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渐进
“哈———”
乘上马车,爱雅不由得长出了口气,“我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越大、越繁华,而且讲究也特别多的地方,官和吏之间的区别就越大了。”
为了能在必须得时刻扮演角色的全天候舞台上,找到一个能喘口气的休息间,这架专属于她个人的马车,已经被任窘改造成了一个能够屏蔽‘剧场’影响的特殊存在。
在这车厢里,她可以随意发表她的意见和吐槽。
“每天像赶场子一样的,到处参加这种没意义的聚会宴会,时间都浪费在这上面了,怎么可能做得了事。”
来这国都的近两周时间,排除掉最开始那两天半,她在队伍驻地的那个商铺后院居住时间,加起来居然都不满一天。
旁晚参加宴会,半夜离开。
在马车上洗漱休息一番,赶早到城郊的另一家贵族庄园,陪着聚群的未婚或已婚贵族妇女们欣赏自然风光。
顺便给那些未婚的贵族男士营造一个彰显自身礼仪风度和能力的舞台氛围。
等把时间浪费到中午,一行人就走到哪在哪野餐,仗着相应的非凡工具,不用担心冷餐冷饮危害身体健康。
好在拿在山林里乞食求活的不可接触者当猎物的狩猎活动,只是贵族男性们的专属活动。
为了防止场面过于血腥,影响到男性们在多数女性眼里的形象,相关活动的举办地点都自动远离女性们的郊游区域,至少看不到那些让人火大的画面。
到了下午,是贵族女性们的私密时间。
这个私密,指的不是活动上的私密,而是对话内容上的私密。
一个未婚的贵族男性在女性群体里具体的形象、名声,以及相关能力等,将在这种私密对话里初步定性,影响他们接下来一段时间里受异性的青睐程度。
然后到了夜里,新的宴会开始,开始下一个轮回。
至于用来充实自我的个人时间,在这里完全不存在。
对这些‘人’而言,从记事起到十四岁进入社交场合前的这段时间,才是学知识、礼仪和相关技能的时期。
为了能有一个在未来的社交场合获得一个高「起」点。
按照这些‘人’的说法,他们已经在这段时间把未来一辈子要学的东西都学完了。
至于之后的岁月,只要不冒犯到他们血脉源头的神明,触犯身在国的皇室或王室律法,那就可着劲得玩,可着劲得造就完事了。
头顶上有神明压着,没人能长生不老。
百余年的短暂岁月,当然要及时行乐。
免得等见神的那一天,后悔自己这一生白活了。
根据她通过汇总一些大龄贵族妇女谈话间透露的一些细节。
眼下这种如烈火烹油一般的‘日常’生活,也就是从这几年才开始。
这一趟大范围高烈度元素复潮事件发生之前,那种‘苦修士’一般的生活,几乎差一点把这一帮子‘人’‘憋死’。
当他们从信仰的神明那里得知,这一次复潮事件,并不是元素大退潮的结束,依然有起有伏后,就开始了报复性享乐。
准备一次玩个够,然后苦熬之后的退潮岁月。
“也就是有个‘好’靠山帮这帮家伙看着。”
伸了个懒腰,准备补个觉的爱雅,脸带不屑,“没有了那些个靠山,这帮家伙,呵,有一个算一个,都等着被他们眼里的‘家奴’噬主吧!”
吐槽完,爱雅闭上眼睛。
......
当一个人,与周边环境格格不入时。
不仅这个人会感觉难受,其周遭的环境也一样难受。
如果是自我不够强烈的常人,感觉到自己被周遭社会排斥时,会因为自身的社会本能作怪,产生强烈的无所适从感,进而怀疑自身。
然后各种生理因素导致的复杂情绪态,就成了抑郁症这个口袋罪一样的东西的一部分。
但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
只要自己不难受,那难受的就是别人。
爱雅又不是那种自我不够强烈的常人。
基于出淤泥而不染的这个人设要求,她在这里表现得就像一个棱角分明,短时间内极难打磨圆润的金刚石,膈得国都社交界都无法良好运转。
每一个与她有过照面的,都会被她这面‘镜子’照出自身的肮脏丑陋。
于是从第三周开始,由专人派送到她这里的,具有公开性质的宴会邀请函,就开始一天天减少。
直到距离第三周还差一天结束的时候,再也没有新的邀请函上门。
她这个与新任主管王国财政的蓝鸢家家主诸子里,继承序列排第二的,建立了正式婚姻关系的贵族孤女,彻底成了被国都社交界有意遗忘的存在。
不过公开性质的邀请函没了,私人性质的邀请函却依然如故。
毕竟总有那么一些是以为是的家伙,以为她被国都社交界故意排斥后,会情绪低落到暴露出心理破绽,有趁虚而入的机会。
但既然是私人性质的邀请函,那么无视它们的邀请也是理所当然。
于是,爱雅终于时隔三周,能在队伍进驻的商铺后院完整地待整天了。
入夜。
仗着眼角泪痣的掩护,做完一趟‘虔诚’礼拜的爱雅,在只在夜间开放的月兜铃花包围下,借着头顶那轮银月的光华,一副捧书静读的娴静典雅姿态。
“有超凡力量打底,连城市规划都可以这么任性。”
不过想想也知道,爱雅不是那种能坐下来读书的性子,因此以上就只是她的伪装,在这层皮之下,是正在看着国都地图向任窘吐槽的场面。
“我都不用亲自体验,都知道。”
爱雅抬手,手心放光,将二维的地图画面转变成手心里的三维城市模型,“一旦这场元素复潮事件结束,这里会有多么得脏、乱、差!”
无论这个物质位面整体有多特殊。
只要仍然遵循空气热胀冷缩,热空气上升冷空气下降这个规则,那么无论是地球还是这里,二维城市的城市小气候,就基本一致。
在她手上的三维城市模型里,虽然有着足够复杂的下水系统。
但不仅没有做排雨和排污的分离,就连管道径流量也只能排泄常规小雨的那种。
都不用百年一遇、千年一遇,一个十年一遇,甚至五年一遇的普通大暴雨,都能让这个城市出现满溢、倒灌等情况。
完全是仗着整个国家的气候都能人为控制的便利,才没有受灾。
更过分的是,即便整个城市的建筑分布相当规整大气,就仿佛是高水坪游戏里出来的一样,但城市里的空气循环一点都不流畅。
换句他们那里的俗话。
就是风水布置有问题,日常产生的浊气不能有效地被循环气流裹挟出去,淤积在各个城市关键节点,极易成为滋生恶疫的温床。
如果不是国都头顶那个常人看不到的空气旋涡,持续不断地将城市下方的空气抽走,好让外部新鲜空气源源不断注入更新,整个城市早就臭得辣眼睛。
但是,头顶那个空气旋涡之所以能稳定运行,完全是元素力量加持的结果。
一旦元素复潮结束,又没有新的力量来源支撑,那么这个空气大循环停歇的城市,自然会成为污浊空气汇聚所在。
虽然她知道,一定会有新的力量代替元素继续支撑这个空气旋涡,也知道这个代替的力量就是从人心发源的信仰。
但,比起元素这种廉价的能源,信仰就不止昂贵这一种限制因素。
与正神、中立阵营神明那种神与信徒互相锚定与互相成就的情况不同,地域神这边本质上是人服务神。
如果不是帮助人稳定赖以生存的时空环境的这个幌子帮忙遮掩。
这里的这些只要求大多数人付出,不允许大多数人求回报的地域神,妥妥的邪神无疑。
因此。
帮忙维持城市上空的空气旋涡,保证城市空气循环健康?
这种地域神服务人的情况,怎么可能只通过供奉些许信仰就能换来?
联想到丟这个,爱雅将目光放在了,这个人口过百万的国都地图上,那些星罗棋布分布着的,汇集了大量不可接触者的贫民窟上。
在她手心上的三维城市模型里。
这些贫民窟,好巧不巧的,刚好坐落在城市空气循环不流畅之后,浊气汇聚地带。
“我记得你说过。”
联想到什么的爱雅,转头,半眯眼地看着任窘,“在这里,人的思维意识也能作为燃料,对吧。”
她对任窘说的,是人的思维意识,而不是人的灵魂。
人的思维意识也具有势能——这是她恢复了上个世界绝大部分模糊记忆后,回想起的对方说过的话。
世界之外的存在。
不仅能从人的思维熵增,以及文明的陨落过程里,获得干涉世界乃至维持自身的能量,也能从人维持自身思维负熵,甚至抬高思维高度,以及文明升华的过程里,获得自身所需。
而这,便是世界之外为什么会形成沃土区与穿越怪两大阵营的原因。
“嚯?居然能想到这个?”
任窘的幻影,从爱雅身旁陪侍的,正在打瞌睡的半大女仆身上浮现,挑着一侧眉看着她,“看来你对自身情绪的研究,初见成效了啊。”
“现在没必要插科打诨。”
爱雅脸上露出自得之色,但还是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先说说这个。”
说着,她刚摆完的手,转而示意了一下另一个手手心里的三维城市模型。
“能说说你是怎么看出来这个的?”
任窘瞅了一眼爱雅手里的模型幻影,突然问了她一个问题。
“废话,这有什么看不看得出的。”
并不觉得这问题问得有意义的爱雅,小小地翻了个白眼,“血祭这种拔韭菜刨根行为,只有上不了台面的小人物,又或者家底实在穷的可以的东西,才会无所顾忌地瞎搞。正经人谁做这么暴殄天物的事情,傻子才不懂细水长流。”
说着,她将手心的模型放大,将贫民窟与浊气汇聚点重合的现象重点标注,“既然这么安排不是为了血祭,刨根断底,那就只有针对人的思维意识层面这一个可供思考的方向。”
说完,她还动了下没托着模型的手那边的肩膀,一副‘这么简单的推理过程,还需要问’的态度。
“既然你都能推理出这个,那你觉得你还有问我的必要么?”
对应爱雅的这个态度,任窘也跟着做出了摊手动作。
“呃,好吧......”
相当于直接从任窘那里获得她自己猜想的肯定回答后,爱雅无奈地点头,但还没等她把话说完,不仅她,连带着幻影状态的任窘,都一同看向院落的一角。
队伍进驻的这个商铺,虽然是商铺,但附带的后院面积并不小。
即便占地面积要明显比飞岛变化的庄园形态小很多,却也在保证队伍人员全部居住下来的同时,还有足够的富裕空间安置一个不大不小的花园。
但此刻,本应该很安全的花园,突然从外墙翻进来几个黑影。
遍布整个花园里的月兜铃,植株低矮,起不到任何遮掩作用,因此当两人看到翻墙进来的那些黑影时,黑影也看到了爱雅。
然后,下一个呼吸。
反应过来的四个黑影,便冲着看到他们的,只有女仆陪伴的爱雅冲了过来,速度飞快,一副要赶在她反应过来发出尖叫惊醒后院众人之前,毁灭一切消息证据的气势。
再然后。
只听到嘭嘭嘭嘭的四下木棍敲打。
马车夫模样的任窘,就提着棍子出现在了四个倒地黑影的背后。
“嚯!”
敲完闷棍的任窘,从其中一个黑影身上摸出了一个白银项链,无视了自己手上冒出的几缕青烟,拿在眼前打量,“怎么感觉我这混血身份是个人都知道了。”
能直接无视防御,伤害到他身体,显然只有清楚他这个身体混杂了那个非人物种,才能提前布置好这种反制措施。
只不过可惜的是,他连苍白正义都能在手里拿一阵子,这种自带强制驱散力场效果的配饰,当然起不了任何作用。
“他,他们,他们这是......!”
因为有外人在场,哪怕是没有了意识的外人,爱雅也依然得扮演起来。
“放心,夫人。”
同样入戏的任窘,微微一笑,露出象征非人部分的獠牙,然后在月光化作的银沙笼罩下,对着爱雅做了个与非人成分相衬的礼仪,“这件事您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就行,一切交给在下处理即可。”
话音刚落,马车夫模样的任窘,连同着被月光银沙笼罩着的四个黑影,都没了踪影。
“嗯?什么什么?!发生了什么?!”
而就在马车夫模样的任窘消失的刹那,半大女仆模样的任窘,这才表现得仿佛被惊醒一般,抹了一把嘴角流出来的口水,傻兮兮地扫视着周围。
说是处理。
实际上任窘就只是把这四个连面罩都没摘的黑影,倒吊在了商铺后院后门的门口,让他们四个脖子上专门用来驱散他这个混血的项链来回摇摆。
还没等天亮起来。
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便匆匆赶到了被倒吊着的四个黑影下方,将其接走。
“啧啧啧。”
恢复宁静的后院月兜铃花丛中,女仆模样的任窘,一副好戏即将开场地看着爱雅,“瞧瞧,什么叫老手。”
在他说话的同时,正在翻看自己手上剧本的爱雅,眉头越皱越紧。
“软刀子磨不行,就换硬刀子强来。”
在她看剧本的时候,任窘依然喋喋不休,“硬刀子没打成效果,无所谓,只要人没死,那就把失败转化为下一次成功的前提......”
“别说风凉话。”
看完剧本的爱雅,在挥手间让剧本灰化的同时,也打断了任窘的喋语,“我成了都尔维尔夫人,你也没逃了,先想办法怎么处理这段垃圾剧情!”
“有什么好处理的。”
然而任窘却只是耸了耸肩,“继续维持你人设,不给他机会,多个舔狗不好么?”
“可我觉得恶心!”
“那好吧,你继续做你的出淤泥而不染,我来试着把这污水截断,给它调转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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