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插曲 10
又是这里。
她睁开眼，入眼一片幽蓝。
为什么要‘又’？她也不知道。
她只是感觉，自己应该来过这里很多次。
“妈妈，妈妈，爸爸去哪里了？”
“我好久都没见到爸爸了，我想爸爸了。”
声音？
她循着声音看去，眼前的幽蓝里，显现出一副幻影。
那是......
她看着半透明的娴雅女性怀里，依偎着的那个半透明孩童。
......她自己？
明明只是半透明，连具体什么情况都看不清的幻影。
“爸爸他很忙，囡囡要体谅爸爸，乖。”
但仅听着声音，一阵淡淡的哀伤，却浮上了她心头。
幻影停在了母亲安慰孩子的那一刻，她静静地看着被安慰的孩子，因为那是她自己。
“妈妈，妈妈，爸爸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新的幻影出现，将停滞的旧幻影取而代之，一个看着稍大的孩童，哭喊着奔向母亲。
“爸爸怎么不会要囡囡呢？”
母亲的声音里，哀伤依旧，劝慰孩子的声音也依然娴雅，“爸爸可是一个很优秀的人，优秀的人会有很多事情要忙，忙的没时间来看囡囡。”
“可是那些叔叔阿姨都说我是个没人要的野孩子。”
“囡囡这么可爱，谁会不要囡囡呢？”
母亲的语气不变，周围幻影却对应出现了半透明的家居环境一角，她给孩子指了指周围，“你看，这些都是爸爸买给我们的。”
“囡囡你没有在那些叔叔阿姨那里见过对不对？”
“我们能过的这么好，都是托爸爸的福，那些人过不了这种好日子，所以嫉妒我们，所以才说我们的坏话。”
“囡囡你也要成为像爸爸那样优秀的人，羡慕死他们。”
幻影再次停滞。
不，不要，不要再继续了。
她虽然仍看着幻影，但却想要远离眼前的幻影。
她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眼前的一切是她的过去，而她却只想要逃避。
然而，将第二段幻影取而代之的新幻影，却丝毫不为她的意愿所动。
“来，囡囡，快来看，是谁回来了。”
苍老了许多，娴雅不再的母亲，仿佛焕发了生机一样的向女儿献宝。
“他是哪个？”
“囡囡，别这么生分，他是你爸爸，快叫爸爸。”
女儿的表现，让母亲显得有些局促，不好意思地向另一个人解释，“不好意思，这孩子时间长没见你，别介意。”
幻影里出现的第三个人，有轮廓，却无细节。
但只想着逃避的她，在看到这个无细节轮廓时，却突然泛起了强烈的恨。
死！去死！
这份恨意强烈到，让她眼前幽蓝的半透明幻影，开始被鲜红色渲染侵蚀。
就在整个幻影，连同周围的一切，都统统成了血色后，她却看向了正对着第三个人的那个女儿。
逃！快逃！远离他！快离开啊！
然而她的祈愿，并没有影响到幻影分毫。
“你是我爸？”
“如果你当年没被抱错的话，我是。”
“这，这么多年，为什么没来看过妈妈和我一眼！”
“呵。”
第三人轻笑了一声，看了女儿母亲一眼，“看来她没告诉过你。”
“告诉我什么？”
女儿看向母亲，母亲没有回答，只是捂嘴摇头，垂着泪，滴滴泪珠在血红的幻影地面泛起涟漪。
“算了，无所谓。”
第三人找了个位置坐下，“我对你这些年的成长很满意，所以准备给你一份考验。”
“你什么意思？又是什么考验？”
“一个重新成为我女儿的机会。”
不要答应，不要答应，千万不要答应！
拒绝他，要拒绝他，一定要拒绝他啊！
血色褪去大半，重现的深蓝越发幽邃，她摇着头看着那个女儿，渴求着她不要点头。
然而幻影依然无视了她意愿的进行着，停在了女儿接受第三人考验的那一刹那。
“真遗憾，你没通过考验。”
新的幻影出现，仅剩下第三人与女儿，而第三人高高在上宣判着女儿的命运。
“为什么！”
女儿脸上的欣喜被质疑和愤怒代替，“你的每一项测试，我的结果都是优，你为什么说我没通过考验！”
“因为，你的表现，没有超过当初的我。”
“你接受的每一项测试，都曾是我经历过的，但你在这些测试里，表现最好的部分，也不过是我当年有过的成绩。”
“你没有超越我，没有让我看到新的可能。”
一把匕首，落在了女儿手边，“你自我了解吧，省得继续活着脏我的眼睛。”
说着，第三人自怜地叹息了起来，“我果然还是太优秀了，我的子女居然没一个能超越当初的我，看来只能从更大范围挑选我的继承人了。”
叹息完，第三人便离开了幻影，只留下跪坐在地，自我怀疑，麻木拿起匕首对准自己要害的女儿。
“囡囡，对不起！”
母亲闯进幻影，抱着女儿痛哭，“是我的错，不该找他的，对不起，囡囡。”
“对，对，不是我的错。”
女儿在母亲怀中喃喃自语，握紧了手里的匕首，直直刺在了母亲胸口，“是你，都是你！都是你连累了我！你让我优秀，你为什么不自己也优秀？！”
匕首刺穿了母亲的肺泡，带着泡沫的血从母亲鼻口溢出，让她不能喘息。
但即便这样，母亲的眼里依然没有对女儿的恨以及不可置信，知道自己不能幸免的母亲，目光恢复了娴雅，缓缓抬手，抚摸着女儿的面颊，想要说些什么。
“哈哈哈哈。”
大笑声传来，离开幻影的第三人重新出现，“居然还有这种发展。”
第三人走到母女身前，随手一推将胸口带着匕首的母亲撇开，另一只手抬起呆滞中的女儿的下巴，打量着脸上沾着血沫的女儿，“真美，让我都有些蠢蠢欲动了。”
放开手，第三人起身，宽衣解带。
“这样的你，应该能让我有一个满意的后代，机会我给你了，好好把握吧，我的女儿。”
弥留的母亲，缓慢抬手，伸向看着她的女儿，试图将女儿从亲生父亲那里救下。
但直到最后，完事的第三人重新穿戴好衣物，母亲的手都还差最后几厘米距离。
“你是我最不满意的作品，你的善良和天真，让我觉得恶心。”
第三人蹲在母亲身旁，在她身上擦拭着双手，“但没想到，居然还是你培养出了最让我满意的作品。”
擦拭完，第三人抬手虚空一抓，仿佛从彻底断气的母亲身上扯出来了什么，“你很有收藏价值，就陪着我走到生命的尽头吧，我的长女。”
血色消隐，幽蓝也跟着下沉。
最终，幻影上浮到了水面，在一片灰暗中，重获了色彩。
获得了色彩的幻影，没有停滞，清醒过来的‘施媛’看着膝盖上失去生机的母亲，抬手，像她母亲那样，抚摸着母亲的脸颊。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她看着母亲，似是对母亲，又似是对自己喃喃说道，“是我杀的你，但我却将一切都归罪到了那个人身上。”
“我自我催眠着自己，是他杀了你，是他欺骗了我们，是他毁掉了我们的一切，我要向他复仇，然后，我还真的就这么相信了。”
“我不知廉耻，陪侍在那个人脚边，以复仇为借口，实际却是渴求着那一天我沉溺的感觉，在那个人因为近亲诅咒一脚把我踢开后，又为了不失去价值，沦为食粮，而人尽可夫。”
喃喃中，‘施媛’膝盖上的母亲，逐渐变成了她自己。
一个流着血泪，双眼充满了仇恨眼神看着她的她自己。
“你恨我？恨吧。”
看着膝盖上的自己，‘施媛’一脸坦然，“因为我也恨我自己。”
“明明是我，为了向那个人证明自己的优秀，不惜作假也要让自己的名声传遍各地。”
“所以才引来了那个人，让不敢反抗那个人的母亲甘愿揽下一切过错，宁愿受我迁怒。”
“那个人说的没错，我母亲她太过善良，也太过天真，她不明白，被流着一身肮脏血液的我迁怒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膝盖上传来疼痛。
‘施媛’知道，是她腿上的这个东西开始啃噬自己所致。
“吃吧，吃吧。”
“你吃了我，也就要承担我过去的一切。”
‘施媛’抬手抚摸着膝盖上那个她的脸颊，像她母亲当年无数次那样抚摸着，“只不过这一次，复仇不再是我堕落的借口。”
啃噬的速度很快，转眼间便从膝盖蔓延至了胸口。
“去吧。”
‘施媛’在临消散前，额头抵在啃噬着她的东西额头，“带着我的恨，去找那个人，向他复仇去吧！”
......
“这女的，临到最后都还在骗自己。”
“呃？这怎么说？”
搭档的话，让擒拿住‘施媛’，通过搭档视角了解到对方过去的王海陆，顿时精神一震，收起了泛起来的同情，“我看她对自己的总结，还挺发自肺腑的嘛。”
搭档借给他的视角里，从巨人观转变成‘施媛’模样的鬼东西。
刚一完成对‘施媛’的吞噬，便飞快得逃离。
然而无数从无到有显现的丝线将其牢牢缠住，如同被蜘蛛捕获的猎物一般变成了一只茧，使其逃离意图彻底宣告失败。
“你离她那么近，可以看看她的实际情况。”
搭档没有立刻告诉他为什么，“人骗起自己来，连记忆都能造价，反而是身体的本能反应才最显诚实。”
“？？”
王海陆松开不再挣扎的‘施媛’。
看着她被他放开后，脸即将着枯枝腐殖质遍地的地面，却因为本能像个猿类那样第一时间调整好姿态，并用水光潋滟的某个位置对着他摇晃后。
“啧！”
脸一黑，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长裤，然后晦气地抽纸巾擦拭着裤腿。
“明白了吧，她从始至终都在演给你看呢。”
“为什么，成王败寇，老老实实接受结果就行，为什么还要演？”
“你觉得......”
搭档那边晃了晃蛛丝茧，“这玩意儿还是她么？”
“怎么可能还是？”
王海陆本想拿他知道的常识反驳，但搭档既然这么说了，那就一定有对方的道理，所以还是犹豫地反问起了搭档，“不是说转变发生后，后者与前者并不存在什么前后联系么？这难道还有什么问题？”
“当然没问题。”
搭档给了王海陆一个肯定的回答，然而话锋一转，加了个但是，“可这只是我们这边才这么认为。”
“你的意思是......”
“没错，这女的那边不这么认为。”
搭档那边仿佛模仿着谁一样，给王海陆讲解了起来，“在我们这边，主观意识产生的认知，决定这边能被看到的事物中，大部分的显现状态。”
“这种主观认知，不仅能决定物，还能决定‘人’。”
“这女的认为这转变后的东西是她，那这东西就必然会携带有她的一切。”
“她过去的记忆，她过往记忆构成的她转变前的思维模式，以及她在现实的实际遭遇，都会被转移到这东西这里。”
“这样的情况下，你还会觉得这东西不是她？”
“......”
被这个哲学问题问住的王海陆，尴尬地挠了挠头。
长脑子的感觉，总让他头皮发痒。
“你看，没有明确定义框架的情况下，你也没办法准确判断。”
“而这，也是这女的吃准你会产生这种疑问，为了最后的一线生机而采取的努力。”
“可决定她生机的，是你而不是我，她为什么对我演这个？”
听到这里，王海陆脸上露出纠结表情，都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心情地看着面前的‘施媛’。
“你很清楚这一点，但她知道么？”
“合着她这是对着瞎子抛媚眼了。”
从搭档的反问中获得了答案的王海陆，脸上的表情转为哭笑不得，然后摆摆手，“你赶紧炮制她吧。”
“不想来一发嘛。”
然而搭档却语气一转，诱惑起了王海陆，“我看你不是憋挺久了么。”
“算了，我有洁癖。”
这次王海陆连面前的‘施媛’都懒得关注，开始走动收捡着刚才逢场作戏四散的对方衣物。
“你这个洁癖标准定的还真有够怪的。”
搭档阴阳了王海陆一句，然后在借给他的第一视角的注视下，掏出一个大号注射器，刺入蛛丝茧，将注射器里的蜘蛛毒液注射了进去。
随着毒液注入，原本纹丝不动的蛛丝茧突然从内部挣扎起来。
显然注射进去的毒液，对被牢牢缠住的东西造成了极大伤害。
然而蛛丝缠得过于牢靠，里面的东西不仅没办法挣扎逃出，甚至连喊叫声都发不出来。
“好了。”
王海陆第一视角地看着搭档挥了挥手，蛛丝茧开始解绑。
如同蛛丝茧缠绕时那样，解绑的时候也异常迅速，几乎就是几个眨眼间的功夫，蛛丝茧彻底消失不见。
随着蛛丝茧的消失，被蛛丝缠绕的内容物也彻底暴露出来。
原先与‘施媛’看着一模一样，只不过一身大红衣裙的东西，只残留下了一副如同羊蝎子模样的骨架。
只不过比起连筋带肉的羊蝎子，这个骨架仿佛被盘了许久的标本一样，看着像玉。
而随着第一视角下的手抓住骨架，骨架的肋骨和尾椎末端开始向外延伸丝线的刹那。
原本背对着王海陆基于本能祈求交尾的‘施媛’，顿时仿佛恢复意识了一般，站立起来，从他这里接过衣物穿戴起来。
“看什么看。”
见王海陆滞愣地看着她穿衣的动作，‘施媛’用带着搭档口吻的呛了他一句，“还说别人，给你机会你不中用！”
说罢，便转身开走。
“呃，我这不还是第一次见这种情况。”
被巨人观的印象提神醒脑了很多次的王海陆完全没什么可惜的，“好奇，好奇而已。”
快步追上并排后，他转而用商量的语气，问起了代替了‘施媛’的搭档，“没想到‘教授’居然有那么多个，我们用不用申请修改一下之前交上去的情报？”
“你以为策略课那边是吃干饭的？”
‘施媛’随意瞥了王海陆一眼，“那边早发现了，用不着你多嘴。”
没了什么疑问的王海陆，默默并排走在搭档旁边，拿出坪板查看起了情况。
‘施媛’这边已经处理完毕了，还剩下七大罪预备役的刘子豪那边。
被这对姐弟盯上的郑海承，这时候也刚好发狂，突入到了刘子豪那边的乱象里，在对方的诧异中与他开始了比赛。
“呵。”
见状，‘施媛’冷笑了一声，“虽然序列靠前，但预备役就是预备役，落实的计划总是那么不接地气。”
“把人心算的再准有什么用，实际的本钱跟不上，不就等着被秒么。”
“策略课的战术里，让我对那小子说的那番话，原来是这个目的。”
一直都在照本宣科的王海陆，看着监控画面有些恍然，“我居然忽略了这个因素。”
“没错。”
‘施媛’点点头，“人类，人类，只要人没办法去掉这个类字，不玩什么机械飞升，那人性就不可能被百分百算死。”
“被比自己各方面都强的人凌驾也就算了，被本钱比自己差的人贬低，只会激发一个男人本能的求胜心。”
“那小子在算计海承的时候，都不看体检报告的么？”
准备过去收尾的王海陆，诧异地收起坪板。
他对已经注定的结果，不感兴趣。
“那你得问问她了。”
准备过去给刘子豪最后一击的‘施媛’，抬手指了指自己。
“呃，可怜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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