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粉碎噩梦 三
纠缠于噩梦，困苦于折磨，哀悼于牺牲，前进于悲恸。
掩藏在盔甲下的身体早就血肉模糊扭曲畸变，曾经还算是帅气的面容也形如枯骨，鳞片覆盖鲜血。
法弗纳拄着剑，心中一片平静麻木。
走到这一步真的值得吗？
他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但是事到如今，思考这些也毫无意义了。
对某个美好未来的向往，对于自己宿命和责任的解读，向某位君王的忠诚，以及一时的争强好胜、自暴自弃……这些东西，在海潮回响的洗涮之下，很快便淡了、散了、归于虚无。
阿撒兹勒说的没错，人的意志，本就是最难以经历考验的易碎品。
坚定如皇帝的利刃，整个乌萨斯数千万人口中筛选的数一数二的坚韧战士们，也必须依靠仪式的法术来维系自我认知不被吞没，那些强大的半魔脆弱得只需要划破衣服和头盔，就会陷入疯狂并且自尽。
强大如自己，赦罪师中战斗力最强的剑士，辅之深海猎人的血肉技术，也在深入同化那些海洋之子后不可避免地陷入了腐化，只能用火环减缓人性的流失。
维系住法弗纳作为人类意识的，不仅仅是幽蓝火环的封锁，还有他心中的执念，对于“家人”的守护决心。
……虽然，这份决心也开始在深海的波涛回响下，逐渐变质。
法弗纳甚至不敢太靠近自己的队友们，他真的很害怕……害怕在靠近时，自己心中难以抑制地流露出的，那种名为“饥饿”的情绪。
模糊的视线中，依稀能看到对立之人的剑和火，那炽热的决心与战意无需多言，愤怒的灵魂中浸染着虚妄的幽蓝。
海嗣，并不一定需要眼睛。
它们……或者说他们，有更加敏锐的器官，能以格外高效的方式来收集信息。
当血肉的诅咒逐渐蔓延且深入，这些属于哺乳类动物的器官也逐渐开始退化。
真是奇怪啊……
那家伙又是怎么在混沌的侵袭下，保持住如此鲜活的人类情绪的呢？
枯朽的骷髅面具逐渐散步不详的裂隙，散布在骑士的嘴角，就仿佛是小丑的狰狞狂笑。
混沌再一次席卷思潮，令法弗纳的意识不可避免地陷入一阵恍惚，而林恩则是毫不犹豫地抓住这个机会，以崩天裂地之势击垮法弗纳的剑火，强横的力量抵住幽蓝骑士的身体撞击在坚楼铁壁，造成一个不规则的大洞和一片狼藉的碎石。
剧烈的痛楚让法弗纳的意识短暂地恢复了清醒……不，那是痛楚吗？还是别的什么情绪和感觉？
自己作为人类的认知，正在不断被模糊，转而化为另一种思维，这种变化让坚韧的骑士不寒而栗。
“呼……”
海潮骑士在废墟瓦砾中起身，他用自己的断剑支撑身体，以沙哑的声线说道：“看来，是时候结束这个诅咒了。”
而与之对应的，踏火前行的林恩，则是露出一种格外复杂的眼神。
有些惋惜，有些怜悯，也有些钦佩，稍纵即逝。
“你我行走在对立的道路上，但我不讨厌你。”
法弗纳沙哑的声音回荡在嘈杂的雨声中，连带着他那咄咄逼人拼死一战的气势，也缓缓收敛下去。
不过这也只是表象，将锋利的爪牙掩藏，将逼人的气势掩盖，这正是一名成熟的剑士蓄势待发的标志。
“说实话……我反而有点羡慕你呢，如此坚定，如此忠义，哪怕迷茫也要坚持去走认为正确的路，将自己的信念贯彻到底。”
外骨骼构筑的手甲嘎吱作响，冰冷的断剑熔火重铸，幽蓝的光影凝聚在剑脊上，然后又蔓延至剑锋，勾勒出一抹挥之不去的冰冷海色。
那支离破碎的剑影，在火焰的锻熔下，与他的手臂几乎融为一体，化作夸张的臂刃。
“哪儿像我……一直犹犹豫豫，到最后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
法弗纳抛开副手的匕首，他以与重剑融为一体的臂刃向前摆出骑士突进的起手架势，又用另一只手压在作剑的单臂上，固定冲锋的指向。
“不过，事到如今再说这些，都已经毫无意义了。”
林恩无言地竖起剑，没有什么特别的动作，却也全神贯注，将全力一击寄托在王剑之上。
滔天的烈火尽数散去，于剑刃表面凝聚到极点的德拉克之火甚至发生了本质的蜕变，绽放金色的光芒点亮王剑的铭文。
就宛如恒古久远的骑士对决那般，一次冲锋，一次交错，便决定胜负生死。
一滴冰冷的雨水穿过逐渐熄灭的火幕，敲打在骑士的身上，又顺着铠甲的裂纹滑下，滴落在泥泞的水潭中。
一个刹那——
法弗纳动了，他如同骑乘战马的重骑兵，用势不可挡的姿态向前突刺猛冲。骨甲铁靴踩碎地面的同时，深海巨兽的幻象亦浮现于幽蓝骑士的影子里，咆哮着要撕碎面前一切挡路的敌人。
速度，力量，气势，心灵的怒吼，巨浪的碾压！
以一人的单薄之躯发起如此震撼人心的冲锋，俨然已经超越了人类的极限。
但林恩却不疾不缓，后发先至。
格挡，然后斩。
简单到最蠢笨的骑士学徒都熟练得炉火纯青的剑招。
可正是如此朴实无华的招式，却也已经足够了。
说到底……
在停滞的时间中，哪怕再怎么惊世骇俗的冲锋，也显得格外鲁莽可笑。
林恩仅仅暂停了大约零点五秒左右的时间，不过在这个级别的交手中，零点五秒已经是足以改变胜负的变量了。
缠绕金色光辉的王剑以迅雷之势撕裂幽蓝骑士厚重的骨甲，倒下之际，法弗纳恍惚可见眼前之人戴着漆黑的王冠，将金色的胜利紧握在手中。
“真遗憾，我其实也不怎么讨厌你。”
林恩解放了王剑上的符文，紧束的金色烈焰在顷刻间膨胀为通天的火柱，宛如太阳般炽烈的光辉洒遍伦蒂尼姆的每一个黑暗角落，宣告着魔王的莅临。
“我来给你解脱，我来粉碎你的噩梦，同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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