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钱和万重山
“老张,这次我也不跟你说谢谢了,这钱如果还不了,大不了这车以后就是你的,我给你打工。”方敦捏着手里的存折,看着自己那辆成色还十分不错的出租车对司机老张说。
“看你说的,我家儿子争气,我这二十万块钱在手里本来准备留给未来孙子,现在也没个大用,你先拿去,谁能没个急用的时候。”老张知道这辆出租车其实远远超过它表面上的价值,所以并没有多少想当车主的意思。
方敦看着老张身上不知道穿了多少年已经翻了口的皮夹克,以及他此时握在手里泡着茶叶上面还有“橘片爽”标签的玻璃茶罐,对他点点头,这时候却也不知道再说什么。
“车队里的猫子,八筒,火罐他们回公司开了个会,已经给你募到了六万多块钱,到时候公司的领导会送你家去。”老张想到这事,不由的高兴起来问道“还差多少呢?”
“哦,居委会今儿早上也来过,街坊们都帮了忙,也有大概五六万吧,加上我和我兄弟凑的八万块钱,有四十多了,还差三十个我自己再想想办法。”
“那就好,已经有大半了,先把病给治着,赶明儿我和你嫂子去医院看看老方。”说着老张钻进驾驶室,回过头关切看了眼方敦“回去睡一下,你这白天不睡觉晚上还接着跑车,你要是也倒了还让不让你爸好好治病了?”
方敦朝着正远去的老张挥挥手,转身朝着附近的医院走去。
穿过医院的大厅,那接踵摩肩的人流让方敦觉得气氛很像沿江的大市场,排着队打货的商贩变成了排队挂号或排队缴费的病亲,穿行在人群中的平板车变成了移动担架床,四处见到的面孔也是焦急与不耐,不同的是一边是为了赚钱,一边是为了花钱,相同的是都是为了明天能够好好的活着。
方敦跟着人群挤进电梯,走过似乎任何时候都是一片光亮的病房走廊,当他推开病室门的一瞬,楞住了。
病房的窗户朝着东面,方鹏的病床正好靠着窗,清晨的阳光照进来,照在病床旁坐着的年轻女孩身上,她的后脑上一束束小辫变成了一片金黄的麦穗一般,而她亮晶晶的额头让方敦觉得比阳光还要明亮。
莫黛君正微笑着陪老人说着话,看到方敦进来,嗔怪般说道:“叔生病了也不跟我说一声,也不接我电话,要不是我到你家碰到刚从医院回来的金枝姨,我走之前你都不打算告诉我了?”
方敦脸上凑出来个痞笑说道:“我这几天还要出车赚钱,我哥他工作忙,我白天就和金枝姨换下手,还真没顾得上你,对了,啥时候出去当你的北漂啊?”
一旁病床上的方鹏马上不高兴的说:“敦子,你怎么和人小莫说话的。人家这马上要走了,你也不多关心一下。”
莫黛君似乎并不在意方敦语气与平时不大一样,说道:“这两天在签合同,还抽空回了趟县城跟家里人打了个招呼,东西都收拾好了,明天晚上的飞机。”
“哦,那过去有人接没?住哪呢?”方敦看着跟他使着眼色的老头,不经意问道。
“窦天旗给我在工作室旁边安排了个地方,跟几个助手还有朋友合住,都是些女孩子,刚开始可能条件差点,不过开的薪水还可以,我不急,慢慢来就好了。”莫黛君随手整了整病床上的被角,很自然的回答道。
“这个窦天旗什么人啊?怎么听着有些耳熟?”方鹏在一边插嘴问道。
“窦天旗啊,就是电视上那个汽车广告里老是跳出来唱‘颠颠簸簸,型型我我’的那个,金枝姨不老爱看选秀么,当过今年的《我型我唱》评委的。”方敦撇着嘴说道。
“大明星啊!哎呀小莫,你不得了啊,准备跟大明星一起唱歌了,这孩子真了不得。”方鹏故意放大了嗓门,引得旁边病床的病友和家属纷纷侧过头来打望。
“方叔,我这还差的远了,现在只是在窦天旗工作室里面跟着学习的,像我这样的歌手在京里不知道有多少,真正能出名的凤毛麟角。”
方敦接过话说:“你这不靠上大树了嘛,等到明年你也去参加那个什么选秀,当个得意门生,马上就能登上人生巅峰了。”
莫黛君听到方敦这样阴阳怪气,终于忍不住说:“方敦,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但是你知道我这么多年追求的是什么,我们一起聊过玛丽·布莱克,聊过苏珊·薇格,聊过茱迪·柯林斯,你曾经很真诚的对我说希望有一天我也会跟她们一样,成为每个人都尊敬和喜爱的歌手,但是你现在的表现真的让我很失望。”
方鹏叹了一口气“敦子啊,有些事是不能强求的,也怪我拖累了你,但是你也不要拖累人家小莫。”他转头看着莫黛君疲惫的说“孩子,你放心的去,我和方敦都好着呢,都希望看到你早点成功,敦子这孩子不是个拧巴人,什么事过一阵就好了,你哪天当了明星,还能记得我们几个人我们就很满足了。”
莫黛君轻轻用袖口擦了下眼角,从随身的花布包里抽出一张卡,递给方鹏说:“方叔,这是我这几年多出来的八万块钱,您看病用的上。”
方鹏从病床上用力的起身,推着莫黛君的手说:“这个不行,这个不行,孩子你去北京要用钱的地方多,这钱我怎么都不能收。”
“没事的方叔,我这还有信用卡,我也不是娇生惯养的人,以前在江城什么苦也吃过的,您放心吧。”莫黛君真诚的说。
倒是方敦接过了莫黛君手上的卡,看着她的眼睛,努力做出一副淡然的表情说:“那我谢谢你了,我现在真的还差这几万块钱,这里我真心希望你此去一切顺利,如果你成功了,这钱估计你也不会让我们还了,如果你不成功,回来,我方敦绝不赖账。”
莫黛君看到方敦眼里的绝决和痛苦,低下头来轻声说了句
“保重!”
莫黛君走的那天,方敦没有去送,但是刚巧接到车他就载到一个去机场的客人,听到客人带京味的口音他心里想,会不会是跟她同乘的,刻意的去聊了两句,果然是回京的,然后他一路问起了那边的天气,交通,消费,治安以及一切他能想到与女孩有关的事情,聊到窦天旗的时候,那个已然露出侃爷本色的京城人更是兴奋不已:
“甭跟您吹,早年哥没结婚混三里屯的时候,窦天旗那尖果儿还没成角儿,那时候还叫窦琪,整个三里屯的场儿她都跑的特勤快,有一次哥喝多了给她敬酒,你猜怎么着,她拿瓶儿跟哥们对吹了!爽气!那时候我就知道这姐们儿肯定能红……”方敦若有所思的苦笑了一下,没有接话,任由客人滔滔不绝下去。
送走客人的方敦没有把车开往候客通道,而是找了个空旷处,看着一架架飞机离开跑道,从他头顶呼啸而过,他也不知道莫黛君在哪一架飞机之中,不过每有一架飞机经过的时候,他心底里沉重的压抑似乎都减轻了一分,就这么过了一个小时,他终于觉得自己对女孩所有的怨气,不忿和自恼就这么被一架架飞过头顶的飞机给全部带走了,他知道自己在拿到女孩钱的那一刻,他们之间的距离就已隔出了万重山,那个在他车里吃着宵夜聊着理想的白裙女孩再也不会犹如昨日一般,他眼角有些潮潮的感觉一直延续到了脸庞又延续到了下颚,于是他心里说了一句:
“保重!”
方敦依然穿行在江城由灯火交织的夜网之中,一直以来都是开着夜班,他喜欢经历城市上半夜的喧嚣,下半夜的倦怠和后半夜的寂静直至天光燃起,仿佛在黑白交替中经历了一次人生。只是现在的他显得沉默,提不起和乘客聊天的兴致,甚至都没有心情在电台上与车队的兄弟姐妹咵上一句家常。方鹏的病情虽然没有起色,可医院方面已经找来了肾*源,现在排队等待器官更换的患者很多,但是方鹏这样急迫需要的患者能够得到优先,不过医院方面提出必须一次性缴纳所有的手术费用,这让本已凑到大半款项的方鹏一家又陷入了焦灼之中。
王金枝找遍了娘家的亲戚老乡和方鹏的亲友,王坚强找过了学校的同学公司的同事,方敦还硬着脸皮去求以前没有闹到太僵的狐朋狗友,一家人经历了无数虚伪的推诿、嘲讽的冷眼和冷酷的拒绝,离医院期限还有一周的时候,还差了十万块。七十万对于他们家庭而言重如万重山,现在他们却陷在了最后一个山头,无力攀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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