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纬44度的星空 下》六、你是打着瞌睡的微微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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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纬44度的星空 下》六、你是打着瞌睡的微微光芒

韩薇薇是在拍卖会结束后来到贝尔纳酒庄的,房间是乐彤帮她布置好的。

    

    偌大的房间里只有她一人,果盘里新鲜饱满的蓝莓和车厘子,就像一面五彩斑斓的镜子,映出属于她的寂寥之夜。

    

    韩薇薇抱着双肩,怅然一笑。

    

    今天是她的生日,水果是温予骞喜欢吃的,熏香也是他习惯用的。可她搭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来这里,又给了他那么明显的暗示——想让他送一支红酒给她当生日礼物,那个男人却根本没有理会。

    

    温予骞在拍卖会中途离开时,只对她说了一句话:“这支酒对我很重要。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自己去挑,然后记在我账上。”

    

    韩薇薇心里清楚,像温予骞这样的男人,他想要什么女人,只要一伸手就会有。而他不伸手的原因,只是因为不想要而已。

    

    可这世上最残忍的事情,莫过于你心里什么都清楚,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你明知这是一段穷途末路的情感追逐,却还是无法让自己停下脚步,以至于当韩薇薇听温予骞那样说的时候,她的心就像被剪刀铰着一般疼。

    

    隔天是节目组在法国拍摄的最后一天,后天早上大队人马就要启程回国了,所以当天的拍摄任务相当繁重。

    

    一上午的镜头都是在酒窖里完成的。除了乐彤和林爽之外,节目组的人压根不知道昨天的碎酒事件,一切就像是被橡皮抹掉了似的,没有留下一丁点痕迹,拍摄十分顺利。

    

    不过,乐彤在庆幸碎酒事件得以有惊无险地解决之余,或多或少还是有些纳闷,佛洛朗老先生为什么会突然改变决定?

    

    拍摄间隙,林爽凑过来跟她说:“哎呀,你怎么又在发呆了!你别胡思乱想啦,可能庄主刀子嘴豆腐心吧,也可能他遇到什么开心事儿忽然心情大好,所以大赦天下……”

    

    “也许吧。”乐彤也只能这么想了。

    

    两人正窸窸窣窣地说着,那边一组镜头拍完,严茹大声叫乐彤:“你去帮温先生准备一下,十分钟后他要单独出镜。”

    

    乐彤知道这事儿,严茹准备让温予骞在节目里科普一下葡萄酒知识,五百字的台词正是乐彤撰写的“葡萄酒生命周期论”,一株葡萄幼苗从生根发芽到酿造出一支好酒的完美进化过程。

    

    时间紧,乐彤拿了矿泉水和干净毛巾,便抬脚朝品酒台后的温予骞走过去,却在中途她手里突然一空,矿泉水和毛巾被人拿走了。

    

    过来探班的韩薇薇在B市见过乐彤,对这个年轻女孩还有印象,她对乐彤笑了笑:“我来吧。”

    

    乐彤“哦”了声。

    

    韩薇薇似乎格外偏爱黑色,她穿了件竖领的黑色无袖长裙,裙身看似保守,裙摆处的开衩设计则让她每朝温予骞走一步,修长的双腿便随之若隐若现。那一点点裸露不显轻浮,却是恰恰好的性感。

    

    温予骞低头看乐彤之前给他的稿子,眉宇轻蹙,韩薇薇把矿泉水拧开之后递给他,他接过来喝了两口。两人一来一回虽然没说话,但可见关系极为熟稔,而且一对璧人站在一起,养眼又登对。

    

    乐彤干干地在旁边站了一会儿,觉得这里没她什么事儿了,正转身要走,就听一声冷笑灌进耳膜。

    

    这场好戏看得最乐不可支的人是徐安琪,她冷笑着向乐彤投去一道丰富多彩的眼神,那眼神里的讽刺那么清楚又明白地写着“看吧,一个徐安琪倒下了,还有千万个徐安琪,再等八百年也轮不到你这种小角色”。

    

    乐彤心里的不舒服来得十分唐突,毫无预警,她只觉心情瞬间凌乱得像是被拖拉机碾轧过的淤泥,也不知到底是因为什么。

    

    韩薇薇拿了毛巾要帮温予骞擦汗,他却微微一偏头,不动声色地避开。女人的手瞬间尴尬地僵在半空,男人的目光却没分给她,而是落到了乐彤身上。

    

    “乐彤,你傻站着干什么,不用工作吗?”温予骞的声音透着不悦。

    

    乐彤那点刚冒头儿的酸涩情绪顿时被他这话压下去,她赶紧走过去,短短几步,她便调整好了心态。

    

    “擦汗,补妆,整理服装,快点。”温予骞吩咐乐彤。

    

    惯有的高雅气质不允许韩薇薇变脸,她强撑着嘴角的弧度。如果笑容是有味道的,那她此刻一定尝到了苦涩的滋味,这男人宁愿找个助理伺候,也不愿意跟她有一丝一毫的亲近吗?

    

    乐彤这个小跟班则是完全摸不准这位上峰的脉搏了,明明女朋友就在跟前,他为什么放着不用,反而要用她?

    

    不过,没时间思考那么多了,严茹在催了。

    

    乐彤给温予骞擦汗的工夫,灯光组人员就位,在他身边支起反光伞和摄影灯。

    

    在摄影灯迸发出的强光之下,人的毛孔清晰可见,可这男人的皮肤却细致得连毛孔都瞧不见。乐彤担心把他的妆弄花了,她只是拿毛巾轻轻在温予骞脸上按了按,那像小猫爪子轻挠一般的感觉,让他的喉头滚了一滚。

    

    温予骞西装笔挺站在品酒台前,沉敛清雅的姿态配上稍显冷硬的脸庞,仿佛是镁光灯下的艺术品一样,显得既有型又英俊的同时,也让人望而却步。

    

    乐彤盯着他看了少顷,她指了指他的衬衫领口:“你要不要把领针摘掉,扣子解开两颗?”

    

    一丝不苟的正装赋予了男人一种禁欲的魅力,而稍稍的释放,则能增加一抹慵懒的性感,更容易让观众有亲近感。

    

    温予骞微微向她倾身,仰起脖颈:“嗯,你来解吧。”

    

    “……哦。”乐彤觉得自己简直太会给自己找事儿了。

    

    严茹宣布开拍,摄影镜头对着温予骞,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但很快,乐彤就拧起了眉毛,越拧越紧。

    

    温予骞说的台词,竟然不是她给他的那份葡萄酒生命周期论。

    

    男人娴熟地演示着整个品酒过程,低缓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徘徊着:“我的恩师曾说,情感是葡萄酒的灵魂。没有真正爱过的人,就感受不到它的灵魂。任何一支葡萄酒,品酒师能够品出来的也许只是酒体、酸度和风味。至于它的灵魂,它富含的感情,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见解。

    

    “葡萄酒未必越陈越好,也未必越贵越好,只有适合你的那一款才是最好的。如果将葡萄酒比作女人,那么它从发酵到装瓶就像是一位女性从女孩到女人的蜕变。你不知道她在橡木桶里经历过怎样漫长的时光,你也不知道她的成长曾拥有怎样的快乐与忧伤,你所看到的,只是她装在漂亮瓶子里的样子。

    

    “而当你开启这支酒的那天,才是你和她真正的相遇。你只有用心去品尝,才能够感受到她的甜美与酸涩,她的浪漫与细致,甚至是感受到那些你没有参与过的她的过去,以及你们将一起走过的现在和未来……美酒如佳人,你善待她,她就会给你这世上最好的味道。”

    

    温予骞的声音落下,酒窖里静止了片刻。

    

    从头到尾,他没有准备稿子,声音、动作、表情与气势都如行云流水一般舒雅自然,毫无瑕疵,一镜到底。

    

    约莫过了几秒钟,严茹的视线才离开监看画面,带头鼓掌:“太棒了!”

    

    掌声四起,站在一旁的韩薇薇却仍陷在温予骞那番话里。从若有所思到幡然警醒,她瞥了一眼乐彤。

    

    “你写节目台词挺厉害啊,干脆来我们策划组吧!”林爽笑嘻嘻地拍了拍乐彤。

    

    而乐彤根本不知道温予骞什么时候把她的台词给改了?她瞪着眼睛傻傻地看着他。

    

    他也看着她,微微一笑。

    

    经过四天不辞辛劳的外景拍摄,当晚九点,在严茹一声“收工”之下,《亲爱的,你行吗》终于结束了头两集的全部现场录制,剩下的剪辑工作将交由后期团队完成。

    

    韩薇薇称自己工作行程紧,已经在当天下午离开了酒庄。一行人结束录影,浩浩荡荡往休息室走,途中不知谁喊了句:“乐彤,有没有消夜供应呀?”

    

    “对哦,咱们是不是应该来个收工宴啊?”小鲜肉立马附和道。

    

    Kate姐也帮腔:“今晚大家要是不放松一下,实在太对不起这趟法国之行了!”

    

    乐彤被一堆期盼的眼神包围着,她尴尬地挠挠头:“咳咳,经费有限,大家还是早点休息吧!”

    

    “守财奴啊你,抠门!”众人失望笑骂。

    

    只有龙瑞和徐安琪默不作声,两人不为人知的情侣关系本就岌岌可危,在镜头前做戏是不得已而为之,镜头后直接互不搭理,两人那一肚子怨气也不知是会在沉默中灭亡,还是爆发。

    

    当大家推开休息室的门,喧闹嬉笑声陡然停住了。

    

    长桌上多了几个漂亮的三层点心架,上面错落有致地摆着精致的法式甜点,鹅肝酱舒芙蕾、焦糖玛德琳、五颜六色的马卡龙,外加几瓶香槟镇在冰桶里冒着丝丝凉气,光是看着已令人垂涎欲滴。

    

    意外的惊喜让所有人都愣了一下,片刻的安静后,惊呼四溢:“天呀,这是谁准备的?”

    

    甜点是从外面送来的,一家传统地道的法式甜品店,送餐来的法国小伙儿正忙着摆盘。

    

    小鲜肉眼疾手快,拿起桌上的送餐单看了看订餐人姓名:“予哥,原来是你请客啊!”

    

    大家恍然大悟:“谢谢予哥!”

    

    温予骞平素为人低调冷淡,气质又偏沉敛,总给人一定的距离感,但有这一席美酒点心作陪,瞬间拉近了大家与他的距离。

    

    “砰”的一声香槟盖子喷出,泡沫洒开花,休息室里一时间气氛高涨,很快有人开始闹温予骞了:“予哥你给大家说两句啊!”

    

    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和五位固定嘉宾接下来还会共同录制另外十集节目,而温予骞这位特邀嘉宾则是和大家共度这最后一晚了。众人顿时默契地合力化作一股浪潮,把他推到了前面。

    

    温予骞在热情与疏离之间把握着极好的度,他举了举酒杯,为自己此行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点:“很荣幸与诸位合作。祝大家日后工作顺利,节目收视长虹。”

    

    虽然只是场面话,可众人十分受用,无不应和着举杯高呼:“收视长虹!”

    

    觥筹交错间,一向喜欢热闹的乐彤却没有上前,而是远远地坐在窗边。

    

    窗是开着的,清凉的夜风吹进来,落地窗帘的金色流苏旋转了起来,她静静地望着那位如明月清风一般俊朗的男人,握着酒杯的手指隐隐发紧。

    

    原来每一个别离都有着特属于它们的前奏曲,如今夜的语笑喧阗,今夜的不醉不眠。而乐彤,她不知道自己心底那一丝丝不舍来自哪里?

    

    有人说,平行线最可怕,因为他们在各自的轨迹上延伸,永远不会有相交的那一天。但乐彤觉得最可怕的其实是相交线——明明他们有过交集,却会在以后某个时刻相互远离,而且越走越远。

    

    就像她和温予骞,大概过了今晚,他们都会偏离相交的那一点,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

    

    他继续引人注目,她继续默默无闻。

    

    凉酒入口,酒精好像不知不觉融化掉了乐彤心底的某道防线,各种各样的感觉就像小小的旋涡,混合着甜甜的、凉凉的香槟在她心尖缓缓流淌,无声激荡。

    

    哦不,这可真不是个好兆头。

    

    乐彤心中某个声音突然尖叫着抗议起来,阻止她胡思乱想下去,可她的目光还来不及从温予骞身上收回来,他的视线已经越过众人,朝她看了过来。

    

    偷窥的目光被捕捉到,乐彤心里一突,下意识地要做些什么别的来掩埋掉这层尴尬。恰好桌上有本波尔多市的旅游手册,她赶紧拿起来,佯装翻了翻。

    

    当温予骞应酬完节目组那些女同胞拍照留念的要求后,他再要找乐彤,却发现她已经离开了。

    

    她坐过的位子上,只孤零零地留着一本旅游手册。

    

    温予骞走过去,看了看。

    

    离开波尔多的前一夜,乐彤睡得极好,大概是时差终于倒过来了,可惜也要打道回府了。

    

    她翌日起了个大早,连早饭都没时间吃,忙着打点清数节目组的摄影器材,以及一些可以重复使用的道具,待她终于全部搞定,已经到了出发时间。

    

    节目组在当地租用的中巴候在酒庄外,乐彤招呼大家上车。龙瑞的助理是最后到的,他拎着两个大箱子,一溜小跑从酒庄里冲出来,到车边才刹住脚。

    

    王姓助理满头大汗,气喘如牛。

    

    “龙哥不见了!”

    

    乐彤惊怔,太阳穴狂跳两下:“你有仔细在酒庄里找过吗?”

    

    “全翻遍了!他手机也关机……”

    

    坐上车的严茹闻言又下车,沉着脸问:“有人看见龙瑞了吗?”

    

    众人纷纷摇头,Kate姐想了想,说:“昨晚收工宴好像就没看见龙瑞,我还以为他回房休息了。”

    

    她这么一说,大家隐约也有印象,登时都紧张起来。从昨晚到现在已经十几个小时了,难道龙瑞一直不在酒庄?

    

    没想到临走还生出乱子来,严茹眉心紧锁:“乐彤,你去找酒庄调监控。”

    

    乐彤忙不迭点头,她正要转身去保安室,王助理的手机突然响起来,陌生的法国本地号码。

    

    他刚一接听,一张挺标致年轻的脸瞬间皱成了包子。

    

    “你说什么?你能找个会说中文的来吗……我听不懂法语!”

    

    助理正急得语无伦次,手上的手机就被人抽走了。他扭头一看,站在一旁的温予骞拿着他的手机。

    

    没人知道手机另一边的人说了什么,也没人听得懂温予骞说了什么,简短的法语交谈,温予骞挂了电话,他表情有些凝重了。

    

    王助理如遇救星一般,急声问:“是有龙哥的消息了吗?”

    

    “嗯,他在医院。”温予骞把手机还给助理,“龙瑞昨晚去酒吧跟人发生了冲突,被人打伤了。”

    

    助理当即惨白了脸:“伤势严重吗?!”

    

    “具体情况不清楚,节目组得尽快派人去医院。”温予骞如实转达院方的消息。

    

    所有人都傻眼了。

    

    探病是大事,赶飞机也是大事,两边都不能耽误,就在大家七嘴八舌地炸开锅时,严茹发话说:“乐彤,你和王助理去医院了解情况,其他人按原计划回国。”

    

    乐彤是嘉宾管理,留下来理所应当,可是:“我和王助理都不会法语……”连基本的沟通都做不到。

    

    被点到名的两人皆面露难色,可严茹选择了漠视,没好气儿地抛出句:“你们是不是出门没带脑子?你们都不会想办法吗?!”

    

    乐彤被骂得冤枉,温予骞却在这时风轻云淡道:“我也留下来。”

    

    这下愣怔的就不只是乐彤了,众人堪称面色各异,严茹古怪地看了看温予骞,王助理则像找到了主心骨似的,连眼神都镇定了许多。

    

    唯独徐安琪,她自始至终坐在车里,映在车窗上的美艳脸毫无表情,就好像龙瑞不过是一片过眼烟云,在她心里从没泛起过波澜一般。

    

    节目组的中巴驶向机场,温予骞从酒庄里开出一辆私家车,不是上次的古董车,而是辆宽敞大气的SUV。

    

    王助理把三人连同龙瑞的行李都塞进后备厢,他拉开车门,坐进后座。乐彤也要跟着进后座,哪知她刚抬起腿儿,就被温予骞拎着肩膀塞进了副驾。

    

    一路风驰电掣,三人匆匆赶到医院。

    

    病房里,龙瑞躺在床上,头上绑着纱布。他睁眼望着天花板,尖削的下巴冒出青黑的胡楂,一点影帝的样子都没有,整个人透着几分疲惫颓然。

    

    还有两位警察在场,神色严肃,低声交谈着什么。

    

    听到门口传来动静,龙瑞涣散的目光蓦然聚焦,但当他看清来者的那个刹那,他眼里的那缕光又猛地沉寂灰冷下去。

    

    这种时候,她都不肯来吗?

    

    王助理哪里摸得清龙瑞的心思,一看到自家艺人伤成这副惨样,他当场就快崩溃了,心里直呼千万别破相、别留疤。

    

    乐彤也皱起眉,她不仅担心龙瑞的伤势,亦担心接下来的节目录制。

    

    幸好有温予骞在,两位警察听他法语说得极为流利,顿时松了口气。在病房外一番沟通交涉,温予骞带回来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龙瑞的伤势并无大碍,不过需要住院观察一天。”顿了顿,他对王助理说道,“但与他发生冲突的人跑了,你们要去警察局立案吗?”

    

    不等助理答话,病床上的男人沙哑着嗓子溢出一句:“不用了。”

    

    情场失意,一点口角演变成酒后发泄,他的拳头也招呼了对方,没什么好追究的。

    

    事情解决得尚算顺利,乐彤正犹豫要不要留在医院照顾龙瑞时,龙瑞动了动干裂的嘴唇:“我助理留下就行了。”

    

    念着病人需要安静休息,乐彤点点头:“那我帮你把机票改签一下,明早我再来医院。”

    

    乐彤和温予骞先行离开,两人走到病房门口,身后又传来龙瑞的声音:“谢谢你们。”

    

    两人驻足回头,温予骞没说话。

    

    乐彤回了句:“不客气,你好好养伤。”

    

    出了医院,乐彤拨打严茹的电话,想要汇报龙瑞的情况。可对方的手机转去了留言信箱,估计是已经登机了。

    

    乐彤和温予骞回到车里,她这才意识到一个她早该想到,但是因为之前太过忙乱而忽略的问题:“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温予骞不慌不忙地发动了车子:“先找酒店吧。”

    

    他是在波尔多长大的,乐彤跟着他就像吃了颗强效定心丸,她原本六神无主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车子朝市中心驶去,缓缓流淌的加龙河穿城而过,千年如一日静静守望着这座奇伟厚朴的欧洲老城。大西洋吹来的温煦海风从车窗外掠过,瑰丽庄严的哥特式建筑林立,卷着浓郁的旧时代气息和浪漫的法兰西风情,一层一层在眼前绽放开来,美得令人沉湎迷醉。

    

    等乐彤从窗外收回视线时,车子刚好停在一家酒店门口。

    

    这家被誉为波尔多最豪华的大酒店顿时令乐彤心生迟疑,可门童已经恭谨地迎过来,法国小伙儿根本不给她任何犹豫的时间,便替她拉开车门,然后在温予骞的吩咐下,开始卸行李了。

    

    温予骞很快办好入住手续,电梯直达行政楼层,走出电梯,他将两张房卡中的一张递给乐彤。

    

    “你先放行李,十分钟后我在大堂等你,带你去吃午餐。”

    

    这男人该冷酷时冷酷,该强势时强势,关照你时又是那么不动声色地体贴。

    

    乐彤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按照住宿水准,乐彤本以为温予骞的午餐会是海陆空法式大餐,却不料这男人将她带到了一家中国餐馆。

    

    餐馆开在一条很窄的小街里,门面简约精致,店里十分干净,以各式拉面为招牌,最棒的是菜单附有中文。

    

    乐彤好几天没吃上中餐,备感亲切,她点了一大碗海带虾仁面,温予骞则点了一份菜单上没有的蒸饺。

    

    拉面先上来,温予骞示意不用等他,让乐彤先吃。

    

    面条和虾仁都爽口弹滑,浓浓的汤底熬成了奶白色,上头铺着一层深绿色的海带,乐彤胃口大开,巴掌大的小脸埋在碗里,吃得齿颊留香。

    

    她抬了抬头,从碗沿露出来的两只眼睛被热汤氤氲得闪闪发亮。

    

    “原来你也是个吃货。这样隐在深巷里的美味,都能被你发掘出来。”

    

    “我读书的时候常来这里。”温予骞随意说道。

    

    说到读书,乐彤一直心存疑惑。

    

    “品酒师也要读书吗?”

    

    温予骞那张始终表情寡淡的脸上展露一丝微诧,他墨黑的眼眸底下似乎有极浅的笑意在浮动。

    

    “你以为品酒师都是文盲?”

    

    “不不不。”乐彤赶紧摇头,因想要认真解释什么,而显得她模样有些娇憨了,“我想你喝过的酒应该比我喝过的水还多吧?与酒为伴,你哪里有时间读书呀。”

    

    温予骞也没多解释,只说:“我不嗜酒。”

    

    不仅是酒,容易上瘾的东西他都不喜欢。

    

    乐彤听得一知半解,她还是后来才知道,品酒师并不像酒鬼一样有着千杯不醉的海量,他们在品酒时其实不会真的将酒咽下,只是让葡萄酒在口腔中停留少顷便吐掉了,全靠敏锐的嗅觉和味觉来鉴赏酒的品质。

    

    乐彤这头儿正吃得欢,就看见一位六十来岁的中国妇人端着笼蒸饺,从后厨走过来。

    

    “有人点蒸饺,我就知道是阿予来了。”妇人放下蒸笼,拍了拍温予骞的肩,极为亲切。

    

    温予骞笑了笑,给乐彤介绍:“红姨,这里的老板娘。”

    

    红姨是北方人,早年嫁来法国,虽然上了年纪,但气质极好,偏深的法令纹昭示着她是个很爱笑的人。

    

    爱笑的人通常都比较好相处,果然,红姨又亲自给乐彤端来份雨花石汤圆:“吃点甜品消消食。”

    

    这样的热情,乐彤赶紧道谢:“谢谢红姨。”

    

    温予骞的手机这时候响了,看了眼来电显示是“吴正坤”,他欠欠身,去外面接电话了。

    

    红姨看了看玻璃窗外那抹挺拔的身影,她布满细纹的眉眼满是欣慰,她转过头跟乐彤说:“当年阿予还是翩翩少年呢。这时间过得可真快,一眨眼他就变成成熟男人了。”

    

    乐彤正在脑补温予骞年少时的模样,红姨的声音又渡进她耳膜,带着一点故人相逢的怀旧与感慨。

    

    “其实阿予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他父母走得早,小小年纪背井离乡一个人来法国。我记得他上中学那会儿,每个星期都要来店里吃一两次午饭。那时他刚来法国,没什么朋友,法语说得也不好,一个人孤零零的,怪可怜。后来读大学,他学的是葡萄酒贸易与管理,学校远了,他来得也少了。但每年大年三十,他一准儿会来我这儿蹭蒸饺吃……”

    

    乐彤从乍一开始听到红姨所言时的震惊到此刻听得入神,她突然意识到人的一生那么深邃,但大多数人却浅薄,只能看到别人最外面最光鲜的一层。而她,全然不知也难以想象温予骞那光鲜外表背后的过去,竟是隐隐的苦涩。

    

    红姨给她指了指窗边的一个位子。

    

    “喏,阿予以前就爱坐那个位子。”

    

    乐彤下意识地看向那个位子,或许是从窗口照进来的阳光迷了她的眼,她恍惚觉得某些遥远的、她从未见过的画面,一点点近了、清晰了,清晰到触手可及。

    

    她仿佛看到帅气的少年穿越时空而来,月光铺洒在他漆黑的短发和白皙的脸庞上,他安静地坐那儿,微微弓着瘦削挺拔的背脊,狼吞虎咽地吃着蒸饺。

    

    那样的大年夜……

    

    他可曾思念遥远的北方故土?

    

    可曾怀念已经不在人世的双亲?

    

    可曾感受到身处异乡的孤单与寂寞?

    

    那一只只象征团圆与和乐的饺子,热腾腾的,是否真的慰藉了少年那颗冰冷孤傲的心,还是教会了他在一个人踽踽独行时必须的坚韧与绝然?

    

    乐彤嘴里甜润的汤圆忽然有点发酸,胃里也像是淬了柠檬片似的:“红姨,我第一次听说这些。”

    

    “呀,我还以为你是阿予的女朋友,他都跟你说过呢。”不怪红姨误会,她笑着解释,“这都十多年了,我可是头一回见他带女孩儿来。”

    

    乐彤莫名有点脸红,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温予骞打完电话回来时,红姨已经回了后厨,他坐在乐彤对面吃蒸饺。

    

    逆光里,男人清晰的脸部线条格外显出一种冷峻隽永之感,财富的积累和岁月的历练又赋予了温予骞额外的魅力,以至于乐彤想要从他身上找到一点曾经的踪影,却是遍寻不到,仿佛刚才她脑中乍然涌现的落寞少年,只是她的错觉罢了。

    

    两人离开餐厅时,红姨不仅不肯收钱,还送了乐彤两盒法式巧克力。乐彤不好意思收,温予骞却说没关系,让她拿着,她只好道谢收下来。

    

    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嵌在街道里,窄窄的街道两旁遍布着石灰石建筑,或尖或圆的房顶,粗粝斑驳的石墙,空气中金色的光线栖在石板路上,一高一矮两抹身影朝街口的停车场走着,安静宁和。

    

    有车从后面驶来,没按喇叭,只有引擎的声音渐行渐近。

    

    走在外侧的温予骞伸出手来,虚揽了一下乐彤的腰,那股轻而自然的力道将她往里边带了带。

    

    靠得近了,他身上带着熟悉的清爽的橡木气息,还有汤圆甜美的香气,他的呼吸轻缓,呵在她发顶上,痒痒的。

    

    乐彤久违的心跳君凑热闹似的蹦了出来,怦怦地在她胸腔里猛跳了两下,嚣张地宣告了它的回归。

    

    “红姨人挺好的。”她必须得说点什么。

    

    温予骞唇角轻舒:“嗯,她每次给我的食物分量都特别大。”

    

    乐彤摸了摸吃胀的肚子,也笑了起来。

    

    阳光在车里安静流动,乐彤扣好安全带,歪头问:“导游先生,你现在要带我去哪里?”

    

    “顺风车小姐,你想去哪里?”温予骞的声音似乎因日晒而添了几分松散闲适。

    

    好久没听到这个称呼,有点亲切,乐彤咧着嘴角笑了笑。

    

    旅游就是从自己待腻的地方去到别人待腻的地方,乐彤在波尔多定然是瞧什么都新鲜,可想一想,这里的大街小巷温予骞早已踏足过无数次了,应该是毫无新鲜感了。

    

    “我随便吧。”她没什么讲究。

    

    温予骞的车沿着加龙河畔徐徐行驶,没多会儿便停在了皮埃尔桥附近。乐彤下了车,兴冲冲地上了桥;温予骞则闲庭漫步似的,走在她后头。

    

    建于拿破仑时期的石桥,连接左岸的维克多·雨果林荫道与右岸的梯也尔大街,漂亮又气派的欧式灯柱点缀桥面,河水泛着点点粼光从桥洞下穿过,悄无声息,与老城恬静地彼此包容,彼此守护。

    

    乐彤举着手机到处拍,高阔无垠的蓝天,棉花糖一样的云朵,以及远处全法国最高的哥特式尖塔教堂,通通纳入了镜头。

    

    可就在她一个转身后,她握着手机的手突然顿住了,镜头里出现了温予骞。

    

    他站在桥边眺望着远处,金色的阳光在他身上勾勒出一个精致到无可挑剔的侧影——从额头经过鼻梁再到下巴的曲线峻冷如浮雕,细致如瓷器,那鼻梁长得尤其标致,高挺出了比其他人都要英俊的味道。

    

    “咔嚓”一声,乐彤按下了快门。

    

    温予骞皱皱眉,转头看她。

    

    “你拍风景就好,不要拍我。”

    

    难道他不知道他站在何处,何处便霎时成为风景吗?

    

    当然,这种酸掉牙的话乐彤是不会说出来的,她大剌剌道:“万一真人秀播出之后你红了呢,我得留点你的照片,说不定到时能卖个好价钱。”

    

    “……”温予骞的嘴角轻抽了一下。

    

    石桥有四百多米长,待乐彤拍够了照片,两人朝南岸走,在河沿大道附近的一家露天咖啡馆小憩。

    

    温予骞点饮料的工夫,乐彤翻出手机浏览刚才拍下的照片——照片中的男人容颜太盛,而神色又太冷。

    

    她拧了拧眉毛:“你在法国待了那么多年,怎么一点法式热情和浪漫都没学会呀?拍照都不会笑的。”

    

    温予骞坐在遮阳伞下,神色不变,口吻有些敷衍:“你想让我怎么热情?”

    

    如果是以前,乐彤大概会就此打住这个话题,可转念想起红姨那番话,失去双亲的少年,陌生的国度,孤独的大年夜,乐彤心底仿佛有一块地方柔软到要塌下去。

    

    她喝了一口冰咖啡,心中思量少顷,才道:“我之前从一个情感大V那儿读过一段话,人渴望温暖而又害怕得不到温暖的时候,就会做出一副拒绝温暖的姿态——冷着一张脸,一副对什么都不在乎、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样子。”

    

    约莫是从来没听人这样说过,温予骞有一刹那的愣怔,但也只是一刹那而已,随后便被他不以为意地一语带过。

    

    “你的意思是我缺乏温暖?”

    

    乐彤不置可否,看了看旁边那桌,她突然站起身。

    

    “你等我一下。”

    

    看着她快步走进店里,温予骞眼角一眯,带着几分探寻,几分疑惑。

    

    不到五分钟,乐彤就回来了。

    

    她小心翼翼地端来一盘冰激凌,奶白色的冰激凌堆得像雪山一样高高的,下面垫着一层巧克力蛋糕,冰激凌上燃烧着一团幽蓝色的……火焰。

    

    “火焰冰激凌来啰。”乐彤把盘子放到温予骞面前。

    

    他刚蹙了蹙眉,就听她说:“给你来点温暖。”

    

    燃烧的火焰,会用它全部的热情,融化冰山。

    

    你那颗早已被自己冰封起来的心,那颗早已无法向任何人开启的心,可有在这一瞬间,感觉到你从不寄望得到的久违的……温暖?

    

    温予骞眼中有无声的暗流涌过,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许久,他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宽阔的河沿大道上有年轻人踩着滑板飞驰,有少妇悠哉地遛狗,也有热恋的情侣在法国梧桐树下缠绵激吻,时光都仿佛惬意了。

    

    “喂,你赶紧吃呀。”乐彤见他不动,语气格外认真,“这是我感谢你当导游的犒赏。”

    

    她话音刚落下,火焰就熄灭了,随之而来的是她鼻尖猛地一凉。乐彤惊讶地瞪大眼,完全不敢相信温予骞居然用手指沾了一块冰激凌,抹在了她鼻子上。

    

    “幼稚!”她咯咯笑着,也回敬了他一鼻子冰激凌。

    

    “你更幼稚。”温予骞唇畔噙着一丝直达眼底的笑意。

    

    这边风景独好,两人谁都没有留意到不远处有一辆白色轿车,在树荫下停了许久……

    

    月笼轻纱,水之镜。

    

    空旷而巨大的花岗岩广场上铺陈着一层薄薄的水,水很浅,形成了一面天然的镜子。广场上两座18世纪的欧式古典建筑、墨兰的夜空和璀璨的星月光华都被收纳在镜面中。虚实光影重叠,模糊了天与地的界限,水光滟滟,仿佛一幅漂亮壮观的水彩绘影。

    

    神奇的水镜下排列着无数整齐的小孔,干净的水从小孔中升起,刚没过脚背,又缓缓退下。如此轮回,好似涨涨落落的潮汐,不少游客赤着脚踩在水镜里嬉戏。

    

    乐彤也乐在其中。

    

    她的牛仔裤挽起至脚踝,白皙的脚丫浸泡在浅浅的水中,脚背弓起小小的弧度,脚趾纤细秀美似玫瑰花瓣。沁凉的水从脚底漫上来,像是一路冲开毛孔,冰得痛快,凉得舒爽。

    

    其实,乐彤昨晚在翻看波尔多旅游手册时是有些遗憾的。出差就是这样,时间不是自己的,再好的景致也只能擦肩而过,唯有看看图片望梅止渴了。可不承想她今天竟然有幸身临其境,从左岸到右岸,也不知温予骞是如何有耐心带她逛了一天的。

    

    “你也过来玩呀!”乐彤兴奋地踩着水花,双手放在嘴边,大声冲温予骞喊道。

    

    温予骞孑身站在水镜外边,水洗般的月色下,他身姿英挺如松,面容清雅如竹,英俊的脸庞褪去了平时不苟言笑时看上去的冷清,五官显得清隽又柔和。

    

    他朝她摇了摇头。

    

    乐彤急于分享自己的雀跃,想要过去拉他,却在这时水镜里陡然腾起一米多高的水雾,宛若清凉的海浪从海底掀了起来,被温和的夜风吹碎,又细又密,如漫天水晶一般直冲夜幕。

    

    一时间,水镜里外,迷雾腾腾,宛若仙境。

    

    耳畔炸响游客兴奋的狂欢尖叫,乐彤也顾不上温予骞了,她张开双臂,仰起脸,整个人尽情地沐浴在水雾中。

    

    二十三岁的乐彤,介于女孩儿与女人之间,一颦一笑中洋溢的青春和清纯气息,就像是被摇晃过后的可乐,不停地往外冒。

    

    温予骞远远地望着她,须臾不错。

    

    他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像她这样开怀地大笑,缺失的童年,早熟的青春,他的人生里从来没有可以这样肆意享受的简单喜悦,他有的只是不符合年纪的沉稳,以及那被生活浸染与时光磨砺沉淀下来的冷漠,深入骨血的凉薄。

    

    水雾渐渐模糊了视线,就好像某个镜头悄然偏离了焦点,照进了那不为人知的角落……

    

    十一岁的少年在梦中被奇怪的气味呛醒,他推了推身边的中年男人:“爸,好像有烟味儿。”

    

    温涛被吵醒,吸了吸鼻子:“别胡说,我早戒烟了,什么味道都没有。”他含糊了一句,翻了个身又睡过去。

    

    少年却困意全无,腾一下跳下床,推开窗。

    

    一阵疾风卷着烟气灌进来,少年顶着风探头往外看——这家位于B市郊区的电子配件工厂,二楼是宿舍,一楼是厂区,有烟雾从楼下往上蹿。

    

    “着火了!”少年大惊,疾喝一声。

    

    温涛这下才发现真出大事了,他外套都顾不上穿,连滚带爬就往门外冲。冲到门口他忽又一个趔趄,回头急声叮嘱:“阿予,你带妹妹先走,我去叫工友!”

    

    少年连答应都来不及,温涛的背影已经消失在门边。

    

    那一晚,狂风怒吼,火舌凶猛,引发爆炸,工厂付之一炬。

    

    那一晚,因少年及时发现火情,数十位工友幸免于难。

    

    那一晚,只有一人葬身火海。

    

    工厂的汉子们无不落下滚烫的泪。

    

    “温涛为了救人,他自己……没出来。”

    

    火光冲天,染红了夜幕,染红了星子,染红了少年的眼。

    

    少年那漆黑的瞳仁像是淬了血,又像是席卷了风暴,他全身因惊痛而剧烈地战栗着,跪在那片焦黑的废墟前,他手里还紧紧地牵着……年幼的妹妹。

    

    哭声、喊声、警笛声通通化为虚无,少年耳畔只有父亲留下的最后那句话“阿予,你带妹妹先走”,少年眼前只有父亲最后留下的那个身影——

    

    踉跄,却挺拔。

    

    那场大火,让年仅十一岁的温予骞成了媒体争相报道的“少年英雄”。

    

    多么荒谬的称号,多么残忍的世界——少年救了那么多条人命,却唯独救不了自己的父亲。

    

    那一年,少年英雄成了孤儿。

    

    那时的温予骞还是小小少年啊,没有坚硬的骨骼,没有丰满的羽翼,会害怕,会彷徨,但也会咬牙死撑,如同野地里无人照料的荒草,拼了命去生长。

    

    尽管波折的命运最终没有击垮他,却磨平了一个人的喜怒哀乐,从此以后,哭与笑都变成了奢侈,只有越来越冷硬的外壳。

    

    温予骞不是一个容易被别人感染的人,而此刻,看着乐彤那清甜得好像一汪透底清泉般的笑颜,他却不知不觉被感染。

    

    广场上,街头艺人抱着吉他弹唱。

    

    Tu es ce crayon de soleil.

    

    你是那缕阳光。

    

    Qui colore mes gouttes de pluies.

    

    赐予我雨滴的色彩。

    

    Ce joli petit arc—en—ciel dans la nuit.

    

    化作夜空中最美丽的彩虹。

    

    Tu es cette lueur qui sommeille.

    

    你是打着瞌睡的微微光芒。

    

    Dans la penombre de ma vie.

    

    照进我生命的幽暗里。

    

    Ce brin de folie qui reveille mes envies……

    

    那一点点疯狂,唤醒了我的欲望……

    

    夜与风,凝固在歌声里。

    

    约莫几分钟,弥漫的水雾便消散了,一切又变得清晰起来。

    

    乐彤收了收玩心,朝温予骞踏水而来。近了身,她正欲抬手抹掉脸上的水珠,却已有人先一步替她这么做了。

    

    温予骞的动作自然利落,很轻很淡的力道,却似乎在乐彤脸颊留下了无比顽固的痕迹。有那么一刹那,她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指腹还带着夜晚的凉意,又格外地温柔。

    

    她浸泡在冰凉池水里的脚指头,不自觉地蜷缩起来,还好夜色挡住了她的羞赧。

    

    “今天要感谢龙瑞。”乐彤声音带笑。

    

    温予骞挑了下眉:“你不是应该感谢我吗?”

    

    “当然要感谢你当免费导游和翻译呀。不过,如果不是龙瑞被人打了,我们哪儿来的假期,是吧?”乐彤笑嘻嘻地说完,又觉得这话太对不起龙瑞了,赶紧吐吐舌头。

    

    温予骞这下也笑了。

    

    水镜波光里彼此的倒影,古老的广场,旧时代建筑,路易十五的骑马雕像,三女神喷泉,加龙河畔璀璨的灯火,以及那即将被一点点疯狂唤醒的欲望……

    

    在这个静谧安好的夜晚,像是被打了柔光定格下来一样。

    

    又像是烙印在了谁的心上?

    

    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悠长,他们慢悠悠地走回酒店,温予骞将乐彤送到房间门口,她正要刷房卡,手臂突然被温予骞拉住。

    

    没有给她探究的时间,他目光平静,动作细微,稍稍一低头,就在她前额印上一吻。

    

    来自男人唇上的触感柔软而微微地凉,明明只存在了一瞬间,却激得乐彤面颊的温度顿时升高,烫得她心口发麻,心跳加剧。

    

    温予骞莞尔一笑。

    

    “你要的法式浪漫,晚安。”

    

    “……晚安。”乐彤傻傻地回道。

    

    这个男人总是理所当然地碰触她,久而久之,她似乎也不会大惊小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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