了下去。
“而且，就连神官们都以声音刺耳为由，要求禁止在城堡里穿金属铠甲。因为这些人的胡闹，城里气氛自然也就紧张不起来了……”
“所以你才一直穿着礼服啊。”
对亚丝娜的这句话，骑士苦笑着点了点头。
“很不适合我吧？”
“没有这回事。只不过……自己想穿的才是最好的吧。要是我们穿上了板甲什么的，会不会惹他们生气呢？”
“应该会。我觉得用不着尝试了。”
“嗯，那就不穿了。”
我心不在焉地看着如姐妹一般相视而笑的两人，试图将卡在脑子里的那根刺拔/出来。
很久以前，森林精灵们想攻陷易守难攻的尤菲尔城，那他们是如何在没有船的情况下将大军送上来的呢？虽然应该不大可能，但如果用的是“救生圈果实”的话，我还真想看看到底是怎样的光景。
可是，这也就表示，如果森林精灵们能够得到足够多的船，这座城堡就难以防守了。不过，森林精灵那边应该也有“不能砍伐活着的树木”的禁忌，所以要制造大量的船只也是很困难的吧……
“啊！”
想到这里，我终于将那阻碍思考流动的刺猛然拔出，忍不住大喊起来。我“啪唰”地站起身来，带起一大片水花，接着像要贴在背后的玻璃窗上似的，俯瞰着包围城堡的湖泊。
那片湖泊似乎是结起了薄冰，落到上面的雪让它在晚上依然朦胧地泛着白光，而此时湖面还没有什么异常状况。但是，数量足以让大军渡过这片湖水的船只，此时依然在楼层的另一头不停地制造出来。是的——就在堕落精灵的秘密基地之中。
“怎、怎么啦，桐人君？”
听到亚丝娜的喊声，我再次用力转过身来。
“呃，亚丝娜，今天是24日对吧?!”
“那不是当然的吗？”
亚丝娜这句省略了“今天是平安夜啊”的话语，让我迅速点了点头。
我记得，在堕落精灵的基地里窃听到诺尔扎将军和艾都工头的对话是在两天前……也就是22日。那时候，他们说过“五天后实施作战方案”。也就是27日……距离今天还有三天。
在完成这番计算后，我看向绮兹梅尔，顾不得欣赏她那艳丽的比基尼打扮，着急地说道：
“糟、糟糕了，绮兹梅尔。说不定，不，我敢肯定，森林精灵的大军将在三天后攻打这个城堡。”
黑暗精灵骑士轻轻皱起细眉。
“刚才我也说过了吧，桐人。森林精灵们没有什么像样的船，也不能使用灵树从上层运。就算他们想通过游泳登陆，也只会被我方的军船消灭罢了。”
“这……”
就在我为不知从何说起而陷入了短暂的迷茫时，亚丝娜用嘶哑的声音大喊：
“啊！难、难道那些堕落精灵要攻击的不是洛比亚城……而是这里?!”
“什么……你在这一层看到那些堕落精灵了?!”
我和亚丝娜同时对开始从浴池边上站起的绮兹梅尔点了点头，从一开始——也就是在洛比亚城中发现可疑的货船开始，轮流进行着讲述。
在花了足足十分钟把来龙去脉说清后，任务推进的效果音响了起来，自动打开的记录窗口中显示“昔日的船匠”任务的第三步已经结束。也就是说，记录里提到的“合适的对象”，就是黑暗精灵阵营中的某人……而对我们来说，这个人就是绮兹梅尔了。
在得到了为数不少的经验值后，我的等级升到了十七，亚丝娜的等级也升到了十六，但我们没有时间去为此高兴了。绮兹梅尔猛然站直了身子，锐声大喊道：
“不能坐视不理！你们两个和我一起来！”
我们迅速换好衣服之后，被带到了在封测时期从来没进入过的城堡第五层。
走出中央阶梯后，右手边不远处便是一扇大门，门前有两个全副武装的卫兵看守着。但在急速行走于前方的精英骑士绮兹梅尔的威慑下，他们连身份都没盘问就放我们进去了。
打开门后，是一间宽敞的办公室。然而大大小小的窗户都被窗帘遮掩，室内陷入了不自然的昏暗。这里的地毯绒毛比走廊上那条长得多，我们留心着不被绊倒，穿过房间，最后在位于房间最深处的厚重办公桌前停下脚步。
这张宽度达到三米的桌子，由一块被打磨光滑的黑檀木制成。因为只能用自然倒下的树木进行加工，因此这张桌子在精灵世界中大概价值连城吧。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定睛看着坐在桌子对面大椅上的那个人影。
桌上摆放着油灯，摇晃的火焰地照耀着写到一半的文件和墨水瓶，但不知为何，那道光无法照亮桌后的那片空间。我凝视着沉浸于浓密黑暗中的轮廓，最终，只有彩色光标显眼地跳了出来。
“Yofilis：DarkElvenViscount”——Viscount是什么意思来着？
就在我感到疑惑的时候，绮兹梅尔将右拳抵在左胸上低下了头，完成了这个黑暗精灵式的敬礼之后，她开口说道：
“城主尤菲里斯阁下，在您执行公务之时打扰实在抱歉。但我有要事必须立刻报告，因此冒昧造访。”
片刻之后，黑暗中传来了回答：
“在听所谓的报告之前，还是先说明一下为何会有两个人族在你身边吧，骑士绮兹梅尔？”
这声音缺乏抑扬顿挫，听起来很年轻但是又显得苍老，我甚至无法立刻判断出是男是女。
“是……”
在绮兹梅尔再次低下头的时候，我迅速地往前走了一步。
在做出了同样的敬礼之后，我从腰包中取出一个小小的卷轴，恭敬地隔着桌子递了过去。
随后，一只纤细的左手从黑暗中伸出接过了卷轴。手指轻轻一抚，封蜡就消失殆尽，羊皮纸迅速地展开。
“唔……原来如此，是在回收第一秘钥时立下功劳的人吗？看来不能丢进湖里喂鱼了。”
在说了这么一句不知是玩笑还是认真的话后，这个叫尤菲里斯阁下的人把卷轴收进了桌子的抽屉里。
——不还给我吗?!没有它，我就没有这座城堡里的身份证啦！
但我才急了一刹那，对方就从同一个抽屉中拿出了某个细小的东西，然后伸手过来，似乎是要给我。我连忙双掌并拢伸出，随后两个指环落到了我的手中。它们是华丽的银制品，印章部分上刻着熟悉的号角与曲刀。
“只要戴着这个戒指，今后琉苏拉的卫兵应该就不会为难你们了。当然，前提是你们没有背叛我等。”
尤菲里斯若无其事地给我们施加了压力。我再次深深行了一礼后，退到了亚丝娜的身旁。
这两个指环看起来完全一样。把其中一个交给搭档后，剩下的一个被我戴在了左手食指上。虽然虚拟角色的身体有着十根手指，但遗憾的是，在SAO里一只手仅能装备一个指环道具。我的右手上已经戴着在第三层做任务时得到的指环，能帮我提升1点力量。如果再戴上刚拿到的这个，指环类的装备空位就用完了。
我忍下想将刚刚得到的指环调出属性栏来确定其稀有程度的冲动，仔细倾听尤菲里斯和绮兹梅尔的对话。
“好了，绮兹梅尔啊。把你的报告说来听听？”
“是。这是人族的剑士桐人与亚丝娜带来的情报……我等的仇敌，堕落精灵将军诺尔扎来到了第四层。”
话音刚落——
城主那从黑暗中伸出的右手，指尖用力地敲在黑檀木桌上。
“哦……这还真是个不能置之不理的消息呢。”
恐怕这是事先编入了阵营任务中的剧情对话，但即使如此，我还是感觉到房间的温度仿佛降低了两三度，全身微微颤抖起来。
“那个恶徒这次又要耍什么诡计？”
“这个……看来堕落精灵已经和森林精灵正式联手了。”
以这句话为开场白，绮兹梅尔将我们在浴场里告诉她的情报言简意赅地道出。
——在堕落精灵的基地里，正在制造大量船只。
——得到这些船的森林精灵，大概三天后会前来攻打这座尤菲尔城。
——以及，他们的目标无疑是被保管在城中的“翡翠秘钥”。
“原来如此……能弄清那些堕落精灵造了多少船吗？”
绮兹梅尔在被尤菲里斯询问之后，朝我看了一眼。我连忙喊了声：“可、可以的！”然后回忆在地下仓库看到的那堆积如山的木箱。
老实说，分解一个那样的木箱能够得到多少木材，以及造一艘船需要多少木材，这些我都没有底。但是，在仓库的强制事件中，我和亚丝娜能够勉强藏匿到一个木箱里。这一定就是提示。单纯地以此考虑的话，一个木箱能造一艘双座的小型船。像停泊在这座城的栈桥上的那种能乘坐十人的大型船，就需要五个木箱。而在仓库里少说也堆了五十个木箱——
“我认为，如果都算成十座的船，最少能造十艘。”
尤菲里斯的右手随即再次敲起了桌面。
“唔。这座城所配备的船，有八艘十座的。也就是说，会有超过这个数字的船向这里发动进攻吗？”
“阁下。我并不怀疑城堡里的士兵都是精锐……但为了慎重起见，最好还是将第一秘钥连同被封印在第四层里的第二秘钥都转移到上层，您意下如何？”
尽管绮兹梅尔如此提议，但城主还是没有马上作出答复。
又敲了一会儿桌子之后，他才终于低声说道：
“骑士绮兹梅尔的提议也有道理。虽然只是万一，但绝不能再次让秘钥被夺走——然而，我等琉苏拉子民的职责，就是不让六把秘钥聚在一处，将它们分散到六个楼层中永久守护。若是把第一与第二秘钥送到上层，那在第五层就会有三把秘钥聚集在一起。此种状况绝非我所乐见……”
对此，绮兹梅尔也只能沉默地点头。
而这让人窒息的沉默，被至今都没说话的亚丝娜打破了。
“那个，城主大人。六把秘钥齐聚的话，会发生什么事？”
轻剑士这如平时一样直截了当的问题，让站在她身边的我也变得浑身僵硬起来，但老实说我也很想知道。毕竟在封测时，一直在忙着寻找与夺回秘钥，却完全没搞清最根本的设定。
绮兹梅尔先回过头，有些慌张地说道：
“亚丝娜，那是……”
她刚说到一半，城主从黑暗中伸出手制止了她。
“无妨，绮兹梅尔。就由我来说明吧。不过话虽如此，我也无法回答你刚才的问题啊，人族的剑士。因为，就连自‘大地切断’前就一直在尤菲里斯子爵家担任族长的我，也只知道秘钥的极小一部分传说而已。知道一切的，恐怕就只有我等的女王陛下……不……”
此时，尤菲里斯顿了顿，发出了一声逼真到让人难以相信是阵营任务剧情的沉闷叹息。
“也许，就连陛下也不知晓真相吧。”
“尤菲里斯阁下，这……”
绮兹梅尔的声音变得僵硬，城主仿佛是要向她道歉似的轻轻抬起右手。
“抱歉，我失言了。人族的剑士啊，我所得知的就只有这些。我等琉苏拉的子民，都相信当六把秘钥齐集，打开圣堂之门的那一刻，便是这座浮游城艾恩葛朗特迎来破灭结局之时。而另一方面，从远古以前便与我们争斗的森林精灵……也就是卡雷斯·欧的子民们，则对传说有另一种解释。他们认为，只要打开圣堂，艾恩葛朗特的所有楼层就会重归大地，精灵将重拾强大的魔法之力。”
“咦！”
这次不只是亚丝娜，连我也不禁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艾恩葛朗特回归大地。
从现实世界的虚拟现实网游玩家桐人的观点来看，我认为这种事绝不可能发生。毕竟，这个最大直径达到十公里的一百个楼层堆叠起来的艾恩葛朗特，已经需要极为庞大的数据容量了。然而现在却告诉我，还要重新制作足以将这一百个楼层平摊开来的大地(地图)，这怎么想都不可能。在死亡游戏开始的那一刻，运营公司ARGUS的活动应该就已经全部停止，就连服务器都可能已经归警察管理了。
那么，是森林精灵的传说有误，只有黑暗精灵的传说是真实的？
不，这个也说不通。虽然还不清楚“破灭结局”具体是什么现象，但假如艾恩葛朗特整体崩溃，导致居住在内部的NPC和玩家全灭的话，就变成是站在森林精灵一方做任务的玩家杀害了包括自己在内的全体玩家。我可不认为，在现在这个连十层都没到的阶段，就因为错误的情报让这个死亡游戏被全盘推翻，会是GM茅场晶彦所期望的结局。
而且，精灵战争阵营任务应该准备好与参与其中的玩家、队伍的数量相符的结局。我可不认为会由最早做完这个任务的某个玩家决定整个艾恩葛朗特的命运，如果森林精灵和黑暗精灵两方同时出现做完的人，那结局就自相矛盾了。
想必什么破灭和回归都只用来将剧本推向高潮的关键词而已，不论任务迎来什么样的结局，应该都不会对艾恩葛朗特有任何影响。
电光火石地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后，我正想松一口气，亚丝娜却扯了扯我的右衣袖。
“我说，桐人君啊。我记得那个堕落精灵的将军好像也说过什么打开了圣堂之后……就会如何如何的吧？”
“咦？听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
我奋力地翻找着记忆，成功地回放出诺尔扎将军的台词。考虑到这可能也是要传达给绮兹梅尔和尤菲里斯的情报，于是战战兢兢地向桌子后面的黑暗说道：
“那个，城主大人啊。诺尔扎将军还这么说过，只要堕落精灵得到全部秘钥，打开了圣堂之门后，人族最大的魔法就会消散……好像是这样……”
“人族的，魔法？”
尤菲里斯诧异地重复道，将放在桌上的右手翻了过来。
“绮兹梅尔，你知道人族的魔法是什么吗？”
“是的……尽管远不及精灵族，但人族也流传下来一些古代的咒语。我所知道的，只有能够把装备和道具收进薄书之中的‘幻书之术’，以及能够瞬间把书信送到远方的‘远书之术’而已……”
前者应该是指菜单窗口，后者则是说即时消息吧。确实，如果让我列举玩家能使用的类似魔法的现象，我也只能想到这两个。
“嗯，这倒是挺方便的……”
城主再次用指尖敲着桌子——这可能是思考时的习惯吧——同时说道：
“可是，我很难想象，那个诺尔扎会为了夺走人族这点咒语而和森林精灵练手啊。”
虽然或许对于能使用多种咒文的精灵来说，那只是“这点咒语”而已，但要是调不出菜单窗口，那对玩家来说那可就坏事了。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我还是不觉得会发生这种事。调不出菜单的RPG，那根本就是一辆没有把手和脚蹬的自行车——大概。
几秒之后，尤菲里斯仿佛是为了让剧情对话回到正题似的，以沉稳的口气开始说道：
“不管怎样，为了慎重起见，还是将被封印在本层的‘琉璃秘钥’回收了更好。不过城里的士兵们必须做好防备森林精灵袭击的准备。人族的剑士们，你们愿意协助骑士绮兹梅尔，担负起回收第二秘钥的重任吗？”
就在城主问话的同时，黑暗的深处出现了“！”的标记。貌似这个任务NPC的标志就只有我和亚丝娜能够看见。我一边想着“这也算人族的咒语吧”一边和亚丝娜对视了一眼，随后同时点头。
“是的，乐意效劳。”
话音刚落，标记就变为了“？”。这样，第四层的阵营任务终于正式开始。
绮兹梅尔向城主深深地行了一礼，然后转过身来，对我们露出微笑。
“虽然这是个重要且危险的任务，但能再次和你们并肩作战，我感到高兴。请多多指教，亚丝娜，桐人。”
“我们也是！”“请多指教啦，绮兹梅尔！”
在我们大声地这样喊完之后，视野的左上角浮现出了第三位队伍成员的血槽和名字。
走出城主尤菲里斯的房间，离开了卫兵的视野范围后，我马上举起双手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唔唔——啊，真是紧张……”
“呵呵，这并不奇怪。在黑暗精灵之中，城主阁下也是活得最长的那一类。其实我也有些紧张。”
“什么嘛，绮兹梅尔你也是啊……话说，绮兹梅尔你几岁了？”
我无意中这样问道，却被走在左边的亚丝娜用手肘戳了戳，而右边的绮兹梅尔则干咳了一下。
“桐人。我并不清楚人族的习俗，但在精灵族中，向他人当面询问年龄是很没礼貌的。”
“是、是吗？对不起。”
“不过，至少我能说，和尤菲里斯阁下相比，我还很年轻。”
“明、明白了……不过话说回来，明明有这么个威严的城主大人，城里的士兵们却很懈怠，那些什么神官还高高在上的样子，这有点奇怪啊。”
我一边沿着楼梯往下走，一边小声地说道，绮兹梅尔则是表情苦涩地点了点头。
“嗯……这是有原因的。尤菲里斯阁下患上了某种疑难病症，所以阁下无法出现在明亮的光芒下，已经闭门不出很久了，几乎所有士兵都没亲眼见过阁下……”
“患病？精灵也会得病吗？”
“精灵虽然长寿，但也并非与疾病无缘……神官们在阁下管不到的地方就气焰嚣张，装模作样。然而一到战斗的时候根本一点用都没有。真让人头疼……”
绮兹梅尔轻轻地摇了摇头，在自己位于四楼的房间前停了下来，换了个口气和表情说道：
“不管怎样，要感谢你们送来如此重要的情报。今天已经很晚了，明天早上再开始执行任务吧。你们两个今晚都不要熬夜，好好地睡一觉。”
“我们懂的。”
“晚安，绮兹梅尔。”
我们以道别来回应她，骑士微笑着点了点头，走进了房间。尽管好不容易增加的血槽随着让人感到寂寞的效果音消失了，但只要明天一会合，就又会添加进队伍里。
我和亚丝娜又在走廊上走了十米，回到了隔壁的套间。
我调出窗口看了一下时间，原来不知不觉已经是晚上十点了。窗外的雪依然不停飘落，前院的树木已变成一片纯白。
我和亚丝娜并肩站在客厅正中央眺望了一会儿夜景之后，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将左手举起，然后用右手手指点击左手食指上闪亮的银色指环。浮现出来的属性窗口上显示的道具名是“琉苏拉的纹章”。
“魔法效果是……哦，敏捷+2和……对技能熟练度的上升率有少许加成吗？很不错的效果嘛。”
“哦……”
亚丝娜嘟哝着看向我的左手，不知为何皱起了眉头。
然后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又不知为何突然整张脸变得通红，然后迅速伸出右手放到自己的左手上。看来是要将指环换到另外一只手指上去，但我依然没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慌张。
“怎、怎么了？”
“没什么！”
既然她的语气如此坚决，我也不好再追究下去，只能点点头说道。
“呃，那我也该睡了啊……啊，对了，在那之前，能问你一件小事吗？”
“什、什么事啊？”
“刚才那个城主大人的名字后面的那个……毕……毕死康特，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听到我这个洋溢着好学之心的问题，亚丝娜的脸上浮现出了略显奇怪的表情，然后她“唉……”地仰天长叹。
“……外康特。”
“啊？”
“所以啦，是写作Viscount读作外康特啊。意思是‘子爵’。绮兹梅尔对那个人的称呼不就是子爵阁下吗？”
“啊，原、原来如此……顺便问一下，子爵大概是个什么地位？”
“一般来说，从上到下分别是公爵、侯爵、伯爵、子爵、男爵。不过我不知道黑暗精灵的贵族制度会不会一样。”
“明、明白了，感谢您的解说。那就……嗯，虽然有点早，明天早上六点在这里集合行吗？”
亚丝娜沉默地同意了我的提议。
“那就这样吧……晚安……”
尽管我还是很在意搭档突然脸红又突然态度冰冷的原因，但想必一觉醒来之后就会恢复了吧，于是便准备进入西侧的寝室。
但是，就在我开门的时候，她在身后叫住了我：
“桐人君。”
“什、什么事？”
我转过身，只见依旧站在客厅中央的轻剑士微微缩起肩膀低下头，眼睛则是向上——也就是向我看来。
“那个……虽然去浴场之前已经说过了，但是我今天真的很感谢你。比起在现实世界度过的平安夜，这次要更加快乐，也更加美好。”
“……”
这句意想不到的话语，让我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
几秒过后，我问出了一个似乎毫不掩饰，又似乎不痛不痒的问题：
“你在外面过的是怎样的圣诞节？”
“嗯……”
亚丝娜用鞋尖在厚地毯上扭动着，带着淡淡的笑容说道：
“每次父母都说要在家里开圣诞派对，让我别出门。但最后不管是父亲还是母亲都很晚了还不回来，我只好一个人把蛋糕吃完就算了……差不多每年都这样吧。”
“唔……是吗……”
我只能这么敷衍一下，实在有点难堪，但我真的没有什么故事能拿来回应她。毕竟，这两年我都是迅速从家人举行的派对上离席，然后赶着回游戏世界里参加圣诞活动去了。
“嗯，那个，你觉得快乐就好。早知道这样的话，就应该连蛋糕都准备好了。”
听到我语气含糊地冒出这句话，亚丝娜嘴角的笑意变得更浓了一些。
“也是啊……不过，这件事就留到明年的圣诞节吧。”
“也、也是。”
“好啦，我也睡觉去了。晚安。”
“晚安。”
目送亚丝娜走进对面的寝室后，我也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虽然没有客厅那么大，但寝室里也足够宽敞了。中间放着一张双人床，墙边有貌似能当作外部道具栏的柜子，还有一个我这个男生根本用不到的，带三面镜的化妆台。
我脱下外套、鞋子和护具，直接倒在床上。
“明年的圣诞节吗……”
亚丝娜可能只是随口说说，但实际上，这句话的含义相当沉重。从这个死亡游戏开始以来，今天已是第四十八天了。按每一楼层的攻略天数来说，第一层是二十八天，第二层是十天，第三层则是七天。而这第四层，仅用三天就来到了中间点。
能顺利地缩短天数确实让人感到振奋，但这也差不多是极限了。按照今后每层要花一周左右来算，单纯地计算一下，要突破剩余九十六层的时间大约是六百七十二天——差不多是一年又十个月。
也就是说，几乎可以肯定，明年的圣诞节我们还是要被囚禁在这座浮游城里。虽说亚丝娜可能没想那么多，但光是想象一下现在头顶的天花板上还有着那么多楼层，就几乎让人崩溃。
虽然我们每次都在等级上留了足够的安全系数，但这个游戏中并不存在什么绝对的安全地带。比如说一不小心同时引到了大量的强力怪，又比如说中了什么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恢复的减益效果，又或者只是单纯地在几十米的高处踏空了。仅仅这样的小失误，就会让血量归零，从而导致我那躺在现实世界某处的身体被NERvGear破坏大脑。名叫桐人/桐谷和人的人类，就如同水底的泡影一般，轻易地从这两个世界上消失。
当然，我还可以选择留在第一层的起始城镇。可是，在四十八天前的那个时刻，我就像被什么追赶着一般逃出了圈内，冲向下一个村子。在告别我的第一个搭档——短弯刀手克莱因……不对，是将这个SAO菜鸟抛弃之前，我曾说过这样的话。
——想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就必须不停地强化自己。所谓RPG网游，就是玩家之间对资源的争夺。面对系统提供的有限金钱与道具，只有攫取得更多的人才能够变强。
我认为这种想法没错。我能够存活到今天，正是因为我利用了原封测玩家，不，是封弊者的知识与经验，不断地高效率获取金钱、经验值和稀有道具。也曾多次遇到只要低1级，或者装备的强化值少了1点就可能面临死亡的场面。
可是，这些都是因为我选择离开安全的圈内，自己来攻略这个死亡游戏的道路。
为什么我会这么做呢？
在第一层的托尔巴纳城里，与我刚结识的亚丝娜说出的话在我的脑海中复苏。
——与其在第一个城镇的旅店里闭门不出，最后慢慢死去，我宁愿保持自我直到最后的瞬间。即使是输给怪物而死，我也不想输给这个游戏……或者说，输给这个世界。
这样的动机既行险，又勇敢，还显得极为爽快，很有亚丝娜的风格。然而，我并不认为我心中有着这样的东西。
龙骑士团的林德，艾恩葛朗特解放队的牙王，还有在第一层的楼层BOSS攻略战中死去的原封测玩家迪亚贝尔又是怎样的呢？他们是出于一种怎样的理由，才会踏向危险的圈外，将真正的死亡置于天平之上？
我看着头顶那昏暗的天花板，迷茫在这毫无头绪的思考之中。
此时，隔壁的客厅传来对面寝室打开房门的轻响。
亚丝娜是想再去洗一次澡吧——我蒙蒙胧胧地这样想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可是，门的开关声只响过一回，之后过了好几分钟都没有再次响起。也就是说，亚丝娜没有从客厅走进浴室，也没有前往走廊，更没有回到自己的寝室。
“……”
我又竖起耳朵听了十秒左右，轻手轻脚地走下了床。赤着脚踩在地毯上来到门旁，轻轻转动黄铜门把，稍稍将门拉开。
客厅里的灯光已经熄灭。可是从窗外射进的雪光，让整个房间浮现出黑白的阴影。
我缓缓地移动视线，看到我这一侧墙边的大沙发上，有一个抱着膝盖缩成一团的人影。
我犹豫了片刻，还是把门彻底打开，走进了客厅。尽管应该已经发现了我的到来，但只穿着那件白色外套的亚丝娜还是低着头一动不动。
我下意识地蹑手蹑脚走到沙发旁，停下脚步。
“睡不着吗？”
过了片刻，她那小脑袋才点了一下。又经过数秒的沉默，她才喃喃地说道：
“总觉得，不管是房间，还是床，实在是太大了……”
“说得没错。封测时期，我是在二楼的十人房间里下线的，那里可是塞满了双层床呢。”
我一边回答，一边在沙发的另一头坐下。
在这种时候，有什么玩家技能可以瞬间变出一杯甜甜的热牛奶……虽然我是这么想的，但遗憾的是，道具栏里没有牛奶，房间里也没有炉灶。我只能做了一件平时不会做的事——将心中那毫无根据的推测直接说了出来。
“在想明年的事情吗？”
一听到这句话，在我的一米半开外缩成一团的亚丝娜猛然颤抖起来。
她又点了一下头，仿佛要把额头按在怀里的膝盖上似的。过了一会儿，一阵极其轻微的低语在昏暗的房间里响起：
“迄今为止，我都不去思考遥远的未来。只是告诉自己，要在今天的攻略中竭尽全力。这其实就相当于在逃避未来吧。像是剩下还有多少层，要多久才能脱离游戏……以及在那之前，我们能在这个世界存活多久……这些事情全都被我视而不见了。但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往外看的时候，不知为何……这些想法就都涌上了心头……”
亚丝娜那抱着膝盖的双臂变得更加用力。
“我想活到明年的圣诞节，想再次看到雪花飘落在艾恩葛朗特。”
这是一句几乎微不可闻，却又让人听得如此心痛的独白。
我强烈地感到必须要说些什么，但嘴巴仿佛被黏住了似的，僵硬着一动不动。
你不会死，你绝对能活到明年的圣诞节……不，活到这个死亡游戏通关的那一天。
即便我想这么说，但根据又从何而来呢？
毋庸置疑的是，亚丝娜的战斗技术放在整个最前线组里也是出类拔萃的，装备的性能我也能够保证。但是，就像我刚才自问自答的那样，在这个世界里，仅仅一次失误或者不走运，都会让你的血量轻易地归零。绝对不会死——这种连我自己都不能接受的安慰，我无法轻易地说出口。
沉默不知维持了多久，我才终于从虚拟角色的喉咙中挤出了嘶哑的话语：
“抱歉，我什么都说不出来。现在的我，还没有强大到能够对你说些什么……”
这恐怕是亚丝娜第一次表露出对死亡游戏的恐惧和对未来的希望，但我只说得出这样的话。这让我对自己感到难堪，站起来想要逃回自己的寝室。
然而，就在我正要从缩在沙发右边的亚丝娜面前经过时，她猛然伸出手抓住我的衣服下摆。然后不容分说地一拽，让我再次坐在了她身边。
“只要变强就好了。”
这出乎意料的话语让我微微屏住了呼吸。
“咦？”
“去变得更强吧。强大到能对我……对我这种胆小的女生，说出‘没问题’这句话。”
“……”
我依然不知该如何作答，看向自己的双手。
要强大到能对某人说出这样的话来，究竟要升到多少级呢？至少，二十或者三十级应该是不够的吧？
而且，亚丝娜所说的强，指的是这个吗……这些平时从没思考过的疑问盘旋在我的心头。
此时，抱着膝盖的亚丝娜将身体向左倾，把她那小小的脑袋靠在我的右肩上。
“现在什么都不用说，不过，你要一直待在这里，直到我睡着为止。”
“咦……好、好吧，这倒无所谓……”
我好不容易才做出了这样的回答后，亚丝娜露出了淡淡的微笑，闭上了眼睛。
没过一分钟，我还真听到了睡着时的呼吸声。既然她要求的是直到睡着为止，那我大可将她放在沙发上，自己回寝室去。但此时她应该还睡得很浅，要在不吵醒她的情况下脱离，实在太过困难了。
到头来，还是得一直待到她睡醒啊……我这样想着，同时肩膀也放松下来，将后背靠在沙发上。
变强。
这是我在走出……或者说是逃离起始城镇之前说过的话。没有明确的动机，只是仿佛被什么追赶着似的，比其他玩家提升更多的等级，得到新的武器，只是一味地追求着对自己的强化。
是亚丝娜给了我动机吗？我是为了在下一次，她……又或者是谁向我表露心中的恐惧时，能够对那个人说出“没问题，你不会死的”而变得更强——可不可以这样认为呢……
突然，靠在我肩上的亚丝娜微颤了一下。看起来不是被吵醒，应该是在入睡中感到了寒意。确实，仅穿一件薄薄的上衣，在这样的雪夜中应该很难受。
如果在这种时候，有什么玩家技能可以瞬间变出一张暖和的毛毯……但遗憾的是道具栏里——
“啊……”
我小声地嘟哝了一下，轻轻打开了窗口。手指拖动着，选择了某个道具将其实体化。
轻轻地落在我双手上的，是一块薄薄的浅银色纺织物——在堕落精灵的地下水道中发挥了重要作用的“亚尔基洛的薄布”。既然能覆盖一整艘凤尾舟，那拿来当毛毯盖的话，想必尺寸是绰绰有余的。尽管耐久度已经所剩无几，但幸运的是，在周围不是水面的地方使用的话，貌似不会产生消耗。
盖上展开的薄布后，屋内的寒意迅速消散了。反而是那舒爽的睡意钻进了我的脑袋。
我操作还没关闭的窗口，将起床闹钟设置在早上五点三十分后，闭上了眼睛。
12月25日以及26日，在我们为城主尤菲里斯子爵委托的“琉璃秘钥”任务而奔走的过程中转瞬即逝。
这个任务难度绝对不低，但因为我和亚丝娜都各自升了一级，再加上精英骑士绮兹梅尔依然是太过值得信赖，所以没遇到真正的苦战。第一天我们都在为了一个接一个的前置任务而东奔西走，第二天下午就冲进了封印着秘钥的水上迷宫。在击败可能是因湿气而浑身都是绿锈的无头骑士型BOSS后，我们得到了闪耀着海蓝光辉的第二秘钥，之后并没有遭遇戴着黑面具的堕落精灵，得以在晚餐前回到尤菲尔城。
向城主交完任务，得到一大堆的报酬后走出房间时，走廊西侧尽头的大窗已经被晚霞彻底染红了。我沐浴着鲜红的光芒，尽情地伸了个懒腰。
“啊……总算是照计划回收了第二秘钥。城主大人把它收在椅子后面的小房间里，不知道第一秘钥是不是也在里面……”
这半是自言自语的疑问，由难得脱下礼服换回骑士铠甲的绮兹梅尔回答了：
“正是如此。也就是说，如果森林精灵攻到了城堡的五楼，秘钥就很有可能被夺走。尽管尤菲里斯阁下是轻剑高手，但也不能要求患病的阁下亲自战斗啊……”
“没问题的，绮兹梅尔。别说五楼，他们连栈桥都爬不上来。”
满怀自信说出这些话的，是活力四射地奋斗了整整两天的亚丝娜。看来能和绮兹梅尔再次并肩作战，让她非常愉快。
“不管敌人的船有十艘还是二十艘，都会被我通通击沉！”
“哈哈，那我就放心了。”
绮兹梅尔笑着拍了拍亚丝娜的后背，然后再次向我看来。
“桐人，亚丝娜。仅仅两天之间就能从封印的迷宫中回收琉璃秘钥，你们的力量自然是帮了大忙，同时也离不开你们那艘船的优越性能。而且，最让我高兴的是，你们竟然以我妹妹的名字为那艘美丽的凤尾舟命名……”
说到这里，骑士停顿了一下，向身边的窗口走去。
透过那朝北的窗口，能够俯视尤菲尔城的前院和城门，以及延伸出去的大栈桥。栈桥的左右两边，八艘黑色涂装的大型凤尾舟，以及一艘白色的小型凤尾舟——也就是我们的蒂涅尔号，正在随波荡漾。
“妹妹从小就喜欢玩水。在第九层的王都里，她经常和我一起乘坐游览用的小船。看到蒂涅尔号，就让我回想起了那些已经忘却的记忆……”
绮兹梅尔很是怀念地说着，亚丝娜则轻轻走到她的右手边。
注视着两人在左侧的夕阳照耀下闪闪发光的秀发，我不由得思考起来。
绮兹梅尔的孪生妹妹，那个名叫蒂涅尔的黑暗精灵药剂师，很可能不是在艾恩葛朗特存在过的NPC。因为，SAO正式开始运营的时间，是在仅仅五十天之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不管是绮兹梅尔这些黑暗精灵族，还是敌对的森林精灵族，都是在那个瞬间诞生的。也就是说，蒂涅尔不过是绮兹梅尔得到的，名为“设定”的记忆(Data)而已。
但是，每当绮兹梅尔讲述着与蒂涅尔有关的回忆时，服务器某个地方的数据就会更新，变得更为明确而详细。哪怕她只是一个作为设定存在的女子，总有一天这份回忆也会变为明确的现实。这是我的直觉。
站在绮兹梅尔左侧的我轻轻地干咳一声，把在做秘钥任务时和亚丝娜商量过的事情说了出来：
“那个，绮兹梅尔。我有一个请求。”
“只要我能做到，但说无妨。”
“嗯……我们的‘幻书之术’无法收纳像船那么大的东西，但也不能背着船去攀登‘天柱之塔’。所以，如果我们要前往第五层，必须把蒂涅尔号放在第四层的某个地方。”
黑暗精灵骑士沉默地听我讲完，站在右边的亚丝娜开口了：
“所以呢，绮兹梅尔。在我和桐人君前往第五层之前，我们希望能把蒂涅尔号托付给你。哪怕是停泊在这座尤菲尔城的栈桥上也可以……”
我和亚丝娜昨晚花了很长的时间讨论到底能不能这么做。万一请求绮兹梅尔去做一件在系统上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有可能会对她的AI造成无益的负担。
一般来说，玩家是无法把道具转交给NPC的。就像当初在第三层的洞窟里捡到黑暗精灵骑士的徽章，即便我想把它交给绮兹梅尔，她也会回答“由你转交给司令”。像是前天亚丝娜让绮兹梅尔穿上的紫色泳衣，似乎也在更衣室里退还了。
不过，如果只是把船停在栈桥上，是不必转移所有权的。绮兹梅尔只是在心意上保管着蒂涅尔号……只要她能偶尔看看船，回忆起与逝去的妹妹之间的回忆，那就足够了。至于从这座城前往迷宫塔的方法，虽然也算是个问题，不过嘛，实在不行还有救生圈呢。
我们有些胆怯地等待着绮兹梅尔的回答，骑士则是再一次转身看向窗户，身上的铠甲发出了碰撞声。
片刻之后，那沉静的——但是又感情丰富得让人不会认为她是NPC的声音响了起来。
“……当然。当然可以了。我会负起责任，保管好你们这艘重要的船。但是，你们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绮兹梅尔？”
“你们今后还要来到这座城，带我乘坐蒂涅尔号。”
这次，轮到我和亚丝娜异口同声地喊出一声“当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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