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事后
轰鸣声不断的一夜过后。
起了个大早的任窘和爱雅两人，与其他没被卷入邪神事件的旅人一样，掐着点赶到出城的城门口。
只等关卡人员一上班，便办理离城手续拔腿走人。
“呵......”
排在队伍里的爱雅，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圈出城人数的规模，用只有她和任窘能听到的声音冷笑一声。
作为一个地区性的，小有名气的艺术氛围浓郁的城市。
这里每天往来的旅人数量，并不是一个可以随意忽略的小数目。
这可是一个常住人口超过七十万的城市，单是旅客都能每日接待过万。
昨天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然而今天赶早着急出城的旅人却不到百数。
虽然绕了这个城市一圈的城墙，有四个城门，但这四个城门两进两出，出城用的两个城门口之一的等待人数居然才这么点。
可想而知，从昨天的白天到夜里，究竟有多少外来旅人受害。
昨天的动荡，让今天的城市显得异常冷清，在这种冷清影响下，在城门口附近等待的旅人们也都异常安静。
好在旅人们忐忑的等待没有等来失望。
虽然这个城市的教会共同体和智者议会，都在为昨天发生的邪神事件忙前忙后，但到达工作岗位的关卡人员，却并没有在上班后发布什么禁止人员出城的戒严通知。
每一个办完离城手续的旅人，都有一种大难余生的放松感。
一些身上明显带着乡土气息的，结伴而行的年轻旅人们，刚一正式走出城门，便哭中带笑地相拥在了一起。
光明圣母苦修士开具的身份证明，含金量就是比一般身份证明高。
即便两人在这个城市里的行程里，有两人入住过城内旅店的记录，但看到相关记录的关卡人员，也只是嘀咕了一下两人的命好外，随随便便的就放了两人出城。
“不行啊这。”
迈步走出城门甬道，走到城外的任窘，回头吐槽着，“城间大数据不互通共享怎么能行？”
“呵呵。”
心情不怎么好的爱雅，半耷拉着眼皮，冷笑一声后吐槽起了吐槽城市基建的任窘，“好方便这里抓你的时候，说一声‘每次扫黄都有你，还敢说无辜？’么？”
别人遭遇一次邪神事件，都足以算作是改变人生轨迹的大事。
而他们两个，自离开沙漠后没多久，就短时间里连续遭遇了两次邪神事件。
只要稍微对两人最近这段时间的经历有所了解，傻子都能意识到两人与邪神事件的关联性。
就算邪神事件的爆发不是两人所为，出于以防万一的目的，一个负责任的管理体系都会选择把两人控制起来，无论这种控制是保护性的，还是其它。
吐槽完了任窘，爱雅也跟着回头看了眼身后城市。
不过比起看城市整体的任窘，她的眼神着重在城墙上看了几眼。
“这些看着丑不拉几的城墙到底有什么用？”
心里有了疑惑，爱雅没有迟疑，直接把问题问了出来，“说它防御外敌吧，它那两米多不到三米的高度随便一个撑杆跳运动员都能翻上去。说它是城市装饰吧，看那黑一块、灰一块、褐一块的肮脏模样，哪有个装饰的样子。就算它是个具有纪念意义的历史遗留物，那为什么还要持续修缮它。我实在想不明白留这么一个既影响城市发展，又限制了城市规划的东西有什么用？”
对这里感官变差后，以前不怎么在乎的东西，在她如今的眼里，也变得极度碍眼。
如果不是两人早先定下的在这里不要搞事的行为规范，她说不定仗着现在元素复潮仍在持续的便利，直接动手拆了这碍眼的城墙了。
“看待事物的时候，要学会看全面。”
在头顶烈阳开始变得刺眼的时候，任窘抽伞撑起，侧着身示意开走，“一个事物能够存在，必定有它能存在的合理性。”
示意动作完毕，他也没等爱雅表示，便率先迈腿动身，顺便给了她一个提示，“你用你的那副眼镜好好看看那城墙和那城市的关系。”
“......”
闻言，爱雅掏出裂纹修复了一半的无腿眼镜架在鼻梁上。
这副眼镜既可以看生命状态，也可以看宏观物质组成，只不过需要使用者切换观察状态。
随着爱雅意念变化，将眼镜切换到物质观察状态，整体矮粗、外表肮脏的城墙，向她展露出它的另一面。
“看到了吧。”
已经走远的，背对着爱雅的任窘，这时候传来声音，“虽然这城墙和咱们那边的一样，都是防御设施，但咱们那边的城墙主要防御的是人，而这边的城墙主要防御的却是世界。你真以为这个物质位面和咱们那边一样，一旦成形，不以亿年为单位，就不会有大的改变么？”
在眼镜提供给爱雅的视野里，她看到的城墙，不是横着套在城市周围的金刚圈，而是从下方托罩着城市的钵盂。
虽然整个城市的时空性质给人的感觉，与城市外的时空高度一致。
但高度一致并不意味着两者完全一体。
给爱雅的感觉里，如果城外的时空是整体坪静，但小范围轻微波动的湖面，那么被城墙包围了大多半空间的城市，则是漂在湖上的一块被冻得硬邦邦的寒冰。
泡在湖水里的寒冰虽然在不断融化着。
但在融化的同时，也不断有新的冰凝结补充冰块损失。
因为见识过任窘的两次示范，自己还亲手接过其中的一次。
即便爱雅看不懂这种乐高积木式的稳定时空的原理，但还是能看出这种稳定结构的创造者的留在其中的大智慧。
这种不依托于元素，而是基于世界内事物与时空关联的禀赋而成的结构。
即便遭遇了元素大退潮现象，也依然能保证稳定时空结构能够正常运作。
因为窥探到了这个世界发达生产力的一角，爱雅感官里，对这里的厌恶稍微减轻了不少。
毕竟世界又不是一锅肉汤，不会因为一颗或几颗老鼠屎的出现，就败坏了整个世界的底层氛围。
彻底离开这座艺术氛围浓郁的城市。
两人继续往下一个地点前进。
下一个地点，距离上一个城市的距离不算远。
但两地之间却并没有直接的地面道路建立连接。
至于为什么连条最简单的行车土路都没有，只有旅人经常行走踩踏出来羊肠小道。
在两人在地面行进的过程中，那些偶尔飞过两人头顶的菱形方块，表明了其中原因——当空中交通比较便捷的时候，没人会花费力气维护地面交通。
毕竟就连地球那边，如果不是网络营商环境越来越发达，导致飞机无法承载总量越来越庞大的快递包裹，那些正在逐步淘汰铁路交通的先发国家也不会重新开始重视铁路。
跟在任窘身后，不需要低头看路的爱雅，没有把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收起。
因此在菱形飞行物出现的时候，她第一眼就看出，那是与城市城墙同体系的技术。
而在看清楚菱形飞行物所蕴含技术的同时，后续菱形飞行物飞行时引发的时空变化，也都被她看在了眼里。
“他们这也是曲率？”
因为看到了太多信息，有些头晕眼花的爱雅，仰头闭眼，左手抬起眼镜挤按着眼间晴明，边挤按边问，“但怎么感觉和我认知里的有些不一样？”
“世界不同，对时空曲率现象的应用，当然也会有所不同。”
依然举着伞，并没有仰头看天上那些飞行物的任窘，只是动了动拉握着行李箱的食指，“曲率引擎这种东西，并没有什么固定规制，并不一定非得是核聚变和黑洞才行。”
“你的说这个，我哪懂啊。”
挤按晴明并没有对头晕眼花缓解多少，爱雅索性将眼镜摘下收起，不再去看那些超出她理解范围的信息，“不过我感觉这里利用曲率挺简单的，怎么没见你拿来用。”
虽然有很多信息她看不懂，但菱形飞行物表现出来的技术含量，在她的感觉里，并没有比任窘给她的那些教具高多少。
毕竟那些飞行物并没有在内部搞什么压缩空间。
去掉曲率部分，它就是普通的载人、载物的工具，当然没多少仿制的难度。
“我就知道你会说这个。”
走在前面的任窘无声地笑了一下，提着行李箱的手变换了一下提拉姿态。
在爱雅注视下，任窘的大拇指与食指继续合圈提着行李箱，剩下的那三指则变魔术一般摆动间夹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玻璃珠，并随着手指继续摆动将其甩向了她。
“看看吧。”
在爱雅抬手将抛飞过来的玻璃珠接到手的刹那，任窘的声音也在她耳边响起，“这可是超纲内容。”
“......”
接过玻璃珠的爱雅，先是看了前面的任窘一眼，然后低头看向手里这个个头不大，落手里却相当压手的东西。
这种压手感觉，即便有精神力辅助托着，也没有丝毫改善。
“！！！”
然后她刚一感知，便在刹那间被庞大的数据量冲得脑子一懵，连正在迈着的腿都跟着发软，踉跄着眼看要栽倒。
不过好在她对身体的控制力度足够，在脸着地前及时一个前空翻调整了过来。
“呵呵呵，这下你知道了吧。”
走在前面的任窘在爱雅踉跄的同时，笑出了声，“这里的曲率现象要真像你说的那样容易，为什么我们之前一直没见到什么能飞的人造物？”
“......”
重新站稳后，翻手间将手上的玻璃珠塞进蓝宝石戒指，爱雅先是抬手侧敲了敲仍有些发懵的脑子，然后才看向任窘。
她知道，对方的话虽然停顿，但并不是在等她回应。
“你刚才是看到一些东西。”
果然，随着她看向对方背影时，停顿的表述重新开始，“但还有更基础的东西被你忽略了。被你忽略的那些，是支持那些物件能在天上稳定飞行的关键基建。没有它们，力大飞砖的时候都得面对复杂的时空扭曲环境。”
“......”
听到这话的爱雅，重新仰头看天。
没有了特殊眼镜的辅助，她能看到的，就只有菱形飞行物在天上飞行的普通画面。
菱形飞行物飞行过程中引起的时空变化，以及其它时空变化信息，都不见了踪影。
虽然他们之前看过流星坠落的画面，但她并没有问任窘‘为什么流星坠落的时候，没看到什么时空扭曲现象出现’的问题。
那颗作为神国碎片所化次位面碎片的流星，并不是自然产物。
虽然直到现在任窘都说他没有发现扔那东西的幕后存在是谁，但显然绝对与神相关。
既然是神造产物，并且还是具有时空禀赋的特殊结晶，那么其所具有的特殊能力之一是免疫自然的时空扭曲现象，就并不怎么难想出来。
因此，她现在看到的东西，不过是更庞大体系中微不足道的一个片面。
再结合上两人这一路上的见闻。
她看到的这个菱形飞行物，以及它背后的整套体系，并不具有多少的普适性。
因此。
随着两人继续靠近菱形飞行物指向的目标地，当爱雅看到了一座三维立体的繁华城市时，她并没有为此感到多惊讶。
或立方，或菱形。
又或者如同蛙卵一般不规则簇拥在一起的建筑。
高低错落着悬浮在两人视野前方的半空，有规律的绕着一个看不见的中心公转、自转。
各种颜色、各种样式的飞行器，在悬浮的建筑物之间往返穿梭，由于并不用被局限在二维坪面上，因此单位径流量，远不是两人见过的最繁华的街景里的人群可以比拟的。
因为整个城市上方，悬浮着一个引导气流的建筑的缘故。
即便城市下方不断升腾着或白、或灰的雾气，但都在被人为干涉的气流的约束下，有序地冲天而起，因此这座未来感十足的城市，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仙境或朋克的意境。
整体看上去，就是一座普普通通的三维都市。
这样的画面，如果换成了其他人，在看到时，肯定会被惊得目瞪口呆。
但对于已经回忆起部分星盘社会样貌的爱雅而言，看着也就那么回事。
虽然它与两人经历的前一个城市，相差甚远，就仿佛前现代城市在与深空星际时代的城市作对比。
但禁不住爱雅在提前看到菱形飞行器后，提前给自己做的心理预期。
毕竟需要用基础建设支撑相对便捷的飞行器来作为日常交通工具的地方，当然不可能是什么立足于大地的普通城市。
就此联想到三维状态的城市，并不困难。
甚至因为没有环绕恒星的那种宏大和震撼，眼前的这个城市反而到处透露着一股小家子气。
“啧！”
爱雅从蓝宝石戒指里掏出放在她这里的地图，在上面对应的空无一物的位置，画了个叉，“我就知道白送的东西，质量肯定极差，居然连这么重要的城市都没有标注。”
因为地图上没有标注，因此她早先对这里的预期不足。
不过在真正看到这个城市的情况后，她也明白了临近这里的那座艺术城市，为什么会有那么浓厚的艺术氛围。
人都向往着更好的生活。
因此想要在这种发达程度的城市落户，在理性层面的智商不够的情况下，只能去搞感性层面的艺术。
现在看来，不仅他们去过的城市艺术氛围浓郁，这座三维城市周围的其它城市，大概也都是艺术氛围浓厚的所在。
毕竟智商和情商都不够的中庸人士，就不要想着落户这里了。
老老实实认清楚自己的底色，然后把信仰交付给诸神，安心度过这一生吧。
“没办法。”
站在她身边的任窘，举着伞的那侧肩膀耸了一下，“毕竟是有着千百年历史的老物件仿品，几十年历史的地图都有过期的情况发生，更别说几百、几千年的古董了。‘同志，我在地图上找不到列宁格勒了’的悲凉之处，我们还没有真切感受过。”
“......”
被任窘突然的抒情搞得摸不着头脑的爱雅，掬起脸看向对方，“你突然说这话干什么？”
“你觉得这种场景，它长久么？”
被爱雅诧异看着的任窘，没有回看对视，而是将提着行李箱的手一翻转，第一次将行李箱收纳进他手上的红宝石戒指里，而后抬手指着眼前的三维城市，问了爱雅一个她注定很难明确回答的问题。
“......你认为这里会出事？”
面对任窘的问题，爱雅也知道对方没准备从她这里寻求答案，于是直接反问回去。
毕竟按照两人走哪哪出事——即便不是地区出事，也会是人出事的调性，眼前这座这里属于一、二线地位的三维城市，虽然看着发达，但要引出什么祸患，毁灭起来也容易。
毕竟越发达的城市，它就越在某些方面很脆弱。
“没那么夸张。”
任窘应声摆了摆手，“有各个正神和顶尖的智慧者们看着，这里想出什么事故比登天还难。我的意思是，当元素退潮情况严重，你认为这里的存在，会继续留在这里么？”
“？？？”
这个问题确实把爱雅问住了，她满脸的疑惑，“不留在这里他们能去哪？你不是说过元素大退潮波及范围是整个世界，到哪里都一样么？”
“元素退潮，只会改变世界的宏观现象。”
任窘空着的那只手，食指指尖出现了一粒光点，“微观领域涉及世界底层架构，除非发生相变，不然还会维持原状。这里的智慧们，终究会发现应对元素退潮的办法。”
“......”
爱雅看着任窘手上的光点，顺着他的话语，她先是看到了宏观世界，又看到了微观领域，随后摇了摇头，“我想不到他们怎么离开。”
“想不到就想不到吧。”
任窘嘴角公式化的一弯，“我说这话的意思是，当智慧们和正神们离开，你觉得那些被留下的，将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
刹那间联想了很多的爱雅，瞪大了双眼。
“现在你明白我刚才为什么会那么感叹了吧。”
任窘的嘴角弯着，双眼却无悲无喜地看着眼前的三维城市。
爱雅看着任窘侧对着她的那只眼睛，仿佛从他眼里看到了未来这里诸多生命的凄惨场景，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看小说就用200669.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