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雍国行
我仍不知道那六皇子的名字,心里头一直以色胚称呼。一行人在这座不知名的小城里住了一晚便动身离开。上路时,那色胚说伺候的侍女长得太难看,又把我唤上车与他同座。随行的侍卫们顿时紧张起来,对我怒目而视,眼中威胁之意,昭然若揭。我心中虽不愿,却也无奈,只得扁嘴瞪眼地上了马车。色胚精神好了许多,只是脸色还苍白着,一双泛着桃花的眼儿没什么神采。我琢磨着以他现在的体力应该成不了什么坏事,再估算下自己的脚力,想想不至于吃太大的亏,心里头稍稍放松。这辆马车很宽大,里头的布置陈设也十分奢华,就是坐上四五个人也不嫌拥挤,不过色胚显然心里头另有打算。我刚登上车,威武紧随其后就要上来的时候,他发话道:“你就外头伺候着吧。”威武明显愣住,瞧瞧色胚,又瞅了瞅我,十分不情愿地下了马车,临走前,还狠狠剜了我一眼,毫不掩饰眼中的威胁之色。我只当没瞧见,别过脸去,看也不看他。马车朝北行进,应该是往雍国都城方向。我很好奇色胚为什么会来宋国,更想不明白他为何会受伤。那些侍卫的嘴很严,我套不出话来,至于色胚那里,更不好问,省得被他怀疑成细作什么的。色胚似乎晚上睡得很好,这会儿精神抖擞,盯着我的脸一眨不眨地瞧着,还不住地喷喷有声道:“前几日还没仔细看清楚,这会儿再瞧瞧,这脸蛋儿,这身材,果然是美女。虽然比我府中的如玉差了那么一点点,不过,这眼角眉梢,当真有股子别样的风情,差点把小爷我的魂儿都给勾走了。尤其是,这美人还带着刺,泼辣得紧,就更有味儿了。不过小爷我最爱做的事,就是给花拔刺儿,待小爷把你身上的刺儿都拔光了,看你还能犟到几时。”我笑,腻着声音道:“是小女子的不是,我瞎了眼,没瞧出来你老人家尊贵的身份,小女子这厢给您陪不是了。您就大人大量,饶了我,不要跟我一般见识才好。”色胚眉一挑,哼道:“敢情你这丫头是变着法子骂我仗势欺人呢?”我赶紧做出茫然无辜的表情,道:“公子爷说得是什么话,小女子可没说您仗势欺人,不过既然您自个儿都这么说了,小女子若是不同意,似乎太不给公子爷面子了。”“你——”色胚猛地坐起身,凶神恶煞地把脑袋往我这边凑,爪子也陡然变长朝我伸过来。我赶紧往后躲,一边挪还一边张牙舞爪,长长的指甲划上他的手背,只听得他“啊——”地一声惨叫,车外马上传来威武警惕的声音:“公子,您可还好?”“没事,不用进来。”色胚咬牙切齿地回道,这种丢脸的场面被谁瞧见了都不甚光彩,色胚又是个好面子的人,打死也不会让手下人瞧见他被个女人抓成这样。他先瞧了瞧手背上长长的血痕,然后拿一双狭长的凤眼狠狠地瞪着我,好像要把我脸上看出什么异物来。我朝他讨好地笑,继续把身子往后缩,直到半个身子挂在马车舷上。我心里头很清楚不能得罪眼前的这个男人,不过,我更清楚他这样驰骋花丛的男人的心理。这个自大傲慢又要面子的男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对女人服输,更不会对女人下毒手,所以,我才如此肆无忌惮地一次又一次地惹怒他。色胚吃了这等亏,稍稍收敛了些,没有再动手,不过言语中净是赤裸裸的调戏,污言秽语,不绝于耳。我只当听不到,笑着拢了拢车帘,让车外的侍卫们好好欣赏学习他们家主子的本事。色胚调戏了一阵,见我始终不还口,甚是气恼,哼哼地翻了个身,睡了。傍晚的时候在官道边上的一家客栈歇下。威武差了几个侍卫去整理房间,色胚则和我一道先到楼上的雅座儿坐下。刚上楼,却发现二楼已经坐了两桌,都是寻常商人伙计的打扮,只是,那为首的一人,可不就是我的老熟人于迁。于迁穿着一身银白色的袍子,纤尘不染,更衬得他那张如冠玉的脸更加俊秀美丽。他也瞧见了我,瞳孔一缩,眼中顿有厉色闪过。不过,待再看清了我身侧的这些人后,脸上又作若无其事之色。色胚挑了靠窗的座位坐下,离于迁那桌甚远。看得出来,他对于迁没什么好感,经过时把脑袋扬得高高的,看也不看他。“女人果然都是肤浅的动物。”色胚忽然说话,眼睛瞪着我,忿忿不平的样子。我笑:“公子爷怎么忽然有此感悟?”色胚朝于迁瞥了一眼,不满道:“别以为你能瞒得过我,刚才一上楼,你的眼珠子跟着那个长得跟娘们儿的家伙转。不就是瞧见那小子长得俊么,还不是肤浅。”敢情这小子是嫉妒了。我忍俊不禁,笑着小声道:“您这话可说得不对,我承认刚才是对他多看了两眼,不过,这其中另有深意,你要不要听听。”既然被于迁给瞧见了,我也没法躲,还不如跟这色胚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好歹也能找个庇佑的地儿。色胚眼中果然射出感兴趣的神色。我朝他勾勾手,示意他把耳朵凑过来。他却很是犹豫,朝四周看看,舔了舔嘴唇,小声道:“你不准借机拧我耳朵。”我顿时苦笑不得。天知道,我刚才可是一点坏主意都没有,被他这么一提醒,倒是有了点不好的想法。得到我的允诺后,色胚慢慢地小心地把耳朵凑过来。“其实,那个男人是我的未婚夫。”我小声道,“我不是跟你说过吧,我是跟人私奔出来的。”色胚身子一震,目光炯炯有神地看着我,尔后,脸上显出讥笑之色,道:“丫头,虽然你长得还不错,不过,配那个男人实在差太多。就你这样还逃婚,要么吃饭了撑着,要么就是你在骗我。”我摇头,解释道:“我不喜欢长得比我漂亮的男人。”色胚很是惊讶的模样,尔后吞了吞口水,很欣慰的表情:“难怪你不喜欢我。”我顿时有种想晕过去的冲动。不过色胚显然还是不相信我的话,盯着我上上下下地看,然后不住地摇头。我朝于迁的方向又看了几眼,压低嗓门小声道:“你可别不信,我连他的生辰八字都知道。你要不试探一下,把他生辰八字贴到小人身上,再扎上几百针,偷偷扔到他房里,到时一瞧他反应就知道我说得没错。”从林彦那里知道,上回在猎场,便是他协助小皇帝伏击五哥,想来也知道我在其中起到的作用,但是,我相信于迁并不知道我的真正身份。他就算想象力再好,也万万猜不到,我竟然是早已去世的玉娉。色胚听了我的话后,脸上顿作奇异的神色:“你这女人真歹毒。”他朝不远处正慢条斯理地喝着茶的于迁瞟了一眼,然后挥手朝威武道:“这丫头刚才说的话你听到没,快点去做。”为了避嫌,我特意拉着色胚在楼上坐了很久,待于迁他们先走后,这才慢悠悠地回后院客房。果不其然,刚上到二楼,就见走廊里一片喧闹,那些个腰胯长刀的梁国侍卫们气吼吼地大声咒骂,经过于迁房间的时候,我偷偷朝屋里瞥了一眼,见他满脸阴沉,那张俊美无双的脸上也带了丝丝狰狞。梁人最信巫蛊,当年在宫里的时候,就常常瞧见那些妃嫔用这种手段来害人。有没有效我是不知道,不过,父王对这类事情深恶痛绝,一有发现,就不仅仅是处死这么简单,连带之罪,可诛及九族。虽然威武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那小人儿做得仓促,不指望能做得惟妙惟肖,不过,配上上面的名字和生辰八字,足够把于迁吓得够呛了。换了是我,忽然瞧见这么个邪门的东西,上头还钉着自己的生辰,也会吓坏。回了屋,色胚就一脸兴奋地捧着肚子笑起来,道:“你丫头说的居然是真的,那个娘们儿似的漂亮男人真的是你未婚夫。啧啧,亏得你逃了婚,若真嫁了他,那男人怕不是连肉带着骨头都吃得一点不剩。”我寻了椅子一屁股坐下,哼道:“公子爷太瞧得起我了,小女子这不是倚仗着您的威风么,今儿若不是您在旁边,我不仅吓不了他,反而还会被他抓回去,到时候,唉,怕是连命都没了。那个男人呀,虽然长得好看,心里头,可黑着呢。”色胚把脑袋晃了晃,自个儿倒了杯水喝了,摇头道:“也亏得那于迁是个男人,竟然被个小人吓得面无人色,当真无胆。”说罢把脸一扬,眼波流转地瞅着我,色迷迷道:“还是小爷我有男人气概,丫头你不如从了我,保你吃香喝辣,一生不愁。”我嗤之以鼻。他仍不罢休,一本正经地扶了扶头顶玉冠,又整了整衣衫,正色道:“你瞧小爷我可不是玉树临风,风度翩翩,不知多少名门淑女哭着喊着要进我府中,为奴为妾,小爷我都通通不收。能瞧上你,那是你的福分,可别蹬鼻子上脸啊。”我笑得前仰后翻,指着他的脸道:“公子爷的确生得貌若潘安,小女子自愧不如。既然您老有那么多妻妾,小女子不不凑那热闹了。我这人最是重情重义,一旦认定了谁,那便是一辈子此志不渝,若是朝三暮四,水性杨花,那不是要遭人骂么?”色胚很不屑地冷哼一声,忿忿道:“你连私奔这种不要脸的事情都干得出来,还怕被人骂。”我任由他讥讽,只是笑,却不回话。色胚显然对我这团棉花很无奈,起身在屋里走了两圈,狠狠跺了跺脚,复又回来坐下,咳了两声,问道:“我还没问过你叫什么名字呢?”“玉娉。”我话音刚落,心中暗道不好,抬眼看他,他果然拍案而起,怒道:“你说你叫什么,玉娉?就凭你也敢叫这个名字的,谁让你叫这个名字的,马上给我改!”我脱口而出玉娉这名字一是以为“周芙蓉”实在太俗气,这几个月来听得我身上鸡皮疙瘩一层层地掉,二则是由于玉娉那名字伴了我十多年。几乎是连想都不必想就脱口而出的。刚才还有些后怕色胚会联想到什么,不过现在见了他这反应,我反倒是坚定了自己的信心,偏偏不改名。冷哼一声,理也不理在一旁咆哮的色胚,我端着茶杯仔细品尝。这客栈的粗瓷糙茶,味道又苦又涩,完全不能与宫里头的香片相比呀。“你,到底改不改名?”色胚的脸上是赤裸裸的威胁,那眼里冒出来的火气,仿佛随时要把我撕成两半。“请问您是我爹吗?”我问他。色胚脸一红,骂道:“你丫头胡说什么,本小爷青春年少,哪有你这么大年纪的女儿。”“请问您是我母亲?”色胚气得一拍桌子,怒道:“死丫头你胡说些什么?”我笑:“既然公子爷你即不是我父亲,也不是我母亲,当然,看您这年纪,更不可能是我祖上了。那么,您凭什么让我改名?本小姐可不是你府上的妻妾丫头,是圆是扁任凭你捏。再说了,我这名字一没犯忌讳,二来又好听,为何要改名?”色胚理不直、气不壮地哽了哽脖子,坚持道:“反正,这名字你不能叫。”狠狠剜了我几眼,有些气急败坏地道:“人家玉娉多漂亮,那是天上的仙女儿,再瞧瞧你,整个一从猪栏里爬出来的丑八怪。”我拍手大笑:“敢情公子爷您忘了这几日是怎么夸赞小女子的美貌的,什么倾国倾城、沉鱼落雁我就不说了,我还清楚地记得,您说过小女子把您的魂儿都给勾走了,敢情您就被一从猪栏里爬出来的女人给勾走了魂儿,那您是从哪里爬出来的呀?不会连猪栏都不如吧。”色胚气得那个哟,围着桌子满场跑。最后他还是没肯叫我的名字,仍以死丫头,臭丫头来称呼。倒是我知道了他的名字,文铮。却不知,五哥他原本的名字叫什么。威武进来的时候色胚已经被我气得爬上床睡觉了,我还坐在屋里听走廊里的动静。外头已经静了下来,我问了威武几句,他说那些人全进了屋,都没出门。不过,他的表情很严肃,冷着脸看了我几眼,带着些许忧虑。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于迁那边带的人不少,若是真的打起来,这边也占不了多少便宜。他几个大老爷们粗皮糙肉的倒是不怕,但床上那细皮嫩肉的文铮伤势可还没全好。若是这位小皇爷再出什么问题,他们这些侍卫,真可以去自杀了。可偏偏还遇到我这个祸水,而我还要自找麻烦,竟然用扎小人的法子来激怒于迁。只是,他万万想不到的是,于迁那小子根本想不到那东西是我让人做的。一个小小的周芙蓉,宋国低级官宦的女儿,怎么可能知晓他的秘密。他这会儿估计正草木皆兵地想象着大梁国派来追杀的杀手,心中惴惴不安吧。我看着威武站在文铮的床边欲言又止,显然是有事要禀告又怕打扰了那位小爷休息。他这人性子太直,肠子里一点弯都不会转,整日板着个脸,好像人人都欠他钱似的。只有在文铮面前才缓下来,可又缓得太厉害,终日卑微着,唯恐逆了他的意思。我朝床踢了一脚,文铮霍地一下跳起身,手里竟然还握着把长剑,十分警觉的模样,我不由得微微一愣。他看清是我,脸上顿作又气又恼的神色,咬牙切齿地挥着手里的剑,恨不得在我身上戳几个洞。我笑着指指威武,解释道:“也怪不得我,威武有事情要禀告。”他咬了咬牙,把剑放到枕头下,翻身在床边坐下,对威武道:“说吧,什么事?”威武不说话,不肯走,扭扭捏捏道:“我怕他们对我不利。”这是我头一回在文铮面前示弱,把他得意得笑不拢嘴,挥挥手,对威武道:“不打紧,你说吧,这丫头被我管得死死的,断然逃不过我的五指山。”我差点笑出声。得到文铮肯定后,威武仍犹豫了下,尔后才小声道:“五少爷传来消息,他人已经到京城了。”“什么?”文铮顿时从床上跳趱来,抓住威武的手,惊喜交加道,“他已经回京了?太好了,哈哈,我就知道,他一定能平安抵达,那几个不成器的混球焉能伤到他。”他大笑了几声,一派风发得意之情,甚至跳到我身边来使劲拍了拍我的肩膀,大笑道:“丫头,我们马上就要回雍都了,你高不高兴?”我被他一掌差点拍趴下,肩膀处一片火辣辣地痛,眼泪在眼眶里打了个转,忍了好久,总算没落下。怒气冲冲地朝他一瞪眼,正要恶语相向,脑中忽然一个激灵,脱口问道:“谁是五少爷?”文铮脸上陡然色变,扶在我肩上的手猛地一沉,刚刚还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马上掉了下来。我忍住痛,怒骂道:“你疯了?以强凌弱,算什么男人!”文铮神色阴冷,目光如冰,冷冷道:“丫头,我以为你很聪明,所以才这么放心地把你留在身边。你最好也知道,有些事情可以问,有些事情却是不能问的,要不然——”他的手缓缓移上我的颈项处,虽然没有用力,但见他眼神冷酷如冰雪,我也知道,只要形势需要,他会毫不犹豫地把我杀掉。两人深深地凝视了许久,文铮终于松开手,但眼中厉色不变。我后怕地摸了摸脖子,重重地喘着粗气,抬头瞧了他一眼,想开门离去,但这样就被人吓跑实在不甘,冷冷笑了一声,哼道:“那个什么五少爷不就是去寄苍去将军么,你当我真不知道。”文铮脸色大变,眼中净是杀戮狠绝之意,手一动,又朝我的脖子伸过来。我侧身躲过,口中道:“六皇子不妨杀了我,看你到时候怎么跟五哥交代。”这回不仅是他,连威武也是一片惊慌失措的神色。这二人哆嗦着身子指着我,语不成句:“你……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心中一宽,猜对了,这条命也算是保住了。看文铮的表情,他与五哥早有来往,似乎关系还不错的样子,想来,也不至于再难为我。嘘了一口气,我长叹道:“六皇子想知道我与五哥的关系,不妨把我送到雍都,见到五哥后,他自然会告诉你。”文铮目光炯炯,看着我许久不说话。我见他双拳紧握,呼吸沉重,似在考虑我话中的真实性。又再补充道:“我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六皇子莫非还认为我能玩出什么花样来。就算我有再大的本事,也逃不出您的手掌心呀。”这话他似乎很受用,笑了笑,盯着我道:“你说得对,就算你知道得再多那又如何,只要你在小爷手里一天,就不怕你能翻了天去。”不忘伸手到我脸上揩把油,这才大笑着走回椅上坐下,吩咐道,“威武,跟下面的人吩咐一句,都给我提起精神来,可别让我这小丫头给溜了,小爷我丢不起这个脸。”我笑,都这当儿了,我怎么还会溜,怕是他赶都赶不走,只是心里头想到这么久一直杳无音信的太子哥哥,有些担心。看于迁他们的表情,应该没有与太子哥哥相遇交锋,除非梁国出了大事,否则他怎么会突然不见踪影。文铮似乎意识到我与五哥关系不一般,竟然不再坚持让我在一旁伺候,而是将我赶到隔壁,与那位他一直嫌弃的丑丫鬟同住。这个丫头没有名字,文铮一向是丫头来丫头去地叫唤,也没想过给她起名字。为了方便称呼,我给她取名叫鹦哥儿,那是我在周府时身边伺候的丫头名字。当时只觉得她又痴又傻,又不会说话,这会儿,竟然还有些想念她那股子傻劲儿。鹦哥儿得了名字,颇有些兴奋,整晚上都睡不着,还时不时试探地找我说两句话,直到天快亮时,我才睡去。这一觉却是睡到天色大亮,醒时身边早没了人,穿了衣服起床,鹦哥儿端了热水进来,怯怯地让我洗脸。我早习惯了下人的伺候,这会儿也不推辞,洗漱完毕,又坐到铜镜前梳妆。我不大会梳头,鹦哥儿又是个乡下丫头,平日里都是草草地绾个髻,哪里知道怎么弄这些,只得如平日梳了个简单的双环髻。鹦哥儿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还不时赞道:“玉姑娘长得真好看,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美的女子呢,村里的人都说,李员外家的四姨娘是天仙一般的美人儿,他们呀,是从来没见过玉姑娘你。这双手,真是好看得不得了。”她说话时偷偷把自己的手往身后藏了藏,很不好意思的样子。她的手我是早见过,骨节粗大,满手厚茧,又红又肿,一看就是做惯了粗活儿的,的确不大好看,连以前我身边伺候的侍女都远远不及。我怜惜之心顿生,转身握了她的手,道:“以后你就跟着我,保证把你这双手养得白皙水嫩,人见人爱。”鹦哥儿一张黑黝黝的脸涨得更黑了。吃罢了早饭,一行人马上动身。临走前我特意看了看于迁的房间,屋里一片寂静,不知是早走了,还是尚未起床。本来还想给太子哥哥留个什么暗号,担心被于迁他们看出来,只得作罢。文铮不再叫我在一旁陪着,而是唤了威武与他同车,一路商讨问题。我与鹦哥儿坐在后面的一辆马车上,倒也还自在。鹦哥儿从未出过村子,对外面的一切十分新奇,看到最寻常的东西也要问几句。刚开始,我还耐着性子回答她,后来实在烦了,便不再说话。她终于发现了什么,怯生生地小声问我:“玉姑娘,我是不是太烦人了?”当然是,我心里说道。终究不好对她明说,只是揉了揉太阳穴,回道:“我昨儿晚上没睡好,头有些痛。”鹦哥儿闻言果然不再说话,缩在车角一声不吭。文铮下令加快了步伐,所以我们在路上没有休息,午饭也只是在路边一小茶馆叫了几壶粗茶,就着些小菜吃干粮。鹦哥儿手脚甚是麻利,在文铮身边斟茶倒水十分机灵。文铮也满意地点头,转头朝我讥讽道:“同样是丫头,看看人家,再瞧瞧你自己,架子摆得比小爷我还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位小姑奶奶才是我们当中的主子。”我还未开口,鹦哥儿倒在一旁先红着脸急道:“奴婢怎么能跟玉姑娘相比,玉姑娘比画儿上的仙女儿还好看,奴婢能在一旁服侍就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这些事情本就是我们这些粗人做的,玉姑娘那么漂亮的手,怎么能碰这些粗糙的东西。”我朝文铮眉一挑,讥笑道:“你听到了?”文铮哼了一声,冷冷道:“既然是我府上的丫头,就得遵守我府上的规矩,主子说话的时候,哪里轮到你这做下人的插嘴?下次如若再犯,决不轻饶。”鹦哥儿顿时吓得跪倒在地,浑身上下瑟瑟发抖。我在一旁看着,并不帮她说话,文铮的话虽然尖利,但事实的确如此。王府中等级森严,规矩繁多,鹦哥儿若不好好管住自己的嘴巴,迟早要吃大亏。今儿还好是在外头,若是在王府,她少不得要吃几耳光。文铮挥手让她起身,然后又瞪着我,哼道:“丫头你没听到吗,要记得学规矩,要不然,哼,有你吃苦的时候。”我朝他扬眉,笑道:“六公子你有本事,见了五哥仍让我当丫头便是,看五哥不扒了你的皮。”“鬼才信你!”文铮嗤之以鼻。过了一会儿,他又神秘兮兮地凑到我耳边,忍不住小声问道:“难道,你说的那个一起私奔的情郎是五哥?”威武的脸抽了几下,耳朵也竖起来。我大敌,拍着桌子道:“是不是你自己去问他,我无可奉告。”文铮很懊恼。晚上我们错过了宿头,文铮索性下令连夜赶路,这样一直到天亮时分,终于赶到一驿站歇下。我掀开车帘,瞧着驿站的小吏远远地迎出来,这才知道,原来我们已经到雍国国境。到了自家的地头,一行人方才稍稍放松,相互召唤着去房间歇下。一觉后醒来,驿站外已经站了整整齐齐数百士兵,文铮顿时意气风发。我知道,接应的人到了。大伙儿精神都很好,马上双整装出发,连鹦哥儿都一脸激动得红扑扑的,不知道到底在高兴什么。只有我,睡得不够好,脑袋晕晕沉沉的,几乎是飘着走出房间,又飘着上车。“姑,姑娘?”上车前,听到有人惊讶的唤声,带着几分欣喜,却是宋国的口音。转过身,眯着眼睛瞧着那个身着雍国军服的男子,上下看了几眼,不记得在哪里见过。“是,玉姑娘?”那男子试探地问道,有些不敢置信的表情。我强按奈住打哈欠的欲望,捂着嘴问道:“我是,你是谁?”男子又惊又喜,冲到我面前大声道:“属下是,是将军身边的副将,那天在猎场见过玉姑娘您。将军一直都挂念着您,当日若非属下拼死拦截,他绝对不会,不会抛下您先行离去的。这些日子,他一直很自责,好在您没出事,要不,他一定愧疚难安。”当时猎场形势十分危险紧张,我几乎没有分心去看周围那些侍从的长相。经他这么一说,还真的有点印象,似乎是一直跟在五哥身边寸步不移的那个护卫,当时肩膀上还被狠狠砍了一刀,血都溅到我身上。略一思索,我朝他笑道:“五哥他现在可好?当日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我听说后来有人接应。”那偏将连连点头,回道:“是将军的朋友,听说玉姑娘坠马后,他又返回京城,不知玉姑娘后来可曾见过他?”我一听便知他口中所说的五哥的朋友是太子哥哥,想不到他当日竟以身犯险,亲自进到猎场去救人。我朝偏将点点头,笑道:“我便是大哥救出来的了。只是后来出了些意外——”我朝一旁早已目瞪口呆的文铮瞥了一眼,他赶紧朝我挥手,示意千万不要把他招出来。于是低头笑了笑,道:“我和大哥失散了,不知五哥那里最近有没有和他联系过?”偏将目露为难之色,回道:“属下半个月前离京,于此事并不知晓。”顿了顿,又安慰道:“不过此地距离京城并不远,快马三日便可抵达,将军若知道玉姑娘抵达,定然十分高兴。届时,玉姑娘也可以向将军询问谢公子的情况。”我朝他点点头,然后跳上马车。浑浑噩噩的脑子终于兴奋起来,想到很快就能见到五哥,一颗心也跳得格外快。之后几日文铮没有再来找我麻烦,事实上,他连话也不大跟我说。我也沉浸在即将见到五哥的喜悦中,亦不去找他说话。快马加鞭三天不到,我们一行人已经抵达雍国都城韩城。我掀开车帘,远远地看着那高大的城墙,长长地嘘了一口气。马车在城门不远处停下,车外一片寂静,不闻人语,只有马嘶。我心中一动,掀了帘子跳下车,果然,不远处,五哥身着一袭便装,立在不远处朝我浅笑。提起裙子,我逆风朝他飞奔而去。在他面前又怯怯地停下身,朝他微笑,捂嘴,眼泪落下。然后一转身,指着落在后头的文铮道:“五哥,他欺负我。”文铮顿作一脸无辜,指着自己的脸,又是跺脚又是甩手,很愤怒的样子。五哥拍了拍我的脑袋,笑道:“玉儿你不欺负人就阿弥陀佛了,谁能欺负了你去。”文铮连连点头,附和道:“五哥你是不知道,这路上我可被这丫头整治惨了。你赶紧领了她回去,这尊神我可供不起。”五哥眉头一凛,正色应道:“五哥责备得是,是六弟鲁莽。”五哥眉头稍舒,笑了笑,复又作和颜悦色,道:“玉儿吃了不少苦,我心里疼得紧,说起来,玉儿也是你妹妹。”见文铮一脸错愕,五哥解释道:“你可还记得我琳姨?玉儿便是琳姨的女儿。”文铮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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