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老乡见老乡
结束了。
当光线拨开云层、人们不由微微眯起眼的时候，也预示着这个灾难之夜的终结。
顾白仰面躺在地上，大口呼吸着空气，夹杂着粉末与硝烟的气体吸入口鼻，到处都是烧焦的气息，实在算不得好闻。
周围看不清人影也看不到天空，只有模糊的光。
这种时候可以选择传送到骑士团，想必那里又不少人在等着消息；可以去教会，像个伤员一样接受治疗；又或者是主街，荧她们应该就在那里……
甚至是城外、是风起地、是龙脊雪山，找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喘一口气。
但他并没有这样做，只是静静地躺在弥散的尘埃中，等待着第一缕晨曦的到来。
这或许是独特的庆祝仪式，顾白这样想到。
现在才发觉到身上很疼，伤口在愈合，却没有好完全，仿佛在恢复的过程中遇到了一个瓶颈，不肯再往前一步了。
原因他当然知道，只不过亲身体验过一次后，未免觉得有些神奇。
想到这里，顾白弯起手臂看了看，上面是通红一片，有种火辣辣的痛感。
谈不上疲倦，实际上头脑好处于高速运转的状态，但就是不想动弹；
他有想着今夜碰到的种种事，直到确认没有遗漏的地方，才长长呼出口气。
心一点点放平，他知道在这种灾祸中死伤难免，但自己最少保护了重要的人；拼尽全力，并且迎来了一个还算不错的结果……
应该还算不错吧。
不知道该喜悦还是伤感，可能这才是他躺在这里的原因。
顾白甩甩头不再去想，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想也许是摔成了脑震荡，又或是突然松懈下来导致的。
在这眩晕感之中，他听到了从一旁跑来的脚步声。
“先生，您没事吧？”
班尼特在不远处大喊道。
“……没。”
顾白吐出一个字。
看似想了一大堆，实则从城门坍塌算起，也仅仅过了十几秒的时间，附近有更多的脚步声开始想起，讨论、呼喊、哭泣声……还有什么他不想再去分辨了。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就是这份短暂的安静被打破。
也可能本就没有安静，只是自己一直不曾在意过的缘故。
但此时不可能不去在意了。
他转过头，对班尼特重复道，“我没事，还有，你可以不用站这么远，走近点说话。”
对方如释重负地吐出口气，“您果然没事，太好了，至于我的话，还是站远点比较好，别离您太近，不然我怕……”
“随你了。”现在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开导他，顾白只是有气无力道，“情况怎么样？”
班尼特闻言激动起来，“我们成功了先生！”
“伤亡。”
“哦哦……伤亡，刚才确实有几个人被城墙落下的碎石砸伤，但请您放心，没有人因此丧命，最严重的也只是伤到了骨头，不过我的能力有限，还是要送往教会治疗……”
说到这里他又兴奋起来，恨不得从地上跳起来，“但不管怎么样，风魔龙总算被赶跑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真是有活力啊。
顾白有些唏嘘地想。
不像自己，现在已经懒得站起来了。
“这次多亏你了。”他努力朝眼前的少年笑笑，但声音还是蔫蔫的。
“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我只是在一边做了些辅助，要不是您……对了。”班尼特举起手中的剑，“现在我元素能量又充满了，用不用再释放一次……”
“还是不用了。”
如果自己的状态能以百分比来划分的话，那现在大概卡在百分之七十。
顾白用眼神朝一旁示意道，“帮我个忙，如果有人要过来找我，就说我很好，但需要单独躺一会。”
“那……”
“不管谁都是。”顾白想了想，“很碍事吗，我现在的位置？”
“您正好摔在戏社的马车上了。”
戏社，马车……
他往身下摸了摸，摸到了一些木板和绸布，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
“怎么来这么早……”顾白嘟囔道，之前隐隐听到过这个消息，但没往心里去，现在才想起是名叫云翰社的戏社已经来到了蒙德。
“那就拜托他们自己过来推。”
说完他闭起眼，不知道过了多久，等脚步声又开始密集起来时，那大概是云翰社的人来了。
穿越这么久终于碰上了一群璃月人，心情有些神奇又有些感慨；
可惜不但没有见面礼，还把人家东西砸坏了。
顾白有些好笑地想到。
但无论是谁，他都没有开口的心思，只是闭起眼躺着。
叙旧也好赔偿也好，都不急于这一时，等事情处理完回骑士团再说，反正早晚都会见到的。
可事情并不随他所愿，这群人走过来，又将他扶起，看来还挺热情。
但好像热情过头了，因为自己最先被抬起来的居然是腿。
顾白睁开眼，烟尘渐渐散去，出现在视线里的并不是预想中的面孔，而是一群骑士，正咧着嘴围在自己身边。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觉得刚才的感情全白费了。
顾白扶住额头，“别动，要抛的话等会再抛，现在我有点想吐。”
那两个骑士急忙抱歉地退开，他又闭上眼。
不用想也知道。这群骑士肯定是准备把自己抬起来，然后高高地扔到空中，以此来庆祝风龙被击退。
电影里经常能看到这种画面——击败了魔王的勇者被众人拥簇在一起，留下一个在半空中睁大眼睛的特写；
从结果看，自己差不多够这份待遇，但顾白觉得扔他还不如扔无锋剑。
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做大英雄，像是牺牲自己守护这座城市、又或者守护这座城市里的人们之类的，没想过也没功夫去想。
自己做事并不是出自道义，也没什么可以捆绑他的东西。不高兴了、有危险了大不了传送走人，之所以这样做，更多的是因为认同。
这可能就是穿越者、或许是旅行者才会有的心态——
做一件事不是为了道义，而是因为认同。
仅仅是他还蛮喜欢这座城市，看惯了它平时美丽的样子，再看到它被摧毁会不忍于心；
更因为这座城市里有不少朋友，有不少他所在乎的人；
何况如果自己不去拼一把，那他现在正在做的，大概就是摘朵白花放在琴或丽莎的胸口了。
突然经历一起很大的事情后，会让人的思绪变得复杂；
他想了半天，因为刚才的拒绝脚步声又开始散去，骑士们选择了不去打扰他，而是给自己留下一个安静的空间，但顾白觉得这样未免有些严苛。
心意和行为，有时候还是别分这么清楚为好。
也或许是现实终究不像预想的那样，就比如，尽管一直在说没什么东西束缚得了他、尽管他现在确实有些难受；
但还是配合一下好了：
大家也需要一个契机来庆祝灾难的结束；
欢笑能够暂时性地忘却苦难，但总需要一个欢笑的理由。
如今的他可以算是人群中的焦点，这并不是自作多情，而是事实如此；
等到他被高高抛在空中的时候，会有很多人下意识地加入，将他抛起又落下，这时候究竟在做什么已经无所谓了，大家会兴奋地欢呼，然后眼睛湿润……
如果是这样，那顾白觉得自己来当这个契机也不错。
于是他又笑笑，尽量使自己的语气振奋一些，大声道，“好了，都来吧，但先说好，不需扒衣服啊——”
而在片刻的安静后：
“呃……大人，您是说什么好了，用不用我去帮忙通知一声？”
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他又奇怪地睁开眼，然而映入眼中的不是骑士，却是几个黑发黑瞳的面孔，有男有女，正有些凝重地围着自己。
原来是他们。
在蒙德待久了，见到这些熟悉的容貌反而不太适应。
他还以为骑士们还在周围，看来那句没头没尾的话把他们吓了一跳。
顾白放缓语气，使自己友善一点：
“没事……当我自话直说吧，你们去忙就好。”
说完他又想到：
“对了，马车的事……”
那老者闻言急忙答道：
“没什么贵重的物品，您不用放在心上，再说了，要不是您击退了魔龙，哪里还会有我们站在这里说话的机会，是您救了我们才对，要是去再去追究什么岂不是太不知好歹了。这是当家的交代给我的话……”
“您言重了。”
顾白换了一下措辞。
“言重”这两个字他往常是不会说的，因为说出来身边没多少人明白，想要表达相同的意思只有一句“千万不要这么说”，现在再开口则是感到一阵亲切：
“那就替我谢谢你们当家的。”
“理当如此，等事情稳妥下来，我们再登门拜访，现在就不打扰您了……”
顾白轻轻应了一声，又闭起眼，心中对这个云翰社的印象清晰起来，并且多了些好感。
真要掰开来讲，对方是受邀前来的贵客，结果刚来到就碰上龙灾，骑士团才是失职的一方。
可对方不旦没表现出怨气，反而整件事都被那老者一句话轻飘飘地带过，可以说把姿态放到了最低。
当然，这幅态度只是对自己而言，和整个骑士团交涉时就不知道了。
至于原因，从云翰社的立场而已，他乡异客，见到了一个璃月人，何况还是有职在身、实力强大的同乡，未尝没有刻意打好关系的意思。
大概就像蒙德人去稻妻，碰到了地头蛇托马。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这个例子。
寥寥几语，先是把事情解释清楚、又主动递出好意、整个过程还没有特意提到双方的身份，以免招致自己反感；
最后还留下了日后会登门拜访的话，将礼数做到极致，又留下了余地，不至于在事后断了联系。
更不用说，那老者还把这些话归功于“当家的”头上，至于那位当家的是否真的说过这些话，都已经无所谓了；
因为此举相当于把自己生出的好感，全部拉到了对方身上。
想到这里顾白摇摇头，不过他倒不介意，心思是深了些，但总比什么都不懂要好的多，既然对方抛出了好意，他也不妨回应下，以后去璃月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于是，顾白朗声道：
“老乡，能不能拉我一把？”
“……谁是你老乡？”
熟悉的声音在耳旁响起，顾白再一次睁开眼，凯亚的脸出现在视线里。
他笑着坐在自己身边，整个人灰头土脸的，挥了挥手，“喂，摔傻了？”
顾白怒目而视，“你打扰到我和老乡叙旧了。”
这当然是开玩笑，随后两个人都笑起来，他觉得自己的精神好了不少。
“受损最严重的几个区域差不多被清理出来了，因为阿贝多及时赶到，还不至于太过严重，情况比我预计得好了不少。”
“现在还有很多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风魔龙从天上飞了过去，等消息传过去后，已经能振奋下大家的精神。”
“优菈她和安柏在一起，应该是正在往这边赶来的路上，荧也没事，手臂受了些伤，但已经完全恢复了，让我转告你一声。”
“琴和丽莎那边都没事，刚才远远地来看过你，得知你没事后就回骑士团了，她们两个真是乱来，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要不是你……”
凯亚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说什么又什么都没有说，最后只是露出了一个真诚的浅笑，“多亏了你和荧，多谢了。”
“能不能满足我一个心愿？”顾白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其实凯亚有空出现在这里，也在一定程度上表明了事态如何，他也跟着放松下来。
“你说，你要整个蒙德能做到。”
“把广场上的风神像换成无锋剑的雕塑怎么样？”
凯亚的眼皮跳了跳，压低声音，“我倒是同意，但你小声点啊，这事只能私下里说说。”
“你就说能不能吧。”
“等我什么时候当上了代理团长倒是可以……”
这当然也是玩笑。他们摇头失笑了片刻，总算聊起正事。
“伤亡呢。”顾白轻声问道。
不如说之前那些玩笑话都是在为此铺垫。
“……你知道的，避免不了。”沉默了半晌，凯亚双手撑在地上，看着天空，“骑士团正在清点了。”
“被救出来的人基本上都保住了性命，但还有一些，他们在风龙来袭的瞬间，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就悄声无息地死在了碎石里，不知道有多久，我们没遇到这么惨烈的局面了。”
“要往前看。虽然现在说这种话没多少份量，但总要向前看的。”凯亚看向顾白，“你也精神点，你是拯救了整座城市的英雄，不应该在这里唉声叹气。”
“但还是会感到压抑，这和我是谁、还有我的立场无关。”
“我们无法为逝去的人宽慰什么，但只要还活着的，我想都已经尽力了。”
“还能活动的人都自愿地去参与救援，房子没有受波及的人拿出了食物和衣物，没有人借此生事，也没有人对骑士团发难，无论他们平时怎么样。”
“那个叫做爱德华的骑士，你平时总是说他胆小的那个，被深渊法师重伤，内脏被冰棱穿透，也幸亏他是在教会那边。”
“我们的领导者在危难关头没有丝毫犹豫，强大者付诸责任、弱小者互相帮助，高层的交接没有出现混乱，一切在井然有序地运作，直到迎来这场灾难的终结。”
“大家都怀抱着希望，迎接着破晓时的曙光。”
“但……黎明也还很远。”
顾白明白他的意思，龙灾的结束并不代表着脱离了危险，来自深渊的阴谋、风龙是否会卷土重来、因此切断的商路、发狂的魔物、城市的重建与防守……
这些都是需要面对的事。
“总要向前看的。”凯亚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站起身来，“我还有事要忙，待会在骑士团见吧。”
顾白点点头没有说话。他看着凯亚走到那些骑士身边，挂回了平时的笑容，一个个地揽过去、照着对方的胸口锤上一拳，随后又带着人快步离开。
他收回目光，抱着头看向天空，此时空气中弥散的烟尘已经落下，却不显得干净。
天边有光亮传出，但只是隐隐地亮起一片，甚至能看到闪烁的星星。
据说死去的人们会变成仙灵，但也不一定，或许是停留在夜空，他们定格在这个灾难与火的夜，为还在活着的人们点起了灯。
第一缕晨曦还要很晚。
所以他不准备等了。
顾白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没有传送，而是选择一步步走了回去。
他哼着古怪的曲调，算不得好听，但起码能代表着现在的心情。
去他妈的什么黎明不黎明，只要能看到星星就不算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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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士团灯火通明。
不少人坐在大厅中，他没多少精神地靠在角落，感到些困意。
有人从办公室和会议室中匆匆走出来，一阵小跑向信封递到门外。
忙碌还在持续，不如说从今晚开始就从没有放松过。
荧在教会那边照顾丽莎；
琴自然不用说，就在办公室里；
优菈、安柏诺艾尔她们都在外面奔波。
他们只是聚在一起相见了一面，随后便去忙各自的事。
对比之下他倒显得清闲起来，就算有心帮忙，但一是会被骑士们挡住，理由是作为最大的功臣，应该好好休息一下。
二是上下的职位环环相扣，很多事务都需要专业的素养，他很难去插手。
但要让他回房间睡觉也不现实，顾白总觉得心里过意不去，索性在大厅里坐着，期间会碰上几个熟悉的人，打个招呼，再看着对方离去。
当感到肚子有些饿的时候，他准备去餐厅里找些吃的，给众人送过去，走上楼梯，也是在这时候，他突然想起二楼的客房里还关着一个小家伙。
不太妙啊。
顾白拍了拍额头，正要起身，随后骑士团的大门被推开，为首的骑士走进来，身后跟着几名黑发的身影。
喔，老乡来了。
这样随意地想着，顾白站在楼梯上，暼到了走在最前面的少女。
个子不算高，有着齐腰的长发和刘海，容貌秀丽，眉宇间难掩疲惫之色。
长夜未明，那大概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位名叫云堇的少女。
当然，如果从对方的视角来看，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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