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造物
夜里。
露营帐篷内。
“我做出来了,我终于做出来了!”
爱雅欢欣鼓舞地提着一个物件,就准备掀下隔断向任窘分享。
然而她这掀隔断的动作,却并没有完成。
这面将八坪米的帐篷内部空间分割成两个独立部分的布质隔断,在她手摸上去的时候,就如同空气一样不存在任何触感。
仿佛此刻的她可以无视隔断,直接穿过去,就能到任窘所在的那一边。
但这隔断的阻挡分割的效果却又真实存在。
她没有摸到隔断的手,停在了隔断所确立的,属于她这一边的空间边缘,无论她怎么使劲,都无法接触到隔断本身。
“......”
见状,先前还处在兴奋状态的爱雅,直接翻了个白眼,拿着东西起身走向帐篷外。
然后从帐篷外,被内部隔断一分为二的,属于任窘那一侧的出入口,掀开挡帘进入同一个露营帐篷里另一侧的帐篷空间。
帐篷里,任窘正挑灯夜读。
见爱雅进了他这边,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并没有说什么话。
“喏,你看。”
刚一进帐篷,爱雅便把手上的东西丢向了任窘,“这回我这东西,能算是我纯原创的吧!”
随手接过物件,任窘并没有第一时间打量。
而是先挑了个书签放在他现在正在看的这一面上,在合书的同时,还不忘捋顺书签附带的缎带,然后才转眼看过去。
爱雅丢给他的,是一个一端看着像是巴掌大的圆形银镜,在银镜背后连着一根导管,导管的另一端则是一个入耳式耳机一样的结构。
单看这东西的外形就知道。
它被制造出来,是用来辅助使用者倾听什么的。
“想法不错。”
打量了手上这东西几眼后,任窘先是小小的赞赏了爱雅一句,然而下一句话却变成了一个提问,“你做完之后试用过么?”
“呃......”
爱雅直接语噎。
她一做完这东西,就立马找对方分享来了,压根就没想到要试用一下。
不过既然任窘没直接说她做的这个物件质量好坏,而是先问她试用了没有,那显然是她的这个东西存在什么问题。
上前两步。
爱雅从任窘手里把自己的东西拿了回来,随后将耳机一端塞在左耳。
“嗯?”
刚一戴上,她就诧异出声,“怎么什么都没听到?”
带着疑惑,她用土办法敲了敲手上物件银镜那一端。
“坏了?”
仍没有得到什么好结果的她,脸掬着看着手上的东西,“但它给我的感觉,不是这样啊?”
“试用产品前,先考虑一下周边环境。”
知道爱雅又犯了大脑单线程的毛病后,任窘直接抬手指了指帐篷外面,“你在我这里面能听到你想听的东西,那才有鬼了。”
“哦。”
爱雅恍然,赶紧快步掀挡帘出了帐篷。
然后在出帐篷的下一刻,就一脸痛苦并急匆匆地把耳机取下。
“焯嘞!咋这么冲!”
耳朵像是被爆竹近距离炸了一下的爱雅,摘下耳机后,也是一脸的痛苦,止不住地揉着左耳所在那侧的头皮。
“你做这东西的时候,忽略了这里聻念背景环境的复杂性。”
在爱雅的身后,任窘所在帐篷区域那一侧的挡帘自己掀开一角,好让他的声音能顺畅传递出来,“没给它做上必要的筛选功能,一股脑地放耳倾听,当然会是这么个结果。它现在就相当于是个半成品,好好改进吧。”
“......”
刚听到任窘前一段话语,判断自己手上这东西被她做成了废品,正准备用手上的储物戒指做画笔,虚空画阵,连通被她当成了垃圾桶的秘库的爱雅,一听到后面那句话,手上的动作停下,认真看了手上东西一眼。
随后。
她两手一用力,强行将导管连带耳机一起,从银镜上拔了下来。
对于爱雅破坏她自己造物完整性的行为,帐篷里面的任窘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让掀开的挡帘重新合上。
失去了导管和耳机的银镜,被爱雅塞进了储物戒指。
而导管和耳机,因为没了用处,被重新开始沟通秘库的爱雅,直接当垃圾的丢了进去。
“这里的聻念背景环境怎么回事?”
随手断掉与秘库的联系,连秘库里的东西少没少都懒得关心一下的爱雅,转身掀挡帘进了帐篷,人还没进一半,话就已经问了出去。
一句刚说完,下一句眼看着就要跟着出来。
“我一听你这么问。”
在爱雅问出第二个问题前,任窘率先开口,“就知道你又套用了旧有经验。”
“可是我们在那个圣母神像看到的,不就是我认为的那样么?”
爱雅知道,任窘又在是说她,将过去看来的设定套用在了这里,但她还是选择这么问。
毕竟两人当年在光明圣母苦修士教堂礼拜堂看到的场景,很符合她认知里的相关设定。
“信仰之力,本身就是聻念的一种极端变形。”
已经重新将书翻开的任窘,动手翻了新的一页,“那些婴孩怨魂魂飞魄散后,被神孽神血束缚得无法扩散的聻念,遇到了信仰之力,当然会以怨魂的形式表现出来。但聻念只是聻念,是模因,是信息回归混沌海之前,被特殊环境刻意留下来的痕迹,它不是什么不可名状却又具体的怪异。”
“呃,你直说它就是类似宇宙微波背景辐射的东西不就行了?”
听懂任窘说了什么的爱雅,直接用反问的形式抢答,随后又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知道我刚才失误在哪了。”
然后她上前两步,伸手抓住了任窘正在看着的书籍的一角。
“你这书应该没用了吧。”
爱雅表现的,仿佛一点都没有打扰到任窘阅读的自觉,“那给我吧。”
被任窘捧在手里阅读的书籍,从硬纸书皮到内部纸页,都看不到半点文字内容。
但从任窘阅读的状态来看,他好像真的能从这本无字书籍里看到什么令他感兴趣的内容。
然而爱雅也知道。
任窘手上的书,就只是一本什么内容都没有的空白书籍。
他之所以能从空白书页里看到东西,是因为他只是将这本书当成了一个类似于电脑、手机之于互联网,魔显之于魔网一类的媒介。
但也因为这本书被任窘当成媒介来用的缘故。
就算它原本只是一些由空白纸页加硬纸书皮胶合而成普通白板,在被当过媒介后,也会变得不再普通。
“我这东西完整性一破损,放不了多久就会坏。”
从任窘手上把无字书拿起的爱雅,翻手拿出失去了导管和耳机端的银镜,“反正你这书用完了也得烧,就让我废物利用一下。”
“嗯,期待你的新作品。”
任由爱雅从自己手里把无字书拿走的任窘,连半点情绪都没有。
应了一声后,径直从放在一旁的行李箱里,取出来一个新东西。
被他新取出来的东西,不是另一本无字书,而是一个编织到一半停工的蟋蟀笼。
爱雅也没问任窘弄这蟋蟀笼的目的是什么,成功拿到书后,只是瞥了一眼,便再次掀挡帘出帐篷,然后从她自己住的那一侧挡帘返回。
......
“呼———”
熬了一夜,终于赶在天亮时分完工的爱雅,长出了口气。
不过这一次,她并没有像先前半夜把东西做完后那样,迫不及待地对外公布。
而是一脸疲惫地拿着东西出了帐篷,用手上书籍带着耳朵纹饰的那一面书皮,对着周围转了一圈,然后才坐下,缓缓翻开书籍。
赶在天刚亮,就出帐篷准备早点的任窘。
虽然看了一眼正在试用产品的爱雅一眼,但既无面部表情,也没有出声询问情况。
“啧!”
然而翻开书看了几眼的爱雅,立刻一脸晦气的重新把书合上,“合着我把这东西弄出来了之后,还得给它配个人工智能级别的搜索引擎是吧!”
用了半夜制作出来的东西。
成功了。
却也没完全成功。
她手上的这个东西,虽然能从周围环境中摄取聻念携带的信息,但依然如同最开始的类似变形听诊器的东西一样,还需要她本人对庞大繁杂且失真的信息进行筛分。
最多就是相比起‘听诊器’,这‘书’至少不会直接折磨使用者的身体。
然而这并不能说得上是一种进步。
因为它从折磨使用者身体,变成了折磨使用者的精神。
她手上这书,虽然具备着程序级的筛选分类功能,但它的这点功能,面对聻念大背景的复杂度,完全不够看。
想要从一堆乱码中筛选出来有价值的信息,太考验使用者的耐心。
“你死磕那东西干什么?”
这个时候,准备好材料的任窘,正在起火热灶,但在上锅前,他还明知故问了一句。
“废话!”
连续两次的失败,再加上集中精神苦熬一夜的疲惫,让爱雅直接没好气地回呛了一句,“谁不想手拿剧本体验一把全知的感受!”
无论是前半夜她做的‘听诊器’,还是后半夜的这本书。
都是爱雅在得知,任窘之所以表现得像是什么都知道一样,是因为他能直接通过对应事物相关的聻念里探听来的之后,试图利用工具辅助,来达成类似效果的结果。
她现在终究不像任窘那样,有特殊的心理状态加持。
受身体因素影响的她,总会有一些,因为某些原因不好意思问出口的东西。
即便她知道,再不好意思问出口的东西,只要她问了,身边这个即时应答机器也一定能毫无妨碍地给出答案。
但身体本能要真这么好对抗。
那也不会有那么多间歇性雄心壮志,持续性混吃等死的懒虫了。
更关键的一点是,她很羡慕自来这个世界后,就仿佛手拿编剧剧本一样的任窘的状态。
毕竟谁不想体验一把,无论任何人物、任何情节、任何剧情的出现和发生,都心有成竹,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全知感觉。
虽然全知不等同于全能,但依然近乎全能。
“既然你想体验这个。”
任窘此时摆出一副老生常谈的架势,“那你就更应该认真学我给你的那些,有关信息论的教具。只要你能达到启蒙教育阶段毕业的水准,即便做不到我现在这样,也能和这里的那些存在媲美。”
“......”
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出现了失控迹象,爱雅深吸了口气,随手将手上的书塞进储物戒指,起身回帐篷。
“干什么去?”
“补觉!”
“早饭不吃了?”
“放着,等我醒来再说。”
“那算了,等你醒来之后我另做吧。”
“随你!”
可惜的是。
帐篷的挡帘虽然比正经的实木、铸铁门还要牢靠,但它毕竟不是门,只是块布。
就算爱雅掀挡帘、甩挡帘的动作幅度再大,也不可能出现‘咣当’的关门噪响。
回到帐篷里的爱雅,并没有因为脾气没有发泄出去,就在帐篷里乱打乱砸,抬手在领口的宝石上按了一下,换了一身轻薄睡衣,便就地钻进闭眼入眠。
可能是心情不好的时候睡着的关系。
她这一觉,一睡,便睡掉了一大半白天。
等她醒来的时候,别说是早饭,连午饭都错了过去。
一日三餐,她只赶上了晚饭那一顿。
刚睡醒不久的人,按照健康养生理论,不应该大鱼大肉,但无论是任窘还是她本人,都不用在乎这个。
于是在狠狠地吃了一顿丰盛晚宴后。
两人也没有继续留在原地过夜,而是拔营前往之前两人坐在黑白棋盘周围讨论的那座城市。
事实上,两人在遥看到那个城市的当天,就应该抵达那里临时住宿才对。
但因为爱雅要做能探查聻念消息的特殊工具的缘故,才在黑白棋棋盘所在地,临时露营逗留了一夜一昼。
等两人来到城门口的时候。
头顶上的那轮烈日已经暗淡无光,取而代之的是缓缓亮起的银月。
“呵呵。”
身披着夜色通过城门关卡后,爱雅看了眼身后城卫,发出一声冷笑,“检查这么松懈,就不怕邪教徒进来搞事么?”
虽然城市外形和格局相似。
但这一次两人进入的这个城市,与先前经历过的城市,完全是两种存在。
两人连身份证明都没有出示过,便通过城门守卫进了这座城市。
之所以这么简单方便,是因为两人为了进城,交了一大笔所谓的保证金。
因为刚被敲诈勒索了,所以爱雅睡起来后好了不少的心情,又一次变差。
“诶,话不能这么说。”
跟着停在爱雅旁边的任窘,接过了话茬,“人家地方小,当然有地方小的好处。看顾起来方便,也就可以让下面的人轻松一点。”
虽然他的话语开头,好像是在帮爱雅打圆场,然而后面的内容,却更像是在拱火。
“......”
不过,听到任窘这话的爱雅,却并没有继续言语,而是抬眼看了一眼任窘,回头继续开走。
虽然两人身边没有其他路人,但她还是听出来任窘仿佛拱火一样的话语的内在含义——进入了别人家的范围后,即便在没人的地方,有些话也不能随便说。
虽然到了夜里,这里也没什么宵禁。
但这种看着和其它城市类似的城市,就仿佛没有夜生活一样。
行走在城市道路上的两人,在路上遇到的,要么是明显属于上流阶层的马车,要么是在夜里仍忙着伙计的劳工。
当然,这里也不是真的没有夜生活。
与生命本性沾边的那三样,倒是能在一些两人不往进深入的街巷里看到。
“虽然这里不一样,但也不至于这么不一样吧!”
因为说话要慎重,爱雅在忍不住吐槽之前,稍微斟酌了一下内容,“这个城市就只剩下肃整这一个优点了?”
“没办法。”
在夜里不用打伞,所以任窘摊了下空着的那只手,“人知道的事情多了,想得到的东西也就会跟着变多,在认清自身,真正沉下心之前,总会有一段较长的思维混乱期。”
话说到这里,任窘给了爱雅一个‘你懂得’的眼神。
“啧!”
意识到后续内容的爱雅,直接咋舌出声。
“看待这里,不能随便用咱们那里的眼光看待。”
任窘应着爱雅的咋舌声,撇了下嘴,“在这里的所有人,无论你我,还是其他人,都不是什么纯粹的原住民。类似于南岛人发现新的无人岛屿那样,只要一家一姓独占不下,就会自然而然选择合作,共同瓜分足够容纳下更多人的这广大地域。”
“那咱们以后,是不是还会遇到类似情况?”
“差不多。”
任窘点头,“毕竟这里的当初那批人,在抢地盘的时候,可没有什么集体建制一说,哪里合适就占哪里,当然会这种形成犬牙交错的情况。”
拥有足够历史底蕴的地区,几乎很少出现,两种容易产生冲突的文化,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情况。
毕竟时间一长,如果不能相互磨合融合,就只能一方彻底消灭另一方。
只有存在上头人为干涉的情况下,才会形成这种让冲突双方保持双方谁都看不惯谁,却又彼此同处在一个地域里的人文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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