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渐进
企业城对外成了瞎子、聋子。
并没有影响到内部多少,太阳照常升起,生活照常继续。
没找到那个可能已经撤离本企业城的上峰,任窘的这个内鬼巡吏身份只能继续伪装下去。
只不过五、六十个工作日过去,他的工作岗位,从原本的地表,被挪移到了地下五层以下的废弃企业城遗迹边缘。
“嗯............”
双脚交叠搭在桌面上摇摆着,半仰躺着折磨着身下座椅的任窘,眼睛瞅着手上拿着的文件,尽可能消磨着剩余的审查时间。
在他旁边,就是一个对外办公的窗口。
窗口另一侧,一个从任何角度看上去,都只能用普通来形容的标准人形,正无动于衷地站在那里,任由他磨蹭着时间。
“行了,我这没问题了。”
因为环境特殊,不需要应付内里心理报告的任窘,演完了该演的,随手将手上的文件从窗口丢了出去,斜着眼看着窗口弯腰捡文件的人形,撇着嘴,抬高嗓门,“嗥!狎以鸽!”
原生保护区的规则,与企业城规则完全不同。
因此被原生保护区生命侵蚀后的废弃遗迹,也跟着被迫改变了原有规则。
在遗迹及周围,任何需要科技手段辅助的无线通讯都失去了效用,各种有助于改善生活的科技工具,也都成了废品。
甚至就连无机化改造过的人体,如果不采取屏蔽外界干扰的手段加以自我防护。
到了这里,也会成为将思维意识彻底关进小黑屋的棺材,一切仿真的运转机制都停摆,在储能耗尽后,连累着身体承载的动态思维意识一起死亡。
所以,成了遗迹看大门一般存在的任窘。
居然在这个任务世界再次体验到乡下那种交通基本靠走,通讯基本靠吼的生活。
窗口这个被任窘用合理手段,拖延了半个多工作小时的人形,捡起飘落在地上的文件后,并没有对窗口另一边的任窘表达什么不满。
迈着仿佛提前量好规划过的步伐。
与后一个进门需要做进门验证的人隔着墙擦肩而过。
侧着眼一看到来人,任窘再一次折磨了一下身下座椅,将部分身体朝向往窗口这边偏了点。
“你这是,不干了?”
认识这个办理通关事务的人的任窘,还没等对方掏文件递进窗口,他便开口和来人打招呼。
“哪能啊,这么好的工作怎么可能说不干就不干,我这是提前申请了未来的休假,准备进去闯一闯,看看能不能捞点什么。”
“有魄力!”
面对来人的解释,任窘直接竖了个大拇指。
“什么魄力,呵。”
来人苦笑着摇了摇头,羡慕地看着任窘,“我这是被逼不得已了,被上头踢到了这边,这一次的审计年我注定过不去,还好企业城不禁我们这类人到那里面淘金,要是能赶在审计年前把身上的债务消了,有了余钱试着去打通关系,那我还有机会留在这个工作岗位上。”
说着,便把掏出来的文件递过了窗口。
“哦。”
既然来人他认识,任窘也就基于人设,给这人行了个方便,接过文件,简单翻看了一下,确定没问题后立刻盖章递出窗口,“那祝你心想事成了。”
“哈哈,谢你吉言了。”
来人拿回文件,没有立刻转身离开,而是继续看着任窘,“你不来么?你这次审计年必过,在这里掏多少都能算自己的,不捞点找人换个地方?”
“免了。”
任窘一副无所谓态度的摆摆手,“那里面太危险,套一层皮进去很容易把命丢了,反正我还有下一个审计年周期可以混,等事到临头再说。”
“这样啊,那我就不再多嘴了,走了,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去逛逛这里的场子。”
“哦,等着你了。”
摆着手和来人道了个别,任窘看着对方从另一侧狭窄的单向通道进了遗迹,并没有第一时间抬高嗓门叫下一个办事的人进门。
“呵,这棋子立的。”
“还一起逛场子,你那一句话下去,能囫囵回来都够呛。”
在这里根本没有刷业绩的机会,反正规定的半个工作时卡在这里,他磨蹭到剩下的时间快结束再招呼下一个也不迟。
任窘干脆拿起笔和纸,玩起了数独。
虽然对现在的他而言,数独根本没什么乐趣,但既然是为了消磨时间,那其它娱乐方式没有的情况下,一根笔一张纸就能玩起来的数独照样也行。
如果数独玩腻了。
那在纸上徒手画迷宫,然后根据迷宫出口决定自己在这里的未来死法,也是个不错的玩法。
不过就在任窘玩着数独,还没把半个工作时的大部分消磨掉时。
一阵穿透性极强的钟声幽幽响起,让他不由得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呵,看来这一波进去的人,没死了多少啊。”
这钟声,代表着此刻遗迹这个开放周期可进入人员已经满额,等这一波人有人成功从遗迹里出来,下一波才会继续。
而这,也意味着任窘可以下班了。
随手将手里的纸团成球,丢进废纸篓,笔别在耳后。
任窘舒展着身体,结束了对身前桌面的践踏,对身下座椅的折磨,从员工通道离开他的个人办公区。
员工通道一路向上。
沿楼梯步行来到高处镂空的地方后,能够看到下面那些因为钟声响起,被迫只能失望离去的遗迹淘金人群。
其中不是没有人想要试着强闯。
但即便没遇到身边人阻拦,试图闯关的人也会被一根金属矛从下往上贯穿,成为众多用作警示的‘羊肉串’之一。
被串起来的人都活着,没流血,金属矛也不会致痛。
所以被串着的人只是扭曲挣扎着,没有嚎叫声响起。
但当事人不疼不叫,不代表看当事人被串的其他人看着不瘆得慌。
感同身受,也是无机化身体改造后,被标签了的一种情绪状态,当事人什么样的情况,与看到当事人遭遇的其他人的感受无关。
所以这些‘羊肉串’极具警示意义。
“哦,是那家伙的门口啊。”
“还好没发生在我那门口。”
看了一下新‘羊肉串’竖立的位置,任窘事不关己地吐槽出声,“要是有这东西挡着,我那地方就真成了关禁闭的地方了。”
‘羊肉串’被串在哪里,就竖在哪里不动。
等什么时候被串着的‘肉’能耗完了,人没了,才会被撤掉。
每个等待通关的人,都是做好了充足准备的,所以被串起来后,也自然而然能坚持许久。
在这段违规个体展示阶段持续时间里,对应的通关关卡会临时禁止通行。
但关卡没人来,并不意味着对应关卡的看门人能获得对应的假期,所有关卡都必须得有人看门,无论有没有人需要被审核通关都一样。
枯坐在一个什么娱乐活动都没有的狭窄空间里,还不能用休眠来消磨时间,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感受。
体验过的人都不会说好。
员工通道的尽头,是一个升降梯。
见到了升降梯,就证明他已经来到了企业城和原生保护区规则交界的位置。
任窘开门走进其中,然后双手握住升降梯内部的转盘,自己亲手开动升降梯把自己送到三米之隔的另一层出口。
转盘手转不动后,升降梯的门自动开启。
门外,是一个宽阔的休息大厅,所有在各个关卡值班的人员,都汇聚在了这里。
虽然仅有一门之隔,但休息大厅里的嘈杂,却并没有传入升降梯内部,站在升降梯里看向外面,就像是再看音频数据损坏的彩色默剧一样。
任窘迈步走出升降梯,嘈杂喧闹骤然恢复。
“我还是更喜欢安静一点的地方。”
完全没有半点重回人间感觉的任窘,根据员工规则向那些他熟悉的、并看过来的身影点头示意后,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
这个休息大厅里的气氛,很融洽。
能被地表的企业城踢到这边来的巡吏,自然而然因为自身前途的彻底丧失而抱团起来。
即便以往彼此有矛盾的两个个体,来到这里认清现实后,也都关系和谐起来,仗着这里企业城管辖松懈,吐槽着上面的人。
各种以往只能在讨论组里吐槽的事情。
到了这里,都能毫无妨碍地从嘴里说出来。
从身体发出来的声音,在进化成语言功能之前,就成为了向外发泄情绪的媒介。
所以比起在彼此都见不到面的讨论组里,在这里这样的闹哄哄地环境里一起吐槽脑残上层,还是更有氛围,也更加肆无忌惮一些。
至于巡吏为什么要出现在这本该由地下经济体掌管的废弃遗迹边缘,成了审核闯遗迹淘金人员的看门人,在场的根本没人在意。
上层与地下经济体的博弈,和他们这些弃子有什么关系!
已经成了被丢在废纸篓里的垃圾的他们,在审计年到来前把剩下的时间消磨完就行。
不愿意就这么在审计年到来后,沉沦成为地下居民,有改变现状想法的人,下班之后根本不会来这里。
“来了来了!”
就在休息大厅一片嘈杂中,一个站在大厅边缘,捧着能用来看星空的长筒望远镜往下看着什么的人影,突然大声叫嚷起来,招呼起在场的其他人。
而听到他叫嚷的人,也跟着一静,注意力转移过去。
在这休息大厅,一样不能使用太复杂的科技工具。
但这根本难不倒一些有想法的人。
于是在几个人上前对叫嚷的人捧着的望远镜一阵鼓捣后,基于小孔成像原理的粗陋影像播放装置,将望远镜能看到的遗迹部分场景投影到了休息大厅一面空着的墙面上。
影像里,一队探索遗迹的淘金人员,此刻正在与仿佛动物一样的植物大打出手。
漆黑背景里,拿着荧光植物照明的他们,将自己脸上的紧张惶恐都显露在了影像上。
“哈哈哈哈,敲他那那样子!”
淘金队伍里,有在场人员认识的人。
只见在一阵嘲笑声中,几个观影人员拿起麻痹数据载体,就形骸放浪地怼在了自己脑侧的接口上,边迷糊的傻笑边继续观看接下来的发展。
在这休息大厅,各种数据体验服务都免费自助。
所以看门工作一结束,巡吏们就都集中在了各个位置的休息大厅里。
任窘是为了基于员工规则表现得合群一些,所以才没有直接回遗迹安排给他的住处,来到这里忍受着喧嚣。
至于他身周坐着的其他人员,他并没有一一招呼过去。
休息大厅里能坐下来的地方,要么是大厅中间的自助服务领取台周围,要么是大厅的边缘靠墙位置。
靠墙坐着的人员,大都是自助的沉浸式数据体验。
一些过于沉浸的个体,嘴里还发着各种不着调的声音。
所以比起主动和这类人打招呼,还是无视他们自己一个人坐着更符合员工规则一些。
任窘和那些看着投影在墙上的默剧的人一样,看着影像内容,不过比起其他那些对影像中人感同身受,手动给默剧画面配音、增添音效的观众,他直接表现得事不关己,无动于衷。
等影像里的淘金人员,或成功逃生,或成为众多遗迹亡魂之一,整个影像从动态恢复到以暗背景为主的静态后。
他这才起身,在其他观众的回味中,离开休息大厅。
当然,这时候离开的,不只有他一个。
不过孤身离开的方式,还是让他看着较为特殊一些。
能来这地下废弃遗迹这边的,都是有着正式员工身份的巡吏。
那些预备身份的巡吏,即便与正式员工建立了伙伴关系,也没办法来这边。
于是,一些刚被踢下来,还不适应一个人居住的巡吏,仗着这里管辖松懈,一个个都不用与原来的伙伴解除关系,就开始了新的邂逅。
至于这里男多女少的情况。
那倒不妨事,不过殖装更换和外貌修改而已。
只要肯在这里花真金白银的钱,相应服务很容易就能从地下经济体那里获得。
“有些时候。”
看着他才第一个任务世界的虚拟世界里曾经见过的熟悉画面,任窘不由得吐槽起来。
“我很容易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困在了一个缸中脑装置里,自己的这些经历,是不是都是自己主动或被动着瞎想出来的。”
然而验证自己是不是缸中脑的方法很简单。
所以,他才对不同世界间的相似现象产生了一种基于理性的无奈感。
这种智慧现象与生命现象结合起来而成的特殊现象,基于不同世界所展现出来的共性,如果不是被理智过头的心理状态加持着,真的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绝望感。
“真想搞明白,自己这种心理状态,究竟是怎么来的。”
当初被事故引发的超忆症折磨到濒死的自己,究竟是怎么成后来那副状态的。
他除了知道当初濒死的自己遭遇了异常事件外,其中的细节他都不记得了。
照理说,被理智过头的心理状态加持着的自己,应该不会对自己的状态感到好奇才是。
就像第一个任务世界里的人工智能,不会对自己为什么会有智慧现象产生好奇心一样。
正是因为这一份他自发产生的好奇,他才能明确自己所处的状态是像人工智能,而不是就是人工智能。
“现在想这些还太早了。”
在各种靡靡之音中,回到个人住处,终于得到了清净的任窘,抑制住了自己发散的思维。
“认知基础还没真正建立完善,想这些玄乎的东西只会越想越错。”
原本他准备在第一个任务世界达到黑洞漫步程度的时候,再去思考这个问题,但替活机制对他的限制,无限延后了这个过程。
所以他只能控制着自己,不去过于沉浸在这方面的思考里。
自我的辩思,一旦陷入死胡同,只会越陷越深,普通状态下的人陷得再深,也能轻易从泥沼里拔出来,他这种状态下陷进去了,只会一头把自己闷死。
这是他在领取这次替活任务之前,自我思考后获得的经验教训。
因为上一次任务里被替活机制剥削剩下的那一点电量差点耗光,他才不得不尽量在这一次的任务里多赚一些回去。
不然一次普通的替活任务而已,不想做了亏本回去也不算什么。
现在的他勉强也能算是世界之外存在的一员,一次任务的得失,没必要看得太重。
毕竟基于他的理解,在替活机制那边,只要他领了任务,成功在替活对象身上落了脚,就相当于把任务完成了。
他在任务里多赚电量的多余举动,除了他需要电量外,也在为替活机制赚取着额外效益。
至于他为替活机制赚取了什么额外效益。
第一个任务世界那里他没有了解到实情,但在第二个任务世界那里他多少窥探到了一些。
在第二个任务世界给替活机制打工的人,肯定不只有他一个,那个被他替活的对象,或者其身边的某个人,绝对也是替活机制属下的打工人。
“这一次的任务,我又是在给谁打着配合?”
让自己往自己这次经历本身想的任窘,隔着重重阻隔,看着星空所在。
这一次的任务,他怎么也得试着成为这里位于第一梯队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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