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在绮兹梅尔提起她那在第三层和“森林精灵驯鹰者”战斗，最终丧命的妹妹时，亚丝娜似乎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我和亚丝娜从来没有见过蒂涅尔。我甚至想过，这个名为蒂涅尔的黑暗精灵NPC可能从一开始就不曾在艾恩葛朗特中存在过。和爱撒娇的妹妹一起成长，姐姐成为骑士，妹妹成为药剂师，以及妹妹在秘钥回收任务中战死……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绮兹梅尔被赋予的“设定”，只是虚假的记忆。因为精灵族的寿命都很长，绮兹梅尔的年龄可能不像我们看到的这么年轻，她活了有五六十年，甚至是更长的岁月……然而“艾恩葛朗特”的世界是在现实时间的2022年11月6日诞生的，至今也才两个月不到。
但在和绮兹梅尔、尤菲里斯子爵、洛摩罗老人以及野外营地的锻造师交流的过程中，我的想法逐渐发生了改变。我觉得，他们并不仅仅是被赋予了名为“设定”的记忆的程序。
2022年，不，现在已经是2023年了，“通用人工智能”这种东西应该还没有被开发出来……大概。
从被称作“AI元年”的2017年开始的五年里，人工智能本身有了长足的进步。在将棋和围棋方面，移动终端所能安装的程序已经足以胜过职业棋士，而在股票和外汇市场上更是能通过每秒数千次的超高速交易来获取利益，在医院则是能够进行高精度的图像诊断。而L5，也就是完全自动驾驶的汽车在城市里行走的日子，想必也已经近在咫尺。
虽然专门领域特长型AI，也就是所谓的限制领域AI进化的速度快得让人眼花缭乱，但相较于那种能够应用知识、自我学习，和人类进行同水平交流的通用AI，还是咫尺天涯。智能音箱已经在许多家庭中普及，可以帮助人们进行日程管理、家电操作、信息检索等多种工作，但其对话能力明显还不足以成为人类的聊天对象。
据说AI这种东西在胜负和对错这种明确的事情上非常擅长学习，但在那些难以明确何为正确答案的领域却是一窍不通，而对话之中并不存在什么确切的胜利与正确。
然而，现在我眼前这个正若有所思地喝着香草茶的黑暗精灵只是游戏世界中的一个NPC……也就是说，她绝不是什么高科技的、最前沿的AI。可是她在和我与亚丝娜对话时，从来没有哪次回答是显得牛头不对马嘴的。其中可能也有我们稍作顾虑，未曾提起她不可能知道的事情的因素，但即便如此，这样的对话能力也可以说是和人类相差无几了。
ARGUS……不，茅场晶彦到底是怎么把这么先进的AI装进游戏世界的？
而我只能想到一种方法，就是将话题限定在特定领域——负荷和杂乱信息较少的环境中，让大量的人类和AI进行对话，以此来丰富语料库。当然了，这种事情并不简单。要让多达几百个的人类协助者理解什么事情能说，什么事情不能说就已经很麻烦了，而要如何集中这么多人，如何支付报酬就更是一个大问题。
但如果是在虚拟现实网游的世界——
玩家基本上只会说和游戏与任务有关的话，就算没有报酬也会自愿每天上线好几个小时。要是能让一千个人在一个月间不断地和AI对话，那么积攒下来的数据量就会庞大得足以让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企业和研究者望尘莫及。
而这，不就是于2022年8月进行的SAO封闭测试了吗？
然后再以得到的语料库数据为基础，让AI和AI进行对话。如果没有人类参与，就能将处理速度无限提高，两个月内完全可以积累普通人类数百年，甚至远在这之上的学习量。
也就是说，搞不好绮兹梅尔这些黑暗精灵……以及森林精灵、堕落精灵，甚至是人族的NPC们，在SAO正式开始运营之前就筑起了艾恩葛朗特从诞生至今的全部历史，而其中出现了一些特例，即对话能力与AGI相近的AI……更明确地说，就是绮兹梅尔和尤菲里斯子爵。
如果我的想象……不，应该说是妄想有微微触及真实的话，SAO里的AI们都是有“将来”的。
这是因为现在的艾恩葛朗特有一万个——相当于封测时期的十倍之多的玩家每天都在与AI们对话。所得的这些数据将经历积蓄，凝练，打磨，最终生出一滴精髓——也就是真正的人工智能。谁都不敢说这种事情绝对不会发生。
“喂，桐人。”
右肘突然被人戳了一下，让我快速地眨了几下眼睛。
“咦？怎……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被我拿走了鱼有那么受打击吗？你从刚才开始就什么东西都没吃啊。”
“啊……”
我低头看了一下面前的盘子，只见之前给亚丝娜进贡了一块的炸鱼还剩下两块，沙拉和烤薄饼也基本没有动过。因为今天的冒险恐怕会是一场持久战，所以早餐必须好好吃饱——哪怕它不能提供真正的卡路里也一样。我用叉子叉起一块炸鱼咬了一口，酥脆的薄面衣裂开，多汁的白色鱼肉绽放开来。也不知道绮兹梅尔她们是否有着和我一样的感官，能否感受到这样的美味……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迅速地清空了面前的大盘子，然后将香草茶一饮而尽。
“我说，又没有让你一定要吃得这么快。”
亚丝娜的表情看似很是无语，而我迅速咬住她左手的叉子上叉着的椭圆形迷你西红柿，将其叼走。
“哇！你干什么！”
她举起了叉子，我则举起刀子准备防御。绮兹梅尔看着我们，无奈地摇了摇头。
看着她这仿佛家中大姐的神态，亚丝娜放下了左手，说：
“欸，绮兹梅尔，我还想多听你说一点蒂涅尔小姐的故事。”
“嗯？当然可以了。那就在今天赶路的时候说吧。”
“嗯，我很期待。”
亚丝娜微笑道，绮兹梅尔也扬起了嘴角——从她的脸上看不到半点寂寞的阴霾。
吃完早饭后，绮兹梅尔领着我们来到了加雷城的补给所。这里每天可以免费提供五瓶回复药水、五瓶治疗药水，以及一个装有干粮和甜点的袋子，可以说是非常慷慨。不过遗憾的是药水都只是一级的，无法消除摩尔特的毒针“休马尔格亚之刺”上的二级麻痹毒。
因而我一下子就对昨天绮兹梅尔提到过的“传唱者”更感兴趣了，然而很可惜，只有在正午到下午3点的时间里才能在图书室里见到他。
虽然我不是很想在没有十足的把握应对毒针的情况下进行攻略，但在绮兹梅尔还在的这段时间里应该不会有问题。她装备着可以多次使用解毒咒语的戒指，而且我也不觉得摩尔特他们会攻击这个光标基本已经接近纯黑色的精英骑士。从昨天那个短剑手——别名黑披风二号——不惜舍弃主武器也要拯救摩尔特，也就是“守”的行为来看，他们应该不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袭击我们的。
但是，这也意味着他们再度来袭时必然积累了比前天晚上更加有利的条件。下次就会不惜代价地将我们当场击杀——现在这个时候，他们肯定已经下定了这样的决心，并在制订什么邪恶的计划。
忧虑和畏惧再次涌上我的心头，觉得不能这么被动地等待他们来袭，却又想不出主动出击的方法，即使想到了，实践起来也需要和之前完全不在一个等级上的觉悟。毕竟就算找到了他们的老巢，现在的艾恩葛朗特里也没有长时间限制玩家自由的办法，要一劳永逸地阻止他们的恶行，除了让他们从这个世界退出以外别无他法。
而要做到这一点，唯一的方法就是让对方血量归零。
但在那个瞬间，在现实世界里躺着的玩家本身也会迎来真正的死亡——
“喂，桐人，该出发了！”
“桐人，我们不管你了哦！”
不远处传来了这样的呼声，我将视线从脚下的地板上抬起，看到的是在灵树之泉前方挥着手的骑士和轻剑士。
泉水中央耸立着一棵巨树，其枝叶上有无数沐浴着朝阳的水滴，化为金色的丝线落入泉中。两人背对着这幅光景而立的身影，美丽得让人哑口无言。
如果单看战斗力，绮兹梅尔自不用说，搞不好连亚丝娜都已经比我更强了。即使如此，我还是坚定了要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好她们的决心，小跑着朝两人的方向赶去。
我们在轻灵的钟声和寡言的卫兵们的目送下走出城门，踏上在那寸草不生的谷底沙地上架起的桥，走了不到几十秒之后，绮兹梅尔的血条上就亮起了一个少见的Debuff图标。
图标上这个垂头丧气的人影，让我认出这是“衰弱”Debuff。封测时期我只中过一次，是在和第十层的千蛇城出没的“蛇僧正”战斗时吃到的。它会缓缓削弱你的力量和敏捷值，然后突然让你陷入超出可负荷重量的状态，既无法奔跑也无法逃走，只能直接死亡回城。
虽然绮兹梅尔不至于陷入那样的状态，但她那在城堡中还显得光彩照人的咖啡色肌肤很快就发青了。亚丝娜有些担心地喊着她的名字，想要伸出手扶她，骑士却坚决地制止了亚丝娜的援手，从后腰装备的腰包中拿出一件轻薄的斗篷。
“本来以为还能再坚持一会儿的……真是让人痛感一旦失去了森林与水的恩宠，精灵族将会变得多么弱小。”
她轻声说完之后，就将平时装备着的隐身披风换成了这件斗篷。
这是一件与亚丝娜那一身很是相似的连帽斗篷，整体呈现出带着一抹银的奇异绿色，仔细一看，还能看到上面有着像是叶脉的花纹。而在绮兹梅尔将它披上，并套上风帽的瞬间，她的衰弱Debuff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我之前从来没有见过的Buff图标。
“呼……”
绮兹梅尔吐出一口气，脸庞开始迅速地恢复血色。看着我和亚丝娜因为生效太快而目瞪口呆的神情，骑士有些自豪地露出了微笑。
“这件外套是早在大地切断之前就代代相传的秘宝。即使是在隆冬，圣大树也几乎不会掉落叶片，所以其落叶就显得尤为宝贵，而它就是将落叶收集起来，用心地缝合而成的……即使是所有的城堡和堡垒加起来，也只能找出十件。”
“哇……好厉害，是用圣大树的叶子做的啊……”
亚丝娜坦率地表示了钦佩，而我对那呈叶片状的Buff具体有什么效果很感兴趣，但是这斗篷装备在绮兹梅尔身上，我也没法点击查看详细资料。等回到加雷城后找个机会调查一下好了——我在心中的记事本上写下这条备忘后，才终于打开主菜单，查看起了任务记录。
我们将要挑战的，是精灵战争阵营任务第六层篇的主线“玛瑙秘钥”。它的流程很简单，就是打通位于南区的迷宫，回收秘钥，带回加雷城——问题就在于那个迷宫位于南区，而整个第六层呈放射状均等地分成了五个区域，所以从我们现在所处的西北区出发，必须横跨整个西区才能到达南区。
也就是说，我们必须突破那由ALS和DKB的主力再加上大哥大军团所组成的团队都要费一番工夫才能打通的区域分界迷宫，而且还是两个。就算是有绮兹梅尔在，应该也没法轻松突破吧……我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后，为了以防万一，打算再次确认一下路线。
“那个，绮兹梅尔，今天的目的地……是第六层最南边的秘钥之祠对吧？”
“的确如此，不过你竟然知道祠堂是在南边啊。”
看着讶异的绮兹梅尔，我总不能说“在封测的时候去过”，只能回答“有幻书之术，这不过是小菜一碟”。事实上，任务记录里确实写着迷宫的位置，所以倒也不全是谎言。
“原来如此，人族的咒语也挺厉害的嘛。”
骑士坦率地点了点头，我走到她身边，给她看显示在窗口里的第六层全体地图，亚丝娜则从另一边看。我用指尖给两人指示了到目的地的移动路线。
“这是我们现在的位置，秘钥之祠大概在这一带。也就是说，必须穿过这里和这里的岩山地下通道……正面突破起来会很麻烦，所以就想问黑暗精灵有没有什么代代相传的秘密捷径之类的……唔！”
听到这里，亚丝娜迅速地戳了一下我的侧腹部。
“看你说的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抱歉啊，绮兹梅尔，你别在意。”
“唔……我倒是没听说过有什么捷径……”
骑士一本正经地说，然后抬起头，露出一个调皮的笑容。
“但是，我们本来就不需要越过岩山啊。”
“咦……为什么？”
“这个就当成之后的惊喜吧。先朝中央的湖那边走。”
她说完之后，用双手分别在我和亚丝娜的背上轻轻推了一下，我们也只能关掉窗口，向南走去。
位于楼层中央的星形湖泊名叫“塔尔法湖”。确实，只要能从湖上渡过，通往各个区域的所需时间就会大大缩短。事实上，封测时期有不少玩家都尝试过使用各种能浮在水面上的材料道具来游过去，然而湖中栖息着强大到令人绝望的海星形怪物，所有人都被它的触手拖入水中，再也浮不上来，就此死亡。
如果这是普通的游戏，这会是一场很好玩的节日狂欢，但在现在的SAO里，挑战那个海星是名副其实的自杀行为。我为绮兹梅尔到底要去那片湖干什么感到不安，但现在也只能相信她，跟在她的身后。
三人迅速走过石桥，踏上了枯涸山谷的岔路。和来时一样，也出现了颜色和沙漠相近的怪物，但绮兹梅尔已经变得比一起做五层的秘钥任务时还要强，我们要费一番工夫才能解决的风蛛和死亡蠕虫都两三下就被她砍翻了。
如果光看练级效率，经验最多的莫过于单练。由此可见，SAO这个游戏的设置是多么鼓励大家不去交朋友。因为现在还不存在玩家与怪物的等级差造成的经验值加成或削减，所以那种在队里加入一两个高等级玩家来猎杀大量怪物的“带刷”是很容易做到的。而现在的状况就是这么一回事，让我不由得想跑到怪物刷新快的地方待上……两三个小时，如果可以的话，甚至想待上一天半天来疯狂提升等级。不过，要拜托身负回收秘钥这个重要任务的绮兹梅尔干这种事情，让我有点开不了口。话说回来，我在第三层时好像也想过完全一样的事情。
于是，虽然于我而言有些遗憾，但我们还是一边尽量避免无用的战斗，一边在干涸的谷底中朝着南方前进，终于在上午10点进入了区域南部的丘陵地带。
因为第六层中五等分的各个区域都呈扇形，所以越是靠近正中央的湖泊，两边就会变得越窄。左方五百米远的地方耸立着一座无法攀登的岩山，而仔细看向山脚，就能看到遥远的前方就是我们昨天刚刚突破的地下通道入口。
右边虽然也有岩山屹立，但因为它的地下通道在靠近外圈的地方，所以无法从这里看到。越往南走，两座岩山之间的夹缝就变得越窄，而来到它们最为狭窄的地方，就是星形的塔尔法湖了。
“呼……终于走出枯涸山谷了。”
绮兹梅尔一边说一边脱下绿色的斗篷，我慌忙问道：
“啊，这时候就脱没关系吗？”
“嗯，因为这附近长着一些植物，还散落着不少小泉眼。”
虽然绮兹梅尔是这么说的，但在我看来，周围都是一片裸露着红褐色泥土的荒地，绿茵也只有一些长满了刺的仙人掌和外形可怕的多肉植物而已，完全无法让人感觉到什么“森林与水的恩宠”，可是骑士已经迅速地将斗篷脱掉了。
Debuff图标没有再次亮起，但我总感觉她那时隔两小时才显露出来的脸色依然有些不对。亚丝娜似乎也有同感，她有些担心地问道：
“我说，是不是先穿着，等到了湖边再脱比较好？”
“不必……我刚才也说过了，这件‘碧叶斗篷’是很贵重的东西。如果在不必要的场合穿着它战斗导致损毁，我可无法向祖先们交代。”
绮兹梅尔一边回答一边小心地将斗篷叠好，收进腰包之中。随后她又换上隐身披风，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
我迅速打开道具栏，将水瓶实体化并递到她面前，骑士微笑着说了一声“谢谢”之后便将其接过。然后我把我和亚丝娜的份也取了出来，三人并排站在一起，咕嘟咕嘟地喝着水。我不知为何有种左手叉腰的冲动，但感觉两位女士并不会这么干，所以还是忍住了。
之后我收回水少了一半的水瓶，再次放进道具栏。玩家可以在重量限制允许的范围内携带任意数量的水和食物，而无法使用“幻书之术”的精灵们就必须在实体化的状态下搬运所有行李。
而人类NPC应该也是一样的。也就是说，被摩尔特杀死的赛隆在那身长衣下面藏了大量的金币和银币。
当了领主之后，钱包也变得厚实了啊……我想着这种无聊的事情，又突然发现了一件事。按照这个道理，和从我们这里夺走的黄金钥匙一起掉落的铁钥匙……赛隆是一直随身带着，还是因为要用到才从家里拿出来的？如果是后者的话，就可以推测出赛隆是打算带着麻痹的我还有亚丝娜，前往一个需要用到铁钥匙的地方。
封测时期，我一个人做这个有麻痹场景的任务时，是派萨格鲁斯的用人，同时也是其秘密弟子的女子——瑟雅诺从斯塔奇翁的小巷子里把我救了出来，所以我不知道马车将前往什么地方，之后直到这个连续任务完结的整个过程中也没有出现过什么铁钥匙。恐怕这次也是一样，如果不是摩尔特把赛隆干掉，我们根本不会看到这把铁钥匙。
换句话说，现在我的道具栏里放着的那把钥匙是在赛隆死于任务途中时才会出现的道具……这么说的话，“斯塔奇翁的诅咒”这个任务是在设计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到赛隆死亡的分支路线了吗？
我一直开着道具栏窗口，下意识地用右手拖动滚动条，想将铁钥匙找出来，但很快又将右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现在要专心做的不是诅咒任务，而是“玛瑙秘钥”任务才对。斯塔奇翁随时都能回去，如果绮兹梅尔真的知道渡过塔尔法湖的办法，那完全有可能追上只能以逆时针方向穿过各区域的攻略集团。
“好了，差不多该……”
我正想叫上两人一起出发，却发现她们不知何时已经跑到了一棵巨大的仙人掌前面，背对着我在偷偷摸摸地干些什么。于是我走到她们侧面，一眼就看见她们正从仙人掌的刺的缝隙中摘下一些小小的、红红的东西丢进嘴里。
“啊！你们偷吃东西！”
听到我的叫喊，亚丝娜只是瞟了我一眼，什么都没说就回归到了采食行动之中。这次甚至还用上了左手，用翻倍的速度横扫那些红色的东西。
我不服输地跑到仙人掌的另一面，向那近十厘米长的刺的根部看去，发现到处都点缀着红色。我避开刺，小心地将手指伸进去将它摘下——原来是直径两厘米左右的红色果实。战战兢兢地将它放进嘴里，轻轻咬碎之后，一些又甜又冰又酸，还像碳酸饮料一样冒着气泡的果汁便在嘴里绽开，让我瞬间陶醉。
这味道已经超过B级食材半鱼人的番薯了！我在心中如此断定的同时，又准备伸手去摘下一颗果实。可能是因为我的手比亚丝娜她们的大了一些，我没法以她们两人那样的速度采摘，在我辛辛苦苦地摘下第三颗的时候，亚丝娜已经沿着仙人掌的侧面向我这里靠近了。
再这样下去，我那份也要被吃掉了！我不禁心生畏惧，导致正要采摘第四颗果实的手歪了一下，刺深深地陷进了指尖。
“好痛！”
其实这疼痛和战斗时的伤痛根本无法比拟，但我还是下意识地缩回了手，结果就是那颗果实也进了亚丝娜的嘴巴。
最后，我才吃了十颗，这棵仙人掌上的果实就被摘完了。于是我向心满意足的两人抱怨道：
“太过分了吧，在吃之前就该告诉我了啊……”
“哈哈，抱歉啊，桐人。”
可能是因为仙人掌的果实有某种治愈效果吧，绮兹梅尔此时已经彻底恢复了精神，她笑着说：
“这种‘赛尔西安之树’的果实是最高级的美味，但是一年只开花结果一次，季节不定，而且开花三十分钟后所有的果实都会炸开，所以在看到果实时必须尽快将它们吃掉。”
“三……三十分钟？”
我在重复这个词的同时，环视了整片红褐色的荒野一圈。虽然在我视野之内有超过一百棵的仙人掌散布于各处，但是一年有八千七百六十个小时，等于五十二万五千六百分钟，而其中只有随机的三十分钟会结果。换言之，找到有结果的仙人掌的概率真的低到让人绝望。就算果实再美味，也不能每天为此在荒野中徘徊，刚才那搞不好就是我和这种果实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邂逅了……愕然之间，我向依然沉浸在饱食余韵中的临时搭档问道：
“那个，亚丝娜小姐？”
“嗝……怎么了？”
“你吃了几个果子？”
“四十还是五十个吧。不过一点都吃不腻啊……再来一个浴缸的量我都吃得下。”
“可恶！”
下次一定要再来吃一次。我在心中坚定地起誓，而绮兹梅尔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好了，该出发了。走到这里，那些麻烦的虫怪物已经不会出现了。”
如她所说，丘陵地带会出现的怪大部分都是郊狼和蜥蜴这类动物，不管是哪种都没有毒，消灭起来也不费什么工夫。
因此在走剩下的两公里路程时，绮兹梅尔转而讲述起了亚丝娜想听的，和妹妹蒂涅尔有关的回忆。
比如说小时候，蒂涅尔一个人在第九层王都旁边的湖上划小船，结果失踪了一整天；比如说在浴缸里加了太多杜松精油，之后整整一周身上都散发着木头的味道；比如说让绮兹梅尔喝下在学着当药剂师的过程中制作的强壮剂，导致绮兹梅尔的头发变成了犹如树灵般的绿色，等等。
亚丝娜听着这些事情，不时地发出笑声，我则是回忆起了小时候和妹妹直叶度过的童年时光，但在脑袋的角落里还是会想一些煞风景的事情：如果绮兹梅尔所说的那些她与蒂涅尔之间的回忆都是“设定”——也就是被赋予的记忆，那么这一切就只是ARGUS的员工或者剧本作家想出来的故事而已。
但照这么说，本应只是艾恩葛朗特无数NPC之一的绮兹梅尔，会被赋予这么详细的设定吗？骑士仿佛还清楚地记得和蒂涅尔一起度过的那些岁月的每一天，对回忆的讲述完全没有要完结的迹象。万一，不只是身为特殊NPC的绮兹梅尔和尤菲里斯子爵，而是所有NPC都同样有着记忆……人数有限的剧本作家根本写不出这么多东西来吧。
我左耳倾听着绮兹梅尔的回忆，右耳则负责将大脑高速运转产生的废热排出，就这样走了大概不到一个小时，岩壁的左右宽度终于减小到大约一公里，接着我们在这夹缝中看到了闪耀着蓝色光芒的水面。
三人对视了一下，然后全速跑过剩下的距离，到达了湖畔。
“哇！”
亚丝娜会发出惊叹的声音也是无可厚非的。划出锐利弧度的水边是一片纯白色的沙滩，透明到让人惊讶的水缓缓地拍打上来。湖水的色调从近到远慢慢地变为翡翠绿，再到钴蓝色，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似乎就连空气都温暖了几分。
和直径约十公里的第六层相比，塔尔法湖并不大，但直径也有近一公里，使对岸笼罩在一片模糊的白色之中。不过，可以清楚地看到将楼层整体呈放射状的五等分的岩壁从沙滩的两侧、右后方、左后方，以及正面切入湖面，让人联想到这里就是五个区域的中心。
“喂，我能不能进水里玩一下啊？”
亚丝娜一点点地向沙滩靠近，并向我们问道。我下意识地想说“别这样做”，绮兹梅尔的制止却来得比我更快。
“不，不行。这片湖中栖息着可怕的海星怪物……虽然我没有亲眼见过，但听说它有着长长的手臂，能从湖底的深处一直延伸到岸边。”
一听到她这么说，亚丝娜就迅速地往后退了。
看来那个巨大海星，专属名是“奥西欧梅图斯”的怪物在正式运营之后依然精神十足地在湖底潜行着。既然如此，绮兹梅尔又要如何前往对岸呢？一股强烈的好奇和不安的感觉一起刺激着我的心。
似乎是感觉到了我的视线，骑士看向我，脸上露出了自信的微笑，并从腰包里掏出一样新道具。那是一个只有大拇指大的小玻璃瓶，里面装着纯蓝色的液体。
“桐人，抬起右脚，让我看看你的鞋底。”
“啊……嗯。”
我点头答应下来，但即使是在虚拟世界里，要把脚抬到可以看清楚鞋底的高度也不大容易。我拼命将右脚往上拽，挑战着脚踝和股关节的可动范围极限，好不容易让脚底与地面垂直时却失去了平衡。我大喊着“啊哇哇哇”，挥舞着双手仰天倒在了沙滩上。
亚丝娜差点就“噗”地一声笑出来了，就在我慌慌张张地准备起身时……
“这样刚好，别动。”
绮兹梅尔却给我下了这样的命令，我只能保持着仰面朝天，双脚朝正上方举起的可笑姿势，等待骑士的到来。
她小心地拔出瓶上的塞子，将那蓝色的液体往我的左右鞋底上各点了一滴，结果整双鞋子突然冒出了蓝色的光芒，血条下面再次亮起了很少见的图标。图案是踏着水面的鞋子，我大致可以想象到它有什么效果，但还是等绮兹梅尔说明吧。
“可以站起来了。”
听她这么一说，我便将双脚倾斜到头顶，再凭借反作用力一跃而起。为了看清楚在我跌倒在地时出声嘲笑的搭档要如何展示她的平衡感，我找了一个最好的位置。不过亚丝娜只是轻轻地瞪了我一眼。
“绮兹梅尔，拜托你了。”
她这么说着，没有向前抬起右脚，而是向后抬，直接用手抓住了脚踝。原来如此，这样就不用扭曲关节，也能让脚底向上抬起了。其实十个人里有九个人都会用这种办法吧。我对此表示深切的理解，但还是不由得低声嘟哝了一句“真狡猾”。
最后绮兹梅尔也给自己的鞋子滴上了液体，就将瓶子再次盖紧，放回腰包中了。随后她穿过白色的沙滩，将脚轻轻地伸进缓缓拍来的水面。一开始的几步是平常地踩进了水里，但到了第四步，水面上泛起了形状奇异的波纹，第五步和第六步就明显是在水上行走了。
“喔喔！”
我和亚丝娜发出感叹的声音，骑士则是回头向我们招手。
“你们也过来吧，要慢慢地踩进水里。”
我们同时点了点头，走到了水边。为防万一，我先抓住搭档的肩膀让她停下脚步，然后向绮兹梅尔确认：
“我说绮兹梅尔，这样在水面上走，海星就不会出现了吗？”
“这我可以保证。但是……”
“但是？”
“我在鞋上施加的‘薇丽之水滴’的咒语只有在缓步行走时才能发挥效果，一旦跑和跳，整个人就会穿透水面掉下去，那样就会被海星发现了……所以你们要尽量缓慢、平静地行走。”
总感觉最后一句话是针对我说的，就当那是错觉吧。现在更重要的问题是要不要把性命交给这个一跑起来就会失效的魔法……不对，是咒语。奥西欧梅图斯的本体绝对不会浮上水面，只会用长长的触手将玩家拉进水中，所以想战胜它是不可能的。而在现在的SAO里，在湖底死亡后绝对不会在黑铁宫复活。
绮兹梅尔，我们是绝对不能死的——我本想这样说，但还是闭上了嘴巴。
死后一切皆空，这对绮兹梅尔这个NPC来说也是一样的。就算在第三层的森林会再次刷出有着同样外观、同样名字的黑暗精灵，那也不是现在这个绮兹梅尔了。我又怎能对她说出“你可以死但我们不行”这样的话来？
“没事的，桐人。”
亚丝娜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突然低声说出了这样的话来。她轻轻地用左手将我的右手指尖抬起，用更小的声音说道：
“只要正常行走就可以了，就算真的掉进水里引来了海星，我也还有撒手锏。哦，是撒脚锏。”
“撒，撒脚锏？”
虽然搞不懂轻剑士在想些什么，但要满足不跑不跳这样的条件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至少比玩主机游戏时要拿着实体手柄，以差之毫厘的摇杆倾斜来切换行走和跑步的操作简单多了。
“明白了。但是，还是要注意动作啊。”
“你才是。”
我们说完之后，一起伸出了脚。一开始是将水踩开了，不过鞋底很快就传来了反作用力，仿佛踩着厚厚的橡胶膜一般站到了水面上。
我和亚丝娜慢慢走到耐心地在前面等着的绮兹梅尔身边之后，骑士像是在安慰我们似的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开始向对岸走去，脚下传出了“啪嚓啪嚓”的轻微水声。我们也马上紧随其后。
走了二十米左右，亚丝娜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说：
“啊……在第四层和‘海马维斯格’战斗的时候，尤菲里斯子爵之所以没有沉到水里，难道就是因为用了这个咒语？”
“啊……不对，那时子爵不是还在水面上到处跑吗？”
“亚丝娜的想法有一半是对的。”
走在前面的绮兹梅尔微微回头说：
“刚才滴在我们鞋底的水滴，是只有薇丽……也就是水灵少女才能制作的秘药，本身就已经是非常贵重的东西了。而尤菲里斯子爵的鞋子之中编有薇丽的头发，绝不可能沉入水中。”
“头发……难道是将水灵杀死，再把头发剪下？”
又不是罗生门……我这样想着，刚要说出口的时候，绮兹梅尔就用力地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
她的脚底猛然溅起了些许飞沫，让她缩了缩脑袋，还好咒语没有被破坏，她压低了声音，批评着我：
“包括薇丽在内的所有水灵和树灵一样，对精灵们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它们既是好邻居，也是守护者……砍伐活树和污染清水都已经是禁忌了，要是有人敢杀了薇丽，整个精灵族都会遭到诅咒的。”
“抱，抱歉啦，说了这种大不敬的话……那么，子爵是怎么得到那么宝贵的鞋子的？”
虽然我不知道其价格，但在奇幻RPG里，羽落术和水上行走术的装备永远都是非常稀有，价钱也非常之贵的物品。此时我们已经快走到湖的中心了，脚下几十米处就盘踞着极为危险的巨大海星，但此时我几乎忘记了它的存在，只是一心等待着骑士的回答。
然而绮兹梅尔将头转回前面，再次——这次就是轻轻地摇头，用耳语般的声音说道：
“这我就不清楚了。但是……传闻说，子爵在很久很久以前，曾经和一个薇丽……不，抱歉，真假难分的事情还是少说为好，你们就当没听到吧。”
可能对这类话题比我感兴趣一千倍的亚丝娜遗憾地叹了一口气，不过她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默默地继续往前走。
我也不由得想，子爵脸上的伤痕搞不好就和这个故事有什么关系呢——遗憾的是，我们可能没有机会去验证这一点了。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尤菲里斯子爵的水上行走鞋绝不是玩家可以搞到的东西，可以干脆地死心放弃。
往前看去，只见一开始还是模模糊糊的对岸已经很接近了。
距离大概只剩二百米，可以清楚地看到白色的沙滩，以及耸立在后面的岩壁。
第六层的五个区域，其设计主题各有不同：主城所在的东北区，也就是第一区是森林；加雷城所在的西北区，即第二区是荒野；位于西边的第三区是湿地；我们要前往的南面的第四区则是洞窟。虽然不是人工建造的迷宫而是自然洞窟，但在整个第四区中，能看到蓝天，或者应该说是第七层底部的地方非常少。也就是说，这绝对不是什么可以轻松行走的地方。不过比起整体都是黏糊糊的湿地，脚一离开道路就会陷进泥地里的第三区还是好多了。
虽然在得到秘钥之后也不是不能回加雷城，但到了攻略迷宫塔时，如果能越过湖泊走近道就最好不过了。然而，那个“薇丽之水滴”貌似是一种非常贵重的东西，我实在不好意思让绮兹梅尔分我们一点，所以这个办法也只能放弃。
在我思考的时候，对岸已经越来越近了。我看向脚下，发现小鱼正在已经恢复透明的水中成群结队地畅游，偶尔还能看到像是硬币或者宝石的东西在湖底闪耀着光芒，让人不由得想蹲下伸出手去拿，但这明显是个陷阱。在找到击败海星的方法之前，还是先忍着吧。
从我们这个组合的行动模式来看，在快要到达安全地带时，似乎总会有人……主要是我搞出什么事来，导致大家陷入巨大的危机。不过这次没有人掉进水里，都顺利地踏上了白色的沙滩。随后我们又继续往前走，直到离沙滩已经足够远之后，才同时停下脚步，长舒了一口气。
“哎呀……我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还真是有些紧张。”
骑士小姐这样说着，我惊讶地问道：
“咦，绮兹梅尔你是第一次走过这片湖吗？”
“当然了啊，我甚至还是第一次走出加雷城呢。”
“那么……难道就连保管着秘钥的地下迷宫，你也不知道在哪里？”
这难道是罕见的由我们来引领绮兹梅尔的情况……我这个想法冒出来没一会儿，骑士就从腰带左侧挂着的细长盒子中取出一卷羊皮纸，平静地将它打开了。
“虽然是第一次来，但我还是知道该怎么走的。看。”
我看向她递出来的纸，发现这是一张画得很详细的南区地图。复杂地纠缠在一起的洞窟群中点了一个红点，还用红线描绘出了从我们所在的湖畔通往那里的路线。
“哦，有这么详细的地图啊。这里是湖，这里是目的地……咦，这个标记是什么？形状像是个虫子的脑袋……”
亚丝娜指着区域南侧问道，绮兹梅尔则是认真地回答：
“如你所见，就是虫子的脑袋。这个大洞窟里面潜伏着全身包裹着岩石铠甲的巨大蜈蚣……幸运的是，我们不必经过那里，但我听说曾有许多人族因为迷路而闯进了它的巢穴，结果丢了性命。”
“哇……又是蜈蚣又是海星的，这种类也太多了吧。别到后面又跑出马陆和盖尼米德来啊。”
最后一个是星星的名字好吧……平时的我大概会这样吐槽，此刻我却陷入了沉思。
封测时期，第六层南区里应该是没有蜈蚣形的野外头目的。我记得除了迷宫塔所在的第五区有一个植物形头目以外，就只剩下作为隐藏头目的海星了。
在之前的楼层，虽然区域头目有过变更——比如说第四层的象龟变成了双头海龟，但从来没有无中生有过。攻略集团就是以此为前提来进行攻略的，如果总是在抢进度的ALS和DKB中的一队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闯入了蜈蚣头目所在的洞窟，就有可能导致那种无可挽回的事情发生。
“抱歉，等我一下。”
我对还在看地图的两位女性说道，然后从菜单窗口切换到信息栏，选定收件人为情报贩子阿尔戈后，迅速地发了一条短消息。
“FR的领头现在到哪儿了？”
FR是用来代替“攻略集团”这种称呼的另一种叫法“FrontRunner”的缩写，阿尔戈更喜欢用这个名字。幸运的是，现在她似乎既没有在战斗，也没有在做什么隐秘工作，不到十秒就回了我的消息。
“今天傍晚要挑战通往第三区的通道迷宫。100c。”
最后的数字自然是情报的价钱。虽然她允许我赊账是一件很值得庆幸的事情，但此刻我顾不上这些，而是皱起了眉头。
“真快啊……”
我嘀咕了一句后便切换到地图栏，攻略集团是在昨天，也就是1月2日的下午从第一区移动到第二区的，看来才过了一天，他们就要前往下一个区域了。
第二区只有一个名为“阿拉罗”的小镇，黑暗精灵族的加雷城和没有做精灵战争任务的玩家无关，而加雷城周边除了从那个枯涸山谷里刷出来的怪物以外就没什么强敌了，应该花不了多长时间就能突破，但即使如此也太快了。恐怕牙王和林德制订的计划是每个区域用一天，总共五天时间来突破第六层。当初第五层只用四天就通关了，相比之下这倒算不上太急，但是和不需要绕远路，几乎可以直奔迷宫塔的第五层相比，第六层的移动距离明显长了很多。
不管怎样，都应该预想满是湿地的第三区在明天下午就会被突破，攻略集团将到达这个第四区。我回到绮兹梅尔旁边，再次看向她的地图，发现大蜈蚣的巢穴就在这个区域最大的城镇“岩窟都市格斯凯”前方不远处。因为通道迷宫的攻略而疲敝的林德等人很可能因为急着赶路，而在准备不足，不，是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就闯进蜈蚣洞里。
我再次打开窗口，向阿尔戈发送了第二条消息。
“南方的第四区，有情报显示格斯凯前方多了一个新的野外头目。”
回信很快就来了。
“明白。刚才的情报费一笔勾销。”
这样就应该可以避免DKB和ALS一无所知地遇到蜈蚣头目的情况了。我不是不相信他们的实力，但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想尽量参与头目战。
也不知道明天下午之前能不能做完加雷城的任务，和攻略集团会合。就在我这样想着的时候……
“人族的‘远书之术’还是挺方便的。”
绮兹梅尔看着我的手边，钦佩地说。亚丝娜则是迅速回答：
“毕竟精灵族还要特地派传令的军队来送信，即使有‘灵树’也还是很麻烦吧。”
“是啊。不管是森林精灵还是我们黑暗精灵，都觉得人族的咒语都是些不值一提的东西。不过自从和你们一起踏上旅途之后，我就觉得光是‘幻书之术’和‘远书之术’就已经足以超越精灵族所留传的所有魔法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绮兹梅尔的话。虽然在她看来是一种魔法，但“系统窗口和即时消息都是游戏系统的一部分”这话自然是不能说的。而且能使用这种“魔法”的只有我们玩家，人类NPC也无法使用。
不过绮兹梅尔也没有对远书之术穷根究底，而是提出了我差点忘掉的疑问。
“你们在第四层遇到的堕落者诺尔扎不是也说过吗？如果让他们集齐六把秘钥，打开了圣堂之门，人族最大的魔法就会消失……”
“啊……嗯，是这么说过。”
亚丝娜点了点头，不知为何，她的脸看起来好像变红了一些。我一边感到疑惑，一边在脑中重放当时的记忆。
我们划着凤尾舟离开第四层的主城洛比亚，顺流而下。不久后便找到了一个被掩藏的迷宫，而在这个迷宫的深处，我和亚丝娜偷听到了堕落精灵们的对话。
出现在那里的，除了蒙面将军诺尔扎之外，还有个叫艾都的工头，以及一个像是副官的女精灵，我记得是叫凯萨拉。当时诺尔扎是这么对副官凯萨拉说的：
“待我等得到全部秘钥，打开圣堂之门的那一天，就连人族残留的那最大的魔法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啊……”
而凯萨拉是这么回答的：
“您说得没错，阁下。实现这一宏愿的时刻，已经越来越近了。”
的确，无法使用幻书之术和远书之术是要出大事的，但如果从现实层面考虑，就会觉得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发生。即时消息也就算了，要是连系统窗口都调不出来，就意味着无法选择技能，无法存取道具，连地图都无法查看。假如真的变成这样，那通关这个游戏就成了天方夜谭。
那么，诺尔扎所说的“最大的魔法”指的会是和即时消息还有窗口都没有关系的某样东西吗？而将它消除又是否与堕落精灵的夙愿有关？但是，他们的夙愿具体又是什么呢？
我的思路在这里撞上了一面厚厚的墙壁。让我焦躁得下意识地举起右手，在胸前不断地重复紧握和张开的动作。结果亚丝娜不知为何突然跑了过来，迅速地将鞋尖踩在了我的左脚上。
这种感觉成了导火索，我的脑海里播放起了新的记忆。在偷听诺尔扎他们说话时，我和亚丝娜就藏在小木箱里，因为挤在一起，身子根本无法动弹，结果我的右手不小心伸进了她胸甲的下方……
“好了，休息也该结束了。我想趁天还亮着的时候回到城里去。”
绮兹梅尔的声音让我从回忆中醒来，我迅速放下右手，拼命对着亚丝娜摇头。轻剑士的鼻子哼了一声，向我投来一个表示“给我把这段记忆彻底删除”的眼神后，就和骑士并肩往前走去了。两人的前方是一道高耸的岩壁，其中央的洞窟正张着那黑黝黝的嘴巴。
说起来，那时好像没有触发防骚扰代码啊……也不知道今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亚丝娜眼前有没有出现代码的窗口……我一边思考着这些事情，一边向两人追去。
南区洞窟地带大部分都没有像迷宫里那样彻底被黑暗笼罩，顶上反而到处都是空洞，从那里射入的柱状自然光将整个环境照亮得只是稍微有些昏暗，所以左手不需要拿火把或提灯。
幸运的是，这里栖息的怪物也都不是虫类，而是以蝙蝠和水生生物为主，不过其中还是有一类最麻烦的，那就是在艾恩葛朗特中几乎算是初次登场的史莱姆系怪物。虽然日本的RPG让大家觉得它只是游戏初期出现的最弱怪物，但在SAO里可就不是这么回事了。因为大家都知道对史莱姆系怪物最有效的攻击手段是火焰魔法或冰冻魔法，但在这座浮游城中根本没有什么魔法。
这样一来就只能靠武器奋战到底了。然而不管是斩击还是突刺，普通攻击的效果都很微弱，只有打击类武器才能对史莱姆造成显著伤害。再看看我们这个三人小队的主武器，我和绮兹梅尔是斩击属性，亚丝娜是突刺属性，对上史莱姆都很吃亏。
“啊啊啊啊啊！可恶！”
在我掩饰不住心中的焦躁，大喊出声的同时，亚丝娜发动了剑技“斜线突刺”。一道闪光撕裂了昏暗的空气，神速的单发突刺往下方扑去，正面击中了正在洞窟的地面上蠕动的不定形生物“CovetousOoze”。
直径八十厘米左右的软泥怪的正中央开了一个大洞，看起来大部分都呈放射状四处飞溅了，血量却没有减掉多少。随着光效消失，黏液又迅速蠕动着聚合在一起，很快就恢复成了原来那只扁平的粘体生物。
在看到它身体的一部分开始呈球形膨胀起来的时候，在后方待命的我马上大喊：
“亚丝娜，回避！”
在解除硬直的轻剑士快速飞退的同时，细细的触手如同鞭子一般从膨胀起来的部分射出。它本想缠住骑士轻剑，但因为亚丝娜迅速地将剑收回，它只能以数厘米之差抓住空气。
如果武器被那东西卷上，就会被巨大的力量拖拽而去。武器一旦被夺走就会被吞噬进粘体之中，要拿回来不仅要费一番工夫，而且武器的耐久度也会有极大的损耗。不过我不大清楚如果是玩家被缠住了，布制的装备会不会融化。
CovetousOoze——这个名字里的Covetous似乎是“贪婪”的意思——将触手缩回身体之后，就像是在嘲笑亚丝娜似的晃悠起来。
“唔唔唔唔唔！桐人，我到底该怎么办？”
搭档终于向我求助了。我瞟了一眼后方，发现绮兹梅尔正在数米外的地方对付两只吸血蝙蝠，血量完全不见减少，交给她一个人解决应该没有问题。然后我再次看向亚丝娜，用不会招来附近怪物的音量回答道：
“首先将它引到有光照射的地方！”
“我……我试试！”
亚丝娜缓缓地向右后方移动，将晃晃悠悠地追上来的软泥怪引到从头顶射下的自然光的光圈中。那在黑暗中显得很是肮脏的土黄色粘体在光线的照射下变成了透明的金色——但也仅此而已。它不仅没有被光线射伤，甚至没有因为厌光而要逃走的迹象。
“这不是什么都没发生吗！”
面对亚丝娜的叫喊，我给出了第二个提示。
“你趁着史莱姆在光照下变得透明的时候，再好好观察一下整体！”
“咦……啊，有什么东西。”
亚丝娜发挥了她出色的观察力，仅仅注视了两秒左右就找到了那样东西。不是在软泥怪的中心，而是在它那呈足状向外延伸的外圈部分，有一个反射着光线，闪闪发亮，既像是眼珠，又像是鱼卵，还像是水信玄饼的东西。
“那就是史莱姆的核心！用剑技戳一下就可以直接将它消灭了！”
软泥怪仿佛理解了我话里的意思，缩起身体变成了球状。不过它并没有在害怕，反而借助反作用力高高跳起，在空中变成又大又薄的形状。如果被它包裹住脑袋，就会受到酸液造成的持续伤害，同时陷入窒息状态。
但是亚丝娜不仅没有后退，还再次发动了剑技。她对准软泥怪那因为在光芒之中张大了身体而变得更容易被看清的核心，发动了单发上段刺击技“斜上突刺”。带着银色光效的剑尖准确地击中了那直径只有两厘米的核心。半透明的球体仅仅抵抗了一瞬间，就发出“啪”的一声炸裂开来了。
在血条归零的瞬间，史莱姆失去了结合力，化为无数小碎片飞溅而出。而轻剑士的脸和身体就这么被直接击中，使她全身涂满了土黄色的胶状物。她大概是想大喊出声吧，但在那之前，所有的胶状物就化为蓝色的多边形碎裂了。
不知不觉间，绮兹梅尔已经解决了两只蝙蝠，回到这里来了。她用嘹亮的声音对保持着右手出剑的姿势一动不动的亚丝娜说：
“哦哦，真厉害啊，亚丝娜。能用轻剑一击消灭史莱姆的剑士，在精灵之中也不多见呢。”
“谢谢……”
亚丝娜简短地答道。不过声音显得有些含糊，搞不好是软泥怪的碎片飞进了嘴里。身为一个在艾恩葛朗特猎奇食物之道上修行的人，我很想问问她对味道有什么感想，然而我的生存本能低声地告诉我现在最好别这么做，所以我还是放弃了。
于是我准备露出笑容，说一声“辛苦了！”来安慰她，但这个想法也不得不中止——我又听到了微弱的果冻晃动声。我将指头按在嘴边，对她们两人做了个“嘘！”的动作，然后侧耳倾听。确实能听到史莱姆那特有的移动声正在一点点接近，可是周围又看不到光标。在封测的时候，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好像是……
“上面！”
我大喊着向洞窟的天花板看去，不定形的阴影几乎同时开始从那犹如冰柱一般垂下的钟乳石的缝隙中落下。它们的目标依然是亚丝娜。
亚丝娜晚了一步才注意到，她本来是打算看着上方往后跳的，但不幸的是，后方刚好有一根小小的石笋绊住了她的脚，让她一屁股摔在了地上。绮兹梅尔迅速架起了手中的军刀，准备保护亚丝娜。然而就算用剑去砍掉落的史莱姆，只要没有运气好到直接击中核心，粘体也不会受到太大的伤害，依然会直接打在两人身上。
我下意识地举起右手的剑，发动了剑技“音速冲击”。
然后我就以系统所能允许的最大角度一跃而起，迎击落下的史莱姆。因为稍微偏离了头顶上的洞，所以光线没有照到史莱姆身上，只能看到黑乎乎的阴影。自然，现在是不可能知道核心在哪里的。
然而我将双眼瞪到最大，用日暮之剑+3砍向那不定形的黑影。如果是在平时，这个时候我应该会将手臂的动作与系统辅助叠加起来形成“威力增幅”，但这次我反而抵抗了辅助，减速到让剑技几乎无法发动的程度。
斩裂粘体的剑上产生了被密度极高的小球吸引过去的感觉。我解除减速，用力地挥下剑，尖锐的破裂声宣告核心已被破坏。血条瞬间清零，还没等我看清楚这史莱姆的名字，它就崩溃了。如果张开嘴接住飞溅开来的胶状物，应该就能尝到味道了吧。不过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就用左臂挡住了。在我落地的同时，所有的碎片都化作蓝色的光芒消失了。
这一击对我来说也是尤为精彩，于是我一边摆着帅气的姿势，一边转过头去……
“你们两个没事吧？”
然后说出了这句颇有些漫画风格的台词，然而不知为何，坐在地上的亚丝娜露出了恼火的表情，说：
“又进嘴巴里了……”
“什么味道？”
我终究赢不过好奇心，胆战心惊地这样问道。得到的回答是贪婪软泥怪的碎片“就像用柠檬汁腌渍的梅干一样，地狱级别的酸”。而在消灭第二只的时候，则是掉落了名为“软泥怪啫喱”的材料道具，但我并不是那种非常喜欢吃酸的人，所以还是让它沉睡在道具栏里吧。
而亚丝娜一站起来，就马上跑到了我面前。
“桐人，我可以先不计较你没有一开始就告诉我史莱姆有核心和寻找核心的方法，但是你在打第二只的时候，史莱姆身上没有照到光吧。那核心的位置是你瞎蒙的吗？”
“怎么可能，我的现实幸运值哪有那么高。”
就算真的很高，在能和这两人组队的时候早就应该败光变成负数了……当然这个想法我是不会说出口的，而是揭开了其中的奥秘。
“要找到史莱姆的核心，最好的方法自然是像刚才亚丝娜你做的那样用自然光去照，在一片漆黑的地方也勉强可以用火把和提灯来找。不过等你打了一大堆史莱姆，熟悉了之后，也可以用其他的光来找到核心。”
“其他的光？”
亚丝娜有些惊讶地歪了歪头，而之前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的绮兹梅尔像是恍然大悟似的拍了拍双手。
“对哦，原来如此。可以利用剑技的闪光来照出核心啊。”
“答对了。”
我鼓掌表示赞同，却又马上陷入了疑惑。虽然大家都知道NPC可以使用剑技，但教她这种堪称系统外技能的应用方法真的没问题吗？然而绮兹梅尔已经露出“下次我也要试试”的表情用力点了点头，亚丝娜的表情依然显得很狐疑。
“咦？剑技从发光到击中一秒都不到啊……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真的能找到不知道藏在身体哪个地方的核心吗？”
“这个嘛，就得靠习惯……以及让剑技减速了。史莱姆的回避能力不高，所以可以将剑技减速到最慢，来争取找出核心的时间。”
“减速啊……”
亚丝娜露出半是佩服，半是无奈的表情嘀咕了一句之后，将轻剑收回鞘中。
“我是真心觉得这个技巧很厉害，但我学这个大概很花时间，所以下次在黑乎乎的地方遇到史莱姆的时候就交给你了。”
“呃……好吧，包在我身上。”
我只能这么回答，绮兹梅尔则说了一句让人很放心的话。
“没事，我也会学会这个技巧的。”
[img=700,1036]https://rss.sfacg/web/novel/images/UploadPic/2019/11/16599634-b47c-4a5e-aee8-8833169dd17c.jpg[/img]
“呃……嗯，那就有劳了。”
这次我只能这么回答。
之后又遇到了很多种史莱姆，不只是土黄色的贪婪软泥怪，还有蓝色的、红色的，甚至还有让我感到有些亲切的纯黑色版本，而绮兹梅尔就如她所说的一般，仅仅三场战斗过后就抓住了“光效照明（暂定名）”的诀窍，不费多少工夫就消灭了它们。我们在中午之前就到达了目的地——那个洞窟内迷宫的入口。
其实我是很想先到距离不是很远的岩窟都市格斯凯去吃饭和补给的，但绮兹梅尔应该不怎么想进人族的城镇，而且万一格斯凯里有站在森林精灵一方做阵营任务的玩家，那在他们看来绮兹梅尔的光标就不只是红，直接就变成黑色了。
因此我们只能在迷宫的入口坐成一团，啃着从加雷城带来的干粮。不过没想到这种加了坚果和干水果，有点像是烘烤糕点的干粮还挺好吃的，就连有着美食家气质的亚丝娜大小姐都显得十分满意。恢复力气之后，我们进入迷宫，击退了那些种类与之前完全不同的怪物，然后在下午1点刚出头的时候，一个出人意料的障碍挡在了我们前方。
“呃……这里，是很久以前的精灵们建造的迷宫对吧？”
亚丝娜茫然地仰视着大门，说出了这样的话。绮兹梅尔则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是的。根据传说，是在大地切断后不久的古代，为了将六把秘钥分别封印在六个楼层而建造了六个迷宫……听闻如此。”
“那为什么会有那种东西？”
“……不知道。”
绮兹梅尔这样回答着，向前走出一步，伸手向封印着眼前这扇大门的正方形石板中间那些带有数字的格子摸去。
不管怎么看，这都是一个数字推盘……不，因为格子的设置是6×6，所以应该叫Thirty-fivePuzzle才对。但不管怎样，这都是正在斯塔奇翁城里蔓延的诅咒智力游戏。
绮兹梅尔小心地用手将其中一个数字往旁边的空白格子移动，然后转头说道：
“恐怕这既不是我们黑暗精灵制作的，也与森林精灵无关。加雷翁伯爵从来没有提到过这个迷宫里还有这样的机关。”
“嗯……这个，是人族制作的机关。”
听到我的回答，绮兹梅尔的表情马上严肃了起来。
“什么……也就是说，有其他人族先我们一步进入了这个迷宫，给大门加上了这样的封印？是这样的话……难道秘钥已经被带走了？”
“不，不是啦，也不一定是这样的。而且，这个智……封印，可能也不是进入这里的人族亲自设置的……”
“到底怎么回事？”
绮兹梅尔讶异地皱起了眉头，我和亚丝娜只能多费一些心思——毕竟不能说这一切的前提都是“游戏任务”——向她说明在斯塔奇翁发生的杀人事件和诅咒智力游戏的事情。
听完这一切之后，精灵骑士沉默了片刻才缓缓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十年前被杀的那个人族领主发出的诅咒从斯塔奇翁里溢出，让远处的迷宫大门上也出现了数字智力游戏，是这样吗？”
“嗯……目前也只能这么解释了。虽然我觉得被杀的派萨格鲁斯完全没有理由去诅咒精灵的迷宫。”
“不，诅咒这种东西极为可怕，而且完全无法理解。更别说是死者的诅咒了……黑暗精灵之间也流传着一些讲述那些明明毫不相关，却还是受到诅咒牵连的倒霉蛋的故事，最甚者莫过于受到圣大树诅咒的邪龙休马尔格亚给人族带来灾难的故事，那根本就是天降横祸啊。”
“啊……这个嘛，倒也是……”
仔细想来，艾恩葛朗特这座浮游城本身就是疯狂天才——茅场晶彦创造的诅咒，而对我们这些被其囚禁的玩家而言就是飞来横祸……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身为封测玩家，会遇上这种事也是必然的吧。
但是，现在哀叹自己的倒霉也没有什么意义。我们能做到的，就是相信这个死亡游戏总有一天能被打通，然后每天一点一点地向前迈进。
亚丝娜可能也在想着同样的事情，眼神有些恍惚地陷入了沉默。绮兹梅尔看了我们一眼后，再次转身面向大门说：
“如果这个智力游戏真的是诅咒的产物，那恐怕是无法用剑破坏的。”
“呃……啊，嗯，我觉得没法破坏。”
“那么，就只能将它解开了。”
骑士十分干脆地说，我慌忙问道：
“那，那个……黑暗精灵也会玩智力游戏的吗？”
“唔？不……小孩子倒是会玩拼画板和组合圈，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数字型的智力游戏。只要将板按照数字的顺序重新排好就行了是吗？”
“嗯，从左上开始横向排。”
我这样回答着，内心还是有些慌张。
哪怕是十五格的数字推盘，如果没掌握诀窍，解起来也是很费工夫的，而现在封锁着大门的这个数字推盘达到了三十五格之多，对第一次看到这东西的绮兹梅尔来说实在是太难了，而且NPC……不对，是AI有解开这种智力游戏的能力吗？在我的印象中，计算包括数字推盘在内的n×n格型智力游戏的最简步骤，好像就是电脑非常不擅长的所谓NP问题之一。
“绮兹梅尔，这里就由我来……”
话才说到一半，我的嘴巴就合不上了。
因为绮兹梅尔只是对着那些被打乱的格子看了三秒，就用右手以极快的速度拨动了它们。“啪咔啪咔”的清脆声音响彻了昏暗的通道，连绵不绝。三十五个数字迅速地从左上开始按照顺序排列起来。在我和亚丝娜呆呆的注视下，刻着35这个数字的石块“啪”的一声进入了它应该在的位置。
在这个瞬间，整块石板都发出了白光，后面的大门也随着沉重的轰鸣声敞开了。大门前的绮兹梅尔转过头来，微笑着说：
“原来如此，人族的智力游戏也挺好玩的。”
走入解除封印的门后，几乎就是一条直道。我们一路上基本没有遇到什么怪物，转眼间就顺利地到达了最后的房间。秘钥迷宫中那熟悉的无头骑士型头目比起第五层要强化了不少，但我们也提升了等级，而且绮兹梅尔依旧强到犯规。即使在击败它的过程中还是得用到从加雷城那里得到的回复药水，也称不上什么苦战。
头目房间的深处有着一个气氛庄严的神祠，中央的祭坛上安置着一把漆黑的钥匙，也就是“玛瑙秘钥”。将其回收之后，任务就基本完成了。SAO中不存在传送门和传送水晶之外的传送手段，更不可能有“快速前往曾经去过的地点”这种便利的功能，只能用自己的双脚走回加雷城。不过这样和绮兹梅尔相处的时间也会变长，转念一想倒也不会觉得痛苦。
我们用来时的一半时间就回到了迷宫的入口，然后尽量回避着史莱姆离开了洞窟，塔尔法湖那鲜亮的湛蓝色再次迎接了我们。我们在不会有怪物出没的沙滩上休息了片刻后，再度步行穿过湖泊，回到了西北区。
这次我们没有受到堕落精灵的袭击，直接穿过了红色的荒野——遗憾的是没能找到结果的仙人掌，然后保护着再次换上了圣大树叶片斗篷的绮兹梅尔穿过枯涸山谷。在我们终于看到加雷城的大门出现在前方的时候，上层的底部已经染上了晚霞的鲜红。
听着响亮的钟声穿过城门后，我通过窗口看了一下时间。现在已经是下午4点20分了，可惜没能赶上那位传唱者老爷爷待在图书室里的时间，但就一个需要来回横穿整个楼层的大型任务来说，这样的速度已经很快了。伴随着充实的疲劳感，我用力伸了个懒腰，绮兹梅尔则是笑着拍了拍我的后背。
“辛苦了……虽然我很想这么说，但还有一件事情要做。必须将回收的秘钥送给加雷翁伯爵。”
“啊……嗯，说得也是。”
虽然我点了点头，但说实话，我不想马上去伯爵那里。亚丝娜肯定也和我一样。因为将秘钥上交，完成任务之后，绮兹梅尔恐怕就要像之前那样通过城里的灵树前往第七层了。
黑暗精灵的女王所居住的王都位于第九层，精灵战争阵营任务将在那里迎来最后的结局。在第三层刚开始做这个任务的时候还觉得路途遥远，但回过神来才发现已经过去一半了。
我不知道任务结束之后绮兹梅尔和我们的关系会有什么样的变化，也许只要去王都就随时可以见到她，也可能根本连见都见不到。但不管怎样，我都觉得她应该不可能再像今天这样和我们并肩作战了。绮兹梅尔的实力过于强大，让人很难相信这个游戏会允许我们随时找她来帮忙做与精灵战争毫无关系的任务和练级。
“那个，绮兹梅尔……”
亚丝娜代替陷入了沉默的我开口问道：
“将秘钥送给伯爵大人之后，你又要去下一层了吗？”
被比我坦率了一百倍的亚丝娜这么一问，骑士便露出了强忍着某种情绪的表情——可能是错觉吧，但在我眼中就是这样的——又立即换成了平静的微笑，点了点头。
“也许吧……虽然要看王城派来的神官们会作出什么样的判断，但应该很快就会下令将四把秘钥送到第七层的堡垒了。”
“是吗……毕竟是重要的任务啊……”
亚丝娜仰望着耸立在我们面前的灵树喃喃道。不过她马上就再次转身，重新看向骑士，然后向前走了一步，用压抑着情绪的声音问道：
“但这样不就更奇怪了吗？为什么要让绮兹梅尔一个人不停地收集钥匙？六把里已经回收了四把……都只剩下两把了，让城里的骑士团，或者干脆让神官们自己去拿不就行了吗？”
“我不认为这个任务很辛苦，也并不排斥。”
绮兹梅尔笑了一下，仿佛姐姐在安慰妹妹似的，温柔地抚摸着亚丝娜那栗色的头发。
“身为女王陛下的骑士，这是我必须完成的使命。更重要的是，亚丝娜和桐人也会帮我……我反而希望秘钥不只有六把，能有个十把二十把就好了。”
“……绮兹梅尔……”
亚丝娜露出了又哭又笑的表情，绮兹梅尔伸出右手揽住了她的背脊，左手打手势要我也过去，然后才小声地继续说道：
“而且，这个任务的背后有各种各样麻烦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我之前应该也提到过，我所属的槐树骑士团和负责守卫王城的白檀骑士团，以及重装部队枸橘骑士团的关系都不是太好……尤其是高层，从很久以前就因为某些事情而一直对立了。听说在得知森林精灵盯上了秘钥的时候，还曾为到底要让哪个骑士团来处理而吵得不可开交……”
“他们不是在争着把这件麻烦事丢出去，而是刚好相反，是这样吧？”
此时我插了一句话，绮兹梅尔神情认真地表示了肯定。
“说得没错。琉苏拉的骑士不是为了训练，而是带着实战任务出城的……而且对手还是卡雷斯·欧的森林精灵，上次出现这种情况已经是上百年前的事了。三个骑士团为了名誉抢起了任务，最终决定由以轻装敏捷见长的槐树骑士团来单独执行任务。一开始是先派遣了六十人规模的先遣部队下到第三层，但你们也知道，第三层没有黑暗精灵的堡垒。建设作为据点的野外营地，侦查封印着秘钥的迷宫……主要任务就是这些，其间不会进行战斗。原本的计划是这样的……”
说到这里，绮兹梅尔轻轻地长舒了一口气。我已经猜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了，正想让她不必勉强自己，她却抢先开了口：
“但是，在我们分出一半人手去进行首次侦查任务时，遭到了森林精灵的偷袭。从后方被攻击的侦查队几乎全军覆没，蒂涅尔也是在那个时候死去的。先遣部队的司令官自然向骑士团总部提出了补充人员的要求……但总部似乎拒绝了。可能是觉得如果刚到第三层部队就没了一半的事情被人知道了，就会被其他骑士团抢走任务吧……”
“怎么能这样！你们那么拼命地战斗，他们却……”
似乎是亚丝娜的声音太大了点，绮兹梅尔向周围看了一眼后，将我们带到了设置在城墙边上的长椅。她在我和亚丝娜之间坐下，将放在腹上的纤细手指紧扣在一起，然后仰望着耸立在广场中央的灵树，开始平静地讲述起来。
“拼命地战斗……的确如此。但身为女王陛下的骑士，光是尽力是不够的。既然要战斗，那就必须要赢……所以我倒也不恨拒绝了增援的总部，反而感谢他们给了我这个亲手挽回名誉的机会。”
即使绮兹梅尔这么说，亚丝娜看似依然无法接受。她将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垂下脑袋，口中挤出了微弱的声音：
“但是，就算是这样……就靠绮兹梅尔你一个人……”
“亚丝娜，我确实是被安排了独自回收秘钥的任务，但这并不意味着其他骑士都在偷懒。为了以最少数的人员完成任务，先遣部队的司令官提出了新的计划：让十个左右的骑士交替出击，不断地吸引森林精灵的注意，然后趁这个时候让擅长于隐秘行动的一个人从迷宫中回收秘钥……我是自愿执行回收任务的，可能是因为很小的时候就一直陪蒂涅尔玩捉迷藏和鬼抓人之类的游戏，我在隐身术这方面很有自信。”
——对精灵来说，这“鬼”指的又是什么？难不成是兽人之类的……
思路瞬间被带歪了，我连忙把它拉了回来。
进入第三层的野外营地做任务时，我在蒂涅尔的临时墓地前听绮兹梅尔说过她要执行单独任务。佯攻加潜行，作为战术可以说是非常巧妙，但这并不代表绮兹梅尔完全没有危险。事实上，在第三层时她虽然顺利得到了秘钥，却被森林精灵的精英骑士“森林精灵骑士队长”追击，差点就要与他同归于尽了。
在妹妹的坟墓前，绮兹梅尔是这样说的：“在自愿参加夺回秘钥的任务时，我已经做好死的准备了。不，也许我是在渴望着死亡。”
但现在坐在我身边，平静地微笑着的绮兹梅尔的侧脸上，已经没有当时我感觉到的那种深沉的寂寞了。我将上身转向左边，对还在另一头握紧拳头的搭档说：
“亚丝娜，绮兹梅尔的任务确实很艰巨。但是，她现在并不是孤单一人……还有我们在呢。”
“嗯，是啊……说得没错。”
绮兹梅尔用力地点头，左手轻柔地抚摸着亚丝娜的脑袋。
“自从有了亚丝娜和桐人的帮助，我就不曾觉得这个任务有多艰辛，也不觉得自己会完不成任务而死在半路。等将六把秘钥全部回收之后，我们三个一起去第九层的王城吧……亚丝娜肯定也会喜欢那里的。”
“……嗯。”
亚丝娜低声却又坚定地做出回答之后，将脑袋靠在了绮兹梅尔的肩膀上。
我们坐在长椅上，默默地看着上层底部那道晚霞的颜色变得越来越深。
看小说就用200669.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