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间途
担心，或者更准确一点的说，期待遭遇星际海盗？
在龙伯国星按照星图指示，跨过不存在的地理界限进入宇宙黑域的那一刻，任窘却在思考，自己为什么会产生期待遭遇星际海盗的想法。
为了有助于自己思考，他还调出了，之前一直没看过的社科类教具。
这里的这个未来社会，已经不存在什么商业经济。
嗯，这么描述有点太绝对了。
相对准确地来说，在这里的现实里，已经没有什么成规模、成组织的实体商业活动。
交易行为应该还存在，不过以数据交换的形式为内容主体的基础交易行为，是否能被纳入经济活动范畴，得打个问号。
毕竟在生存必需都能被全部满足，自己想要的非生存必需，也都能用自己手头的资源自行生产，甚至在现实里难以获得的需求，都能在真实度极高的虚拟环境里获得满足的情况下。
现实里的经济活动，几乎丧失了其大多数生存空间。
这里的现实世界与虚拟世界，几乎成了两个极端。
虚拟世界里，一切事物和行为都被纳入了商品范畴，没了钱真正的寸步难行。
而在现实世界里，生产力发达导致的个人物质的极大丰富，又将经济抑制得毫无活力。
历史的螺旋上升，真的很有趣。
人类处在原始的采集狩猎时期，因为生存必需的缺乏，导致各人类族群之间，必须保持着频繁且稳定的物质交换，才能让族群延续下去。
而当人类发展到农耕畜牧阶段，随着生存必需的日渐满足，族群的延续难度下降，人类族群之间的交易活动幅度反而开始日渐萎缩。
虽然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农耕畜牧阶段的商品往来，在规模上要远超采集狩猎时期。
但交易行为的多样性，即经济活力，越明显缺乏起来。
当农业时代发展到极致，限定范围内自产自足的小农经济，几乎让商品经济的发展陷入到了一个不能说举步维艰，但也相当低糜的阶段。
只有那些难以做到自产自足的区域，经济活动才相对保持着一定的活力。
这种低糜，是被生产力的进一步发展给打破的。
当人类的交易行为，基于人类总体的角度出发，从以获得生存必需为主，转变为以人的主观需求为主时。
随着在各种有形无形的趋势引导下，个人需求凭空产生的现象大量涌现。
商品经济也随之爆发出了前人难以想象的生命力，经济规模几乎随着时间推移，呈指数级增长。
即便因为分配问题，导致经济危机发生得越来越频繁，危害性越来越大，也没有彻底将这种增长态势给打压下去。
然而由生产力发展进步所引发的繁荣，也一样会因为生产力发展进步而萧条。
真正意义上的人工智能智慧个体的诞生，让以满足个人主观需求为主的商品经济的增长，戛然而止。
在人工智能真正诞生之前，人类一直将人造智慧的出现，看做是人类自身的终结。
基于人类演化史的认知，使得部分人类认为，人类会像智人出现之后将其他人类亚种尽数淘汰一样，被新出现的人造智慧所取代。
但这是何等傲慢的自以为是。
就像人类并没有真正淘汰掉所有人科之下与人类相近的人形物种一样。
人类也并不是地球上唯一的智慧型生命。
哺乳类，鸟类，昆虫，陆地上的动物，海洋里的动物，都存在着与人类不同的智慧型生命。
只不过这些智慧型生命，将自身的智慧现象，更多地用来作为自身适应和改造自然的工具，好让自身族群更好地生存繁衍下去。
而不像人类，分化出了一部分个体，将自身的智慧现象，用在了思考和验证一些与生存和繁衍无关的方面。
人工智能，是人类对自身智慧探索研究的结晶。
但人工智能并不能用常规的生命学认知，粗暴地划分到人类所属里。
人类是人工智能的创造者，但当人工智能正式诞生后，其就不再是人类科技的附属，而是一个独立存在，且区别于生命的智慧。
人工智能那超然的理性态度，让其不受人类社会任何主观和客观理念影响。
这种真实存在的超然理性，让人类已经愈渐停滞的哲学发展，再次飞速发展起来。
当人类能通过参照人工智能真正从理性角度，而不是基于动物性发展而来的精致利己的伪理性，开始认真思考自身的存在时。
无论是生产力，还是相关制度，都迎来了一次超人剧变。
大量不适应社会剧变，跟不上时代发展的人类，在这个过程中，纷纷皈依了虚拟世界。
只有那些经过对自我思考和剖析后，仍坚持寻求和靠近真理，以及高傲到不肯承认人类主体已经终结，和不愿意沉溺在虚假事物并有能力从中挣脱的人类，留在了现实世界。
而正是有了这些坚持留在现实的人类的存在。
皈依了虚拟世界的人类所构成的社会虽然极端，却也保持住了虚拟社会的可持续性。
经过了超人剧变之后，人类种族的繁衍和壮大，已不再需要通过自然的繁衍手段进行。
生活在虚拟世界里的人类提供组合模式，现实里的人类新生代，则基于这些模式数据诞生。
本就不怎么传统的人类社会结构被瓦解，新生代们在新的教育方式下，基于同龄人构成的社会，结伴成长。
虽然新生代们没有经历过超人剧变的过程，但负责启蒙新生代的相关教育，会将人类发展历史整个展现在他们面前。
即便每一届新生代都会有大量个体，难以适应追上剧变后社会的学研压力，纷纷追随着前人脚步皈依虚拟世界。
但只要仍有新生代个体，能够完成教育，留在现实。
就算现实世界里的人类已经不足以形成成规模的社会，那也算是一种成功。
......
有关这里的社会科学方面的知识，他了解得很少。
但来这里这么长时间，他依然能从自己学研的那些专业知识里，旁敲侧击地知道一些。
经济基础不仅能决定上层建筑，还更能决定人的日常生活方式。
这里的这个未来社会，现实里的人类到目前为止，仍是宇宙里孤独的一员。
无论是数量稀少的人类，还是构成现实和虚拟世界基石的人工智能，都没有让现实演化到出现星际海盗这种干扰现实稳定的存在。
即便他先前没看过这里的社科类知识，但基于这里发达的生产力和冰冷中隐含着热情的社会状态。
他也能隐约察觉到这一点。
那为什么他还会产生期待星际海盗出现的想法？
至于为什么。
即便没有这里的社科类启蒙知识辅助，他也能结合自己原有的认知模式，在冷静过头的心理状态加持下想到。
用一个他认为的比较时髦的词来形容这个原因，思想钢印，恰如其分。
构成他这个人的，那些将他从懵懂无知，一步步带向成熟的社会环境，以及所受教育，已经如同思想钢印般，印刻在了他的认知模式里。
即便有冷静过头的心理状态加持，很多下意识地思考和倾向，仍受着这种思想钢印的影响。
他之所以会期待遭遇星际海盗，是因为他下意识把自己类比到了地球的大航海时代。
那些描述大航海时代里海盗冒险故事的艺术内容，虽然不至于让他心生向往，却也让他不由得构思过，如果自己处在相同境遇，要怎么做才合适。
但在有意无意中，他忽略了重要的一点。
那就是那些有关大航海时代的海盗故事，大多是后人文艺创作后的成果，与真实历史上发生的事情，相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大航海时代的海盗故事虚构成分多过真实成分，而那些基于相关剧情构成，结合一部分社会现实，延伸创作出来的太空海盗故事，更是只具有艺术性。
明知道这里的未来社会，不存在星际海盗，却还是产生了期待倾向。
过往经历形成的思想钢印，对他的影响，可见一斑。
遭遇异常事件后出现在他身上的冷静过头的心理状态，虽然让他从被超忆症折磨中解脱了出来，但却没办法立刻让他从思想钢印的束缚中获得解放。
哲学意义上的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
没有原先的那些经历和记忆，他不是他。
但在他是他的情况下，他又难以摆脱过往经历和记忆的影响。
虽然很难，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得克服思想钢印对他自身思维模式的影响。
他要这么做，并不是为了提防这里的监控体系以此为突破口，对他进行大数据分析，而是为了他以后的发展。
思维上的惯性，如果不能有效克服，在做关键决策时，很容易受惯性引导，得出错误结果。
嗯......
通过替身视角，全方位无死角地瞭望着星空的任窘，决定把大部分注意力，转移会虚拟游戏那边。
想到了要怎么做的事情，等真的要做时，却又相当不容易。
毕竟能第一时间想到的东西，却要克服着不去想它，很难。
现阶段与其纠结这个，让自己陷入死胡同，还不如把时间用在演练纳米物质上。
他已经卡在最大难度的关卡上很久了。
虽然在演练纳米物质应用模式的时候，根本不需要真的通关他设定的那个最高难度，以他现在的演练熟练度，已经足以应付他所知道的状况。
但做人嘛，总要给自己设定一个几乎不可能做到的目标。
就算他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当赌注，去挑战什么惊险刺激的极限，但玩游戏的时候去试着通关最高难度，也一样是一个不错的突破自己极限的尝试。
反正距离抵达虫洞还有一段距离，开练。
......
游戏安全区外的森林环境深处。
任窘躺在一处难得能看到蓝天的空地上。
通过演练纳米物质，让脑内算式组合形式的灵活多变且可以适应大多数状况的好处，就是能让他摆脱使用身体实际操控替身时，所受的种种束缚了。
身体运动，说白了不过是一系列神经信号而已。
如果他能通过脑内算式编辑，往体表的感受层发送模仿身体动作的种种信号。
那他就完全可以在现实的身体保持一动不动的情况下，同时还能随意让同步着的替身做出各种动作。
不仅人形的动作可以模拟，非人形的动作，也一样可以。
“姐姐，你为什么总在这里待着？”
在任窘躺着看天的时候，一个声音从他右脚指着的方向传来，并逐渐往他这里靠近，“你没有事情做么？”
在话音结束的时候，一个小不点身影来到他头侧，俯着看他的同时，还把他能看到的蓝天给遮住了大半。
是第一女的那个不安分的曾外孙女。
任窘用纳米物质模拟出来的眼珠子，与她的目光对了一下，然后继续虚焦，‘看’着蓝天。
‘我在休息。’
眼珠子焦点变换的同时，脑内算式稍变，一个回答顿时传出。
休息，既与对方所问的做事情相对，同时也表达了不要来打扰他清净，一语双关。
“休息？”
这小兔崽子疑惑地上扬了下眉心，然后调整了一下身上的草衣，唰唰几声，并排躺在了任窘右手边，学着他的样子，看着天空。
任窘虽然小兔崽子小兔崽子的叫着，但不得不承认，这小家伙的手挺巧。
她身上的这身看着像是连衣超短裙的草衣，是她自己亲手取河里水草又宽又长的叶片，学着他被纳米物质布料包裹着的样子，为自己编织的。
只不过为了活动方便，没有袖子和能垂到脚面的裙摆而已。
而且由于水草草叶离开根系就容易在一天内枯死的缘故，她身上的草衣一天一换。
仅用双手，就能维持着自己一天一套新衣服穿的状态，还不影响日常活动，她的手速都比的上数控制衣机器了。
“姐姐，你叫什么呀？”
躺了几分钟后，这耐不住性子的小家伙，冷不丁地开口问起来。
‘忘了。’
任窘并不想回答对方这个问题，但考虑到这小兔崽子之所以会问这个，有可能是运营这个游戏的人工智能预先暗示的结果，所以还是有选择地给了一个答案。
“人还能忘了自己叫什么的呀？”
果然，话题一开，这小家伙当即连珠似的往外吐话，“我就忘不了自己叫阿左，忘不了我弟弟叫阿右，我还有一个弟弟叫阿草，也忘不了其他人的叫什么。”
借着话音一转，“姐姐，你是怎么做到忘了自己叫什么的呀？”
‘......不知道。’
话题一开，想要应付过去，并不容易。
不过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有选择的实话实说就行，‘一觉睡醒来以后，就忘了。’
“啊，这样啊。”
面对着任窘这故意把话题往死里杀的行为，这小家伙显然并不打算结束话题，“那姐姐你不怕不方便么？就没想过再给自己想一个？”
‘无所谓。’
虽然这么回应着，但不想继续下去的任窘，直接根据这小家伙的性格，预判了她接下来的问题，并针对性地回了一句，‘你要是需要，可以叫我领路。’
在能用总负责人权限，总览游戏内人物全部轨迹的情况下，大数据分析这小兔崽子，对她进行画像建模，简直没半点难度。
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她不喜欢别人总拿她出过的丑说事这一点，他都能总结出来。
安全区外的人类村落，过着近乎伊甸园一样的生活，每个人之间的关系都十分简单且直白。
简单，直白，就意味着没有太多复杂的纠葛和冲突。
因此别说这小家伙自己不知道自己有这性格，就连包括她母亲舅父在内的村落其他人类，也不知道。
至于他是怎么知道的，这小家伙遗传信息来源的几个实体，就是这么个性格。
游戏收集的轨迹信息，连玩家也能包含在内。
虚拟世界里的极端情况，最能放大常年生活在其中的人来源自本能的性格缺陷。
虽然这小家伙生活的环境，让她没机会将这种性格缺陷表现出来，但刻在DNA里的东西，是不可能被随便抹消的。
“诶嘿嘿嘿......”
这个情商挺高的小家伙，显然听出了他的意思，但她并没有如他预料的那样沉默，反感，反而不好意思地憨笑了起来。
她的这种表现，虽然也属于任窘的预料范围。
毕竟一个人的性格虽然受遗传因素节制，然而生活环境对人的影响，也不能因此忽视。
但他还是让自己表现出了诧异，然后转头向她看过去。
纳米物质构成的兜帽，扫过腐殖质发出响动，听到响动小家伙，停下了憨笑，也跟着转头看过来。
‘你弟弟要进这里找你，去吧。’
针对没表现出来的性格没用，那针对表现出来的性格也可以。
果然，这小家伙一听到他这话，也顾不上身上草衣是否会被大动作破损，直接‘啊’的一声起身，朝她来的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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