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诗经·国风·郑风·女曰鸡鸣》
女曰:“鸡鸣。”士曰:“昧旦。”
“子兴视夜,明星有烂。”
“将翱将翔,弋凫与雁。”
“弋言加之,与子宜之。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知子之来之,杂佩以赠之。
知子之顺之,杂佩以问之。
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
万物的机缘,有时微妙到让人心生感动。比如这四月花语、楼台春燕、小桥流水,以及每一个烟火氤氲的巷陌,都弥漫着人间的烟火气息。似闻楼下深巷有卖花声,时远时近,清晰又缥缈。竟忘了是何时开始,我爱上了这一切与红尘相关的物事。
坐于四月的花影下,剥着竹笋,杯盏里的新茶,像少女的心事,虽有浮沉,却洁净美好,不染纤尘。窗外的院墙,草木长势喜人,岁月于它们不过是一场浮烟,无所畏惧。
曾记得,这场景在幼时村庄有过。外婆坐在石凳上剥笋、绣花,一盏野茶,朴素情深。她喜爱的茉莉,年年岁岁循季而开,从不间断。我对茉莉的情结,以及对一切老物的欢喜,皆因外婆而起。外公天未亮时便去了山间或田地,伐了薪火,猎了野味,拔些新笋,给家里的老妇制作菜肴。
年前与母亲在廊下说话,诉说过往。她早已美人迟暮,鬓发成雪,加之近几年体弱多病,曾经那么热情的妇人,已心意阑珊,对世景无心,于光阴无寄。唯独忆起往事,方见喜色,恍然她还是当初那个明媚清秀的女子,和她新婚不久的丈夫去山间采药,于池塘捞萍,过着春耕秋收的平淡日子。
渴了有清澈的泉流,累了在树下乘凉歇息,日光静静落在草木间,周边皆是竹影清风。她知父母居家中做着寻常的农事,儿女于学堂读书,丈夫去了邻村问诊。她看人间的一切都是好的,好花好水,鸟飞鱼戏,虫走蝶舞,万物有情有义。
花谢可重开,人老无年少。那些山幽水清、人物静好的日子远去如风。母亲说那时的人谦逊宛然,那时的爱情相敬如宾。那时的江山秀美无惊,那时的人事毫无猜嫌。人在庭院,花月相欢,或于低低的屋檐下,亦觉亲密无间。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这是年轻时喜欢的诗句,爱情于我心底,是此心不渝,荣辱相随,也是生死与共。我想要的爱情,简单纯粹,如月色下的并蒂,如水上鸳鸯,不被外界惊扰,可以荒了耕,废了织,寻常的日子也是喜悦不尽。
再后来,喜欢“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的情意。都知情意无价,寻常人家的夫妻,是厅堂的温柔对坐,是厨下袅袅不绝的炊烟,也是夜幕下的长情相伴。其实他们未必恩爱,如春水静柳、秋月菊圃,似梁间燕子、水上沙鸥,并非都是良缘,却不能分离,不可割舍。
就像父亲与母亲,他们是世间最平凡的夫妻。他不曾为她描眉,也未买过金银饰物,但他去山间采药,于乡村问诊,或去城里添补药材,任何风景他皆不留恋,心里总记挂着家里有妻。而母亲亦如此,于檐下织补,井边打水,安然于世,她知道有那么一个人,与她风雨相共便好。
如此,所喜的则是《诗经》里的“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三千多年前,人世山迢水远,竟也有这般美。天下简净朴素,百姓生活亦有一种清安,没有战乱,亦无流离,民间岁月样样称心如意。
《女曰鸡鸣》是一首极富生活趣味的诗,以夫妻对话的形式,叙述夫妻间真挚平静的生活。少年夫妻,情深意笃,彼此间有欢喜,也有敬重。而许多女子一生所愿,不就是这种夫妻和睦安详、缠绵喜乐的生活?
“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烂。’‘将翱将翔,弋凫与雁。’”女子说公鸡已打鸣,男子却说天还未亮,你且推窗看天空,启明星灿烂闪光。女子又道:“宿巢的鸟儿行将翱翔,你且备好弓箭,早些出门去猎捕野鸭大雁。”
这是一个美好安静的清晨,勤劳的女子用委婉的语气催促丈夫起床,准备开始一天的劳作。而男子贪恋梦中温床,百般搪塞。但女子催声温柔有情,令男子心生暖意,便不再逗留,整好装束,踏着晨光出门打猎。
“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她是那多情贤惠又温柔体贴的女子,见丈夫披着朝霞,心生怜惜和愧意,忙对丈夫诉说心中所愿。她盼着丈夫猎了鸭雁早些归家,她要做成野味佳肴,与他温柔对饮,恩爱情长。如此情投意合,恰似女子弹琴,男子鼓瑟,夫妻和谐,生活甜美。
“知子之来之,杂佩以赠之。知子之顺之,杂佩以问之。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男子感于妻子对自己来之、顺之、好之,慨然解配,以表心意,报之情深。此番情趣,与“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有异曲同工之妙。
年少夫妻,缱绻之情,好比姹紫嫣红,繁弦急管。愿少年气盛,佳人不老,交杯换盏,一醉方休。“同声若鼓瑟,合韵似鸣琴。”紫陌红尘,锦绣人间,哪怕是市井人家,小户院落,也藏着一种繁华深邃。柴门竹舍,粗茶淡饭,自有一种惊心。
真正的爱情,是经历了生活的磨砺、岁月的消损,依旧不离不弃,始终和美相亲。然万事皆有始终,若无初时的绵绵爱意,又何来之后的悠悠情长。多年朝暮与共,或清贫忧患,或富贵荣华,都是一生的归依。
《毛诗序》谓“刺不说德也。陈古义以刺今不说德而好色也”。朱熹《诗集传》则说“此诗人述贤夫妇相警戒之词”。再读《女曰鸡鸣》,如临其境,意趣盎然。文中的悠扬婉转,恰是《诗经》之雅趣。
中国民间有许多如《诗经》里这样传统贤良的女子,她们无柔艳风情,却端正婉静。她们如春风桃杏,携着香气,行走于人间,万般珍惜。好似天上的花神出游,历尘劫,尝爱恨,报深恩。又或者,只是无缘由地来了一场,无所求,无所依,宛若水清见石,风过无影。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恍然觉得这人世从未有过离别,我还是当年的女孩,在花厅亭榭下嬉戏。父亲和母亲的生死之别,也不过是窗下与长廊的距离。他们不会永远相离,或三年五载,甚至更长,但终有重逢之日。那时候,依旧是桑茶人家,溪流桥影,他还是济世治病的郎中,她仍为勤劳贤惠的善人。
窗外的雨,墙院的藤,案几的茶,各怀心事,各有所悲,各有所喜。自古多少英雄美人,爱过怨过,都有他们的境界。我不及那《诗经》里的女子,如山间的栀子、茉莉,喜阳光,又惧风雨。
我是万事不与人争,亦不求琴瑟相谐,但愿人安物好。坐饮山水,人比茶静;寄身花下,人比花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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