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事起
“嗯嗯嗯？”
“这是要干嘛？”
就在任窘散着步，准备给无家可归的自己找个新住处时。
肉眼可见的，笔直的商业街末端，突然奔涌了两排人出来。
这些人飞奔着，完全不顾不加任何节制的奔跑动作对自己双腿零件的磨损，领头的两个更是顶着气障眨眼间从任窘身边经过。
在他敏锐的双眼观察下，任窘清楚地看到。
那俩经过他的领头的，体表的仿真皮已经被灼毁殆尽，各种金属非金属的无机构造暴露在空气中，疾驰到连自己的生命都不在乎。
就在任窘基于自己这长期处在地下遗迹，对地表现状发展的认知有些过时无知的身份人设，面容上表现出疑惑不解神色时。
这两排人就仿佛他们突然出现一般，又突然得在商业街两旁站定。
彼此两两排列，面对面挺身站直，无视了任窘看他们的诧异眼神。
“嘟昂———”
任窘面对着的商业街尽头，传来一声悠扬的钟声。
“西区第一！胜利出巡！！”
“无关者———回避———”
而就在他循着钟声看过去的刹那，站在商业街两边的这两排人，仿佛掐好了时间一样，不约而同地放声高喊。
虽然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土老帽模样。
但听人劝吃饱饭，任窘没有杠精附身那般杵在街中心不动，在街面两侧的闭门店铺里寻了个凹处便躲了进去。
“——————”
而就在任窘把路让开没多久，刚才传来钟声的方向，又响起了一阵零散细碎中，蕴含着秩序节奏的铜铃声。
基于敏锐听觉判断得出的微弱声音被压缩现象。
那响起阵阵铜铃声的源头，正缓步朝这边过来。
“呃———啊———”
在铜铃声的响度，随音源的靠近而扬升到一定程度后，任窘身边这些电线杆一样杵着的人，张开刚才高喊过后便紧闭甚至屏息的嘴，以最本质的男低音给铜铃声增添了一分厚重感。
苍凉荒莽的熟悉韵律，顿时让任窘嘴角不由得一抽。
“秦风？那家伙......”
还没等他把内心的吐槽整个吐完，掐着点响起闷雷一样的一声擂鼓，顿时让他把剩下的槽都咽了回去。
“嘶......”
哪怕这个身体里没有心脏这个器官，任窘都不免产生了心跳为之一停的感觉。
“不得不说，那家伙还真会玩。”
连受冷静过头心理状态加持的他，都因此受到了几分影响，这让任窘都有些佩服没名字的搞事能力。
在这种种气氛营造下，原本闭门停业的店铺内，纷纷向店外投射出视线。
一些位于店铺后方，没办法直接看到这边街面情况的，干脆选择从店铺高耸房顶露头。
随着店铺房顶露出来的人头越来越多，容人有限的屋顶越来越拥挤，后来者无处插脚。
一些人又想了个办法，把自己悬吊在店铺的招牌前面，省得再和其他人挤，伤到自己。
如果忽略掉这企业城地表商业街的科技感，眼下的这种氛围，让任窘有种参观二、三十年代庙会街巡演的感觉。
气氛都烘托到位了，正戏也终于到了上场的时候。
任窘也不由得用好奇的目光，看向了离他这边越来越近的音源。
既然敢选择秦风作为烘托氛围的底色，那正戏的场面就不能显得小家子气。
这商业街的街面不宽，最多也就能勉强容纳下四辆并排的巡逻车，而且是车抵车的那种，没办法行驶起来。
他倒要看看，在这狭窄的街面，三车宽的空间，正戏要怎么演才足够宏大。
“哦，视觉上的把戏么？”
在任窘的注视下，一辆把自身光学改造到与街面环境融为一体的庞大列车，缓缓从他面前的街面经过。
因为光学改造得很完全。
除了他，街面两侧的其他观众很难注意到，列车正在经过这边。
列车本身很粗糙，充满了手工痕迹，还必须有人，大量的人在车内喊着号子推搡，才能在这街面上稳定连贯行进。
但列车表面的光学投影，却将列车本身的缺点尽数掩去。
待在街面两侧的观众，在不知不觉间，发现自己眼前的视野逐渐变得宽阔起来，之前还能清晰看到的对面人影，逐渐远离。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庞大的黑色军团，正集结成规整的阵型冲他们而来。
而随着仿佛看不到尽头的军团到来，耳边的铜铃声，逐渐被规律擂鼓声定轴的钟磬齐鸣所取代，配合上军团的迈步挺进，撼人心魄。
“啧，就这，没创意。”
然而比起刚才的气氛烘托，眼下的场面反而对任窘的影响微乎其微。
毕竟比起场面宏大，星球表面某一地区的局部场面再大，也比不过整个星球随他心意发生翻天覆地般的剧变来得宏大。
商业街两侧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人们。
或许会被这行进军团的庞大整齐，兵卒手上乌黑握柄和暗金色锋锐，洪亮宏大的齐唱，以及慷慨奔赴战场的气概而震撼。
但对他而言，也就那样。
他见过恒星被黑洞吞没那一刻爆发的光华，听过黑洞合并时奏响整个宇宙的歌声，亲身经历过事件视界内的幽邃无尽，间接观赏过文明升华的璀璨夺目。
曾经沧海难为水，能用前期的烘托影响到他，已属难得。
毕竟是祖先曾经刻印在骨子里的东西，即便是他也难抑那种共鸣。
“不过，那家伙搞这些的目的，我倒是明白了。”
透过现象看本质，任窘将目光从这些参与到街面巡演的偶像信众们身上一一扫过，“虽然这种做法过于违背人性了一些，但难掩它的有效。”
巡演的正戏队伍再庞大，也终有结束的时候。
就在街面两侧的观众，在为巡演结束那一刻响彻他们身心的‘万古归一，剑指星穹’口号而震撼不以时。
任窘已经趁着众人的心神不宁，尽量不彰显存在感的离开。
“这地方马上就要乱起来了。”
他已经知道自己该选择一个什么样的住处落脚。
“要求不需要定的那么高，能够临时容个身就够了。”
......
“啧啧啧。”
像极了无业游民的任窘，蹲在一个临近居住区的墙角，看着本该往来通行，却因为一些原因纷纷驻足停步的行人，随手将通过违规手段传播到他这边的内容略过。
“果然那些人在上面待太久了，连自己屁股底下被人弄成了一座火山都不知道。”
路上行人，并没有多少将他们看到的东西当回事。
毕竟对他们而言，内容里的事情，不过是把他们以往的阴暗猜测证实了而已。
对于习以为常的事情，即便得到了证实，也引诱不起他们对应的愤怒情绪波动分毫。
“以前，这类人的表现很重要。”
对视野里的行人表现早有预料的任窘，嘴角弯起，“因为他们是这里的大多数，只要他们保持稳定，那这里的大局就乱不起来。”
“但现在，这类人的表现，却反而成了蒙蔽上方观察的伪装网。”
“高高在上又能如何，有了见知障遮眼，不照样看不清事情的真相。”
“要命了要命了，这地方不能呆了，得赶紧跑”
任窘起身，与话语表现完全相反的，闲庭漫步般溜达起来，“自由民的身份在不是审计年的时候是个保障，现在只会成靶子，不跑等死啊。”
地表通往地下遗迹的直达通道数量有限。
任窘随手将一个眼球结合了耳朵一样的奇怪东西，丢在众人都能看到但会下意识忽略的角落里，混入了淘金客的队伍中，进了直达通道。
被人用违规手段，传播到所有企业城地表居民手里的内容，很普通。
不过就是居民口中，上层人日常的凌虐地表居民的丑陋行径而已。
但曾经地表居民已经在自由民共享体系里见惯不惯的，就连天穹居民都不怎么在意的行径，却成了引发企业城骚乱的导火索。
骚乱，最开始在企业城的南区发生。
将南区第一偶像推上本企业城总决赛的信众们，纷纷离开各自的住处，因为没有具体的发泄目标，进而破坏着眼前可以看到的一切。
闭店停业的店铺，基础的公共设施，巡吏上班的办事处......
甚至连他们自己的个人住处及周边环境，只要能被破坏的，都成为打砸对象。
本就因地下经济体而彻底陷入萧条的南区地表环境，正式被剥去科技感营造出来的遮羞布，开始往末日废墟方向演变。
南区的动乱，当然引起了其它几个区的居民关注。
“怎么回事，强闯别人住所？他们不怕违规么？”
“为什么黑狗们还没出动镇压，没看到比巡查部更上一级的天穹安保都出动了么？”
“活该，乱一下也好，最好直接把南区的天穹都捅破了，让那帮东西不做人！”
所有讨论中，问的最多的，为什么这个时候本该出现的巡吏，一个个都荡起了缩头乌龟。
就连巡吏办事处那里的经理被信众们揪出来，被采取了火刑结合腐蚀刑一般的残酷对待，也没见一个巡吏基于职责出面制止。
“别提那些黑狗们了，所有黑狗现在都被强制撤销了身份，我们这边也不例外。”
“什么？”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
而就在没被动乱波及的区域，正在诧异巡吏群体遭遇了什么意外的时候。
“麻烦了，我们北区这边也乱起来了，不谈了，我得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
“什么？北区怎么乱了？”
“你问这个傻不傻，之前那视频结尾不是说了，南区第一玩着不爽，准备找北区第一试试，北区也乱起来估计是因为这个。”
“是的，有几个没动的北区信徒已经说了，他们的第一已经联系不上了。”
“上层人果然脑残，自己都被直播了，乱子都起来了，还不知道收敛，脑残都能成为上层人，为什么我们不是。”
“谁让那些脑残会投胎呢。”
“要这样的话，我们这边是不是也要乱了。”
“有可能，赶紧躲起来吧。”
“有道理。”
话题一转，谈论内容就从现实现状，歪到了躲到哪里安全。
“安全，现在哪里都不安全了。”
看着手上自由民建立起来的网络体系内容总览上的各种信息，任窘已经来到了地下遗迹穹顶外面的淘金客等候区。
身边的淘金客还不知道地表发生了什么，纷纷表露着如果自己从遗迹里有了收获后，未来如何如何。
遗迹还没到开关放人进去的时候。
所以无所事事的淘金客们交流完遗迹情报，就只能聊天打趣。
与没个消停时候的淘金客们相比，躲在角落里上网冲浪的任窘，就显得过于安静。
在原生保护区规则的影响下，他这边本该处在断网状态，但他拥有的作弊手段，权限上要高于企业城和原生保护区规则。
所以他才能通过无线网络，一边通过自由民网络了解网上情况，一边通过留在地表的眼耳局部了解现实情况。
至于动用作弊手段会不会被星空之上的存在发现。
现在已经是没名字那边掀桌子的时候，星空之上的注意力都在企业城和没名字的博弈上，哪有空余精力从纷乱中，大海捞针一样地找寻丢失权限的对应信号。
“啧啧啧，照理说网络要快现实半步。”
任窘两头顾地评价着这里的现实和网络之间的差别，“怎么到了这，网络比现实滞后了。”
现实里，本企业城地表四个区已经全都乱了起来，巡吏、巡查全体都被临时篡夺了企业城权限的没名字豪夺了原本身份，要么找个地方躲了起来，要么为了活命混入乱民。
但在自由民的网络里，却仍停留在南北二区刚开始动乱那阵子。
“不过也对。”
看了下自由民活跃情况的任窘，点点头，“审计年提前开始了，虽然消息被那家伙用合理手段瞒了下来，但处在被清算阶段的例外居民现在都自身难保，只有见情况不对或提前，或侥幸待在安全地方的例外居民幸存了下来。”
“网络与现实隔绝的情况下，不知道现实情况的他们当然会显得消息滞后。”
企业城审计年一旦开始。
包括自由民、幽灵杀手在内的一切原例外居民，与普通地表居民的相对位置就反了过来。
原来的自由民、幽灵杀手等例外居民有多强势，在审计年开始后，再面对普通居民的时候就有多弱势。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情况下，凡是待在公共场合的例外居民，大都遭遇了反噬。
“嗯？关卡什么时候直接敞开了？”
“还没到时候吧，而且还这样，难道里面出了什么变故？”
“管他什么呢，既然开了我们就赶紧进去，没黑狗卡门，赶紧趁现在进去，免得没来得及正常了，等一下后悔。”
“对对对，赶紧的，赶紧的。”
这时候，任窘身边那些因为作弊手段而忽略他存在的淘金客们，纷纷从静坐中运动起来，往关卡那边过去。
一心多用的任窘，随着人潮，一起涌入巡吏工作岗位下陷进地面敞开的口子里。
以往淘金客通关进了遗迹，还需要经过简单的物理弹射装置被抛进遗迹深处。
但这一次，所有人从敞口进了遗迹后，就直面上了遗迹边缘的触手模样的藤蔓植株。
面对上方那如同活着一样，在抵在遗迹穹顶，试图突破封锁的诸多触手，进门前还议论纷纷的淘金客们，仿佛见了天敌般噤若寒蝉。
好在一些有过相关经验的淘金客，知道上方的触手不在意他们这些蝼蚁。
没有被吓呆，在没找到弹射装置的情况下，第一时间动身向遗迹深处跑去。
而有了人带头，其他淘金客也反应过来，纷纷追随而去，并没有让敞口被人群拥堵。
毕竟遗迹边缘淘金客们了解得情报多，实际探索过得少，不抢个先手，好东西就归别人了。
存在感薄弱的任窘，是所有急着奔跑向遗迹深处的淘金客中的异类，他刚一从敞口边缘正式进入遗迹，便贴着穹顶边往边上走。
而从触手在与穹顶的顶撞中开裂迸溅出来的汁液，对开启了作弊手段的他而言，也完全没了威胁。
虽然浑身被墨色渲染，但并不妨碍他继续行进。
毕竟触手汁液的所谓的腐蚀性，不过是原生保护区规则的物质再利用，高过企业城无机构造身体稳定规则的结果。
作弊手段下，被汁液淋身与淋雨没什么区别。
“你来了。”
终于，螃蟹一样横着走到一处被抵近遗迹穹顶的触手植株围拢的区域的任窘，耳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话音。
“......是，我来了。”
话音里的腔调，让任窘不由得动了动嘴角，但还是选择回应了过去。
“你不该来的。”
“但我还是来......行了，这梗已经老到没人知道了，别玩了。”
不想当捧哏的任窘，挥手打断了接下来没完没了的拉扯。
看着面前同样拥有他一部分记忆，但没有‘公司’对应‘股份’的，被他的残留痕迹临时影响着难得有了人性表现的哨兵，任窘直接从身后掏出一个被汁液染成黑色的东西扔了过去。
东西是一个数据载体，里面存留了一段程序。
载体是他从遗迹穹顶员工休息大厅带出来的，但里面的程序却是他用作弊手段弄出来的。
“有了这个，原生保护区的部分规则就会作用在企业城上，你们想要的战场环境，用了它就有了。”
“你不来么，这么大的场面，缺席了不太好吧。”
“我还要躲一阵子，现在我露头，反而会让上头直接掀桌子。”
任窘抬手指了指上方，不过刚指完，他想起来现在不在本企业城地表，于是将手指头转向下方。
“我这次一离开，就再也不会出现了。”
人性化的哨兵，让流动着的身体将手上的东西吞没，“那边那家伙你怎么处理。”
“什么怎么处理，留着呗，回去以后多个伴，省得太过冷清。”
“好吧，你看着办，不见。”
“嗯，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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