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兮丝兮,女所治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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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兮丝兮,女所治兮

绿兮丝兮,女所治兮《诗经·国风·邶风·绿衣》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

    

    绿兮丝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无兮!

    

    兮绤兮,凄其以风。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雨过天晴,庭园如洗。或因年岁增长,我越发地深爱春日的深红浅翠,唯愿于草木中找寻一份宁静,几许淡泊。众生亦如三春的花事,匆匆登场,又匆匆谢幕。来这人世,皆是过客,在一切还未尝尽时便要离开。无论尊卑,不分贵贱,万物起合生灭,亦当平等。

    

    人有悲欢,月有圆缺,古今风物之事大抵相同。自古江山如画,多少英雄豪杰、绝代佳人,亦如明月西楼,灯火过尽。他们隐退了江湖,葬于巍巍青山,秋水斜阳下唯见古墓荒冢。

    

    世景清明,故人远去。幼时的清明,不生怀古幽思,对先祖亦只是心存敬意,少有悲切感念之情。与父兄上山祭祖,不忘赏阅春色,采折山花,或摘些野菜,带回去给母亲制作美食。一家人聚于厅堂,品尝粗茶淡饭,安享乡间岁月的俭朴与安稳。

    

    晚年的李清照有词:“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那时的她,再无年少时泛舟采莲的心境,经历了国破家亡的风烟动荡,凄凉悲愁落于词中。她在忆人,亦在追思,想当年夫妻情深,赌书泼茶,如今却形单影只,流离无依。

    

    世间一切都是幻象,万般功贵、国色天香,都将随水成尘。但所历之事又都是真的,走过风雨人生,发生过的故事,都将在时光中淡去,直至无痕。今生所有缘分,都有尽时,只是或深浓悠长,或浅淡简短。

    

    读过许多千古悼亡诗,竟不知《诗经》里的《绿衣》是最早的那一首。“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初时不解,以为《绿衣》是写一绿衣女子,碧衫翠袖,于陌上采桑,或睹物思远,或伤春寄情。读罢之后,方知是悼亡追思之作。

    

    唐代孔颖达《毛诗正义》:“作《绿衣》诗者,言卫庄姜伤己也。由贱妾为君所嬖而上僭,夫人失位而幽微,伤己不被宠遇,是故而作是诗也。”

    

    先人认为此诗是庄姜失位后的伤己之作。庄姜被认为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女诗人,为春秋时齐国公主,卫庄公的夫人。今人则以为是男子的悼亡之作。诗人目睹亡妻遗物,伤情愁苦,记起往昔情意,相敬如宾,更是心痛怅惘。旧物无情,它不解人间怨恨,守着自己的时光,任凭生死聚散。

    

    我亦认为是丈夫悼念亡妻的深情之词,由衣裳而想到制丝,忧思亡妻的贤惠淑德。“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穿着亡妻亲手缝制的绿裳,如今物是人非,忧伤成疾,泛滥成灾。往日种种恩情,何时能忘,又如何能忘?

    

    “绿兮丝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无兮!”想当年,妻子采桑陌上,养蚕缫丝,于月下穿线缝衫。屋内齐整无尘,锅碗洁净安然,有她在的时候,日子被打理得井然有序。

    

    古人云:“家有贤妻,夫无横祸。”妻子在时,他只需要晴耕雨歇,不问衣食,为人处世亦有她多番劝解,少有过失。而今,贤妻亡故,独留他孤身一人,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

    

    “兮绤兮,凄其以风。我思古人,实获我心!”他穿着葛布薄衫,凉风入襟,秋意萧瑟,悲恸之情,难以自持。有贤妻的日子,三餐茶饭,四季衣裳,皆为他细心操劳,无有怨言。看着绿衣上绵密的针线,思念妻子的体贴温柔。此番阴阳相隔,今生重逢无期。而他的悲伤,亦如这浩瀚天地,无有穷尽。

    

    妻子深恩,如高山大海,清风朗月,壮阔无私。假如真有来世,自当结草衔环,报之情深。若他果真长情,余生当是绵绵无期的相思与悲恨。若他有一日得了新欢,亦将淡了旧爱,这绿衣或被珍藏于橱柜,或被丢于岁月深处,下落不明。

    

    人间夫妻情缘,亦如梦幻泡影,爱时缠绵不尽,怨时弃如敝履。君子之交淡如水,是否夫妻之情,世间所有的缘分,皆当清淡相处?如此,便可从容自若,无惧离合生死。但这一切,亦非人世的初衷,草木尚有情义,更何况有情之人?

    

    自古男儿多薄幸,深情者亦不少。潘安是天下美男子,于政治官场大有作为,而其对妻子杨氏的一往情深、忠贞不渝,更让人深受感动。

    

    妻子早逝,他未再娶,为她写下悼亡词,流传千古。“岁寒无与同,朗月何胧胧。辗转眄枕席,长簟竟床空。床空委清尘,室虚来悲风。”从此他成了女性心中美好的情人,有着檀郎的美誉。

    

    宋人贺铸写下一首《鹧鸪天·半死桐》,与《绿衣》有异曲同工之妙。“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

    

    同是悼亡词,同是对亡妻深切的怀念。梧桐半死,鸳鸯失伴,世间万般景致不复如昨。听夜雨南窗,想起往年妻子挑灯补衣,与之清苦与共,荣辱相随。而今天涯孤旅,魂梦无依,再无人为他织补旧衫,温酒煮茶。

    

    清代纳兰公子亦为妻子卢氏写过一首悼亡词。“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纳兰公子对亡妻更多的是悔意和惆怅。他追忆在一起的美好时光,酒后春睡,好梦悠长,赌书泼茶,红袖添香,然而昔日那一切寻常之事,今时再难遂愿。

    

    纳兰公子生性多情,他对亡妻眷恋难舍,后来又对江南红颜沈宛一见倾心。他本是当朝重臣纳兰明珠的长子,注定荣华显贵,繁花着锦。然他淡泊名利,喜文爱词,诗人云:“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人知?”

    

    苏轼的《江城子》,元稹的《离思》,都是千古悼亡之诗词。尽管才子身边从来不缺佳人,但往日的夫妻情深,到底深刻难忘。几番思量,浓愁不散,多少惜别伤离,皆因情起。“小轩窗,正梳妆。”“闲读道书慵未起,水晶帘下看梳头。”当初的朝夕相见,如今竟是天人永隔,再回首,已是前生之事。

    

    她红颜秀色,早归尘土;他两鬓风霜,尚在人间。都说生死有命,时光到底不公。但此番相别,也不过是厅堂与厨下的距离,又或是她去了竹林浣纱,茶园摘茶,又何须断肠伤远!

    

    世上所谓的夫妻情深,其实只是一茶一饭的平淡生活。然而有一天,当下的种种,都将成为过往,都要归还给岁月。天地悠悠,无有历史,不见兴亡,寻常百姓的房檐下,依旧是寻常的日子,寻常的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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