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戈落与报恩
浮殇望着在一片紫色中串来串去的红，心情很差地揪了揪面前的白纱，她就快把那人的病因找出来了，就还差一步，这该死的圣兽早不来晚不来。她抬手揉了揉肩，抿起唇，好强的压迫感，这么远她就已经快撑不住了，如果在眼前会怎么样，她会不会忍不住趴在地上？浮殇轻轻按了按自己的心口苦笑，哥哥，我不会死在这儿吧。
玄筝紧皱着眉头，“好好的圣兽怎么会出现，不是说十三圣兽都已经快百年没露过脸了？自从苍皇收复了三只圣兽之后。”
令人难以忍受的声音越来越大，且不说耳朵，连大脑都在嗡嗡作响，神经已是被刺激得苦不堪言。穆凉突然转身向里走去：“我去看看胧夕。”
浮殇拉住他，说道：“现在不要浪费灵力，等到圣兽来了之后。”
接下去的话她没说，但穆凉显然已经明白，他点点头道：“多谢姑娘。”
玄筝看了浮殇一眼，说道：“他的灵力尚可。”
浮殇点头，“我的灵力是在太弱，到时候只会是累赘，你...”浮殇看了看他：“即便是待会儿打起来，你也还是要分出灵力来御船吧。天门也只是一般的雪兽，我怕敌不过圣兽。”
玄筝微微一摇头，望着她说道：“姑娘自不会是累赘。九九虽说看着不咋样，但我能感觉出他灵力不差，且他刀法很好，姑娘便帮忙照顾伤患吧，不然届时只怕穆凉只能顾得上那位胧夕了。”
说话间，圣兽又近了，浮殇双膝止不住地打颤。一股刺鼻的味道在海上蔓延开来，轰鸣声中刺刺拉拉的声音越来越多，九九已将佩刀拔出，银色的长刀散发着幽幽的血光，发出阵阵嘶鸣。刀身长约三尺宽过一寸，刀锋极利，刀身微弯。浮殇看了一眼，惊道：“妖刀鬼鸣？”
玄筝冷哼一声：“刀倒是把好刀。”
九九紧抿着唇，头也不回地辩驳道：“要你废话。”他额上已然渗出薄薄一层冷汗，背上也渐渐湿润，饶是带着龙王的骨头，此刻也能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压力，只是不是来自圣兽。
黑色内衫贴在身上，还来不及让他难受就被冷风吹干。九九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到，裂开嘴勉强笑了笑，鬼鸣在骚动，兴奋地在刀鞘中根本待不住，□□后他也须双手才能压制住它。心跳如战鼓，根本不受控制。九九闭上眼，鬼鸣是公子给他的，他用了不到三年，加起来也没砍过几个人。九九甩了甩额上的汗，不愧是妖刀，看来是被他给饿坏了。
巨浪迭起，玄筝控制着船，抬手凝结出一个结界。不间断的冲击击打在船身上，几个人要扶着船才能勉强站稳，几乎要冲破耳膜的嘶吼声仿佛近在耳畔。一只鳞片如钢刀的利爪在半空中挥舞，好似打破一道门，那圣兽的整个身体渐渐破出。它高约十尺，生两爪，下半身是钢鞭般地硕大尾巴，浑身覆盖着一层黑红鳞片，背上仿佛被人折断了一翼，只余左侧的一支巨大翅膀在空中扇动，竟也能保持平衡。它挥舞着两爪，粗长的脖子直直伸向天空，布满尖牙的血盆大口大吼一声。
“噗”，浮殇张口吐出口血，前所未有地后悔没下死功夫修习怎么使用灵力战斗。她死盯着圣兽断翅的地方，脸色骤然一冷。她伸手抹掉自己的血，身体止不住地瑟瑟发抖，每一个关节都酸痛难忍，身上是皮肤一点点被撕裂的痛楚，她浑身大汗淋漓，勾起一个不怎么好看的微笑：“到底是天无绝人之路。”
玄筝气息不稳地催促：“快说。”
浮殇忍不住跌坐在地上蜷成一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肠胃里硬挤出来的，颤抖而嘶哑：“这是十三圣兽里最弱的一个，名叫戈落。看见它右边翅膀断掉的地方了吗？是被苍皇所斩断的，所以说，它是当初苍皇收服的三个圣兽之一，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出来了。”
九九将刀插在地上，咬牙道：“即便如此，又能怎样，它还没攻击呢，咱们都已经快站不住了。”
浮殇喘了口气，接着道：“它灵力很强，攻击面很广，但我知道它有一个弱点，”她艰难地呼出一口气，“它眼睛被苍皇戳瞎了什么都看不见，所以，”她看了看九九：“你不是刀法好么，让天门送你过去。它瞎了眼只会大面积搞破坏，应该是打不了近身战的，你有妖刀鬼鸣的话，应该还能有一线生机。但是别攻击它的鳞片，它到底是圣兽，光靠刀是砍不断的。”
穆凉从船舱中出来：“我来将这一片水凝成冰。”
玄筝看了他一眼：“你一个人行吗，我跟你一起。”
穆凉点了点头：“浮殇姑娘，胧夕还烦你帮忙照看。”
浮殇点头：“事不宜迟，等它主动发起攻击就晚了，那畜生应该还没找着咱们。”
九九点头，此时已经容不得再多想。
玄筝与穆凉二人站在船头凝聚起灵力，两人的灵力皆寒如冰峰，一寸寸将前方的海水凝结成冰。九九骑着天门手握鬼鸣沿着起伏的冰浪跳跃而上，好难受，九九皱着眉，灵力的压迫几乎让他无法呼吸，不间断地嘶鸣让他恨不能割掉自己的耳朵。九九拼命吸着气，伸手摸了一把耳朵，手感粘稠，果然是已经出血了。九九低声对天门说：“天门，咱们时间不多，直接攻击这家伙的腹部。”
天门低吼一声，朝着戈落腹部奔去。九九高高举起臂膀，双手握刀，忍着巨大的冲击冲着戈落的肚子自上而下砍去。浮殇所料一点不错，这家伙打不了近身战，九九看着鬼鸣隐没在戈落腹中的部分一阵狂喜，身体一阵发力狠狠向下压去。鬼鸣发出欢呼一般的嘶声，于此同时，戈落一声长啸，带着利刃的钢爪呼啸而来。太快了，九九眼见着钢爪带着寒风而来，却根本来不及避闪。他只能尽力向后倾着身体，妄图减少几分伤害。
肋骨碎裂的声音在一片混乱中仍旧很清晰，九九咳出一口血，来不及想自己的肋骨，拔出鬼鸣踩着天门的背向上奋力一跃，险险躲开戈落的第二次攻击。天门一口咬住戈落的爪子，却一把被戈落挥开，它复又扑上来。九九看准戈落的肩膀踩上去，对着它浑浊的眼睛一刀砍下，腥臭的浓血从眼眶涌出，九九忍着想吐的冲动将鬼鸣更深地□□去。
戈落彻底被激怒了，它一爪挥开天门，一爪直接抓起九九朝地上砸去。九九被摔得七荤八素，张口便呕出大量的鲜血，像是内脏都要呕了出来。他的意识昏昏沉沉，全身除了痛感再无其他感觉。眼睛还能勉强睁着，鬼鸣喝了圣兽的鲜血变得异常兴奋，九九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腹部不知为何涌出一股又一股力量，他感觉四周的灵气都在痛过他的眼耳口鼻向体内汇集。九九使劲眨了眨眼，不顾浑身的伤口向戈落扑过去，一剑划过，竟然劈开了戈落坚硬如钢铁般的鳞片。这是...自己的灵力么？妖刀尖锐的嘶鸣不断从刀刃溢出，是错觉么？鬼鸣好像在吸血。九九摇了摇头，顾不得想那么许多，挥刀又向戈落砍去。他意识已然不清楚，只觉得一股力量支撑着他动作，怎么都停不下来。
玄筝和穆凉一面支撑结界，一面持续将海水冻成冰已经快要讲灵力透支。玄筝苦笑一声：“真是运背，你能撑得住吗？”他回头看了一眼在角落缩成一团的浮殇：“浮殇姑娘，你赶快进舱去。”
浮殇动了动，发出的声音几乎听不见，她强撑出一个苦笑：“我动不了...”
穆凉煞白的唇动了动，缓慢道：“还能撑一会儿，不过，可能不久了。”
玄筝咬牙，皱眉望向那边的九九：“奇怪，他怎么突然灵力这么高了？”
穆凉满头大汗，声音似火烤一般的嘶哑：“可能跟那柄妖刀有关，我也不确定。”
戈落狂躁的怒吼伴随着漫天的红色血雾一波波砸过来，浮殇蜷缩在角落尽量减少身体暴露在外的面积，灵力的冲击让她浑身刺痛，到底过了多久，几刻钟、还是几个时辰？浮殇紧闭着双眼，意识已经渐渐开始模糊，恍惚间听见玄筝的叫喊声。
不知发生了什么，猛然加剧的痛楚逼得她瞪大双眼，结界不知在何时已经破了。
恐惧到了尽头，意识反倒开始清除，浮殇望着跟戈落缠斗的玄筝和穆凉，想来二人也是企图殊死一搏，拼得一线生机吧。
浓烈刺鼻的腥臭源源不断地从鼻尖钻进身体，浮殇一开始还觉得反胃，到这时已经没什么感觉了。她开始回想自己是怎么陷入这种情况的，以及，她如果真的葬身海底了，哥哥会怎么做。浮殇在心里默默自嘲，到这时候了，竟还有心思胡思乱想。但是她还这么年轻，还有那么多未完成的事，实在不想就这么死啊。
痛感骤减，浮殇尚来不及惊喜，便觉得头顶一黑。她望着直冲自己压过来的庞然大物，心里倒不怎么害怕了，只是有些无奈，自己被灵力攻击的时候没死，反倒要被这东西的尸体压死么？这死法也太没面子了。
船忽然急速向后退，累的只剩一口气的天门伸出舌头舔了舔浮殇。浮殇望着眼前沾血的紫袍，骤然放松的意识昏昏沉沉，陷入黑暗的最后一刻想的竟然是，这下人情欠大发了。
没过太久浮殇便醒了过来，她盯着半透明的舱顶自嘲，活这么久了，这短短几个时辰内昏迷的次数比之前加起来还多。浮殇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全身像被人痛揍过一般闷闷地疼。玄筝和穆凉就没那么幸运了，灵力的损耗倒还不算什么，反正此处灵气浓厚，但是精神力的耗费却不是一时三刻能补回来的。
浮殇不敢再躺着，忍痛爬起来走到二人身边，玄筝冲她摆摆手：“我们俩还好说，你快去看看九九，他还在甲板上，伤势太重，我们不敢动他。”
浮殇点了点头，叮嘱二人：“你们的精神力损耗太多也很危险，不要妄图自行修复，等我看完他再说。”说罢便走出船舱。
天门趴在甲板上，看见浮殇出来，无精打采地张了张眼睛，低低吼了一声。浮殇走过去默默它的毛发，天门不是一般的雪兽，它本身灵力高强，身体的愈合能力也非寻常兽类可比，只是这一场恶斗下来，也累坏了。浮殇抚过它毛上的血迹，心疼道：“辛苦你了。”
天门轻轻甩甩尾巴尖，九九此刻被他的大尾巴环着，紫色的外袍、黑色的内衫跟血液混成一团，破破烂烂地黏在身上，惨不忍睹。
浮殇拧起眉头，快步走到他身边跪坐在甲板上，拿出怀中的白芷，以精神力将它体内的灵力引导出来。
九九的气息已经十分微弱，胸口一起一伏间眉头难受地皱起，细密的汗珠不断自额上渗出，想来已是疼痛难忍。浮殇引导着灵力在他体内游走，随着灵力层层包裹，九九紧皱的眉头稍稍松开一些。
浮殇深色凝重，他的好几根肋骨都碎掉了，腿也折断了一根，有几处内脏都破裂出血，最严重的是精神力严重透支。浮殇伸手摸摸白芷的龟壳，轻声道：“今天怕是不能休息了，你要撑住啊。”
浅蓝色的光晕大开，浮殇以最快的速度止住内脏的出血，她闭着双眼，集中精力感受九九体内的变化，她知道若是她不能迅速将九九的内脏修复好，他便再没有醒过来的可能，而且人类那么脆弱...这小孩儿好歹救了自己一命，浮殇叹了口气，自怀中拿出一个白色的小瓶子，将内里的液体倒入九九口中，有了这个，起码能保证他几个时辰的寿命。
玄筝自船舱内走出，在浮殇身侧坐下：“他怎么样？”
浮殇摇了摇头，脸色有些难看。不过玄筝看不见，只听她的声音微微有些低沉道：“他的肋骨碎了五根，需要重塑，另外内脏好几处都破损了，得补好。”
玄筝不懂医术一道，但听着也觉得严重：“很难治吗？”他微微拧起眉，盯着面前身形瘦弱的小姑娘，她沉默片刻，一向轻快的声音透着些许坚决：“我定会医好他。”
玄筝神色微微一凝，兀自想了想，问浮殇道：“若是有鲛珠，会不会好一些？”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尾，浮殇却听懂了，她忽然伸手将自己帷帽的面纱拨开一些，露出清灵灵一双透着惊诧的银灰色大眼，只是眸下的黑眼圈分外夺人眼球：“鲛珠可不是一般鲛族可有的，玄筝莫不是鲛人的王族一脉？”
玄筝似乎是有什么难言之隐，露出一个艰涩的微笑：“只是偶然间得到的罢了。”
浮殇放开自己的面纱，没再纠缠于这个话题。这些高人都是一个比一个神秘的，想想也是，似玄筝这样高强的灵者，其实有一颗鲛珠作为宝贝收藏又什么难以理解的呢？浮殇将自己说服了：“其实若非九九腕上的这龙角手钏，他是断断撑不到现在的。鲛珠是和龙角一样难得的宝贝，若是有便再好不过了。”
玄筝点点头，自怀中掏出一个朴实无华的木头盒子，外人看只道是个不值钱的玩意儿，可浮殇却认得，这木头盒子的材质特殊，能将灵力完全隐于其中。玄筝将盒盖打开，沁凉入心的灵息便裹挟着淡淡的香气在极大的范围内四散开来。浮殇忍不住赞叹的吸了口气，目光紧锁在那颗珠子上。只见鹅卵大小的透明珠子被幽幽光晕环抱着，珠子内似乎有水漫过，漾开一波波水蓝的雾霭。
玄筝将鲛珠递给浮殇：“有了这珠子，想来浮殇姑娘也无需顾念灵力够不够使了，只是灵力终归要靠精神力来引导。听闻药师医病时需集中精神力数个时辰不能停歇，长此以往对身体的损耗极大，故此愿做药师的灵者才少之又少，姑娘小心。”
浮殇小心翼翼地将鲛珠捧在手中，抬头望着玄筝：“玄筝公子与九九乃是旧识吧，你二人虽然会拌拌嘴，但我知道，你们感情是很好的。玄筝请放心，雪族人最重诺，九九救了我一命，便是我的恩人，恩人的命，便是用自己的命去换，也是在所不惜的。”
玄筝的瞳孔张大了一瞬，碧蓝的眼眸望着浮殇，心中无比诧异。他原本只以为浮殇是个不谙世事单纯无知、只懂看病的小姑娘，却不料心思竟如此灵透么？
浮殇已将精神力尽数集中在鲛珠上，此时最忌被打扰，玄筝便在一旁默默守着。他暗自盘算，此番遭遇圣兽虽是个意外，却正好借机试出浮殇的医术究竟高到什么地步，也顺道唤醒了鬼鸣刀真正的力量，他望着被层层灵力光晕包裹着的九九，这算是塞翁失马么。只是万万没想到浮殇竟然察觉出九九跟自己相识，玄筝朝着圣雪城的方向遥望，这王城的重重迷雾，这姑娘今后能又看透几分？
浮殇却没有想那么多，她早就觉得玄筝跟九九的关系不大一样，言语间似乎总有一种默契在，但也仅是如此罢了，这世道并不那么安稳，什么奇奇怪怪的事儿都不算奇怪，浮殇只道他们有事儿需要隐瞒，并不做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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