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亡者复苏
1
『——哈喽！大家早上好！我是伊吕波和音。』
『感谢各位今日的收看。今天也是一如既往的好天气呢。现在我家的气温，竟然有三十三度！哎呀，难怪觉得这么热呢。大家也要注意不要中暑哦。』
『……话说回来，天气这么热，唱歌跳舞什么的也很勉强。所以今天我打算在室内制作料理。没错，我想要试着做一次日式料理。』
『别看我这样哦，和音我其实很擅长做菜的。哎呀，真的哦。我可不是说谎！所以呢，我们马上制作土豆炖肉吧！』
†
这家店静悄悄地开在位于江户川东岸的废弃建筑群之间。
贩卖着来路不明的进口杂货，一看就是个可疑的店铺。
店内座着身材瘦小的老人，身着花哨衬衫的墨西哥人。他抽着变短的雪茄，手中翻阅着褪色的日本漫画杂志。
「我回来了，艾德。」
擅自走进店里的八寻，将搬来的东西扔在店主坐的柜台前。那是和八寻身高相当的细长白木桐箱。
「只有你一个吗？八寻。那些委托人带来的护卫哪去了？」
店主艾德——艾德华多·巴伦苏埃拉摊开漫画杂志，不耐烦地瞄了一眼八寻的脸。
「护卫？你是和监视搞错了吧？」
八寻冷淡地回答后，从口袋里拿出银色的金属片。不锈钢制的识别票，是从监视八寻的雇佣兵脖子上剥下来的。
「哼，死了吗？」
艾德毫无感情地说道。
因闯入危险地带的二十三区而丧命的人是常有的事情。更别说是外来的雇佣兵了。倒不如说在二十三区出入这么多年，至今还活着的八寻才更不正常。
「被魍兽袭击了。是个黑色大狗一样的家伙，地点是千住区的警察局附近。」
「原来如此。」
仔细记下了八寻的说明后，艾德将笔记贴在墙上的地图上。
值得信赖的魍兽情报可以高价出售，最重要的是知道这点后生还率会有很大的提高。比起雇佣兵的死亡的始末，出现在二十三区的魍兽情报对艾德来说要更贵重。
「所以，要的东西怎么样了？」
「是这玩意吧。那没有像博物馆一样的容易辨认的地方，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找到。」
八寻指着搬来的箱子。
艾德随意地打开桐木箱。里面装着一把被收纳在袋中的日本刀。
从刀袋取出的是一套打刀拵。这是博物馆级别的可怕古物。
「国宝『九曜真钢』啊……嗯，看起来是真货。」
艾德看了一眼桐木盒底部的添文，心满意足地笑了出来。那使用毛笔写的笔记，对八寻来说只是个谜之记号。
「你还能看懂这些字啊。就连我这个日本人都根本不知道上面写的什么。」
「那是当然。不然怎么当艺术商。」
「艺术商吗？」
听到艾德炫耀般的发言，八寻不禁失笑。
从已经变成无人废墟的东京，运出有价值的艺术品卖给海外的收藏家。这就是艾德的营生。实在算不上艺术商之类的高尚工作。顶多算是废品回收，或者说是趁火打劫才对。
「有意见？」
「不，只要肯付钱的话我就没有意见。」
八寻自嘲似地笑着摇了摇头。实际上受艾德的委托前往二十三区，回收艺术品的是八寻的工作。也就是趁火打劫的外包员工。
他对将本国的艺术品卖到国外并没有罪恶感。只剩下财宝的灭亡国家只是徒显滑稽而已。
「报酬啊，我当然会付了。」
艾德从抽屉里取出一沓钞票，随意地扔在八寻面前。那是用橡皮筋扎成一束的脏兮兮美元纸币。虽然数量不少，但也没有达到预期的金额。一眼就能看出来这连一万美元都不到。
「不是价值五万的工作吗？」
「中介手续费。」
面对八寻不满的诘问，艾德毫不畏惧地说。
「跟委托人交涉，鉴定艺术品。做什么都要花钱的，而且情报也不是免费的。」
「就算这样，为什么你拿的钱更多啊？你不就只是在舒服的店里看无聊的漫画吗？」
「竟然说它无聊真是意外。日本的这种漫画杂志，只要卖给对的地方可是价值不菲啊。你看，这可是珍贵的《所罗门·罗尔》连载前的完结版。」
「我不是在说这种事情。而且那本漫画，不也是我冒着生命危险进入二十三区捡来的。」
八寻不耐烦地压低声音。
艾德缓缓吐出口雪茄烟雾，微微一笑。
「如果你有意见的话，下次就去接别人的委托吧。要是除了我之外，还有人愿意雇用你这个日本人的话。」
八寻手中响起声音，不锈钢的狗牌因经不住八寻的握力而折断。扭曲的狗牌被八寻甩在柜台上。
艾德夸张地耸耸肩，仿佛在说「好可怕啊」。
「如果想要钱的话，就去黑社会那边接活吧。齐巴的毒品组织正在找厉害的保镖。以你的实力能赚大钱吧。」
「我不想接杀人的工作。不过目标是你的话可以考虑一下。」
八寻不满地说道。艾德无奈地叹了口气。
「日本人真是不懂恩义。」
「被宰成这样还谈什么恩义啊？」
八寻气愤地说完，抓起放在柜台上的美钞，剥下橡皮筋后塞进腿包里。
「……关东地区的民间军事公司背地里都开始集结战斗力了。毒品组织的家伙们也是因为这个才紧张兮兮的。二十三区最近可能要有大动静。」
八寻正准备默默走出店门时，艾德突然说道。
八寻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大动静？」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要是你把钱放下当作情报费用的话，我倒是可以去查查。」
「谁会放啊。这和我又没关系。」
「希望如此吧。我听说有人到处打听出入二十三区的回收者的消息。你可当心点。」
艾德用漠不关系的语气说完，又开始翻看起漫画杂志。
民间军事公司正在调查回收者——艾德的话是在警告八寻。的确是令人在意的信息。
话虽说如此，八寻也不想因此感谢艾德。本来还奇怪这次的报酬这么少，看来他事前已经把情报的差价划走了。虽然会和日本人的八寻好好地进行交易倒也还行，不过——
去死吧，臭老头。八寻在心里骂道，离开了店里。
2
据说，一切的开端是一颗陨石。
那是直径不足四百米的小岩块。这颗被命名为『恶龙』的小行星，就像在嘲笑天文学家们的乐观预测一样，反复进行着不规则的轨道变更，随后坠入地球大气层。碎成无数碎片散落在日本列岛上。
陨石坠落的撞击，最大可以匹敌9.1级地震。以坠落点为中心形成了直径数公里的陨石坑，给日本全境带来了毁灭性的灾害。
然而悲剧并没有就此结束。
由于受到陨石撞击的影响地壳变得不稳定，火山活动开始频繁。包括富士山在内的多座火山同时大规模喷发。
火山喷石和碎屑流，以及大量的火山灰导致日本国内的交通网完全崩溃。
而颠覆现有生物学常识的狰狞怪生物在各地大量出现，是在那之后发生的事情。
外形酷似神话中的怪物，后来被称为魍兽的异类生命体——
他们无差别地袭击、吞食人类、破坏城市。
面对连打猎用的霰弹和步枪子弹都无效的魍兽，别说警察，就连自卫队都无能为力。由于陨石陨落而陷入混乱状态的日本政府，至此完全丧失了功能。据说日本国民在魍兽出现的一周内，就损失了总人口的一半。
当然，国际社会也并非对这一惨状坐视不理。
世界各国开始筹备捐款和救援物资，准备派遣国际紧急救援队。
这件报道给了许多被惨剧击倒的日本人勇气。正如日本这个国家曾多次经历过的那样，从前所未有的灾难中实现复兴，即使需要花费时间，总有一天也能恢复往日的和平吧。每个人都抱着这种毫无根据的期待。
而变故的发生，就在那之后。
毫无预兆，但又像事先商量好的一样。全世界的重要人物，国家元首以及宗教领袖一齐向民众下达了命令。
杀掉日本人。将他们歼灭。
这便是大杀戮——「狩猎日本人」的开始。
杀戮的连锁反应瞬间蔓延到全世界，各国军队迅速开始进攻日本。
大杀戮的目的、大义的名分多种多样。
联合国声称，这是为了防止陨石上的病毒zation();传染而采取的紧急措施。而一些国家则主张，陷入危机的日本正计划进行大规模的恐怖活动。
而许多宗教家认为，日本就是启示录上所记载的巴比伦大淫妇，是污秽灵魂的巢穴。
其中最有影响力的说法是，魍兽是日本政府秘密开发的生物兵器。
并不是没有人对这些言论抱有疑问，但他们的声音并没有得到广泛支持。结果，被撩起火星的人们，纷纷开始憎恨、恐惧、屠戮日本人。
名为日本的国家在狂乱当中毁灭了，在海外的少数日本人也在无情的暴力当中相继丧命。
最终，陨石坠落造成的自然灾害得以平息，而大杀戮也随之终结。
距离小行星「恶龙」坠落约有半年时间。
在此期间，死亡人数超过一亿两千六百万——
于是，日本人就此灭绝。
3
『哈喽~！大家好，这里是伊吕波和音！』
『谢谢大家今天的收看。对了对了，不知道大家注意到没有？今天呢，我的衣服竟然换了一套呢。没错，是新造型！铛铛~！』
『话说回来呢，虽然是新衣服，但是和以前相比，好像多露了一点？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挺让人害羞的。嘛，毕竟是夏天呢。』
『不过，实话说之前的衣服，胸部周围稍微有点紧，一不小心就会弹飞……不，不对！才不是胖了！我只是成长了而已哦！』
†
通过常磐线的铁桥徒步横渡江户川，侵入被封锁的隔离地带。
金町站旧址附近私立大学的废弃校舍。这里是八寻的居所。
为了大杀戮而向日本派遣军队的国家高达三十余国。其中八个国家至今仍在继续驻扎，分割统治着日本全境。
不过，由于本应成为被占领民的日本人已经灭绝，所以人口密度极低。
占领军只驻扎在主要的港口和大城市。日本列岛大半处于无政府状态，成为了国际恐怖组织和犯罪分子肆意妄为的无法地带。
只有一个地方，就连这些犯罪分子也很少涉足。
那就是二十三区——过去被称为东京都的区域。
日本的政治经济中心。过去的首都被指定为隔离地带的理由很简单，就是因为这附近魍兽的出现率是其他区域无法比拟之高。
而这些狰狞而危险的个体繁多，其比例随着靠近市中心而升高。
距离大杀戮已经过去四年的如今，东京都内的建筑物仍被原封不动的搁置着。这就是许多昂贵的艺术品和工艺品都无人问津的原因。
这里已经脱离人类的支配，成为了魍兽们的栖息地。
正因如此，八寻才会在这里过夜。只要待在二十三区内，就不会被强盗袭击，也不会被入室盗窃的小偷盯上。
如果被魍兽袭击的话杀掉就好了。但是，如果对方是人类的话就没办法简单了事。
尽管禁止杀人的国家已经灭亡，不会有人来咎责八寻。即便如此，他认为一旦越过杀人的红线，就会失去作为日本人最后的底线。
当然，这只是单纯的感伤。也明白只是自我满足而已。
但是，无法死亡的自己去剥夺他人的生命，这并不公平。他如此想到。
所以，八寻不会杀人。
为了不忘记自己是日本人，还有人类这一事实。
「嘛，不过严格来说，非法侵入住宅和盗窃也都不行就是了。」
他一边闯入无人的大学校园，一边小声地喃喃自语：「这点小事就放过我吧。」
一个人待在宽敞的空荡教室会觉得不安。所以八寻主要使用的是研究生用的狭小研究室。他将行李扔在充当床的沙发上，准备了一顿只有罐头，巧克力和矿泉水的简易晚餐。
如果拜托艾德的话，大概不管是肉还是鱼类，甚至是刚烤好的面包都能订到。但他并不想尝试这种愚蠢的行为，毕竟不知道会被刮几层皮下来。
八寻将大学校园作为据点的原因，是因为建筑上安装的太阳能发电系统还能够使用。虽然太阳光板的大部分都破损导致性能有些下降，但即使这样也能产生对八寻一个人来说绰绰有余的电量。
他打开白天充好电的改装手机，进入军用数字通信网。以前的八寻虽然不懂黑客的知识，但一个人留在城市里总有充足的时间学习。用特殊的手段侵入线路，通过驻扎在北关东的加拿大军队的服务器，连接到海外的视频信号服务。
很快就看到了寻找的频道。
八寻的改造手机上，出现了戴着有兽耳假发的美丽少女面孔。
『哈喽~！晚上好，这里是伊吕波和音！』
『感谢大家今晚的收看。到了晚上终于凉快下来了呢……但是，蝉声很吵啊！没问题吧？能听清和音的声音吗？喂~喂~！』
听到对方异常热情的问候，八寻的表情缓和下来。
银色的头发与翠绿的眼瞳。让人联想到偶像和动漫角色的奇装异服。这个名叫伊吕波的少女，是在网上发布视频的一位业余投稿者。
视频的内容大都是随意的闲聊。
还有就是烹饪实况，偶尔也会表演乐器弹奏和舞蹈。
不过，视频的内容并不怎么有趣。
除了本人长得好看之外，没有什么特别值得一提的地方。
闲聊的内容都是普通的话题，料理的手艺也一般。也许是运动神经很好舞蹈倒是出乎意料的好，然而唱歌水平却是毁灭性的。
视频的播放量自然也不见涨。达到三位数就算好的，大部分视频都只有几十次的播放数。
尽管如此，对八寻来说她的视频，是独一无二的。
因为她的投稿，是用日语播放的。
伊吕波和音是日本人，或者是与日本有渊源颇深的关系。
她为了灭亡的日本人，说着毁灭掉的国家的语言。
当然，也有可能只是单纯地作秀。倒不如说这种可能性要高得多。或许伊吕波和音这个人并不存在，只是有人怀着恶意在欺骗日本人。
不过，这样也没关系。八寻如此想道。
她用所说的令人怀念的语言，以及除了自己以外还有其它日本人活着的幻想。拯救了八寻，这是不争的事实。
『那么，今晚我打算回答收到的各位的提问。第一个留言的是这位！住在东京的八旬先生！感谢您一直以来的支持！』
「！」
听到她念出的名字，八寻做了个小小的胜利手势。八旬就是八寻的网名，伊吕波看到了八寻的留言。
『八旬先生，你说住在东京呢，真的吗？和音在设定上也住在东京，我们是邻居呢。要是能见一面就好了……好了，那么今天关于第一个提问——』
八寻将脸凑近改造后的手机，目不转睛地盯着投稿的少女。
但是，不等八寻听清接下来的话。突如其来的枪声便掩盖了她从扩音器中传出的声音。
「……哈？」
八寻一时间呆怔地抬起头。下个瞬间他条件反射般地抓起刀冲出房间。从中庭方向传来的枪声还在持续。
「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人……！？」
魍兽肯定是不会用枪的。必然是有人闯进了这个校园。大概是谁不小心误入二十三区后被魍兽袭击了吧。八寻理所当然地这么想。
当然，闯进二十三区被魍兽袭击纯属自作自受。八寻没有理由去帮助对方。但是他还是无法坐视别人死在自己的住处跟前。而且要是魍兽被血腥味吸引过来也很麻烦。
一脚踹开锁坏掉的门，八寻飞奔到中庭。紧接着，他惊讶地停下脚步。
「呜啊！」
被击飞的身体从八寻面前飞过撞在墙上。是个穿着防弹衣身材高大的男人。破碎的窗户玻璃四处散落，男人满身是血的倒在地上。
「啊，是鸣沢八寻！」
有人叫出了呆立在原地的八寻的名字。
那是位年轻的东方女性。身着无袖旗袍，身材娇小。不对称的黑发上点缀着华丽的橘色挑染。
年龄大概与八寻相仿。十五六岁的样子。一身以在二十三区活动来说难以置信的轻装，身上也没有像样的武器。但是，使用类似合气道的奇妙格斗技将穿着防弹衣的壮汉摔飞的，毫无疑问就是眼前的少女。
「混…账…！」
身着防弹衣的男人将手中的SMG冲锋枪对准少女。
橘发少女即使看到枪口也面不改色。在男子扣动扳机之前，从不同的地方传来枪声。右手被炸飞的男人发出无声的惨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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