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除夕啊……”
我躺在草地上，仰望着带着一抹绿色的上层底部，喃喃地自言自语。
今天是十二月三十一日，但因为上午阳光明媚，微风中没有多少寒意，更不是身处于应该帮忙大扫除的自己家中，所以没有什么过年的气息。我闭上眼睛，回忆着去年的除夕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当时倒是很想在那时候沉迷的一个网络游戏里参加过年活动，但美国归来的老爸颁下旨意，结果是为大扫除而忙得脚不沾地。更是在打扫位于庭园角落的剑道道场这么一个大工程里，被平时没怎么说话的妹妹直叶趁机使唤得连轴转。
在我精疲力竭地回到客厅之后，妈妈先拿了一些甜甜的黄豆粉饼给我，真是好吃得连舌头都要一起吞下去了。放弃参加活动的我和家人一起看电视，吃过年荞麦面，在听到除夕夜的钟声响起之后，前往附近的神社进行新年的初次参拜……
我中断了回忆，缓缓睁开双眼。
看到的是一个钢铁与岩石构成的盖子，覆盖在上空一百米处。
此时在现实世界中，我的三个家人应该和去年一样在进行着大扫除吧。没有我帮忙，直叶打扫起道场应该会觉得挺辛苦。
五十五天前，茅场晶彦宣布死亡游戏开始的那一刻，我根本没想过会在这个世界迎来除夕。我并没有具体地想象过要多少天才能到达艾恩葛朗特第一百层。更没有想到，在经过了将近两个月后，连第五层都还没有突破。
假设今后也都是这样的速度，那明年甚至是后年都要在这个世界里过除夕了。不……就连这也搞不好只是一厢情愿而已。成为攻略集团的一份子，一直战斗下去的话，谁又能保证自己可以活到下一个除夕。
我曾经也觉得，如果在和怪物的战斗中丧命倒也无妨。在死亡游戏开始后不久，我就第一个冲出了起始城镇，这是为了运用原封测玩家的知识和经验抢跑，来提高自己能够活下去的概率，但老实说这只是一部分原因罢了。我大概是在害怕会有比我还强的玩家出现。在SAO这个等级制网络角色扮演游戏中，如果被谁拉开了距离，那就永远也追不上了。正是这种充满着自私的恐惧，驱赶着我不断前行。为了能够一直保持着顶尖玩家的身份，不停地冒着与BOSS怪战斗的风险……这样的思路根本就是莫名其妙。
但是——
在两天前，我发觉自己心中产生了一些全新的动机。
即使是悠闲地躺在安全的黑暗精灵村庄正中心，但一想起那一瞬间，我就感觉内脏都被揪紧了。在主城卡尔鲁因的地下墓地二层，我为了寻找情报贩子阿尔戈而赶往通往下一层的楼梯时，亚丝娜那一直显示在我视野左上角的血条突然减少了一成左右。
我以为还在“BLINK&BRINK”的房间里睡着的临时搭档为什么会突然受到伤害，这其中的原因我自然是不可能马上明白的。我一开始想到的，是在圈内接受了某人的决斗申请，此时正在战斗之中的可能性。但是又过了几秒，血量都没有再次减少，但是也没有回复。
那么，答案就只剩一个了。亚丝娜恐怕是跟在我的身后，进入了这个地下墓地迷宫。做出这个结论后，我抑制住了鲁莽地乱跑的冲动，试图推测出亚丝娜现在所处的位置。
地下墓地二层会出现的怪物，是会进行毒攻击，极为烦人的木乃伊男“发霉干尸”，以及灵体类的“哀痛亡灵”等等，这些都是很难对付的敌人。但是它们的攻击力全都不足以一击就将已经有十七级的亚丝娜打掉一成的血量。而从之后血条都没有变化来看，那恐怕不是在战斗中受到的伤害，而是踩中了陷阱。这个地下城中应该不存在那种会直接造成伤害的陷阱，那恐怕就只剩活板门机关了。而有活板门机关的地方，就只有下到二层后马上就能看到的墓室。
从同一个陷阱里下去的话会更容易找到人，但此时我已经到达了二楼一个很深的地方，距离往下走的楼梯还更近一点。我奔向地下三层，将拦路的怪物杀得七零八落，朝陷阱正下方的区域全速前进。
终于，我感觉到前方有了人的动静，但出现的却是两个无名光标。虽然都是绿色的，但为防万一，我还是隐蔽之后再进行接近。然后洞窟在途中形成了一个小房间，里面有两个身穿黑色披风的男人。
随后，一个尖利的声音说他捡到了骑士轻剑+5。
在看到其中一个黑披风手里握着的银色轻剑时，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又仿佛瞬间沸腾。当时的感觉，永远地铭刻在我的脑海之中。
虽然视野左上角依然显示着亚丝娜的血条，但我当时就是认为这两个黑披风PK了她，将轻剑夺走了。一想到血条只是未能及时进行资料更新，很快就将无声地消失，我的全身就猛然颤抖起来。
那时，亚丝娜正在小房间对面的洞窟之中隐藏着观察情况，她似乎以为我解除隐蔽向两个黑披风逼问的态度只是在唬人，但我当时差不多有一半是认真的。而在随后，看到亚丝娜突然跳出来以极其聪明的手段夺回轻剑时，我不由得认真地感谢起不知是否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神。
也差不多应该承认了。我此时依然战斗在最前线的理由——或者说动机，并不是单纯地渴望着数值上的强大。恰在此时，我回想起自己在通往五层的往返阶梯上说出的那句话。
——你，会和我，一起待到什么时候？
被亚丝娜这么一问，我将浮现在脑中的回答脱口而出。
——直到你变得够强，不再需要我的时候。
看来，那搞不好是我的真正想法。想让这个原本只是我临时搭档的轻剑士一直活到这个死亡游戏的最后一刻……为了这个目的，只要是我能做的，我都会尽力去做到。这样的情感，此时也依然无比明确地存在于我心中。
照现在这样成长下去的话，在不远的未来，不管是知识还是能力方面，亚丝娜都会超过我吧。“不再需要我的时候”必然会到来。到那时候，我不能挽留她。亚丝娜和我不同，她拥有着在集体之中才能闪耀的才华。总有一天，她一定会当上大公会的高层人员，成为一个能够推动死亡游戏攻略进度的真正顶级玩家。
我的责任，就是在那之前一直守护着她，将必须传授的知识全部传授。
那就是一切，没有其他。
就在我这样告诫着自己，打算从草地上坐起身子的时候，背后传来了叫我的声音。
“桐人君，轮到你洗了哦。”
我回过头去，只见轻剑士正在爬着位于希雅亚村正中央的这个小丘。在来到我坐着的最高处后，缩着身子在我旁边坐下。
她还是平时那身暗红色连帽斗篷——不过至少没戴上风帽——搭配着皮裙的打扮，栗色的头发还残留着些许浸湿特效，在接近正午的阳光下闪闪发亮。我不禁产生了摸上一把的念头，但自然是没有实行，而是看了一眼位于小丘西面的那个大浴场后问道：
“咦，阿尔戈呢？”
“她要先回玛娜娜雷娜一趟。还要我代她向桐仔问好。”
“是吗……”
话刚出口，视野左上角那第三道血条就无声地消失了。看来是离开村子的阿尔戈脱离了队伍。即使是“老鼠”，也没有参加精灵战争阵营任务，所以我们为了给她提供相关情报，顺便请她来到这个村子，结果大部分时间都被她用来和亚丝娜一起泡澡了。
“你们洗得真够久的，到底聊了些什么啊？”
我不经意地问了这么一句，结果亚丝娜不知为何，有些慌张地移开视线后说道：
“女、女孩子之间的话题你也好意思打听啊。”
“哦？也就说，那个阿尔戈，和这位亚丝娜，说了一些所谓的女生悄悄话……”
“所以就叫你不准打听了啦！而且‘这位亚丝娜’是什么意思！”
“抱、抱歉啦。但还是觉得有些意外……”
“事先声明，我们可没有说什么女生悄悄话啊！”
亚丝娜用鼻子哼了一声，打开窗口看了看时间。
“哎呀，已经中午了啊……桐人君你要泡澡的话最好快点。”
“算了，我还是下次再说吧。毕竟我们也得快点动身了……”
我将视线投向北面，望着那在三公里开外的地方耸立着的迷宫塔。亚丝娜也看向同样的方向，沉默地点了点头。
“是啊。但是……ALS是认真的吗，真的要只凭自己去打掉楼层BOSS……”
“喂喂，这不是亚丝娜你挖到的情报吗？”
“话是这么说……”
她对苦笑的我微微歪了歪脑袋。
亚丝娜如我推测的那样，是在卡尔鲁因地下墓地迷宫中踩到了活板门，但她可以说是因祸得福，在偷听两个黑披风的对话时，掌握到了连阿尔戈都不知道的重大情报。将攻略集团一分为二的大公会，由刺猬头的牙王率领的“艾恩葛朗特解放队”，准备放弃卡尔鲁因城今晚要举行的过年倒数派对，单独将楼层BOSS攻略。
现在是正午，ALS和另外一个大公会“龙骑士团”应该还驻扎在距离希雅亚村不远的玛娜娜雷娜村。村子所处的位置是整个楼层的中心处，从地面走的话，要花半天时间才能到卡尔鲁因，如果走那条地下隧道的话只需要不到两小时。因此两个公会应该都会在傍晚回到卡尔鲁因，准备食物、饮料还有乐器，然后在晚上九点召开艾恩葛朗特的第一次迎接新年的派对——这是我之前听说的情况。
但是ALS的主力却不会回卡尔鲁因，而是会直接向楼层东北方向的迷宫区进发，试图直接突破到第六层……并且这似乎不是公会的全体意见，而是被摩尔特所属的神秘PK集团煽动出来的结果，那我自然是不能置之不理了。
我和亚丝娜还有阿尔戈昨天充分讨论过该如何应对。最理想的情况就是ALS中止这个鲁莽的计划，按照预定的那样参加在卡尔鲁因举行的跨年派对。但他们可不是会老老实实听话的人，反而是很有可能会被牙王逼问：“这事儿你小子是从哪儿打听的！”
要么就是偷偷地把ALS的计划泄露给DKB，让他们一起前往迷宫塔……这倒也是个办法，但那样的话派对就告吹了。
而且，我还听说这个倒数派对是DKB的斯瓦塔和哈夫纳这些相较稳健的干部和几个关系比较好的ALS干部共同策划的。如果成功的话，两个公会的距离就会一下子缩短许多。所以摩尔特他们才会想要破坏这个计划，如果派对泡汤的话，他们的目的就可以说是成功了一半。
到底要怎么办呢……就在我只能在心中暗暗叹气的时候，亚丝娜喃喃自语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中。
“如果绮兹梅尔还在这里就好办了……”
我没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眨着眼睛问道：
“咦……这是何故？”
然后轻剑士以非常认真的表情，说出了一个稍显粗暴的主意：
“那还用说吗？当然是我们和绮兹梅尔一起先去把楼层BOSS解决了。那样的话，ALS就没有了抢这个风头的理由了吧。”
“好、好吧，确实如此……”
我被她带歪了思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又马上用力摇头。
“不、不对不对不对。就算绮兹梅尔很强，这也太鲁莽了吧。”
昨天我们造访这个希雅亚村的时候，和黑暗精灵骑士绮兹梅尔重逢了。
但很遗憾的是——这么说应该没错——精灵战争阵营任务的第五层篇非常地短，就只是做了几个连续任务，打倒了一个森林精灵军官就直接结束，然后绮兹梅尔就出发前往第六层了。
我一边回忆着和她那短暂而快乐的冒险，一边继续说道：
“第四层的海马，可是要攻略集团的完整团队再加上绮兹梅尔和尤菲里斯子爵的帮忙才好不容易打赢的。而且第五层是一个阶段性的楼层，我认为应该会出现一个更厉害一些的BOSS才对啊……”
“哦……封测的时候是一个怎样的楼层BOSS？”
“设定上是古代遗迹的守护者，是一个超级巨大的魔像。不过，地下墓地迷宫的那个BOSS和封测时完全不同。所以楼层BOSS也有可能整个都不一样了。必须得等侦察过后，才能下定论……”
“是吗……但是话说回来，到底……”
亚丝娜神色严峻地看着远处的迷宫塔，仿佛自问一般低语道：
“ALS没做过BOSS任务吧？然而他们连阿尔戈小姐的攻略本都不打算等，直接就要正式挑战楼层BOSS……这种自信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所谓的BOSS任务，指的就是每一层那些和楼层BOSS相关的连续任务。随着任务的进行，就能够得到BOSS的种类、能力以及弱点等方面的线索。但似乎是因为其内容是以故事为核心，要完成任务的话，必须投入到剧情之中，配合着剧情做出正确的反应才行。而且奖励还特别寒酸，耗费时间也多，所以ALS和DKB的态度都是把这个差事交给了情报贩子……具体来说就是等着《阿尔戈攻略本·楼层BOSS篇》出来。
我和亚丝娜把时间都花在精灵战争阵营任务上，根本没空去做BOSS任务，所以也没什么资格去评论他们，但就如同亚丝娜所说，这次的ALS也太过激进了。就算是被PK集团的卧底煽动了，但他们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认同了这么鲁莽的行动？这点很有必要搞清楚。
“嗯……ALS的成员里有哪位可以给我们讲述一下有关详情呢……”
听到我的呻吟声，亚丝娜也面露难色。
“应该没戏吧。现在这个攻略集团的根基，就是在第一层被迪亚贝尔先生召集起来的团队吧？而迪亚贝尔先生已经在第一层的BOSS战中牺牲，然后是林德先生继承了他的位置建立起了DKB。但是牙王先生却对林德先生那重视指挥系统的风格感到不满，没有加入DKB，自己召集了同伴组建了重视互相协作的ALS……因为这样的经历，DKB成员产生了自己才是‘攻略集团主流’的意识，而ALS的夙愿就是要从DKB手上夺回攻略的主导权。”
“哦……也就是类似执政党和在野党的关系了吗……”
我对她那井井有条的说明佩服地点头，亚丝娜脸上的忧虑神色却依然没有消失。
“然而两个公会在实际上的势力却相差无几。从这个方面来说，我很佩服ALS的努力。但问题在于，我和桐人也是‘迪亚贝尔组’出身的。貌似在ALS的人看来，我们是更偏DKB一方。”
“呃……咦？我们更偏DKB？怎么可能……”
我惊讶了片刻后，马上又连连摇头。
“不对，你看啊，照这样来说的话，身为会长的牙王最开始也是迪亚贝尔组的啊。而且他似乎还挺尊重迪亚贝尔的呢，还叫迪亚贝尔先生来着……”
说着说着，我想起了在第一层托尔巴纳城镇中举行的第一次攻略会议。
那次会议是在十二月四日召开的，所以距今还不到一个月。但仿佛已经是极为遥远的回忆了。
一个蓝发的英俊青年背对着广场的喷泉伫立着。他那银色的金属铠甲反射着夕阳，显得闪闪发亮，脸上露出了让人觉得可亲的笑容。
——我叫迪亚贝尔，心中的职业是“骑士”！
那一声爽朗的招呼，让迪亚贝尔紧紧地抓住了在场玩家的心。再加上在迎战第一层的楼层BOSS时，单枪匹马挑战狗头人领主伊尔方，最后如英雄一般壮烈牺牲——尽管这件事有着不少内幕，这让“骑士”迪亚贝尔在攻略集团中成为了神圣的偶像。
而亚丝娜也出声追认了我的这些想法。
“我觉得……正是这个原因，牙王先生很尊敬迪亚贝尔先生……所以，他可能是认为，现在率领着DKB的林德先生，是在利用迪亚贝尔先生的形象。”
“嗯……也许吧。牙王从第一次攻略会议开始，就不断地讲述着对封测玩家的不满。在变成死亡游戏的SAO，一部分玩家就像是在玩普通的网游一样独占着资源，他想必是无法容忍这样的情况吧……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因为DKB之中干部成员和普通成员的待遇有着明显的不同，所以双方不能相容也是无可奈何的……”
“嗯……”
亚丝娜点点头，看着自己脚上穿着的那双崭新的靴子。那是尤菲里斯子爵给的奖励，是带魔法效果的高级货。
不管是什么人，只要把精灵战争任务做下去，都有得到它的可能性，所以绝对不可能独占。但在她的心中，这种全身装备都在逐渐换成稀有道具的状况，和牙王主张的分产主义也会产生冲突吧。
我下意识地将右手伸向亚丝娜的膝盖，一边想要遮挡住她看向靴子的视线，一边说道：
“的确，牙王这种认为不管是情报还是道具都应该平均分配的思想也是有道理的。在变为死亡游戏的这个世界里，最重要的资源就是玩家的生命，所以我觉得尽最大的努力去保护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像BOSS战那样的极限状况下，要将自己的生命和他人的生命平等看待是不可能的。首先要保护自己，其次是保护身边的玩家，大家只能这么做……所以，我希望亚丝娜能够尽最大的努力保护好你自己。装备强力的防具这点也包括在内。”
“嗯……”
亚丝娜难得做出了坦率的回应，然后轻轻地干咳了一声。
“我知道啦，所以你能别按了吗？我也挺喜欢这双靴子的。可从来没想过要送给其他人。”
“是吗……”
我松了口气，看向自己的右手，此时我才发现这只手隔着过膝袜紧紧地抓住了亚丝娜精致的膝盖。
“哇！”
我大喊着光速收回了右手，塞进外套的怀中，同时为这无礼的行为道歉。
“抱、抱抱抱抱歉！我并不是……呃，不是想摸你的脚，只是想把靴子……”
“想把靴子怎么着啊？”
“想把靴子……摸一摸……”
“那还不是一样！”
被尖锐地指出这一点之后，我只能心甘情愿地低头认罪，幸好亚丝娜没有继续追究的意思，而是说回了原来的话题。
“总之，对ALS的成员来说，我们是必须纠正的对象。我觉得应该没有人会轻易地把内部情报透露给你吧……不，稍微等等……”
亚丝娜皱起眉头，瞟了我一眼。
“策划今晚那个倒数派对的，好像不只是DKB的人吧？”
“好像是这样吧……虽然主导者是DKB的斯瓦塔他们，不过因为目的是为了两大公会的和睦，所以好像ALS一方也有人在协助。”
我一边回忆着四天前从斧战士艾基尔那里收到的即时消息一边点头，亚丝娜突然把脸靠了过来。
“既然如此，找那个ALS一方的人就能询问详情了吧？因为现在他策划的派对就快因为抢先攻略BOSS的行动而泡汤了啊。就算都是同一个公会的人，心里也肯定不会痛快的。”
我正回忆到艾基尔的消息最末尾那句“把你那搭档也一起请来吧”，内心正在万分纠结，因此过了整整一秒才明白过来亚丝娜的意思，轻轻拍了拍膝盖。
“原来如此，有道理……如果这个抢先行动是强硬派强行推动的，恐怕这个属于稳健派的派对策划者提出的意见都被封杀了。他肯定有很多话想说……应该吧，但是……”
“但是什么？”
亚丝娜一脸讶异地看着语速渐渐放慢的我。我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一边揪着手边的野草，一边用变得沉重的口气说道：
“可能是我想太多了吧，但也不能完全排除派对也是行动一部分的可能性。提出和DKB一起举办跨年派对，让他们留在主城的话，行动的成功率就会有飞跃式的提高……如果是这种情况，那就算我们和ALS方的策划者接触，对方也不可能交代详情的。反而可能会引起他们的警惕，导致某个方面的事态恶化……”
“……”
我说完之后，亚丝娜暂时没有回答。她沉默着动起右手，像是和我比赛似的也开始揪起了草。这种小型植物并没有被当成单独的物体来进行管理，拔下的草叶会迅速消失，而地面上的草不见一丝减少，如果愿意的话，我们可以永远地揪下去。
在揪了几十秒之后，亚丝娜才终于开口了。
“我不认为ALS会过分到这个地步。在地下墓地三层，摩尔特以外的另一个黑披风无疑就是潜伏在ALS里的间谍。就算在他的煽动下，强硬派暂时处于优势，但肯定也有玩家是想要跟DKB搞好关系的。”
这次轮到我陷入了沉思。
老实说，我提出的“派对策划者等于间谍论”，与亚丝娜坚持的“ALS稳健派实际存在论”是能够同时成立的。如果策划者是强硬派的间谍，那么这一切就是在稳健派不知情的情况下推进的行动。
恐怕再怎么想，也没法马上得出答案。最后都会归纳为是否要相信SAO玩家的善良天性。
在我看来，我没有相信的权利。因为，在SAO正式运营开始的那一天，茅场结束了教程之后，我就第一个跑出了起始城镇。我从来没想象过一万个玩家团结一致去攻略死亡游戏的景象，而是为了对抗那尚不知从何而来的恶意，追求着对自身属性的强化。
但是亚丝娜不同。她之所以会拿起剑走出城镇，并不是为了要变得比其他人更强。在托尔巴纳的巷子里吃完涂着奶油的黑面包之后，我问她是为了什么而离开起始城镇，当时她是这样回答的：
——为了让我……能够做我自己。与其在第一个城镇的旅店里闭门不出，最后慢慢死去，我宁愿保持自我直到最后的瞬间。
亚丝娜想要与自己战斗。她相信内心中的强大，并想要证明它的存在。这种强大此时依然在她体内灿烂生辉，就连坐在她身边的我也被照亮。
“去打听一下吧……”
我停下了拔草的手嘟哝了这么一句后，感觉亚丝娜突然向我看来。
我也向她瞟了一眼，于是我们对上了视线。我一边感叹着那双淡褐色的眼睛绽放出的光芒是如此闪耀，一边说道：
“ALS单独进行BOSS攻略行动实在太危险了，就算真的能够成功，也会和DKB之间产生严重的膈阂。如果有可能制止的话，我们就不能坐视不理。而且，如果我们此时什么都不做的话，感觉迪亚贝尔会生我们的气啊……”
“是啊……”
亚丝娜点了点头，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微微翕动着嘴唇。虽然觉得她似乎说的是“谢谢”两字，但我并没有回应，而是直接站起身——老实说，其实只是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而已——然后拍了拍双手。
“很好，那就趁着吃午饭的机会去玛娜娜雷娜村吧！”
“明白。不过，要怎么确定ALS方的派对策划者是谁呢？”
亚丝娜也站起身，拍着皮裙的后面问道。我对她露出了一个笑容。
“虽然也可以让阿尔戈去调查，但她现在忙着做BOSS任务呢……这次还是正面进攻好了。”
希雅亚村是精灵村落，水源和树木都极为丰富，但玛娜娜雷娜却是一个建筑在古代矿山遗迹之上，落满了尘埃的村落。地面上开着一个研钵状的大洞，洞的斜面排列着商店和民房，最深处则是有一个坑道地下城，开着一个黑黝黝的入口。那个地下城里能捡到许多矿物类、化石类的材料以及遗物道具，但我和亚丝娜只能将这个机会留到下次，直接向着村里最大的餐馆走去。
虽然沿着那螺旋状的道路也能走到目的地，但我们却通过随处可见的楼梯抄近路。最终，一个坐落在斜面的中部，传出喧闹音乐与芳香气味的大型建筑出现在我们眼前。
虽然烤肉的香气强烈地刺激着我空空如也的肚子，但我还是先从窗户窥视着内部的情况。如我预想的那样，店里虽然有着许多玩家，但大部分都是DKB的成员。虽然ALS也应该驻扎在这个村子，但他们似乎是以更低处的另一家餐馆为根据地。
按照我在窗户外观察的情况，DKB成员们的表情都很阳光。就算隔着一层玻璃，那啤酒杯的碰撞声、干杯的口号声还有爽朗的笑声都不绝于耳。想必是之前深入地下城赚到大量金钱和经验值的充实感，以及对将要在主城盛大召开的倒数派对的期待感，让他们有了这样的笑容吧。
“我也许是第一次看到林德先生笑得这么开心……”
亚丝娜在旁边低声说着，我也不由地往餐馆中间的桌子看去。
那个坐在主座上举着酒杯，把蓝色的头发往脑后扎成一束的男人，无疑就是DKB的公会会长林德了。在我印象中总是皱着眉头的他，此时却露出了明显的笑容。
“也许他是中了会笑个不停的诅咒呢。”
话刚出口，亚丝娜的手肘就顶在了我的侧腹部上。
“现在是说这种无聊话的时候吗？”
“好吧……”
我将视线从林德身上移开，在店里巡视起来，很快就找到了目标人物。那个离开了人群，在墙边的柜台向NPC点着什么东西的高瘦男人，正是DKB的干部斯瓦塔。
“好机会！”
我低呼了一声，打开窗口，移动到消息栏。收信人填上Shivata，迅速地写了一条即时消息发了出去。
店里的斯瓦塔很快就有了反应。他背对着我们看了看手边的窗口，然后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在看到窗外的我之后，他脸上的表情明显地变得难看了，但他还是离开柜台对其他干部说了几句话后就走了出来。
此时我和亚丝娜已经离开了窗边，躲到旁边那栋建筑物的阴影处。
“这边。”
我低低地喊了一声，斯瓦塔迅速走了过来，但却没有停下脚步，直接从我们身边走过。在擦肩而过的时候，他低声说了一句“跟我来”，于是我们保持着距离跟在他的身后。
斯瓦塔沿着圆弧状的坡道向上走了几十米之后，进了一处空置的民房。在确定周围没有其他玩家的身影后，我也打开了门，走进了昏暗的房内。
就在身后的亚丝娜将门关上的同时——
“你到底想干什么？”
一阵愤怒成分达百分之百的声音从黑暗中迎面而来。
斯瓦塔靠在对面的墙上，双手叉在胸前，眉毛向上翘到了一个现实中不可能出现的角度。亚丝娜用力戳了戳我的后背，在我耳边小声说道：
“喂，你给他发了什么消息啊？”
“没有啊……就只是说想问一下和他一起策划倒数派对的ALS成员到底是谁……”
“咦……那他怎么那么生气？你是不是还写了其他什么难听的话？”
“没、没写啊，大概。”
似乎是听到了我们的对话，斯瓦塔的眉毛发生了角度的变化。从表示着愤怒的“V”变为水平，最后停在了代表着困惑的“八”字上。
“你们不是因为知道了我和那个人的事情才来找我的吗？”
被他这么一问，我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那个人是谁啊？我只知道今晚的派对是和ALS共同举行的，除此之外都不知道啊……”
听我这么一说，斯瓦塔不知为何露出了“糟糕了”的表情，闭上了嘴巴。他的视线游移着看向天花板，然后才像是要蒙混什么似的干咳了两三声。
我完全搞不懂这位DKB干部为什么会有如此莫名其妙的反应，但亚丝娜似乎想到了什么。她低低地说了一声“哟呵……”，走到我身前，将风帽从头上摘下，以平静的声音说道：
“不必担心，斯瓦塔先生，我们只是想知道派对策划的经过而已。如果你能告诉我们的话，我们不会过问其他的事情，也不会把在这里打听到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听到这句话，斯瓦塔似乎恢复了一些平常心，但眼中依然带着猜疑之色。他将高大的身子微微前倾，以仿佛在呻吟的声音说道：
“我为什么要相信这样的口头约定？”
“我们也是希望派对能够顺利举行的……这只是我的推测，是不是从ALS方的策划人那里，传来了不容乐观的消息呢？”
“你、你们怎么知道……”
亚丝娜朝着惊讶地大睁双眼的斯瓦塔逼近了一步。
“我们会帮你解决问题的。所以，能够告诉我们详情吗？如果可以的话，把ALS的人也叫来一起讨论。”
这也太贸然了点吧？我不由地有些慌了。但斯瓦塔在短发下那张宛如田径社成员的脸露出了短暂的苦恼之色后，低声向亚丝娜确认道：
“你们真的会保守秘密吧？”
“我以我的剑起誓。”
亚丝娜这句显得有些夸张的回答，似乎对斯瓦塔有着意想不到的效果。他像是认命一般地点了点头，打开了窗口。
在这位DKB干部用有些僵硬的动作敲着虚拟键盘时，我趁机低声向亚丝娜问道：
“你们刚才到底在搞什么？”
结果轻剑士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低声回答：
“你很快就知道了。”
但是——
大约三分钟之后，一个身材有些矮小的ALS成员敲响了这个房子的门。而我不管怎么看，都没法从这个人的身上找到答案。
这似乎是一个坦克型角色。全身都包裹着在现阶段的楼层极为少见的钢铁板甲，头上也戴着严严实实的头盔。武器则是背上装备的长柄钉头锤。明明是在城里，但头盔上的面甲却盖得严严实实，根本没法透过那几道竖缝看到里面的脸是什么样子。
万一我糟糕的推测成真，这个重装男就是ALS强硬派的间谍，而现在依然欺骗着斯瓦塔。最糟糕的情况就是摩尔特有两个同伴潜伏在ALS之中。不，搞不好铠甲里就是在地下墓地中和摩尔特在一起的那个黑披风呢。
如果那样的话，他也许会马上举起长柄钉头锤。就在我全力警戒的时候，重装男隔着面甲狠狠瞪了我一眼，然后转头看向斯瓦塔。
“斯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句话带着封闭式头盔特有的强烈金属感音效，很难判断出和声音沙哑的黑披风是否为同一个人。斯瓦塔挠着一头短发的脑袋，仿佛在辩解似的说道：
“硬要把你叫出来是我不对。但是，这两个人说能在派对的事情上帮忙。而且……拿轻剑的那位似乎已经察觉到了。”
啥？我猛然看了一眼身边的亚丝娜，但我连她发现了什么都完全搞不明白。
听到斯瓦塔的话后，重装男的身子颤抖了一下，各个关节处都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然后他微微抬头，观察着亚丝娜的脸。
“真的吗？你是怎么发现的？”
“看斯瓦塔先生的态度就知道了。太明显了嘛。”
“……”
重装男沉默了片刻之后，金属头盔猛然转向斯瓦塔。
“我就说斯巴你太容易把想法表现在脸上了，没错吧？”
“没、没办法，NERvGear自己读取想法改变了我的表情啊。”
“那你也戴上封闭头盔。”
“别、别为难人好不好……”
听着重装男和斯瓦塔的对话，一种莫名的不协调感在我心中越发高涨，让我不由得拉了拉亚丝娜的披风。
“我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是轻剑士依然只是露出一个微笑，向前走了一步，对重装男说道：
“嗯，我们真的没有其他意思。我们也很期待今晚的派对，也知道ALS那边出了问题。我们只是为了解决这件事，想要向你打听一些事情而已。”
“……”
重装男又沉默了五秒左右，最终缓缓地点头。
他抬起戴着厚重护手的右手，打开了窗口。手指伸到装备图示上方的位置，轻轻点击了一下。
钢铁化作光点飘散，头盔消失了。
从头盔中露出的，是有着在眉毛上方整齐剪断的淡橙色短发，感觉和木芥子有些相似，算是挺可爱的女生脸。
——不不不，在SAO里不能从外表来判断性别。倒也不能说男人就绝对不会有这样的脸……
但是我这样的想法，被一阵和之前的金属音差别极大，算是挺可爱的女声击碎了。
“我相信你。因为……我很尊敬亚丝娜小姐。而且，我也一定要让我和斯巴努力准备的派对成功举行。”
听到这句话，斯瓦塔那犹如田径社成员的脸上露出了温暖的傻笑。
也就是说是这么一回事。ALS的重装男，其实是重装女。而她和DKB的斯瓦塔不知从何时开始有了这种非同寻常的关系——
“搞啥咧！”
我不由地抱着脑袋大喊起来。
名字写作“Liten”读作“丽特恩”的重装女虽然取下了头盔，但依然穿着铠甲，在老旧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斯瓦塔则坐在她身边，我和亚丝娜坐在了对面的椅子上。虽然这些常年放置在空闲房屋中的椅子陈旧得让人担心，但NPC房屋里的物品基本上都无法破坏，就算承载着全身铠甲的重量也没有要崩溃的迹象。
我手撑在同样看起来要坏掉的桌子上探出身子，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那个……丽特恩小姐，你是什么时候加入ALS的？”
“是十二月二十二日。”
橙色的娃娃头动都没动，瞬间做出了回答。我在大脑里打开月历，嘟哝道：
“也就是说，是第四层开通后的第二天……是你自己申请加入的？还是说……”
“是他们选中的我。因为这个。”
丽特恩再次迅速地做出回答，低下头瞟了一眼身上的全身铠。
就像我刚才感觉到的那样，她这身钢铁板甲，在第四第五层的时期是很难得到的。NPC商店不卖成品，而我也不记得有什么怪物会掉落。
那么剩下的办法就是制造了，但是别说自己动手了，就算找NPC锻造师或者委托有着制造金属防具技能的玩家都是非常困难的。所需的素材道具数量，让人一看就会感到烦躁，更别说动手去收集了。
原则上来说，金属类道具的获取方法，最开始都是用鹤嘴锄去敲石山或洞窟的墙壁，来采集“矿石”。
在又重又占地方的矿石塞满道具栏后，回到城里把它们丢进NPC锻造店的熔炉里，熔化成“金属板”或者更大的“金属锭”。我记得制造一块铁板需要两块铁矿石，而一块铁锭需要六个。
艾恩葛朗特里的铁就是现实世界中的生铁，其性能也就比青铜要好一些。但是铁锭却能制造成更高级的素材——钢锭。方法很简单，就只是将铁锭重新熔化，不需要费什么工夫，但是成功率却很低。似乎是一个钢锭需要四个铁锭，简单点说就是要花费四倍的铁矿石。
而按照我的记忆，要凑齐一套钢制的重金属铠，就需要六十个钢锭。也就是说，作为原材料的铁矿石，需要六十乘四再乘六……也就是一千四百四十个。
我都没法想象要花多少天才能从山上挖出这么多的矿石。如果封测时的设定没改的话，一处矿脉能挖出的矿石最多也就十个，而矿脉在低楼层本来就很难找到。从这点来看，自制的可能性实在不高。那到底丽特恩是怎么做到的——
我在这转瞬之间做出的推测，被丽特恩迅速地否定了——说起来，除了亚丝娜和阿尔戈，我已经很久没听到女性玩家的声音了。
“这件铠甲是玩家制造的。当然，并不是我自己制作的。”
“真、真的吗……也就是说，您是手动去挖了一千好几百个铁矿石？请问这到底花了几天……”
我吃惊地这样问道，丽特恩露出了似乎有些忸怩的表情轻轻摇头。
“桐人先生不用对我使用敬语的。您可是攻略集团的老前辈了。”
“呃、哦……”
我下意识地往旁边看去，斯瓦塔那张田径社成员般的脸上露出了些许似乎想说些什么的表情，点了点头。
“这样也好吧，你对我又没客气过，却对阿丽……丽特恩用敬语，只会让人感到很古怪。”
“呃，好吧，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但更重要的是你刚才脱口而出的“阿丽”又是什么意思啊喂——虽然我很想这么追问，但为大义着想，还是暂时保留吧。
“好吧，说回刚才的话题……”
在我的引导下，丽特恩的嘴唇抿紧了片刻，用稍微变得有些沉重的口气开始讲述起来。
“那个，这件事我对斯巴都没有说过，所以我希望你们能够保密……”
“当然。这是我们一开始就说好的。”
亚丝娜马上做出了回答，我也跟着点头。丽特恩也点了点头，重新开始了说明。
“我差不多是在一个月前走出起始城镇的。虚拟现实网游我还是第一次玩，但我以前还是玩过不少网游，所以我不想只是待在城里等游戏通关，而是想让自己也加入攻略集团之中。本身我起步就比斯巴和亚丝娜小姐都要晚了很多，但因为在正式运营之后马上学习了‘重金属装备’技能，导致我要凑齐防具都很麻烦……”
“也就是说，你一开始就想成为坦克吗？”
面对亚丝娜的提问，丽特恩毫不犹豫地答道：
“是的。以前的游戏我担当的也基本都是挡在前面的角色。我在起始城镇周围狩猎野猪，好不容易才买到了店里卖的‘铜质锁甲’，然后我觉得这样终于可以朝上层进发了，但这次又很难找到能够加入的队伍。虽然在这种状况下也算是无可奈何吧，总之我经常听到别人说女人当坦克根本就靠不住。”
“性别和战斗能力明明就没关系。”
亚丝娜愤慨地说道。丽特恩像是感到耀眼一般地眯起了眼睛。
“如果我当时也能这么反驳就好了……后来我就发狠要用坦克单练到能进入最前线，于是一边挖制造防具的矿石一边升级……”
“坦克的力量很高，所以道具栏的容量挺大的，但即使如此，挖一千多个也真的很厉害。”
我很感慨地插话评论，但丽特恩却垂下了视线。但当旁边的斯瓦塔低声说了一句“不想说的话就别说了”之后，她却摇了摇娃娃头，继续开始讲述。
“确实，制作这个铠甲所用的铁矿石都是我一个人收集的。就像刚才桐人先生说的那样，应该挖了超过一千五百个吧。但是……这其实并不是什么值得拿出来夸耀的事情。”
“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被亚丝娜那能让人安下心来的温柔话语（遗憾的是很少对我用过）所鼓励，丽特恩继续说道：
“那是在第二层的马洛美村附近练级时的事情了。当时我在小山谷的深处找到了暴露在岩石表面的铁矿脉，于是把锤子换成鹤嘴锄，像平时那样开始挖掘。一般来说也就挖个七八块矿石，但那次不管我怎么挖，矿脉都没有枯竭……最开始我还以为是那种‘中奖矿脉’而高兴得不得了，但渐渐地就害怕起来了……等到超过一百个的时候我终于发现了。那就是所谓的……”
“无限刷新BUG？”
我惊讶地说道，丽特恩微微点了点头。旁边的亚丝娜则显得有些疑惑，于是我简明扼要地向她进行了讲解。
“意思就是怪物或者道具不停出现，远远超出了正常的数量，这是一种程序上的异常。我还是第一次听说SAO里有这种事情……不过这种事情总是会发生的吧……”
“哦……也就是说能在同一个地方尽情地挖掘铁矿石吧。居然还有这种像是中了彩票一等奖的事情啊。”
亚丝娜如此天真无邪的感想，让剩下的三人不由得露出了苦笑。而斯瓦塔则作为我们这些网游废人的代表，做出了进一步的解释。
“这种事情没那么简单的，亚丝娜小姐。利用程序漏洞被称为‘秘技’，如果是单机游戏的话，就只有当事人如何看待的问题。但在网游之中，被运营方发现的话就会将你回档，甚至可能封禁你的账号。”
“那么……丽特恩小姐就是放弃了矿石……看来是没有，毕竟铠甲都穿在身上了。”
丽特恩点了点娃娃头，肯定了亚丝娜的话。
“是的……虽然很犹豫，但是我没能停下挥舞鹤嘴锄的手。铁矿石能无限刷新的话，别说铁了，就连钢制装备我都能凑齐……当时我满脑子都是这样的想法……”
“这无可厚非啦，如果让我找到这么一个点，我肯定也是大挖特挖的。”
我的话让斯瓦塔表现出了“我当然也会挖啊”这种莫名其妙的对抗意识。亚丝娜投来了无奈的眼神，我则不为所动，继续问道：
“那个……姑且问一下哦，那个无限刷新点还存在吗？”
“不……”
这次丽特恩摇了摇她的额发。
“在挖了大概三十分钟之后，岩石表面的贴图有一瞬间像是崩溃了一样，然后马上又恢复原样，之后就再也挖不出矿石了。”
“运营方发现了BUG然后修正掉了……是这样吗？不对，现在真的有所谓运营方吗……”
我疑惑地喃喃自语着，斯瓦塔则是耸了耸肩。
“既然BUG都被修复了，那肯定是有的吧？”
“不过啊，现在哪怕是ARGUS的员工应该也动不了SAO的服务器吧？拥有管理员权限的就只有茅场晶彦一个人……”
“那就是茅场修正的吧。”
被他这么一说，我也无从否定。只能点头说了一声“也许如此吧”，然后回到正题。
“也就是说，丽特恩小姐的板甲，是用那时挖的铁矿石制造的吧。但是，你居然能一个人搬动一千多个矿石啊……虽然矿石的消失时间应该很长，但这应该也是个大工程吧？”
但是丽特恩再次摇了摇头。
“不……那并不是我一个人搬的。而且，就算搬到了村子里，那么大的数量也根本塞不进旅店的保管箱……”
“啊，说得也是……”
如果你花了住宿费租了房间，那么就能够使用附带的道具保管箱——就如它的名字那样，这是一个外部道具栏。但如果是价格低廉的旅店，其道具保管箱的容量也会很小。当然，用来保管一些多余装备、食材以及药水之类的东西还是没问题的，但如果是几百个矿石，那就肯定放不下了。如何保管沉重的矿石类道具，那是许多人都在烦恼的问题，对想要成为锻造师的玩家来说，这可以说是第一个也是最大的障碍。
“既然如此，把一个小熔炉带到挖掘现场，然后就地全部熔化掉如何？变成锭的话，应该就能拿不少了吧。如果不行的话，就直接带进NPC锻造店，一个个熔化掉的话……”
亚丝娜提出的第一个主意，我在封测极为初期的时候也曾尝试过。我回忆着那令人怀念的不断摸索的岁月，将它和第二个主意一起否定。
“很遗憾，能够携带的移动熔炉只能用来对武器和防具进行制造和强化，要对矿石进行精炼，必须使用固定的大型炉。带到锻造店去倒不是不行，但如果被其他玩家发现的话那就会很麻烦了。一个战斗职业玩家反复地带来大量矿石进行熔化，简直就是明摆着告诉大家城外放着一大堆矿石没人管。”
“我也很害怕这一点……正好当时还传闻在第二层发生了锻造师的强化诈骗事件，如果被坏人跟踪的话，我是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斯瓦塔似乎也是第一次听丽特恩提到这件事。身为被强化诈骗夺走了主武器的当事人，他一脸担忧的表情向身边的丽特恩说道：
“阿丽，强化诈骗这件事有着很多内幕，虽然详情我不能说，但做出这件事的人并不是真正的坏人。他们都向被害者道歉并赔偿了，所以没有什么坏人了。”
“是吗……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斯巴。”
如果我是小学男生的话，即使朝深情凝视的这两人大喊一声“两位真是打得火热啊！南极冰山都要融化啦！”，也应该没人会计较的。但明年我就是初三学生了，所以还是自重一些吧。
而且很遗憾的是，斯瓦塔的话并不能说是完全正确的。整个攻略集团里，也许只有我和亚丝娜知道，现在的艾恩葛朗特里有个神秘的煽动PK集团这样的“真正的坏人们”在活动着。而我们之所以安排这次会谈，就是要对抗摩尔特等人的阴谋。
虽然我也很想赶快进入正题，但还不知道丽特恩是否完全值得信任。虽然她是一个女性——而且与斯瓦塔是这样的关系，让我很是吃惊，但这样一来反而显得有些可疑了。虽然我不愿那么想，但是也无法排除有所谓的“美人计”这样的陷阱存在。至少也应该仔细听她讲完如何得到昂贵的重金属防具之后才能下定论。
“那么，最后你是怎样把矿石……”
在我回到正题之后，丽特恩将身子转了回来，再次开始了说明。
“嗯……总之，除了实际的搬运方法之外，我还对是否应该使用这些矿石产生了迟疑。作为一个坦克，我是极其想要得到它们的，但这明显是一个无限刷新BUG……既是犹豫于要不要使用以秘技制作出来的装备，同时也因为有被运营方查明后封号的可能，吓得我动弹不得……然后，我就找在第一层的时候认识，帮我修理过装备的朋友认真地商量了一下。”
“修理？也就是说，你那位朋友是锻造师吗？”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我马上就想到了涅兹哈——他正是刚才提到的那个强化诈骗事件的中心人物。丽特恩则是轻轻点头。
“是的。不过，说是锻造师，其实也还在一点点地练着武器和防具的制造技能而已，连店都还没能开……因为大家都是女孩子，所以我和她关系不错，像修理和制造一些小东西的时候就会找她。”
“哦，女性锻造师吗……”
从这一点就可以确定不是涅兹哈了。我一边感慨着在起始城镇还是有着想要挑战这个死亡游戏的玩家，一边等待着她继续说明。
[img=700,1036]https://rss.sfacg/web/novel/images/UploadPic/2019/01/9a414719-3ef8-40af-8cf1-89182e9b29bd.jpg[/img]
“我通过好友消息和她商量了一下铁矿石的事情，然后她马上就回答了……虽然她以前说过在SAO之前没有多少网游的经验，但当时她却让我有了种一刀两断的感觉。”
丽特恩的嘴角浮现出淡淡的笑容。
“‘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吧，在这个世界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活下去，然后就是通关这个游戏，所以不管是BUG还是什么，都要利用起来，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她就是这么说的。以及‘而且，就算被封号，那就等于脱离了这个世界，根本没什么好害怕的吧’……我当时觉得她说得实在很有道理，于是就找她帮忙搬运矿石。幸运的是，我们在没有被其他人发现的情况下，在马洛美村的锻造店里把铁矿石全部做成了钢锭。”
“那这件板甲也不是找NPC，而是找你那位锻造师朋友做的了？”
丽特恩很自豪地点头肯定了亚丝娜的疑问。
“是的！虽然因为熟练度只是勉强及格，她自己也说委托NPC制作会比较好，但我请求她一定要亲手帮我做……她失败了很多次，材料又变回了锭，但她马上又重新哐哐哐地敲起来，用了整整一个晚上的时间，把躯干、腿部、护手、靴子和头盔这五个部位都做出来了。”
“哦……真是一个好朋友，也是一个好锻造师啊……”
听我这么一说，丽特恩露出了一个极为明显的笑容。看到这样的笑容，我觉得已经没必要怀疑她是摩尔特一方的间谍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穿上整整五件在攻略集团中也极其少见的钢铁重装之后，丽特恩在第三层靠刷树精疯狂地提升等级，最后被ALS相中。这次还是她的锻造师朋友劝她加入了公会，在攻略第四层的过程中认识了对手公会的斯瓦塔，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而变得关系亲密起来……似乎是这样的，但这部分的内容除非喝了酒否则还真没法听，所以还是省略吧。
总之，在瞒着众人不断见面的过程中，两人开始思考起如何让两个公会能够和睦共处的问题来，而第一步就是策划了今晚的倒数派对。比较意外的是，DKB一方的林德对此很有兴趣，而其他成员对此也非常期待——然而问题是ALS一方。
在话题终于到达最前线的时候，我从道具栏里拿出四个装着青柠水的小瓶。比较遗憾的是不够冰，但还是足够让我们四人同时滋润一下干渴的喉咙，之后的谈话才终于进入了核心。
“那个……首先，丽特恩小姐你对斯瓦塔讲了多少内容？就是ALS方的问题……”
斯瓦塔比丽特恩更早对我的问题做出了反应。
“对啊，阿丽，你昨天就给我发了一条消息，说出了点问题会想办法解决，后来就什么都不说了啊？我可是很担心的……”
“对不起，斯巴……”
丽特恩虽然道歉了，但脸上的表情充分说明了她处于两难之中。
为了“楼层BOSS抢先攻略行动”，ALS肯定是对所有成员都下了严格的封口令。作为公会成员，丽特恩必须遵守，但她又是和斯瓦塔策划了倒数派对的人，也就是所谓的执行委员会会长。不难想象她该有多么痛苦。
“既然发生了问题，为什么不找我商量呢，阿丽？虽然我确实是DKB的成员，但更重要的是，我和你一样都是SAO玩家啊。明明就是阿丽你让我明白了这个道理……”
斯瓦塔将手搭在丽特恩那身铠甲的肩膀上，耿直地想要说服她，但她依然低着头。
我和亚丝娜短暂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后，干咳了一声，开口说道：
“既然丽特恩小姐不能细说，那就由我来说明吧。斯瓦塔，你冷静听我说……ALS的主力会缺席今晚的倒数派对，想要单独去攻略楼层BOSS。”
露出了惊讶表情的不只是斯瓦塔一人。
丽特恩吓得身子后仰，差点就从椅子上掉了下去，在一阵手舞足蹈，将铠甲弄得咔嚓作响，才好不容易维持住平衡之后，她瞪大了那双和头发近似的黄玉色双眸。
“桐……桐人先生，为什么你会知道？”
“抱歉，这我还不能说。但是，既不是ALS内部泄露了情报，也不是找情报贩子买的。”
“是吗……不用了，这样也好。以你们两位的水平，想必连情报收集能力也是顶级的吧……”
“这、这个你就过奖了。”
我还是亚丝娜对视了一眼，露出苦笑，继续说道：
“我是个游离在攻略集团之外的人，总是我行我素，所以很清楚自己没什么资格去教训ALS和DKB的人。但是……不管是我和亚丝娜，都是真心希望两大公会之间不会有更大的冲突。如果只是适度的对抗意识，也许还能成为楼层攻略的动力……但是，这次的抢先有些过了。如果成功的话，很可能会导致和DKB之间的对立变得无法调和，而万一失败的话……最糟糕的情况就是ALS很可能就此毁灭。毕竟是一个公会单独挑战阶段性的第五层BOSS啊……”
在我说完之后，对面的斯瓦塔抱着自己的短发脑袋，犹如呻吟一般地说道：
“但是……为什么会这样啊？牙王这个人虽然大大咧咧的，但绝对不是笨蛋。他应该很清楚，单独一个公会去挑战楼层BOSS是多么鲁莽的事情……”
正是为了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和亚丝娜才会来到玛娜娜雷娜。
在我们三人的注视下，丽特恩咬了一会儿嘴唇后，才终于像是下定决心似的点了点头。
“既然桐人先生你们已经知道得不少了，那我就说说我知道的事情吧。”
这位ALS的坦克新人用青柠水润了润嘴巴，用力地坐直身子，开始慢慢地讲述起来。
——ALS重视成员的平等，所以原则上来说所有会议都必须全员参加。但是，在决定这次的BOSS攻略行动的会议上，只叫了十几个老成员……我还只是个底层，自然是没有在场的。所以，接下来的话，都是从我那一班的班长那里听来的。
——召开会议的时间是在三天前，也就是二十八日的晚上。听说是某个老成员从原封测玩家那里搞来了重要情报。因为这件事很敏感，所以牙王先生无奈之下，就召开了一个只有老成员参加的会议来进行商讨。
——所谓的情报，说的是第五层的BOSS会掉落一个极为重要的道具……重要到让两大公会的其中之一拿到，就能对今后的形势产生重大影响的稀有道具。我们的班长和几个干部都提出，既然是如此重要的道具，那就必须在BOSS战之前向DKB提议进行共同管理。如果是在派对的宴席上提出这件事，想必DKB也不会断然拒绝的。
——但似乎是从原理上来说，那个稀有道具不可能进行共同管理。于是就有人提出，既然如此，干脆趁着派对举行的时候单独解决BOSS，将道具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上……最后甚至还说不这样的话ALS就会被DKB吞并，导致最后牙王先生也不得不承认了这次BOSS攻略行动。我所知道的就是这些了。
丽特恩说完之后，斯瓦塔整个上半身都向左转去，用嘶哑的声音问道：
“阿丽，那个稀有道具到底是什么？”
但是重装少女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
“抱歉，斯巴，我也是在今天早上才知道BOSS攻略的事情，虽然我也请求班长告诉我详情，但班长说那些都是绝密……班长之前也是支持我们策划派对的，但这次也低头向我道歉，我这个新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我本来还打算再想想办法，于是和班里的人商量，最后得出了只能直接找牙王先生的结论，然后就收到了你的消息。”
“是这样啊……”
斯瓦塔长出了一口气，抬起头正面看着我。他的脸上露出极为认真的表情，喉咙动了一下，挤出了嘶哑的声音：
“你这个原封测玩家应该知道的吧？第五层BOSS掉落的重要道具，究竟是什么？”
“不对啊……咦……”
我将手叉在胸前，将脑袋歪到了极限。
“第五层BOSS掉落的超稀有道具？我参加了BOSS战，记得最好的道具是一把双手剑啊……虽然它是BOSS掉落的装备，属性还是挺好的，但应该也没强到可以打破公会之间的平衡才对。而且，如果是武器的话，当然是能共同管理的吧……”
我将脑袋摆正，闭上眼睛，尝试着翻阅那极为遥远的回忆。
封测时的第五层BOSS，是一个以和遗迹建筑材料极为相似的泛青岩石构成的大型魔像。至于防御力当然是很高，而且身躯高大得能碰到BOSS房间的天花板，攻略起来自然是很困难的，但当时就算死了也不过是一笑了之。在近百个玩家那野蛮的猛力攻击之下，魔像被打成了碎石，有将近十个的道具掉进了幸运玩家的口袋，之后大家开了一个小小的道具品评会之后就踏上了前往第六层的阶梯。那次BOSS攻略战后的庆祝活动和之前没有什么两样。
——不对。
当时好像有一个玩家拿到了奇怪的东西。明明外观就是一个正儿八经的长柄武器，但是攻击力却异常地低，大家都在笑话说这到底算什么玩意儿，持有者就生气地把它丢到一边，结果被谁给捡走了。等到几天后明白它的真正价值时那可是引发了一场风波——我在脑海的角落里艰难地找到了这么一段故事。毕竟那个道具对我没用，所以我也没太过留意，但我记得是……
“Flag……”
“Flag？旗子怎么了？”
在听到亚丝娜这句话的时候，一面耸立于战场之上的三角旗在我脑海里闪现出来。我猛然屏住呼吸，握紧双手，从椅子上微微站起，嘴里发出呻吟。
“啊……啊啊……没错，那个可不妙啊！”
“喂，怎么了桐人？你说的Flag是指什么事的Flag吗？”
(注:Flag,在编程中指代“变量”，日语中有时将说出某些特定言论、做出某些特定行为的事情称之为“立Flag”，典型的有“上战场前说打完这场仗就回老家结婚的士兵必然会死”以及“要在金盆洗手前干最后一票的坏人必然会失手”之类的桥段。）
斯瓦塔也和我一样微微起身，大喊起来。搞不好这位田径社成员是第一次不是用“你”而是用名字来称呼我，但此刻我已经顾不上去在意这个，而是迅速地摇着头。
“不……不是什么Flag……就是指旗子……”
“旗子？为什么那种东西会是稀有道具？”
“不是普通的旗子。而是公会旗帜。只要将它立起，就会给半径十五还是二十米内的所有公会成员加一个所有属性提升的Buff……”
斯瓦塔那细长的眼睛瞪得滚圆，口中发出沙哑的声音。
“你……你说什么？”
看小说就用200669.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