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乱局
一片难以辨清原貌的废墟里。
四个全身洁白纯净,与废墟格格不入的人形,正在遭受着围攻。
围攻这四个人形的,则是一群完全与废墟的杂乱、破败的肮脏环境融为一体的暗灰人形。
“真烦,都快到下班时间了,还没完没了。”
虽然周围的暗灰人形占据着数量优势,但被围攻的人形却丝毫不为急迫的现状焦急,游刃有余地应对着暗灰人形的单调扑击,还有闲心聊天。
“每次回去都晚点,又不给加班费。”
四个洁白人形的外形、装束都完全相似,都是一手提着一根甩棍,另一只手套着一个手炮模样装置。
抱怨出声的那个,随手抬起手炮对准一个匍匐着瞄准他将要跳扑过来的暗灰人形。
也不见他手炮里有任何炮弹发出,被对准的那个暗灰人形额头也只是亮了个光斑,但该暗灰人形的整个头颅,就在下一刻突然崩散成了四下飘散的尘埃。
已经瞄过一个暗灰人形的手炮,没有第一时间瞄向下一个。
其他暗灰人形趁机跳跃扑起,朝着手炮口垂下的洁白人形猛冲过去。
这个洁白人形的遭遇,其他三个分列死角的洁白人形并未在意,也没人插手其中帮忙。
眼看着该洁白人形即将被扑过来的暗灰人形淹没时,他抬手朝着扑过来的暗灰人形甩了一下另一只手里的甩棍。
甩棍没有与扑越在半空的暗灰人形有过任何实质接触。
但这些朝该洁白人形飞扑过来的暗灰人形,却仿佛正面撞上了空气墙一般。
本就破败残损的身躯,沿着他们扑越的反方向四散飞溅,坠落在废墟里,击打在其他朝这边跑来的暗灰人形身上。
其中一片碎片,很不巧将一个暗灰人形的脖子削断。
滚落的头颅依然循着先前身体跑动的惯性,朝洁白人形滚来。
头颅没有撞到洁白人形这里,滚停在了一个凹坑里,侧对着他,只能用眼角来投射仇恨的目光。
“我真的很好奇。”
但该洁白人形还是上前两步,抬脚踩在了头颅头顶,一边用甩棍隔空击打着朝他冲过来的暗灰人形,偶尔抬手炮随机点个名,一边低头看向脚下的头颅,试着建立交流。
“你们这是图个什么,你们想干啥,想要啥。”
“毁......”
“多大点事啊,有必要把自己的小命拼上?”
“毁......”
“那不就是个玩具么,以往那些,不都被过了一手才送到星球总赛区参赛,是,就算你们以前只是听说过,没实际见过,但眼见不一定为真,耳听不一定为假,这个道理你们应该懂。”
“毁......”
“以前那个我见了都眼馋流口水的那个,被议长当珍品收了,也没见你们这么没理智过,怎么就动了一下两个歪瓜裂枣,就让你们疯成这样,至于么?”
“毁......”
“......”
面对脚下头颅的无法沟通状态,洁白人形的脸上直接露出怒容。
“给你脸了啊!”
只见他脚下一个巧力,被踩着的头颅残破的仿真皮,以及皮下的无机构造结构,都顿时爆裂成了飞溅的灰雾。
“爷难得心情好,想好好和你这垃圾玩意儿说个话,毁,毁,毁泥马戈壁的毁!”
灰雾,并没有遮掩住这洁白人形脚下的情况,一个红黄灰相间,被透明液体包裹着的柔质组织,被洁白人形虚踩在脚底。
“爷最讨厌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包裹着柔质组织的液体,缓缓往周围流淌,踩着柔质组织的脚揉搓了一下,柔质组织连着的一对无机构造眼睛,顿时瞳孔扩散。
“玛德,被这东西脏了爷脚底。”
这个洁白人形移开脚,随便找个地搓了搓。
“嫌脏你还踩,这不就是在故意找罪受,该不该啊你!”
“滚一边去,这没你这个卖屁股的兔耶说话的地!”
“都是给人当狗的,也都出身不好,在这里还分个高低,真的没意思。”
“诶,爷乐意!”
“行了,就像你没卖过屁股似的,不就是花瓣长得歪了点,没被人看上,有必要拿这个高人一等?”
“你!”
“哈哈哈哈......”
就在这四个被暗灰人形围攻之余,还在彼此言语刺人的洁白人形,不停的站桩输出伤害的时候,一架由上而下的圆盘状飞行装置,悬浮到了他们头顶。
飞行装置洒下的阴影,给四个洁白人形体表镀上了一层灰。
也没见这装置做了什么。
其投下阴影内围攻洁白人形的暗灰人形,在极短时间内纷纷停下一切动作,如被风化的雕塑一般,被流动着的空气吹散成浮尘。
“咳咳咳!”
“每次这东西来,都要这么呛一下人!”
“这机器效率这么高,为什么不直接用这个,非得把人扔下来遭罪?”
“谁知道上头怎么想的,估计是嫌咱们这些人干吃饭不干活。”
“说话注意点,你这层皮不想要了是不?”
“呵。”
在四个洁白人形于暗灰人形化作的雾霾中,说着闲话的时候,飞行装置投射下四根光柱,将下方四个洁白人形尽数罩住。
刚一被光柱罩住,这四个人形就自动向上飘起。
而在人形飘起到一半的时候,他们头顶的飞行装置也结束悬停,开始向上飞起。
不过飞行装置的上升速度要慢于光柱内人形飘向飞行装置的速度,虽然他们登入飞行装置的速度看着缓慢了许多,但仍然在持续着。
“怎么了?这不都下班回去了,还愁眉苦脸什么。”
“我刚才,好像在下面看到了个人影。”
“怎么可能,是你看花了眼了吧。”
“回去多补补腰子,这被人采得虚的,眼睛都快成出气的了。”
“你们!”
裹挟着四个人形升空的飞行装置,距离天穹越来越近,而在他们及上方飞行器周围,也升着其它飞行装置和人形。
只不过比起东南北三个方向的密集且均匀排布,西面一侧的空空荡荡就显得异常突兀。
“西区那是怎么回事,下去那边的,是废物扎堆了么?”
“又没了一波?”
“不知道,希望下次轮班不要把我给扔了西区了,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太吓人了。”
当所有飞行装置都带着人形隐入天穹,在飞行装置上升过程中仍直通地表的一束束将天穹之下的废墟照亮的光柱熄灭,整个被天穹笼罩下的企业城地表,顿时陷入了黑暗当中。
而随着飞行装置消失,地表一个个因为飞行装置而产生的无人形区域,缓缓被结束了仰头看天的暗灰人形填充。
“眼神真好。”
可能是最后一个结束仰头看天的任窘,来到被揉搓踩死的柔质组织旁,抬手掬起一捧尘土,将柔质组织覆盖,准备弄一个小小的坟墓。
从企业城地表的动乱开始,到演变成现在的末日废墟。
才过去了不到八个工作日。
本就萧条破败的地表环境,如今彻底没有了中兴可能。
比起将现在这种情况恢复原状,可能彻底废弃重建一个企业城更容易一些。
“啧啧啧,还好心说话交流。”
将坟包塑好,立了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踩坏倒塌的巴掌大墓碑,将死者的姓名,生卒时间写在墓碑上后,任窘起身离开,“找一个为了突破脑内标签限制烧坏了脑子的人交流沟通,还真是品行恶劣。”
“这和找瞎子赏画、聋子听歌,与哑巴比说唱有什么区别。”
“还问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过去企业城选出来的偶像,是成体系的偶像产业的流水线作品。
流水线偶像的信众,就只是被变相收税,增加自身债务负担的韭菜。
他们只是被动的看客,不是主动的参与者。
韭菜们又不是真傻,认清自身的现状如一滩死水,只会烂下去,不可能变好后,知道自己被当成集众之一,除了少部分入脑的,大多数人都是装装样子的浅信徒。
指望浅信徒为信奉的偶像付出一切,甘愿去死,当然不可能。
但随着地下经济体的横空出世,搅乱了地表原有的经济规律。
人们成为偶像的需求突然爆炸式增长,企业城原有的偶像产业,根本无法承托起如此庞大的商业需求。
于是原本工业化流水线作业的偶像产业,快速个人化,作坊化。
而原本只是当个被割韭菜的看客的浅信徒们,发现他们居然能自己创造偶像。
深度参与后,对应产生的使命感,让一个个浅信徒在不知不觉中被转化成为虔诚的狂信徒。
从这时候起,被狂信徒推举上位的偶像,就不再像过去流水线上出产的偶像那般,还能拥有一定自主性。
每一个偶像,都成了背后信徒的人生寄托,价值观体现。
所以这样的偶像,失去了自由,只能为响应信众们而活。
流水线上出产的偶像,在这样的偶像商业氛围中,但凡表现出一点自主性,都会遭到反噬。
或是因为过去的黑料和某些行为,被越来越缺乏容忍心的信众摧毁塌方,或是因为想要拥有身为人的个体自由,被失望的信众们抛弃而沉寂。
就连那些能勉强做到抛弃自我的偶像。
也难以适应信众总体愿望混合起来对自身的扭曲。
在自身的非人化过程中,异化成为了怪物,进而被信徒抛弃。
能在这样的极端氛围中,真正经受住考验而难以塌方的偶像,反而是那些从一开始就是虚假数据集合的存在。
东区的太一,南区的神女,北区的天母。
都是从无到有,没有被任何流水线污染,由一个个虔诚信徒创造出来并逐渐完善的结果。
但也因为这些从各区竞争中脱颖而出的第一偶像,根基只是一些信众将各自心中最完美的一部分拼接而成的虚假数据,所以也有了一个最大的弱点。
那就是拥有对应权限的天穹居民,可以无视规则随意调用这些第一们的数据。
而这个弱点,除了拥有对应权限的天穹居民外,再无其他人知晓。
原本由信众们共同创造的,真正完美无瑕,成为他们共同寄托、价值体现的偶像,居然只被所谓的上层人动动手指就能随意玩弄,染上了永远无法洗去的污点。
还在玩弄过程中嘲笑信众们的努力,贬斥他们最后的一丝人格尊严。
以往抑淤在每个地表居民内心的怒火,被这导火索彻底点燃。
如果在企业城规则还能严格约束每一个地表居民的时候,那这股怒火只会被憋在居民们的内心里,在悄无声息中将他们燃烧殆尽。
但是,随着审计年被提前,并且企业城本身也成了审计规则改变后的被审计对象时。
束缚在所有普通地表居民身上的外在枷锁,碎了。
而在外在枷锁破碎的同时,所有地表居民也都看到了束缚他们的东西。
企业城规则的全貌,第一次全面的,毫无保留的在所有地表居民眼前展现。
虽然地表居民,被企业城的规则约束,人人身负债务,没有任何人身自由可言,但在企业城的规则里,他们仍被判定为人。
他们是人,是与所谓的上层人一样,是人。
既然那些高高在上的上层人,能够无视企业城规则,不把他们当人,随意践踏他们,而企业城的规则也默认了上层人的行为。
那他们为什么还要遵循企业城的规则而活。
毁掉吧,毁掉吧,把这个完全不属于他们的一切,毁掉吧。
当这个声音开始鼓动起所有对上层人和企业城不满的人后,破坏掉眼前的一切,就成了彻底失去一切的信徒们的,唯一目的。
但外部枷锁崩碎,并不意味着就没有了枷锁。
企业城所有的规则束缚,即便因为自身也成了被审计对象,施加在地表居民的规则束缚尽数失效,但那最后的,不受审计影响,隐藏最深的,最不被人察觉的标签规则,仍在牢牢束缚着他们。
当愤怒标签约束不住发自内心的怒火后,其它标签开始了对思维意识的围剿。
动乱开始后,被企业城定性为暴民的地表居民,纷纷失去了自己最后拥有的东西,提前沦为了地下居民的归宿,无心民。
企业城规则。
当天穹内无心民比例高到一定程度,企业城本身将会被强行废弃。
事情发展的太过迅速,本企业城的天穹居民,根本没有积攒够重建新的企业城的资金,一旦本企业城按规则被废弃。
那曾经高高在上的他们,将沦为无家可归的难民。
因此,为了维持他们现有的生活条件,必须扼制无心民的数量。
但原本不被他们在乎的企业城规则,这时候却找上了他们,他们无法利用本企业城造物成体系成批量地处理天穹之下的无心民。
想要清理企业城内的无心民,只能利用现有规则。
借助企业城对天穹居民的规则保护,派人下去,动用相应手段吸引无心民主动攻击他们,进而基于自卫原则反击消灭。
离开众多钓鱼执法作案现场之一。
任窘在众多无心民的忽视中,走进一个敞口的废墟洞穴。
洞穴里,空无一人,只有一个仍坚持正常运转的营养液出口。
除了西区,东南北三区,已经没有多少拥有自主意识的幸存者。
废墟只存在于地表,这三区的地下还有着大量居民,然而因为其中的主体构成,大部分都为临近无心民状态的地下居民,整体情况与地表没什么区别。
“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那边应该找到破解标签规则的办法了吧。”
内里被自己专车液化填充的任窘,又不需要营养液或者维护液维生,他把这个废墟洞穴当临时住所,只是为了给地表幸存者在这不知道要持续多久的末日里,留下最后一个的物资补给点。
省得因为无心民在这洞穴集中,被上头那些白狗顺手毁了。
动乱发生的时候,地表与地下的一切通道,就都被企业城按规则封死了。
甚至连位于地下,与其它企业城相互连接着的跨城交通,也都彻底禁止通行。
那些在天穹上住着的家伙,又不是人人都是脑缺傻叉,不知道诱发动乱的主因是谁。
为了避免企业城动荡被地下经济体趁虚而入,夺了他们那些鸟位,当然会合理利用规则,将地下经济体第一个踢出局。
所以地表与地下相互隔绝的情况下,地下经济体想要支援那些地表幸存者都做不到。
但,地下经济体真的就被困在企业城地下了么?
怎么可能。
任窘人虽然待在这废墟洞穴。
但西区那边的情况他也能通过留在那里的眼耳窥探一二。
“秦法耕战体系,虽然就是个违背一切个体人性的畸形制度,但在更加畸形变态的环境里,反而是最具战斗力的。”
“不然为什么百代皆行秦法,即便外族来了,也得变种地用秦法。”
由于无心民与偶像信徒有极高的重合度。
因此只要是偶像信徒,即便没有做出什么动乱举动,也会被纳入标签规则的打击范围。
于是,即便在极端的偶像商业环境里,依然能维持浅信徒状态的一般地表居民,因为他们的信徒身份,被标签规则围猎的抑郁、自闭,成了大多数地下居民那种状态。
如果是无组织无纪律的东南北三区,这种打击只会扩大无心民群体。
但在西区,畸形的秦法规则下,反而成了助长西区战力的最佳助力。
秦法之所以不长久,就是因为它完全违反人的个体人性。
但标签规则打击的就是人的个体人性。
“如果秦始皇当初能有这待遇,秦朝也不会二世而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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