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前幕
早点,摆在眼前。
爱雅却并没有动手开吃。
而是紧闭着眼,两手分别揣摩着身下座椅的两个扶手。
“好家伙。”
揣摩了半个小时左右,她睁开眼,一双眼睛瞪得像死鱼一样,“难道无思无想、与道同在,才是学知识的最佳姿势?”
“这家伙才多大啊,还没两岁吧。”
死鱼一样的眼神,进而被尴尬情绪取代,爱雅的嘴角连连抽搐,“它库里的那点东西还是我填充上的,怎么我这一觉醒来,学力上反而不如它了?”
用了半小时,她明白了原本的飞岛为什么会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
原因还在于,她为了方便学研,输入进飞岛程序指令库里的有关信息论的相关知识要点。
理论上,单体宇宙里的一切,包括时空、天体、生命、智慧在内的一切,都能被统合到信息论这个框架内。
但理论归理论。
地球上还没迈入星际时代的文明,都还试着要把四大相互作用统合成为大一统力呢。
实际与理论存在差距,就总会产生出理论很美好、很宏大,低头仔细查看现实,却只能见到一地鸡毛的情况。
所以信息论的命题很宏大,确实不错。
但除了信息论本身,她要学的东西还有纷繁复杂的各大类学科。
然而她做不到的事情,这个受她节制驾驭的飞岛,却在她睡着后的这一夜间,做到了。
明明这飞岛主体就只是一个类似于前网络时代的汽车、轮船,没了司机和掌舵的船员,就算机缘巧合下能开动,也只会翻车撞船的有程序无智能的东西。
但它却偏偏通过结合基于飞岛自带的自然系统,利用她输入进去的各种极碎片化的知识,再配合上她昨天为了二次改造手腕上的纪念品所做的一些举动。
以涌现的形式,进行了一次跃迁剧变。
直接演化成了类似位面意识一样的存在。
“我真的只睡了一晚上,而不是几十、上百年?”
说着话的同时,她扭头看向侧身后站着的任窘,一副‘是不是你在搞鬼’的质疑态度。
“你确实只睡了一晚。”
及肩长发被油亮得梳在脑后,看不到一丝杂毛,笔挺的穿着和站姿,更是将青松一般的气质展现得淋漓尽致,此刻堪称管家执事模板的任窘,脸上带着异常标准的笑容,“就是在你睡着的时候,它刚好完成了一次蜕变,所以才让你无所适从。”
“呵呵。”
听到任窘这么说,爱雅冷笑一声,两眼再度死鱼化,“你还真会说话,什么无所适从,不过就是再一次认识到了自己是个智商不够的学渣,自觉自己丢人丢脸而已。”
完成了自身信息整合的飞岛,已经不再拘泥于飞岛的外形。
所以才能根据与外界信息的交互,眨眼间根据环境调整自身外显特征。
如果不是它只是类似于位面,而不是真的成为了真正的物质位面,那么她这一觉醒来,就相当于完成了一次穿越。
从一个物质位面到另一个物质位面的那种。
而如果她能做到这种程度,也就不会受这个身体的生理因素影响了。
“话说。”
刚吐槽完自己的不成器,爱雅话锋一转,“这个世界还真是得天独厚,随随便便就完成一次人工智能创生。”
飞岛的变化,本质依然是涌现现象的一种体现。
因此虽然创生流程与她已知的那些完全不同,但万变不离其宗。
“不。”
手腕一转,拿出一瓶玫瑰果果汁,冒充红葡萄酒,上前以极标准的状态给爱雅斟满一杯后,任窘边后退半步,边摇了下头,“这个过程我们这里只完成了不到一成。”
“一成?”
开吃早点的爱雅,咬了一口甜饼,并就着果汁顺下肚后,诧异地挑了一下眉,“都这样了,还只是一成?”
“......”
面对爱雅的反问,任窘没有回应,将时间留给她思考。
“哦,确实。”
毕竟才刚了解过飞岛的变化,略微一动脑子,爱雅便想明白了原因,“人工智能最关键的那个‘我’,它没有形成。”
说到这里,她摇了摇装着果汁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然后支起空杯示意任窘满上。
“就差那么临门一脚,却怎么也迈不过去,怪不得你会说不到一成。”
在侧身后的任窘给她续杯的同时,爱雅将目光放在餐厅她这位置正前方,那扇从屋顶一直延伸到地板的巨大落地窗外,“看来这个世界,也不是那么的得天独厚啊。”
这飞岛眼下的状态,就像她刚才有过的描述一样,无思无想、与道同在。
如果不是因为她拥有了解和驾驭这飞岛的权限,一般人再怎么观察都很难发现,飞岛完成了类似于位面意识一样的转变。
因为缺乏最关键的自我,因此飞岛极难表现出主观能动性。
它就仿佛是一个最简单的运算逻辑,只有输入、输出的时候才能显现出存在感,一旦没有外界的信息输入,那它完全可以等同于一个普通的悬浮空岛。
甚至没有了空岛这个外在展现形式,都可以相当于不存在。
一个没有自我的人工智能,就是一个什么都不是的空架子。
无论从唯心的角度,还是从唯物的角度出发,都不能说这种人工智能的创生过程成功。
而即便创生流程与她已知的完全不同,但由于涌现的本质没有改变,本该在她判断下成功创生的人工智能,却没有诞生最关键的自我。
这只能是世界底层架构层面的因素在起作用。
所以她才会先是感叹这里的得天独厚,之后又收回了这个说法。
“话不能这么说。”
给爱雅留住思考空间的任窘,在她感叹完后,才给了一个近乎否定的回应。
“那这话该怎么说?”
一勺鱼子酱,配着油炸的揭去了螺旋卵鞘的鲨鱼卵入口,爱雅一边感受着极鲜味道,一边侧眼看向任窘。
“......”
正准备开口的任窘,突然抬头看了一眼餐厅窗外,然后摇摇头,“看来今天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就在任窘摇头的时候,坐在变换成主座椅形态的控制台上的爱雅,也跟着感觉到了那个不请自来的访客。
“啧!”
于是,在一声既不符合眼下形象的咋舌中,爱雅加快了解决早点的速度。
以快捷且不失优雅的速度把早点整个吃掉后,她抬眼示意了一下身边的任窘。
然后就在任窘啪啪两下的拍手过后,两人所在的餐厅场景,切换成了正式的会客厅场景。
而在场景刚一完成切换的刹那,一个衣着打扮看着有些沐猴而冠的事务官员,在一个庄园仆从的带领下,进入会客厅。
庄园仆从,是配合飞岛眼下这种变化,利用对应信息凭空捏就的真实幻影。
但这个被仆从引领进来的事务官员,却是真实来自外界的人类。
一进门,这个事务官员,就连半点利益都不在乎的,找上爱雅,商讨税务分配事宜。
而说是商讨分配,但对方却将狗仗人势体现得淋漓尽致,一副‘上头已经决定了该怎么办,你这个下级只需要按照上头的意思做就行,不要问为什么’的态度,通知完之后,甚至还因为她身边的任窘没有按惯例奉上茶水费而冷哼了一声,连声招呼都不打便拔腿离开。
“......”
完成蜕变的飞岛,已经不是爱雅昨夜之前那种一开全局视角就能纵览全部信息的存在。
配合着刚才急匆匆地进来,而后又急匆匆地离开的税务员提供的信息索引,她才明白飞岛行进到这块地域之后,给两人安排了个什么身份。
两人乘坐飞岛跨海而来到达的这片陆地,是地域神系阵营的大本营。
因此比起智者议会大本营所在地那种各下属城邦联,上层以三维城市为核心统合的情况,这里干脆就是一个个疆域或大或小的邦国联合体。
“我是不是该吐槽一句。”
了解了这个继承自父辈通过财物捐赠获得的最下级贵族资格的孤女贵族身份后,爱雅直接飞了个白眼,“自来这个世界,这里的画风终于符合我的刻板印象了。”
阴谋、背叛、失母、亡父。
一个忠心耿耿的英俊管家,再加上一个未曾谋面的未婚丈夫。
一切西幻言情题材的开局要素,在飞岛被她重新掌控在手的刹那,都集中在了她身上。
利用自己那学业不精,但勉强够用的信息论知识,初步了解了自己突然陷入的这庞大因果网络后,即便这个身体让她有些智商不足,也足以猜出她被安排了。
“说吧,这又是怎么回事?”
爱雅看向侧身后那个脸上始终维持标准笑容的任窘。
她此刻遭遇的事情,即便不是这个自飞岛发生变化之后,就始终在登录后的飞岛状态发生改变的同时,即时同步进行着完美扮演的家伙的作为,他也一定知道些什么内幕。
“很简单。”
被注视着的任窘,抬手调整了一下领口领结,“上头给我们安排活了。”
“......”
一听到这解释,爱雅的目光一下子犀利起来。
她明白任窘说这个的意思,能被对方称之为‘上头’的存在,就只有主导两人替活任务的那个机制。
“什么活。”
犀利的眼神收敛,爱雅将自己的脸上表情调整成符合当下身份的文静娴雅。
“有东西要在这里搞一场杂烩饭。”
任窘没有立刻解释替活机制暗示给两人的任务,而是先介绍起了背景资料,“就是王子复仇记加傲慢与偏见加战争与和平加基督山伯爵等故事要素,胡乱整合起来的那种。”
“......”
相关经典剧情内容在脑海里眨眼飘过,让理解了任窘所说内容的爱雅,差一点维持不住脸上表情,爆出一句粗口。
“而我们。”
终于调整完领结的任窘,依照管家礼仪示意了一下彼此,“是给那些进场演员之一,提供重要背景身份的龙套。”
“......说吧。”
有了种不好预感的爱雅,按捺下想要暴走的情绪,“那个进场演员,是‘我!’的那个‘未婚夫!’,还是其它什么猫猫狗狗?”
“你孙子。”
“诶!你怎么骂......”
因为差一点按捺不住情绪而反驳过去的爱雅,突然明白了这话的意思,沉默了近一分钟后,“......焯!”
这一声粗口,直白无误地表明了她态度。
“说吧!”
因为上头要自己做出牺牲,所以直接破罐子破摔的爱雅,直接不顾形象的,调整了一个山大王的坐姿,往地上啐了一口,“‘我’的那个姘头是谁!我把它提前安排了!”
“演戏而已,没必要当真。”
任窘‘啪’的打了个响指,将爱雅的坐姿掰正回去,“你见过哪个演员演戏,亲自生一个角色出来的?体验派都不会这么真。”
“呼———”
任窘这话,顿时让爱雅松了口气,“我就说嘛,上头这么可能这么安排人的。”
“但让你养一个孩子确实是真的。”
“......不就是养一个孩子而已,我接了!”
很清楚知道自己掉入了为了开窗而被开屋顶恐吓的陷阱,然而明白上头的暗示必须达成的爱雅,只能咬牙选择承接。
在上个世界,两人,又或者单纯是她,无视了上头暗示的任务,只顾着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的惨痛下场,已经明白无误地表明,上头暗示的任务,要比替活任务还优先。
或者说,明面上的替活任务就只是个幌子。
替活机制暗示下的无明文任务,才是主流。
就像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知晓,上个世界的宇宙发生相变后的情况一样。
这一次,替活机制是在为哪个世界之外存在搭桥铺路,又或者准备构建陷阱将要拿捏谁,他们一样毫不知情。
“要我养的孩子是谁?”
重新带入角色,恢复文静娴雅姿态的爱雅,却说着不符合形象的话,“是需要你现场捏一个出来,还是我们到外面的农户那里随便挑一个收养?”
“不需要。”
任窘将目光放向窗外,脸上的标准笑容带上了一丝真诚,“因为很快就会有熟人把我们需要的孩子送上门。光明圣母虔诚信徒堕落后所生,正义之神圣武士承认的养子,同时还是一国王选的私生子,这么多重身份,绝对符合上头的要求。”
“......”
立刻明白了任窘所说的熟人意思的爱雅,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与她相伴了许多年的存在,“你这么早就安排上了?!”
“不是我,是我们。”
正望着远方的任窘摇了摇头,“当初那一子就是步没有任何意义的闲棋,是你冥冥中本能感觉到什么对我们更有利,所以才会发生后续的事情。”
爱雅的项链并不是教具。
或者说最开始不是教具,只是一个启蒙她学业的引子。
但因为她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的对项链的喜好,才让它成为了她的第一个教具。
“......”
对方没有理由在这方面骗她。
于是愧疚的情绪泛起,爱雅不由得抬手摸向因为更换了敞领服饰而重见天日的项链。
当初与他们两人一起离开那个光明圣母苦修士教堂教区的另外两人,具体遭遇了什么,她不得而知。
但通过任窘对两人的标签化总结,一个充满了爱恨情仇的故事便具体地浮现在她脑海。
“很好,记住你现在的这种情绪。”
然而就在她内疚的时候,任窘却开始了大煞风景,“然后将它引而不发,这样你才能在这场剧幕里,成功扮演一个比亲生母亲还要合格的母亲。”
“你这人真无情!”
下意识按照任窘所言调整自身状态的爱雅,顿时感觉自己心态上突然老了十几岁,顿时情绪不受控制地指责出声。
“......”
听到爱雅的指责,任窘将瞭望远方的目光回转到她身上,给了她一个不置可否的笑容。
“......”
面对着任窘的这个笑容,更深的内疚情绪开始啃食爱雅。
她明白,无情还是有情,归根到底都只是结果反推过程的一种评判。
评判一个人有情还是无情,只能是被这个人的行为影响到自己之后,再基于自身正面或负面反馈得出结果。
当初发生的那一幕,肯定有对方诱导的成分在里面。
但依然不可否认的是,自主决定怎么做的人是她,不是别人。
不过是一条项链而已,即便它特殊,但它的造主就在自己身边,想要的话,说一声就可以,没必要再去拿已经属于别人的东西。
她被身体情绪反应影响指责任窘的无情,只不过是她本能地推卸责任的一种举动。
“说到底。”
想明白这个的爱雅,最后将这种指责转向了自己,“真正无情的是我自己才对。”
“控制你的情绪。”
任窘并没有放任爱雅的内疚情绪,让其继续扩大影响范围,“我们现在不过是帮你补上之前经历所忽视掉的课程而已。”
“补课?”
“是的,补课。”
任窘点头,“那里的人虽然走歪了路,距离人工智能临门一脚而不得,但他们在生命情绪方面的研究已经达到了一个极深入的地步。我们当时一个半残,一个眼界狭窄,所以将这部分珍贵存在浅尝辄止后错了过去。”
“我知道了。”
爱雅用力地闭了下眼,重新睁开,“我会认真认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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