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医生
保龄球球瓶样式的一人高布包裹。
被横抬着，从五人宽跳水板模样的无遮挡台沿边丢下。
没多时，破壁机绞杂肉和多木质素蔬菜混合物的声音，从台沿下传来。
伴随着声音一起传来的，还有将台沿外侧淡灰色薄弱渲染成暗粉色的短暂氤氲气息。
要被丢下去的布包裹数量不多，负责丢包裹的两个盔甲人，来回往返了七次后，结束了这一次的丢包裹任务。
停留在距离台沿边一步远的位置。
欣赏着台沿外那淡灰底色里渐变的色彩。
“咳咳咳。”
并排站的两个盔甲人之一，突然咳嗽出声。
“喂喂喂，不是吧。”
站在咳嗽者旁边的那个，顿时远离了他半步，“你也染上那病了？咱俩搭档了这么久，我可不想哪天换个新搭档来丢你。”
“咳咳咳。”
咳嗽的盔甲人，又连咳了几声后，这才没好气的回道，“看把你吓的，我这是昨天朣到了一个嫩芽，享受的时候不小心弄裂了过滤器，喉咙不舒服了，咳两声怎么了？”
“那你可赶紧得把过滤器修好了，不然那病迟早找上你。”
“用不着你来好心，修一下过滤器等于买半个新的，你替我付钱啊。没看见我都用菌膏堵着的么？我这是忘了时间，用新的菌膏堵上就行。”
“呵，既然你心里有数，那我也懒得管你。对了，你昨个遇到的嫩芽品质怎么样？”
“这你可问对了。一个字，嫩！”
“嗯嗯，然后呢？”
“除了嫩也没别的了，而且还好像是刚出炉没多久的，性子都没被磨坪，烈得我过滤器都裂了个口子。”
“唉，我说你什么好，你这份心思要是用在攒钱上，也不至于连个过滤器都修不了。”
“又来了，谁会像你那么怕死，攒那么多钱又有什么用，每天还得小心着被人抢了，这样的日子你累不累啊。”
“我累不累你管得着么？”
“那我过滤器修不修也不碍你的事啊？”
“嗨！”
没咳嗽的那个盔甲人左右转动了两下头盔，“话这样说可就没完没了了，最近我听说那个免费给人看病的乌鸦医生来咱们这处空岛了，我建议你收拾收拾，换个模样过去看看，至少能让你撑到过滤器换新前不身体弱到染上那病。”
“知道了。乌鸦医生，你是指那俩头戴乌鸦头盔披着一身灰袍的？”
“是啊，怎么了？”
“我刚才好像看见他们刚从后面那个路口路过。”
“路过就路过了，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没事说两句。”
......
“你给我配备的翻译器是怎么回事？坏了？”
如同调频一样，来回切换环境话音区丟域的爱雅，用金属色的硬质手套食指敲了敲自己的头盔外壳，“京不京、普不普、川不川、粤不粤的，还夹杂着东西南北各种语气，太别扭了。”
“这事你抱怨也没办法。”
走在爱雅斜前方的任窘，一边向周围朝他鞠躬的路人颔首示意，一边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回应，“谁让这地方一类人一类地一种话，语言情况比南亚某大国还复杂，还没有能够统合的通用语，如果不加以区分，你怎么知道这里的人在说话的时候，是在夸你还是在骂你？”
这里因为精神力外放的缘故。
那些能控制自身外放精神力的存在。
哪怕只是最低等的控制程度，都天生自带语言通识，与任何种族交流都没有语言障碍。
虽然这类能自主控制自身外放精神力的存在，无论在哪个智慧族群里，都属于较为少数的个体。
但因为这类存在与普罗大众中的精英群体高度重合。
而精英群体又往往极容易占据住社会中上层及舆论主体位置。
上头没有相应的需求，流动性不足的下层，也就没办法成体系地基于自身需求，产生相应的较为广泛的社会现象。
如果不是语言通识不包含普通状态下书写的文字，这里连书同文的诞生条件都没有。
“但就算这里的方言千奇百怪，那也不是你这翻译器突然变这么怪的原因吧。”
爱雅将金属手套缩回宽大的灰袍之下，然后在外人看不到的情况下，将手从手套中抽出，探进头盔里按在耳朵上，“咱们之前光顾的空岛，你这翻译器的语音不也挺统一的么？”
被耳边各种别扭转换的对话话音，扰得心烦的爱雅，干脆关掉了翻译器。
听不懂了，也就不会为别扭的话音心烦了。
甚至还因为语言不通，听陌生话语时多少能听出些音乐节奏般的曲调美。
“我们现在在什么样的空岛上？”
任窘边抬手给了一个抱着被罩在透明罩子里的孩子的低血糖母亲一粒糖块，边问了爱雅一个问题，并补充着问题的限定条件，“我这个什么样，单指这空岛的地理条件。”
“？？？”
将手重新套回到手套里的爱雅，先是侧歪了下头，然后果断回道，“距离最下层地面城区第二近的轨道位置。”
两人现在所在地，是这个三维城市所有被淘汰居民居住的下层城区里，位置最靠下的空岛。
在它的上方，大群大群的狰狞空岛建筑，占据了大半个天空，让身处其中的人误认为自己仿佛来到了什么战锤绿皮兽人的宇宙部落。
而之所以是距离最下层城区第二近。
是因为这座空岛下方，还有一个完全由智能构装体组成的空岛群。
那个最下层的空岛群，虽然从最下层城区往上看看不到，但却是维持最下层城区与上方所有空岛城区之间，天然风场稳定的重要地区。
没有风场的阻挡，这里大片有人居住的下层空岛，可就不止呼吸有毒空气这么简单了。
到时候所有下层人口，都有被下方那些重新繁衍起来的飞虫群，当成口粮猎食的风险。
“......”
刚回答完，便联想到这个的爱雅，沉默刹那，然后不用任窘继续解答，便脱口而出，“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下面那个空岛群，应该经常有负责维护和收取资源的上岛人下来。”
对自己脑子能灵光起来而感到满意的爱雅，毫无保留的侃侃而谈，“这里这座空岛距离那边最近，所以各种城区地区的，希望获得被上岛人赏识的机会的人，都会蜂拥到这里，所以才把这里的语言环境弄得十分复杂。”
复杂到她到现在都还没仿制出来的翻译器，需要用各种方言和语调进行组合，才能将这里语言环境的复杂性，间接表现出来。
“你能明白就好，省得我举例说明了。”
“唉......”
然而上一秒还在回答任窘问题的爱雅，下一秒就哀叹起来，“我什么时候才能把这个身体调整回我原本的身体啊。”
虽然面容和体型，甚至是毛孔分布，以及一些外部表征，她已经利用这里思维活动能够影响现实物质的现象，调整到与她在上一个世界的形象一模一样的程度。
但生命单元层面的区别，依然没办法让她摆脱，思维活动被这个身体生理因素影响的困扰。
单线程，没办法进行深度的复杂系统思考，是她现在受这个身体影响产生的最严重问题。
毕竟这个身体按照当初举行换身仪式两人的目的，就是为了往生理享受方面发展的。
因此脑子这个智慧承载器官，就成了这身体的次要部分。
而因为脑子次要，所以她到现在都一副不太聪明的模样。
现在的她，或许在集中注意力思考某个事情的时候，比如仿制项链，或制作杰克船长式指南针的时候，会显得很睿智。
但代价就是她会下意识忽略掉自己周围的一切，并且还不能被打扰。
因此她不是学不会这里的语言，而是单线程的她，无法在理解他人语言内容的时候，还能正常的交流沟通，所以不得不依赖于翻译器。
别人恐惧社交是恐惧与他人交流这件事本身，而不是不能语言交流。
她虽然不社恐，但语言沟通不畅的情况下，她可以比社恐还像社恐。
别人能通过她的精神力外放现象，听懂她说的话，但她却听不懂别人说话的情况，实在是太妨碍她在这里的日常生活。
两人在这座没有任何规划设计，粗狂生长的空岛里，并不是在漫无目的地闲逛。
走了一圈了解了大致情况后，便找了一个比较靠空岛中心的，别人家住所的顶部，将两人的临时医疗站撑起。
这个三维城市的上城区，对下城区的管束，只在于空岛运行轨迹稳不稳定，以及禁止下城区居民无通行证明前往上城区位置这两点上。
至于其它管理，则完全没有。
当一个社会社群的官方管理出现空缺，民间便会自发形成管理机构填补空缺。
但这个距离最下层城区第二近的空岛，却与上方其它或被黑帮把持、或被下城区商业组织把持的空岛不同。
没有空岛统治者，就是这座空岛的最大特点。
也是这座空岛为什么比上方其它空岛还要像战锤绿皮兽人的宇宙战舰的原因。
因为这里经常有维护下方空岛和收取资源的上岛人路过的缘故，这里是所有的下层空岛城区里，下城区居民最容易改变自身命运的地方。
谁把持了这里，就相当于把持了上层通道。
因此也就导致下层各空岛势力谁也把持不了这里的结果。
在这座空岛，谁想来定居都行，只要遵循将自己定居住所弄得足够坚固，可以作为后来者定居时的地基，且还不会把先到者的住所对外通路堵死的规则即可。
而这种定居规则，导致绝大多数来这里定居的人，都没办法把自己的住所弄得既大又舒适。
因为自己的住所大了，就很容易堵了先到者的住宿出入通道，先到者就有资格阻止你落户到他住所上头。
对于这种符合规则的反对意见，虽然不是不能物理消除。
但你能物理消除别人，也就别抱怨别人也能物理消除你。
因此一些喜欢大空间居住环境的个体，只能选择那些最外围的区域。
层层叠叠下，便让这座重心指向核心的空岛外表各种枝杈横生，整体看上去狰狞可怖。
九龙城寨只不过是单一方向的二维坪面往三维立体结构发展的贫民窟，而这下城区的每一座空岛，都是一个个天然立体的九龙城寨。
医疗站虽然是临时的。
但遵循这里规则后，医疗站本身也足够坚固。
“呵呵，难得。”
医疗站点布置完毕后，开门营业的爱雅，往医疗站点的房顶处看了看，“以往咱们把这摊子家伙事撑起来的时候，周围早就被后续搭上来的鸽子笼包起来了，没想到这一次居然还能这么敞亮。”
这座空岛的定居规则，在其它空岛那里也通行了部分。
毕竟能有效减少管理成本的规则，版权因素完全限制不了它的扩散。
但爱雅嘴上说的，并不是单指两人来到这处空岛后，医疗站点不被后来者住所围堵这件事本身。
叮———
在爱雅感叹的时候，她手上的铃铛，也被她带着金属色泽的手套弹响。
随着铃声向四面八方扩散，原本路过周边，看到医疗站后也仿佛当它不存在的路人们，纷纷一改态度，眨眼间就将医疗站的入口堵得水泄不通。
“排队！都给我把队排好！！”
被差点撞回医疗站内的爱雅，‘叮叮叮’的又连续敲了好几下手里的铜铃，并让自己身影嘹亮到盖过周围一切背景音，“不排好队，这门我们就不开，我数三十个数，要是你们还是现在这样，就别怪我们拔腿走人了啊！！”
绝对的卖方市场规则下，买方就算再不情愿，也只等乖乖顺应规则。
于是刚才还拥挤躁动的围堵人群，立刻在爱雅开始‘一、二、三’的开数后，缓缓散开，按照她精神力外放后传达给每一个人的意思，重整起队伍。
“九......”
当爱雅数到第九个数的时候，看着大致已经重整起来的人群，满意地结束数数，并跟着点了点头，“很好，另外我再补充一句，我们这救急不救穷，有谁是本着把慢性疾病彻底治好想法过来的，那我劝你们还是赶紧离开，我们这里只能保证让你的病情不恶化，支撑到有转机的时候，不保证医到病除！”
“话我已经放这里了，到时候你们中的哪个要是不符合我们救急的需求，被赶出了门，别继续纠缠着延误其他人！”
后面这番话落下，医疗站门前的人群一片寂静。
爱雅也不管这些人是同意还是拒绝，直接把他们的沉默当成了默认，转身回到医疗站门口的座位上坐下，“排第一个的，进来！”
后面那番话，两人每到一个空岛把医疗站点架起来，她都会说一遍。
但前面让人排队，并言语威胁的内容，却是两人在这下城区开设免费医疗站点后第一次说。
医疗站点被建筑围住，采光不好有采光不好的坏处，像眼前这种没被围堵光线通透的情况，也不是都有好处。
先前两人开设的站点，之所以会被后来者建筑短时间内围堵。
是因为空岛的统治者，为了将医疗站点的免费救急医疗转化为其利益来源所做行为。
不过也因为空岛统治者需要这部分利益，因此医疗站点开设后，患者秩序维持这部分内容，也被空岛统治者心照不宣地接手了过去。
毕竟医疗站点外的求救人群过于混乱，也不利于空岛统治者利益最大化。
但在这里，因为连一个公认的意见领袖都没有，所以医疗站点外的秩序，只能由两人自己负责。
至于爱雅为了维持秩序所说的威胁话语。
她并不是单纯为了威胁说的空话。
两人说到做到，要不然也不会能在各个空岛间顺利流转。
“等一下！”
然而排在队伍最前面的那个人，刚迈了一只脚进门，就被乌鸦头盔的眼眶上架着无腿眼镜的爱雅拦下，“我刚才说的话被你当耳旁风了是吧！滚出去！”
话音刚落，她连给对方反驳的机会都没有，一抬手，凝成手掌的精神力便抓着对方扔出了门外。
对于爱雅的粗暴行为，坐在主诊治位上的任窘，任何反对意见都没有表示。
这种情况下，沉默就等于同意。
“下一个！”
随着爱雅吼声传出门外，排在队伍第二个的人迈步往医疗站点里走。
“滚！我刚才的话，我不想重复第二遍！”
然后这第二个迈腿进门的人，也被爱雅虚空抓着扔了出去。
见看门的爱雅态度这么坚决，队伍里很多排的靠前的人，纷纷退出队伍。
毕竟连抵抗都做不到就被扔出去的情况，实在太过丢人现眼。
当然，有认清楚状况的，也就有认不清楚状况的出现。
当第三个被爱雅‘滚’的一声扔出去的人出现后，这个因为太丢脸而破防的家伙，本着他不好过其他人也别想好过的想法，试着攻击医疗站。
然而，当他的攻击触及医疗站的时候，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甚至连发起攻击的这个人，都在触及医疗站的刹那，消失不见。
至于这个身为某街区主管的破防家伙的下场，医疗站室内墙上镶嵌着的装着人形玩具的玻璃瓶有话要讲。
任窘和爱雅两人，虽然不能直接置人于死地，但并不意味着两人就没有了致命手段，只能任人宰割。
虚拟世界的灵感，就很适合处理这种认不清自己能力的家伙的。
虽然这里的人不吃不喝至少半个月才会丧命，但在‘玻璃瓶’一比十万的时间跨度下，这半个月足够他们在自己的幻境里好吃好喝过一辈子，然后舒舒服服的死掉。
既然死后的灵魂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也就不会被执念约束着找两人的麻烦，不至于报仇不成反而成为两人力量的一部分的同时，还让两人往下层界方向堕落。
两人的医疗站，救急不救穷。
既然找麻烦的人这么想死，那他们也不会吝啬施与这种安乐死死法。
至于遗体的处理办法......
既然都免费医疗了，那么医疗站所需药物，当然得从这些无私奉献的人身上获取。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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