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樱花王国 三
短暂的晴朗天气又一次被云掩盖，磁鼓岛上的国度在大雪当中陷入冬眠般的沉寂，高达五千米的山峰耸立在灰霾天空之前，位于峰顶的医疗中心亦归于沉默之中。
今年冬天目前为止最大的一场雪如预期而至，气温寒冷得连本地人都有些受不了，积雪继续往上堆砌，将森林中耐寒树木的底部完全埋没起来。
大雪封山，倘若这样的天气数日不停，不仅无法前往磁鼓峰，连邻近城镇之间的通行都会产生困难。
在这样的天气中，缆车已无法运作。如之前当地人所说的那样，医疗中心暂时关闭，赶在雪进一步变大前动用所有缆车将病人、医生和必要的医疗器械与药剂送至山下的各个村镇当中，妥善安置于旅馆或民居，同时向外发出通知，暂缓后续患者前来求医的脚步。
夜晚来临了，被厚厚雪云覆盖的天空透不过一丝光线，夜晚并不比白昼更加黑暗。
医疗中心前厅的灯光尽数关闭，唯有位于城堡后部的研究楼仍亮着灯，淡黄色的灯光从窗户透出来，为雪夜平添一丝微弱的暖意。
研究楼中，樱花王国最权威的几名医生留在这里，以两个月分量的食物和饮水储备为后盾，不浪费半点时间地为这个国家、这个世界进行着医学研究，年年深冬医疗中心关闭之时都是如此。
——然而今年却有些不同。
“接着进行CT检查。”
“血液化验结果还没出来吗？”
“心电图稳定。”
——今年医疗中心关闭之前，出现了一名特殊病人，据说身患绝症。送他就医的人身份特殊，蜗居于研究塔的几名医生接手了这个病人，从而解决了插队看病预约安排不出的问题。
医学的研究进展缓慢而讨巧，假如找不到突破点，很可能一项研究几十年都不会有所收获，因此医学研究并不是什么特别着急的事情。今年的深冬刚刚开始，医生们聚在一起为插队的病人做一套全身检查权当调剂。
而在医生会聚的房间上方，一个少女坐在城堡斜顶的坡道上，将厚厚的积雪当作坐垫，仅披着一件挡风的黑色长大衣，不惧寒风地待在零下四十摄氏度的室外。
“……呼……”
由罗轻轻呼出一口气，在肺中循环吐出的气体带上与外界空气截然不同的热度，形成清晰可见的白雾，泾渭分明，而那点热量迅速散入大环境中，被冰冷的空气同化。
“……真是……”女海贼顶着落满积雪的帽子，抬头向天空望去，“云这么厚，不就一点都看不见夜空了吗？”
缺乏光源的夜色下，呈现出近似于黑的深紫色眼眸静静凝视盘旋在岛屿上空的阴翳。
“算算今天应该是满月的……真可惜啊……”
空寂的高峰之顶，她的自言自语伴随沉重的鹅毛大雪一同埋入积雪。
……
……
樱花王国的「医生500」最初是「医生20」，同样代表着这个国家医学水平最高的人群，不同的是现在的□□代表樱花王国的骄傲，而一开始的那20名医生，却同时代表着磁鼓国王暴君统治对国民的压迫，20名顶尖的医生屈服于王权的淫威违背良心的耻辱。
新的国家建立之后，终于彻底摆脱暴君的控制，二十位医生也得以卸下背负的包袱，与国民共同为建设樱花王国而努力。这二十人为这个国家培养出更多优秀的医生，自身也并未放松不断深入研究，现如今二十人都是除魔女古蕾娃之外这个国家最优秀的医生。
一名上了年纪的老者走出检查室，城堡的走道上同样阴冷冰寒。老人在休息室穿上抗寒衣物，踏入城堡外的冰天雪地，在城堡前的树林中找到了‘患者家属’。
天寒地冻中张开嘴都是一种煎熬，老者忍着冰冻的空气涌入喉咙的不适，出声道：“你果然在这里啊。”
盘腿坐在雪地上的少女微微吓了一跳，回头看见身后的老人连忙道：“您怎么出来了？抱歉，我马上结束。”
她说着抬起手臂，将握在手中的酒瓶瓶身翻转，加热过仍然流动的酒液倾倒在雪上，不一会儿仍是冻成了冰块。
“不用着急。”老者轻轻咳嗽了两声，说道，“现在还祭拜他的人已经不多了，慢慢来吧。”
“那可不行啊。”由罗拎着空酒瓶来到老者面前，身体被白雾笼罩，将热气散逸到老者身边，“死者再如何值得尊敬，终究是活着的人的生命更加重要。您都这么大年纪了，我可不能让医学界的瑰宝冻死在医疗中心的大门外。”
“呵呵，离瑰宝还差得远呢。”老者摇摇头，“而且我也还没老到需要小辈操心的地步。”
由罗并未因他一言妥协，小心护着老者回到城堡中，严实关紧大门才松了口气。
“你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也会悼念那个庸医吗？”
作为当年这个国家仅存的二十名医生的领队，老者自然知道少女所属的海贼团中的船医出自这座岛，而且是魔女医生古蕾娃的学生，兼之希鲁鲁克医生的弟子。然而希鲁鲁克逝去毕竟是她出生前的事，她却仍不忘缅怀先人，不免叫人感怀。
由罗但笑不语。
Dr.希鲁鲁克其实应该算是一个愚蠢的人，医术不精，治疗病人的时候用的药莫名其妙毫无依据，反而害不少人病情加重，称他庸医都是高抬。只是在当时，被腐败的王权压迫处于崩溃边缘的这个国家里，庸医希鲁鲁克是最清醒的人。
他看透了最需要医治的不是人的身体，而是国民放弃抵抗沉溺于绝望的心灵，一个人与长在人心中的疾病斗争，为此付出生命，也埋下痊愈与新生的种子。
“呵，说他是个愚蠢的男人，这倒是没错。”老者垂下眼，一边回忆一边说道，“然而若没有像他这样的笨蛋，恐怕这个国家至今仍在痛苦中挣扎吧。”
“医学只能拯救人的身体，而思想却要以别的东西医治。”由罗沉下嗓音低声轻笑，“我的祖国曾经历过更严重的绝境，当时有一个学医的人看透了国家的现状，弃医从文，成为了后世课本上的常客。”
国家逆境之下，愚蠢抑或聪慧并不是片面的。
作为医治身体的医生，希鲁鲁克可说是比庸医还差劲的赤脚医生，但他的的确确拯救了这个国家，在治疗人心的领域上他是当之无愧的名医。
由罗说道：“只要心还没有死，人就不会被打败，奇迹还会再度发生。”
老者和蔼地微笑，“呵呵，托你吉言。”
谈完闲话，就该说些正事了。
由罗跟着老者来到烧着壁炉暖烘烘的房间坐下。
“他怎么样？”由罗率先开口，“……不，比起病情，有按我说的做好准备吗？”
“放心，按你说的打了三倍麻醉。”虽不懂她为什么要一脸严肃地强调必须加大剂量给病人注射镇定剂，老者也知道这世界上有很多强得如同怪物一样的人，不敢怠慢来自闯荡于新世界的海贼的嘱咐。
麻醉打多了是会死人的，三倍量已经让医生们的医德不安了，岂料少女竟还嘟囔：“三倍够了吗？……说不定五倍才保险……”
“别瞎想。”老者哭笑不得，“病人沉睡得很熟，三倍已经有些过量了！所幸没有生命危险。”
由罗的脸色说不清是朝好还是朝坏的方向微微一变，显得极其纠结。
“因为你说不知道是怎样的病症，所以我们做了大致的全身检查。”老者交叉十指，怀疑地看着由罗，“说实话——我们得出的结论是，你带来的少年不能称为‘病人’。”
由罗皱着眉头，疑问地看着老者。
“他的身体很健康。”老者说道。
根据检查的结果，那个少年的身体机能比常人强了五倍有余。
这哪里是生病的样子？
“五倍……”
由罗并未放心，反而在听完之后露出苦笑，“这就是不健康的证据啊。”
“如果是没病没灾的状态，那家伙的体能应该强了常人五十倍不止吧。”由罗以手掩面，像是在回忆着。
“别说手术中使用的麻醉的三倍剂量了，狩猎大象用的毒箭也要用个五六支才能勉强让他倒下。”
老者：“……”
这身体素质未免太过惊人。
老者并不怀疑由罗的说辞，这名当海贼的少女好像和Dr.古蕾娃的学生学过一些医学知识，几年前和海贼团一起来的时候，还帮那位驯鹿医生打下手动过一场紧急手术，从医学出发简单的判断她应是不至于出错的。
既然她说她带来的少年原本有五十倍的身体素质，大概实际情况差不多就是如此。即便“五十倍”是一个让人难以想象的倍数，仍是无可置疑的真相。
“那就不能用对普通人的检查标准来判断了。”老者捏了捏鼻梁，为这些强得打破常规的海贼感到心累，尔后打起精神回去检查室。
身体虽年迈，一心向研究的精神依旧热烈——强得不得了的海贼根本不会跑到磁鼓岛的正规医院求医，难得有一个病人可以用来探寻一下他们强大的秘密，怎么能不兴奋呢！
被随便丢在原地的由罗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将腿缩到椅子上伸手抱住膝盖，弯腰将脸埋在腿上。
“为什么你会变得这么碍事啊……”
轻声呢喃。
“神威。”
※※※※※
大号角村，多尔顿的家门被急切敲响。
“国王！”待多尔顿开门，背着一杆猎|枪的军人迫不及待地报告，“政府的船来了！”
……
医疗中心暂闭，搭载患者前来磁鼓岛的定期船亦停航，然而在洒落鹅毛大雪的海上，一艘船影缓缓靠近。船的顶端挂着代表世界政府的旗帜，船帆上写着显眼的文字。
「CIPHER-POLNO.5」
政府直属的谍报机关CIPHER-POL，分为CP1~8，隶属司法岛，是与海军不同，专为政府工作的另一支力量。与保护百姓安全的海军相比，CIPHER-POL就不怎么讨民众喜欢了，即便不知道他们的工作内容，也能从新闻报道上窥见一二。
CIPHER-POL所到之处基本没什么好事发生。
因为大雪封路影响了传讯速度，等政府船只到来的消息传到大号角村时，CP5已在岸边停泊登陆。长官模样的男人领头走下船，虽在不适应的寒冷中有些发抖，但仍挺着背一脸肃穆，看起来是个刻板而严谨的人。
守卫海岸的军队准备了雪橇，将CP5官员送去大号角村面见多尔顿。多尔顿可以不摆国王架子，与国民平等相处，对外却不能毫无威严。
作为一国国王，他自然不能主动跑到海岸上迎接政府官员——草率的行径会令整个国家被外界小看嘲笑。
火炉熊熊燃烧的温暖屋内，CP5长官褪去累赘的棉衣，露出一身整齐的黑西装，与多尔顿见礼后面对面坐下。CP5长官身后站在两名下属官员，樱花王国管理政治和军事两方的最高负责人也随同国王多尔顿参加这次会面。
与很多趾高气昂的政府官员相比，这名CP5的长官态度要平和谦逊得多，然而这个三十岁左右一脸肃穆的男人开口说出了极为不客气的话。
多尔顿眉心紧蹙，绷紧脸道：“政府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意思。”CP5长官严肃地说道，“这是来自政府的最后通牒——将象征海贼的骷髅旗撤下，允许世界政府派遣官员入驻。”
“事到如今还说这个问题——”多尔顿沉声道，“政府官员每年都到我国寻访，我国从未拒绝官员入境。”
“政府通牒的真正意思，我想您应该很清楚才是，多尔顿国王。”CP5长官提了提音调道。
“那是不可能的。”多尔顿断然拒绝，“我国是一个独立的国家，不可能接受政府直接派遣官员插手管理的要求，即便是世界政府加盟国，政府也无权干涉一国内部政务。”
世界政府曾多次派官员来劝说撤换樱花与骷髅的国旗，然而这一次CP5前来的主要目的显然不是为了一面旗帜，政府已有渗透国家政治、控制樱花王国的野心。
“您在说什么呢。”CP5长官嘲讽般地说道，“世界政府加盟国享有参加世界会议，商讨世界秩序的权利，然而对这个岛而言，唯有磁鼓王国才是得到过政府承认的加盟国。”
新生的政权樱花王国并没有得到政府认同，继承加盟国的位置。
“你在威胁我？”樱花王国现任国王的胸腔中回荡着低沉的声音。国家安全受到威胁怎能不心生怒火？
“正是如此。”CP5长官正面承认，并道，“您也不希望樱花王国重蹈芭雷特王国的悲剧吧？”
在此提及因不遵从世界政府而饱经混乱的国家，进一步加深了威胁的意味。
“再次重申，我等此行的目的并非商议。”CP5长官冷冷道，“这是政府的最后通牒，还望多尔顿国王慎重考虑再行答复。”
“……”
“我可以在此停留一星期等候您的答复，多尔顿先生。”
CP5长官放完话便带下属离开，徒留被他此行一番话闹得心神不安的樱花王国管理层。
毫无疑问，这样的条件不能答应。这个国家好不容易获得重生，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被政府插手？然而CP5长官的威胁确实有力。即使明知不可能答应，多尔顿也无法直接给出拒绝的回答，在想出后续对策之前，贸然答复定会给樱花王国招来灾祸。
除了让这个国家走向更好未来的对策，还有另一件事令多尔顿感到头疼——假如CP5前来威胁的消息传到磁鼓峰顶的某个女海贼耳中去，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恐怕会完全脱离掌控。
幸运的是大雪导致缆车停运，有什么消息想传上去都难。然而若雪在一星期内停了，她万一从山上下来，再怎么隐瞒她也一定会听到些许风声。
事情发展到那一步，首先要默哀的就不是樱花王国未卜的前途，而是CP5了。
……草帽一伙可是和政府作对十六年，CIPHER-POL被一窝端过几次都数不清了。
“唉——”多尔顿长长地叹了口气。
而磁鼓峰顶医疗中心里，正为废寝忘食的医生们添柴取暖的海贼少女猛地打了个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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