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论教 下
“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
“这句话我们不止听过很多遍,就连你,也和你万姐说过很多遍。”
“当人类诞生智慧,成为人类后,构成人的环境,就不只限于自然,还有由人类活动构成的社会。”
“反智主义认为,智慧的诞生,是背叛了以延续为目的的生命的结果。”
“按照这种说法,智慧与生命,二者不可兼得,所以人类是一个错误。”
“但这个说法过于极端狭隘,因为从单是从信息论出发,无论生命还是智慧,都不过是熵增大背景下,偶然诞生的有序信息而已。”
“说到信息论......”
将手上放大镜移开,任窘看向爱雅,“我问你一个你能回答的问题,有序信息为什么能在一片熵增混乱中诞生?”
“因为有序,本来就是熵增现象成分复杂之后的一种体现。”
唤醒了第一个任务世界部分相关记忆后,爱雅将问题的答案脱口而出。
“对,单从这一点来讲,反智主义那种将智慧与生命完全对立的做法,便被彻底推翻,因为回归到世界本身,本就不存在什么对立。”
说到这里,任窘摇了摇头,将手上书籍翻到另一页,重新开始聚光灼烧过程,“话题的面一涉及广了,就很容易跑题。让我们回归到我为什么违反超个体行为规范守则这件事情上来。”
“一个世界,哪怕是存在坪行时空现象的世界,它的外部环境也依然可以看作是一个蜂箱或者蚁巢。因此当超个体在这样严重受限的环境里,学着多细胞生命那样,只在群体内部进行新陈代谢,那么未来必定会因为缺乏与外部思想的碰撞而思维黄昏。”
“因此,那里的超个体,才会形成超个体共同体,维持着群体层面的社会化抚养和教育。”
“同时。”
“在宇宙里大搞基建,为同一宇宙内,其他智慧生灵的降生,准备着合适的环境。”
到这里,双眼看着手上书籍的任窘,想到了自己枯坐狭间的那四十万年,眼神里,仿佛一整个宇宙在轮转,“因为他们太孤独了,如果找不到升华之路,即便形成了人工智能和自然智能的二元智慧格局,依然需要面临沉寂结局。”
“那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唤醒相关记忆,并不意味着就能彻底感同身受,爱雅双眉紧皱,拉开自己与任窘的距离。
“底层架构之外,究竟存在多少世界。”
任窘翻动书页的动作越来越快,一开始被聚焦阳光灼烧许久都没有冒烟的书籍,此刻开始被薄雾笼罩,但手上书籍的变化,并未干扰到他的表述,“就连世界之外存在都理不清。”
“生命适应环境,智慧认知环境。底层架构之外,它既可以无比简单,因为它可以被看作是数学上无穷小的概念本身,它又可以无比复杂,因为它也可以被看作是无穷大。”
“在世界内认知,就是一个在无穷小与无穷大之间,做减法的过程。而在底层架构之外,则既可以做减法,又可以做加法。”
“减法还是加法,取决于做的人本身。”
说到这里,任窘的话语停顿了下来。
但他话语的停顿,却并没有从爱雅那里得到回应。
因此此刻与任窘拉开距离的爱雅,正脸色难看地注视着他手里的那本书。
两人头顶上方的烈阳,虽然只是一个客观的虚像,但它投照下来的阳光,却真实无虚。
能被聚焦的光线灼烧许久都没有冒烟燃烧起来的纸质书籍,当然不可能是什么普通事物。
“哦?察觉到了么?”
仿佛才注意到爱雅与自己拉远距离的任窘,将展开的书合上。
但书籍周围氤氲的薄雾,却并没有因为书籍合拢而消失,反而越发雾霾化,试图把任窘抬着它书脊的手吞没。
“你手里那书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它打哪来的?!!”
仿佛看到天敌一般的爱雅,如果不是远离任窘会让现阶段的她缺乏安全感,现在恨不得与他手里的书有多远躲多远。
任窘手里那本纯黑封面,质量普普通通,除了装订整齐外,再没有优点任何值得称道的书,居然能在她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影响到她。
开始学业以来,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被身体本能影响自身思维的她。
在任窘手里那书悄无声息地影响下,居然再一次被情绪主导思维,变得顽固不讲道理。
“这本叛逆之书,你刚才接手作业的时候,不是亲眼看到我从神座旁捡起的么?”
任窘像是掸灰一样,将手上新华字典般厚的书晃了晃,“忘了?”
“!!!”
闻言,爱雅双眼里的心形瞳孔,顿时扩散成了圆形,脚下又不停地往后退了十几步。
正如任窘反问的那样,她记忆里,确实没有任窘与她交接手时,对方从神国核心的神座旁捡书的记忆。
在她的印象里,那本书是任窘腾出手坐在她身后之后,才出现在他手里。
“我!我的记忆被它干涉了!!”
反复确定了自己记忆的情况后,爱雅说话时都难掩脸上的恐惧。
在她在任窘身边的情况下,那本书居然能修改她个人的记忆,这怎么不让她恐惧。
“别自己吓自己。”
任窘第二次挥动了下手里的书籍,不过这一次仿佛他对手里书籍周围氤氲的雾霾不满一样,用手势应付完爱雅后,又着重抖了抖手里的书。
“那,那它是怎么回事?!”
“一点存在感消除的小手段罢了。”
任窘嘴里说着轻松,但手上却做着拿手里书籍当锤子用的动作,挥手将地上一大块头的碎石砸成粉末。
“小手段?”
“这特么也能叫小手段???”
爱雅直接爆了粗口,连书籍精准砸碎石块的画面都没顾上看。
由于两人之间的特殊关联,只要在任窘附近,几乎不可能有什么东西能影响到她。
但现在任窘却说她被什么消除存在感的‘小手段’影响了,这究竟是对方在说笑,还是她不小心中了什么幻术?!
“......”
无视了震惊中的爱雅,任窘看着半点力道都没外泄,精准把碎石砸成粉末,却没有影响到碎石下方软质沙土的书籍,满意地点了点头。
点头过后,他抓着书籍的那只手连带小臂一起,都像是树木枯萎一样快速缩水老朽。
但在小臂和手缩水老朽,缩水的肌肉和皮肤都紧绷在小臂骨上的同时,他抓着书籍的手指尖端却快速向书籍其它位置蔓延。
从书脊、封面位置一直向上蔓延到书口,然后从书口向内曲折延伸到书页内部。
在任窘干枯手指尖端蔓延的时候,一直稳稳被他托着的书籍开始颤抖起来,看着就像是一个被暴力侵犯的小姑娘一样,试图张开书页将蔓延到书籍里的手指尖端推出。
然而任窘的手连带着小臂虽然枯萎了,但捏着书的力道依然强大,书籍本身的张开行为除了造成些许颤抖外,并没有改变任何现状。
于是,在爱雅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
任窘手里的书,便除了书口上下两端依然维持原样外,其它部分仿佛被树根蔓延攀爬过的人行道一般,遍布着手指尖端延伸出来的骨质结构。
“你又......”
还没等注意到任窘的手和他手里书籍变化的爱雅,把话说完整。
只见任窘另一只完好无损的手握住了自己干枯小臂的手肘位置,‘啵’的一声,将干枯的小臂从完好的大臂上拔了下来。
然后将连同小臂在内,与书籍共同组成的锤子,抛给了远处的爱雅。
“......焯!”
锤子被抛飞的速度很快,但携带的势能却没多少,爱雅抬手做好把骨书锤接到手里的准备,再转头看向任窘,然后便不由得爆了声粗口。
因为她转头的刹那,刚好看到任窘仿佛比克大魔王施展断肢再生一样,从手臂断面新长出来一只手。
新长出来的手裹挟着黏糊糊的组织液。
但因为表皮还不完善,小臂加手看起来通红一片。
本该被这画面刺激得产生作呕感的爱雅,因为身体本能联想到了其它事物,下意识地把脸转向别的方向。
不过脸虽然转开了,但骨书锤却依然稳稳地被她接在了手里。
然后,她整个人就一动不动了。
“还愣着干什么?”
任窘从行李箱取出毛巾,擦拭着表皮颜色恢复的手臂,边擦边说,“你不是需要东西填库存么,赶紧把那锤子归库啊?等窗口没了,你再往那里面扔东西,可就需要搭建传送门了。”
“哦哦。”
听到这话的爱雅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跑到八十面晶体消失的位置,趁着先前位面重合的关联还在,强行把手上的骨书锤塞了进去。
做完这一趟动作,木楞的爱雅突然打了一个激灵。
“我那又是怎么了?!”
爱雅回想起自己拿到骨书锤后的表现,顿时为自己那种没有自身想法,只能应声采取行动的情况吓得往任窘那边走了几步。
“那叛逆之书挺棘手的,连我都没办法把它无害化处理。”
将擦拭完手臂的毛巾抖干净,塞回行李箱,任窘边看边扭着自己新长出来的肢体,“只能将它的叛逆属性扭转成愚痴属性,然后掺杂点粉碎概念弄成个锤子了事。”
“呃......”
联想到自己刚才的那种表现,爱雅一脸的黑线,“扔这种东西到我的宝库里,不会闹出什么乱子吧。”
毕竟她宝库里收容的那些垃圾,都还只是她仿制的一些生活方面的用品。
单论危险程度,即便其中的几个小物件能用来制作武器,都比不过刚才那把锤子。
把那把使用代价极大且危险性还极高的锤子塞进去,一点都不符合宝库现阶段的画风。
“所以我才没在锤子上面留这印记。”
任窘一脸无所谓地指了指爱雅手腕上的指南针。
在指南针的翻盖表壳上,阴印着一个星空下流淌河流的图案。
他做给爱雅的每一个,需要她学研仿制的教具,上面的每一个细节都不多余,因此爱雅仿制的时候,也只能连一些装饰性印记都仿制过去。
“你这人......”
“我这人怎么了?”
“......没什么。”
联想到自己火烧一整颗植物星球的壮举,爱雅发现,自己没什么立场说对方厚脸皮。
与任窘对话涉及到的记忆,清晰起来的手,总比那些没涉及到的迅速。
即便她当初放火烧星球的时候,是为了帮助那个星盘社会里被奴役的智慧群体逃离,有着正当理由在,但用来维护星球的半智能动物园丁被她烧死这笔账,依然得算在她头上。
无论是这部分记忆模糊前,还是模糊后重新回忆起来后,她都没有什么愧疚感。
虽然那些半智能动物园丁一个个拟人化得挺可爱的。
“既然你没什么事了。”
从行李箱里取出遮阳伞撑开,将两个行李箱对拼成一个提起,任窘示意着滞愣着的爱雅,迈步走向大路所在的方向,“那咱们也该往下一个地方去了。”
“哦。”
爱雅点头,看了前·狩猎神国与位面重合时的这片地区一眼,跟在他后面。
在两人的身后,呈三面包围状的,正在砂砾化的白骨,正在形成一个马蹄状的沙丘。
神国是这个世界的信息集合体,与物质位面发生重合后,相关信息就会结合物质位面的物质显现出来。
无论昨天夜里两人看到的那些展现狩猎画面的动物,还是现在的一地白骨,都是这片物质位面的沙土所化。
当狩猎神国被两人接力着改造,重合位置的那些动物便立刻失去了生命,并随着改造,同比例地腐朽骨化。
而当神国被改造完毕,那因为神国信息影响而扭曲的物质,也到了它们该恢复原样的时候。
当马蹄状的沙丘被风吹拂掉,两人留在这里的那点痕迹,也跟着一同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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