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插曲 4
电动车刹车时的吱呀声在门外响起。
片刻之后,随着噌的一声,以及车支架与水泥地面的摩擦声。
一个硬质鞋底与水泥地面碰撞特有的哒哒脚步声,从门外延伸到屋内。
可能是万年都不开一次的房间门半开着,脚步声在经过王海陆所在的房间时暂停了一下。
不过脚步声的主人显然没那么强的好奇心,因此脚步声就只是暂停了一下,便重新开始,然后沿楼梯一路上了二楼。
“骑电动车还穿高跟鞋。”
已经将坪板收起,听着门外脚步声在二楼消失的王海陆,将双手背在脑后,吱呀一声仰靠在座椅上,“也不知道这是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还是不把别人的命当回事。”
虽然成了村子里的保安。
但这村子显然不可能他一上任就出什么事。
因此王海陆将坪板塞进提前准备好的包里,起身离开椅子,把办公室的门带上,就离开公房回了家。
在村里有了事情做,并没有改变王海陆无所事事的现状。
在家把时间消磨到傍晚,吃完饭不久,帮小丹收拾完了饭场,王海陆给自己左臂带上象征他身份的袖章,便准备出门。
“海陆,你要出门?”
一楼厨房里洗涮锅碗的小丹,听到门口的动静,第一时间诧异地问起来。
“嗯,白天刚在公房那边领了个事情做,多少表示一下,晚上要出去转一圈。”
“哦,那你路上注意点。”
“知道了。”
黑漆漆的村子夜景,就是比不过有了路灯照明的。
虽然不像大城市道路上,那种恨不得将整条路都照得通亮的照明情况,但夜晚有了路灯点缀的村子,多少遮掩掉不少,因为人少灯光稀疏而透露出来的荒凉感。
也因为有了路灯。
原本天一黑下来就各回各家,吃饭睡觉的村人。
在吃完饭之后,又从家里走了出来,来到空地上聊起了家常。
虽然因为人不多,扎起堆都算不上喧嚣吵闹,但这种现象依然让夜里的村子,多了以往所缺乏的人气。
王海陆没有刻意往人多的地方走。
提着没开的手电,大体将大半个村子都转游了一圈后,便准备回去。
“嗯?”
就在王海陆以最短路线往家那边走,路过了公房时,公房二楼两者的灯,引起了他注意,“这么晚了还有人?”
嘴上嘀咕着,他推开公房的门走了进去。
公房一楼里没有亮灯,门外也因为位于两个路灯的中点,没有多少路灯灯光照进来,因此黑得几乎有些伸手不见五指。
王海陆知道一楼的灯开关在哪。
不过他没有过去打开,而是旋转了一下手电,像个巡视夜晚教学楼的保安一样,用手电照着明一路上了公房二楼。
公房整体的隔音效果较差。
在他刚上楼,还没到亮灯的房间时,复制打印机器的工作声音便传入了他耳中。
“都这么晚了,还在忙呢?”
王海陆敲了敲门,也没等房间内是否有人回应,便熟稔着推门进入,然后就因为看到的人他不认识而表现出诧异,问道,“你是哪个?”
同时,他诧异的眼神还因为屋内这人与村人与众不同的时尚和青春,带上了一些惊艳。
天黑人静,孤身一人的房间里突然被一个陌生男性闯入,让这个现在还待在公房二楼房间里的人,下意识地掩上了开着襟的长白褂,将浅色背心尽数被白色覆盖,并同时暗中摆出了防卫姿态。
“我是这村子的医生,我姓施。”
在确定王海陆没有表现出继续进入房间的意图后,她这才用仿佛经常抽烟所特有的烟嗓回了一句,随后又将同样的问题抛了回来,“你是谁?”
“我是这村里王家的,你可以叫我海陆,前几天刚从外地回来。”
王海陆将自己左侧的袖章朝向对方,“都这么晚了,施大夫你还在忙啊。”
“嗯,前段时间有事,出去了一趟。”
施大夫不置可否的颔了下首,“这段时间村子里谁出了什么病,领了什么药,都没有好好记录,所以我这忙的晚了点。”
互相道明身份后,施大夫脸上和善了不少,但姿态在王海陆看来,仍然维持着暗中戒备的姿态,只不过外在表现得尽可能不让他察觉而已。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么?”
“没有了,我这的事也快忙完了,我走的时候会把灯和门关上,你有什么事情的话,可以先去忙,不用担心我这里。”
“嗯好,辛苦施大夫了。”
最后客套了一句的王海陆,转身离开这个二楼房间的门口,沿原路离开公房。
虽然离开公房的时候,他一路背对公房亮着灯的窗户,但还是能感觉到一个视线,落在正在离开的他背上,一直等他沿回家路线拐了一个路口位置。
“你这是怎么了?自见到人开始,就一脸要吃人的样子?”
“那女的长得虽然还行,但也就那样。怎么,看上她了?”
“你都说我的表情要吃人了,怎么还能歪到那种事情上?”
临时修改了回家路线的王海陆,绕了一个大弯,来到一处荒废院落边上的黑暗区域,将耳机扣在耳朵里的同时,开始用余光观察着仍亮着灯的公房二楼。
整个过程,王海陆脸上的表情都与其他时候没什么两样。
声音里对于他表情要吃人的形容,显然没办法与实际对应上。
“男人和女人嘛,不就只剩下那点事情了?”
“什么男人女人,那人是我仇人还差不多。”
“哦?这怎么说?”
“你知道七年前我为什么离村么?”
背靠着院墙,王海陆保持着余光监视的同时,脸却仰头对着天。
“不知道。”
“在我还十岁的时候。”
王海陆停顿了片刻,开口描述起来,脸上静得看不出任何情绪,“也就是十七年前,村子里突然来了一群人。”
“这群人说在外海发现了一千多年前的沉船,来村子里招人打捞,还说到时候每个都能得到一件作为报酬。”
“因为雇一天的工钱够村子里的人忙一个月的,而且一说是一千年前的古董,肯定值钱,所以村子里的壮年男人们,甚至是水性好的女人,都跟着去了。”
“就连邻村那边的,听到消息后,也来了不少人。”
“在那群人说的位置上,跟着去的那些人,连续忙了一个多月,什么都没发现。”
“要不是给的钱实在多,还日结,那群人又保证那地方的海底一定会有大发现,村子里的人早就不干了,听大人们说,那群人的动静太大,鱼群都被惊没了。”
“然而就在打捞沉船的第三十一天,村里出海的人出去后,就再也没回来。”
“说是遇到了事故,沉了两艘船,下海的人没来得及躲开,被沉的船裹挟着没了,就连那群人里也死了不少。”
“那天什么情况,我到现在都还记得。”
“那天晴的,连点风都没有,而且那片外海还没有什么暗礁,但就是莫名的船沉了。”
“谁都知道有问题,所以一整个村子的人都到外头准备要个说法。”
“事情闹大了,据说都惊动到了上面,派了专员下来调查。”
“不到一个月,事故结果就出来了,是那群人贪便宜租了几条翻新船,那两艘船因为关键位置突发断裂,才突然沉了的,那群人和那群人背后的企业全责。”
“当时有两种赔偿方案,出人的一家一户分开算,一种赔一大笔钱,但责任人不坐牢。”
“另一种也赔钱,但钱不多,主要主要责任人和次要责任人都要进去,最重的那个要在里面待到死,死了遗体都要捐出去被研究。”
“当时村里大部分人家,都选择了第一种,就我们几家还算富裕的,选了第二种,让村子里的人既拿到了补偿,那些杀千刀的又能进监狱。”
“这件事本该就这么算了的。”
“但好巧不巧的是,当初我这人够皮,当初第十七天的时候,我悄悄藏在出海的船里,跟着那群人走了一趟全程。”
“那时候,我躲在暗处,听到那群人里,那个被人叫着教授的,与那群人里的一个,商量着什么事。”
“说什么,‘都安排好了,该被送走的一个都不会跑’。”
“我当时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讲述到这里,王海陆攥紧了拳头,“听过也没当回事,所以也没对大人们说过。”
“然后你们一村那时候的壮年男人们就这一下全没了?”
“嗯。”
仰着头的王海陆,哼着应了一声,看到公房二楼那边的灯黑了下来,这才正眼看过去,“那个时候我才十岁,做主的是祖父母那一辈。”
“我也是等自己长大了,到外面还算可以的大城市念书,偶尔贪玩上网的时候,看到了与当时那事有关的,那些为了博人眼球的阴谋论视频节目时,才回想起来。”
“当时我看得那节目里的阴谋论是瞎编的,但我那时候听到的事是真的,然后这才意识到当年那事故并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由于周围没有其他人,王海陆没有掩饰自己那冰冷的眼神。
“那为什么你当时没对家里人说过?”
“因为那时候恰巧我被别的事情耽搁了。”
“别浪费时间说是什么事情耽搁你,直接进入正题。”
“不用你提这个我也不想说。”
被打断了情绪节奏的王海陆,皮笑肉不笑地动了下嘴,“七年前我和我哥准备分家另过的时候,收拾东西把当年的判决通知书翻了出来。”
“注意到,那个教授和当时说那话的人,都不是什么事故责任人,甚至还因为同属于被牵连的,也获得了赔偿。”
“再加上当时我和村里的其他人关系都不好,脑子一热就一个人奔出去想找一个真相。”
“然后?”
“然后后面的事情你也都清楚了,我像我妈那样浑浑噩噩地疯了五年,两年前入了教才醒过来,还忘了很多事。”
“那女的是怎么回事,怎么就成了你仇人了?”
“她就是当年那个教授的女儿。”
“你确定?之前监控发现她的时候,你不是还查过的么?”
“公开在网上的东西,又不都是真的。”
王海陆抬手点了一下什么都没有的眉心,“她在屋里的时候不是戴了眼镜么?她戴着眼镜看我那第一眼的时候,简直和当年那个教授与另一个人在暗处商量事时查看周围情况的时候,一模一样。”
“虽然她被我从网上查到的资料里,与那个教授没任何关系。”
“但就凭刚才那一眼,我不信他们两个人真的没关系,所以在离开那个房子的时候,动用我开拓主教的权限详细查了一下,她的确是那个教授的女儿,十年前还和那个失踪了的教授有过合影。”
说到这里,正准备继续说下去的王海陆,突然抬手扶了下耳机。
“这么小心,果然有问题。”
将手从耳机边放下后,王海陆眯起眼,隔着重重建筑,看向在公房方向,在黑暗里待了半刻钟,才从公房里走出来,然后还没启动电动车就往一个方向走的施大夫。
从包里取出坪板,光感灵敏的坪板以符合周围暗环境的光度亮了起来。
坪板屏幕里,看起来一切如常的施大夫,正脚踩着将她身高拔高了八厘米的高跟鞋,走在乡间的水泥路上。
虽然她看上去走得很轻松自在。
但在经过崭新的太阳能路灯杆时,还是能从一些细节上,注意到她对路灯的关注。
“呵,路灯不过是我摆在明面上的靶子。”
对于屏幕里对方对路灯本身的探寻,王海陆嘴角不屑得一弯,“监控探头根本就不在路灯杆上,你把它拆了都没用。”
监控画面里的施大夫,很小心谨慎,并没有对路灯表现出太多的探究意图。
除了最开始对身边经过的路灯多看了几眼外,便不再关注后续的路灯。
一路上她连绕远路的行为都没有,便径直走过了半个村,来到村里唯一的男学生居住的那个院落,像回家一样推门走了进去。
村子里一般不锁自家房门。
但屏幕里的施大夫,是用钥匙开的门。
“隐姓埋名,还与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学生对外称姐弟,鬼才信她是好心来的这里。”
王海陆的眼神冰冷到了极点。
施大夫进的房屋内,并没有监控探头布置,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丧失了对她的监控。
只见王海陆从裤兜里取出了一个外接储存器一样的小巧物件,连接在了坪板上。
这物件刚一连接到坪板上,屏幕中心就弹出一个显示需要输入内容,但没有提供输入界面的窗口。
王海陆抬手在坪板上方的十厘米处虚空画了几下,窗口消失。
而在窗口消失的同时,显示施大夫进去的那间屋子的监控画面,突然改换成了暗色调,同时对比十分明显的红色人影则在暗色调背景里移动。
施大夫进去的房子里,有三个人。
一楼的施大夫在忙碌着什么,而另外两个人则在二楼的一个房间里同样交叠的忙碌着。
“吕家那小姑娘今天又没回家。”
看跪伏在一个红色人影面前的另一个红色人影的长发特征,认出那人是谁的王海陆抬舌扫了一下上颌左侧的后槽牙,“吕伯也正是老糊涂了,就这么放任她夜不归宿的?”
在一楼忙碌完的施大夫,沿楼梯走向二楼。
村里当年整体翻新的时候,为了图省事,所有住房的布局基本上一模一样。
单是看房子里的人在房间里的位置,都能知道他们所在的是房子里的什么房间。
一楼的施大夫忙碌的地方是厨房,她在厨房里热了一壶水,取了三个杯子用烧开的水涮了一下,便用方盘端着那壶水和三个杯子上了二楼。
并且方向还直奔另外两人所在的卧室。
房子二楼有三个卧室,一个主卧两个次卧,先前那两人就在二楼的主卧里。
端着热水和水杯的施大夫,打开卧室的门后,并没有停留在门口,而是径直走了进去。
“呵,玩的真花。”
看着屏幕里施大夫的一系列动作,王海陆偏了下眼神。
“别动,我还正在兴头上!”
“你对这种事情感什么兴趣,又没这个功能。”
嘴上这么说着,然而王海陆却用手指调动着一个个屏幕,将对准那个房子的监控探头都调动在一起后,从各个方位对现场开始了观察。
“看来再得重新评估一下这帮人的危险性了。”
眼睛虽然看着坪板屏幕,但王海陆却在中途抬手点了一下耳机,“我这边这个小子,和帮他打掩护的那个医生有明显主从关系,那小子是主。”
“你们那边布控的时候,要将这个要素参考进去。”
“另外,我这边需要一些妇科用品,以及一套集成的单人医疗工具,不要走水路,从山那边空递过来。”
“空递所需的费用,从我的额度里直接扣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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