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诗经·小雅·鹤鸣》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鱼潜在渊,或在于渚。
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萚。他山之石,可以为错。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鱼在于渚,或潜在渊。
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榖。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旧时于村落,喜独自一人,踏着薄薄浮霭,寻入空旷晨山,听那鸟啼蝉唱,静坐于某处,细听岩下泉响。或穿过山谷,拂开幽幽翠丛,走入葱茏泽地,惹一袖风,收一襟云。置身其间,感受天地融合之韵,万物之美。任微风起于草丛,舞动苍翠的绿林,摇曳生姿,瑟瑟有声。
许多年后,流转于城市,任灯火璀璨,人潮熙攘,心中始终留一片宁静,无风无浪,月光洒满。于此,远离了一切红尘的声响,邻家的犬吠、行者的喧哗,都被关在门外。甚至忘记了过往的人情世事,悲欢离合,忘记了茶与琴,文与墨。于此刻,重温那种孤绝之境,山水之韵。
登山临水,是一个人遁世修行的最好方式。也许没有一叶孤舟、青蓑竹笠,挥一棹江水,怀一袖飞云,却可以逍遥来往,任步东西。寻幽,转入深林花木,看那夹津红树,在苍翠间,带着几许画意诗情。古人笔下的桃花源,令人向往,千百年来,却始终寻不到踪迹。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九皋之间,翠藤牵着紫蔓,荻花倚着荷莲,远望风景,一连翠色。于此,忽闻几声鹤啼,清亮无比,传遍四野。仿佛只要东风一起,这只野鹤即可举翼而起,直入云霄。化身鲲鹏,舞于九天,横翅击水,云开万里。这时它却在人间,栖息于某个静静的原野,心怀锦玉,幽幽独步。
鹤在古代被视为长寿、吉祥和高雅之禽,故被称为“仙鹤”。仿佛鹤与长风同在,仙韵同生。幼时游玩,观邻家有画,题为“松鹤延年”,很是喜欢。图上几只仙鹤,傍松倚石,或高雅闲步,或静如处子,或展翅欲舞,恍闻清啼在耳,一旁飞云漠漠,头上丹日隐耀,一举一动间,皆有仙意。后来读书,方会其间所寄,知意境悠远。
与鹤相关之名胜,最为人知者,当为黄鹤楼。其名字由来,虽有数家之言,各取不同,终有古人留句,引为风雅。唐代诗人崔颢有《黄鹤楼》诗:“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当年李白经过黄鹤楼,见了崔颢诗句,自觉不能超越,搁笔不题,转赋凤凰台。其间韵致,也有效仿痕迹。南宋诗论家严羽《沧浪诗话》评道:“唐人七言律诗,当以崔颢《黄鹤楼》为第一。”可见此诗在艺术上的成就,以及于历史上的影响。
历代写鹤诗词,亦不在少数。杜牧写鹤之诗:“清音迎晓月,愁思立寒蒲。丹顶西施颊,霜毛四皓须。碧云行止躁,白鹭性灵粗。终日无群伴,溪边吊影孤。”杜牧笔下的鹤,虽具仙气,却多苦闷。唯有清音阵阵,心逐晓月夕风,立影寒蒲,不与俗客往来,吊影溪边,孤独无群。
欧阳修亦有鹤诗:“樊笼毛羽日低摧,野水长松眼暂开。万里秋风天外意,日斜闲啄岸边苔。”秋风万里,日斜天外,这里的鹤,更似《鹤鸣》中的鹤,清绝之余,多了一份从容与旷达。
鹤之为物,性情淡雅,姿态美妙,被称为“一品鸟”。又因它雌雄相随,有规有矩,情笃不淫,故古人多以白鹤喻有品德的贤达之士。那些德才兼备,名声在外,却并未出仕的人,被称为“鹤鸣之士”。
卫懿公喜鹤养鹤,给鹤封官加爵,养在身侧,每逢出行,都有车马载之。亦因此招来几多怨恨,失了人心。直到两国征战,大臣们皆不肯卖力,道:“使鹤,鹤实有禄位,余焉能战?”鹤虽蒙深恩,有爵有禄,终难领兵征战。
后来,卫懿公身亡,留下许多骂名。然而,他虽愚顽,却未累及仙鹤。到底是人有愚贤,物却无心。君子佩玉,温润品性;小人佩玉,无伤玉品。
还有一位喜鹤之人,是林和靖。他隐居在西湖孤山,常驾舟独游,寻些诗朋酒侣。出门之时,霞光映水;归来之时,星辉满布。游于湖山之间,不知身在何处。每逢有佳客来寻,他即令童子放鹤,见之归来,不误风雅。
《红楼梦》里逢贾府中秋之宴,湘云与黛玉二人来至凹晶馆,吟诗联句。湘云见水中有影,捡石投之,惊飞了栖息的仙鹤,寻得灵感,即景吟来“寒塘渡鹤影”,黛玉连声赞好,并吟出了她的对句“冷月葬诗魂”。这里以“鹤影”来喻湘云,更以“鹤势螂形”来概述她的体貌,预示了她的孤独和凄凉。
“鱼潜在渊,或在于渚。”锦鲤有时沉影在水波深处,借荇草隐形,江石隔望,不让人寻到踪迹。有时,又栖在荷花遍布、芦丛围绕的浅岸,留给世人一个美妙的姿态。似乎也有那么一个时节,它能化身为鲲,栖于北冥,游于天池。等跳过龙门,化鲤为龙,呼风唤雨,吞云吐雾。
《毛诗序》说:“《鹤鸣》,诲宣王也。”《郑笺》补充说:“诲,教也。教宣王求贤人之未仕者。”宋代朱熹《诗集传》则认为这是一篇劝人为善之作:“此诗之作,不可知其所由,然必陈善纳诲之词也。”
读《鹤鸣》,亦从古人之意,至于文之具体,千百年来,也是各执一词。唯此争论,愈能见文锦绣,回味无穷。正所谓“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千万人眼中,有千万篇《鹤鸣》。
“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萚。”佳园秀林,风景如画,中有红花绿树,细流响泉。上有树高千尺,良木引禽,下面却是杂草千堆,灌木丛丛。有那姹紫嫣红之春日,亦有枯枝碎叶、满目萧条之秋时。
古语云:“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于人言之,纵是气韵孤高,才品皆备,或有不足之处,晦暗之伤。于众言之,则有君子小人,净末旦丑。虽是风气和正,礼仪之乡,终有害群之马,坏汤之物。于国言之,广有贤才,堪为社稷栋梁,亦有愚才,只顾一己私利。
优劣同在,良莠不齐,方会“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之意。弃其恶,从其善;远其短,取其长;避其俗,寻其雅。于别人优点中,寻自己之不足,从别人缺陷中,寻到避开之径。
溪中之石,须经过千般雕琢,水石相击,方成鹅卵。因其圆润之形适合观赏,被人铺在园林,与花木同芳,和禽鸟为伴。若无粉身碎骨之念,撕心裂肺之伤,寻一处淤泥裹身,经千百年日晒风吹,也和烂石同朽了。
《诗集传》引程颐之语,曰:“玉之温润,天下之至美也。石之粗厉,天下之至恶也。然两玉相磨不可以成器,以石磨之,然后玉之为器得以成焉。犹君子之与小人处也,横逆侵加,然后修省畏避,动心忍性,增益预防,而义理生焉,道德成焉。”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也正是他山之石,这些平常庸俗之物,可以制为磨砺之石,用来琢玉。人之品质,亦因小人在侧,在不停磨砺中,经风经雨,砥节砺行,终成人杰。
人生路长,时有顺逆。顺境之时,云阔天开;逆境之时,风雨飘摇。有晴空万里,必有烟雨霏霏;有春光若梦,自有冰冻千里。能于春光中会到融融春意,万物青葱,固然可喜。然经无边荒漠,酷暑寒冬,还能守住心泉,留那一湖宁静与淡然,方是至柔至刚。
待到归去时节,亦不必与人交代,无须与物诀别。或为鹤,或为鱼,或为石,或为玉,化身千百亿,又缥缈无形,不沾风染月,不披花戴雨。就那般寂静往来,无生无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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