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三月的日子过得格外的快,桃花开开落落之间,转眼便到了四月。
女帝登基三年,权柄外落,而近来女帝一改先前昏聩软弱之状,并渐与独掌军权的迟将军交好,得其鼎力相助,终开殿试,遴选天子门生。
帝都之中群贤会集,欲一举登龙门而成新贵,围观者甚众,除了想看谁人能得皇帝青眼,更是要想世家是否要给皇帝下绊子。
虽说谢白谢侯爷极力羁束着世家之人,勿要乖张。可如今“王与马共天下”此言非虚,除军权之外,朝政大权尽在世家之手,皇帝想要与之抗衡谈何容易,更何况这皇帝还是个弱不禁风的女子!
连亭在宫外有住宅,不常住女官官舍,宫内外行走之间自然能听到此般言论。
殿试前一日,她入宫与练溪谈及此事,练溪也未生气,只不过淡然一笑,谁让她这个皇帝手无实权呢,若是她大权独掌,又有谁敢搬弄是非。
不过他们也实在高估了她,她这人向来没有什么远大志向,穿到这里想要的也不过是想要好好活下去,尤其只想靠脸不想靠才华的活下去······
不过今后恐怕她是可以过上安稳日子了,若是她没看错苏清晏,他于朝事必然能如鱼得水。
第二日,殿试开,经多轮选拔的士子,会聚正阳殿上,而参加武举的将士,则于校场,一展拳脚。
苏清晏今日仍然一袭青衣,但在锦衣华服的世家贵公子之中也丝毫不逊色,反而更有一种超脱的意味在。
眉清目朗,清俊秀逸,虽然五官不见得有多么俊美,但是那一分清雅气度在,如山涧清泉般清爽,若夜空圆月般皎洁,更是引人注目。
他的文章做的极好,不拘囿于诗书经典,亦不高谈阔论,条分缕析,鞭辟入里。
更难得的是,他对世事民情都多了一分洞察和体谅,因此比那些华丽辞藻堆砌出的文章要合那些为官多年的老狐狸们的胃口。
而练溪考问诸学子之时,题目也不复杂,只不过一句:“为君者,何以均四方之势”。
可就是这一句便将很多人难倒了,即使有人有所思考,但世家昌盛,亦不敢撄其峰,故言辞支吾。练溪也未过于为难他们,多有赞誉,言辞温缓,劝其精进。
唯有苏清晏一人,对此言辞恳切而坚定,言语间仍是练溪当日听到的谈论,只是并未过于直接,反而多了几丝委婉之意,但也仍引得世家之人面生怒意。
但两轮成绩综合下来,苏清晏揽得状元郎之位。
众人惊叹,虽说皇帝赏识提拔苏清晏之意外露,但给其一个探花也绰绰有余了,竟然直接是状元之位,这不是打世家的脸吗?!
有议论之声悄悄滋长,但见谢侯爷奉皇上旨意,上前宣布此次科举的结果之时,众人才噤了声。
谢白自年少之时,便颇有才名,且深谙为人处事之道,犹胜其才名。如今虽为百年世家谢家的掌舵人,但丝毫没有沾染官场上那些不好的作风,为人不轻狂狷介,亦不傲慢自大。
即使如今世家势大,但谢家人的行事是挑不出半分错来的,大多都是些不入流的世家子弟乖张跋扈。
更是让世间女子赞叹的是,这谢家男子向来专情,婚前从不拈花惹草,婚后也只有正妻一人,故而内宅里并无多少腌臜事。
有人说当年王家权势本在谢家之上,但王家乖张跋扈,权势熏天,在前朝因牵皇位之争而被灭,可谢家仍然长盛不衰,这与谢家人君子克己的门风以及内宅安宁有不小关联。
这谢侯爷为人处事虽圆润有度,但并非红尘俗客,一年中有多半时间都不在朝,往往携妻同游,寄情山水,也不知引得多少女子羡煞谢夫人。
只见谢侯爷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裳,看着更加与世无争起来,他清了清嗓,缓缓开口:“今朝乃我元祐朝首开殿试之时,蒙陛下信任,谢某总评此场殿试。”
“凡试者,四十有一人,年岁分布不均······”
这些套话往往无几人听得,重头戏明明是对苏清晏等三人的评说啊!
半晌之后,谢白目光投向苏清晏,对其友善的笑了笑:“本届科举状元郎是苏清晏苏兄,苏兄青年才俊,年方二十,但见识之深远透彻令诸位考官齐齐称赞。且与陛下言谈之间从容不迫,对答如流,今科状元当之无愧。”
众人见谢白并未有丝毫为难苏清晏,竟有未能看场大戏的失望感。
练溪一直微眯着眼,困意一阵阵袭来,但连亭在一旁轻声唤她:“陛下,你看着榜眼竟是当日那人。”
练溪清醒一点,看过去,原来是那日与苏清晏对辩的“郑公子”,他名唤郑斌,乃是谢白夫人的亲侄。
适才练溪考问他时他面红耳赤了半天也未说出什么来,那文章做的也实在平平,只能算的上中庸,可是还是要给世家面子。
而此时小黄门传,校场处武举也进行到最后几轮,迟将军请皇上和诸位大人过去观看。
这武举由迟以衡主持,与文举同时开始,但由于骑行奕射等诸项过于繁杂,此时才行至尾声,也正是高.潮迭起之时。
练溪人还未至校场,远远的便看见迟以衡的身影。
虽然他归京之夜,也是着了盔甲入殿,但今日第一次在白日见他。
只见他着了一身银色盔甲,额上绑了条黑色绶带,坐在一匹枣红色骏马之上,目光凝凝的看着场中比试,虽不是第一次见他穿盔甲,可这次心魂皆被其冷硬气质所摄······
看见皇帝前来,迟以衡策马驱前,而后下马行礼,练溪唤他起身,不再看他,只是继续行至场中,见此时上场之人却是迟以辰。
练溪挑眉看向迟以衡,目光中透出疑惑,以他的身份,迟以辰根本不需与此比拼。
迟以衡凝眉:“臣既总领武举之事,便应公允行事。更何况,我迟家人,从来不会靠着祖宗荫蔽,毕竟路在自己脚下。”
他一字一句,铿锵有力,练溪从中品出了几分坚定意味,但看着场中迟以辰大约是年岁太小而尚显瘦弱的身躯,微微的皱了眉有些担心。
迟以辰从不与人硬战,只仰仗着灵活身姿不断闪避,惹得对手心火陡起,若不是怕被那迟将军当场打死,他必然要骂这个小白脸缩头乌龟,竟只知防守不知攻击,真是气煞他也。
见对手心神已乱,迟以辰看准时机,以肘为击,正中对手胸膛,胜了。
他望向台下,陛下遥遥对他微笑示意,多有赞许之意,而哥哥则在陛下身边,表情温和,神色中也是满意的样子。只是两人并肩而立,竟颇有几分相称······
总归是没在在乎的人面前丢了面子,他这样想着,轻轻活动下酸麻的手肘。
是夜,宫中大宴,主角自然是状元郎苏清晏和武状元迟以辰。迟以辰素来跟着迟以衡在军中行走,与一众将领相处甚恰。
武人多豪爽,这劝酒之声连绵不断,接二连三有酒杯递到迟以辰跟前。
迟以衡治军甚严,在军中是断无此番场合的,迟以辰从未习过饮酒,初初见到这般场合,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不过少年心性,真诚坦率,见众人是真心恭贺他,也不知该如何说些场面话推辞,只能一杯接一杯的喝,但是已经开始昏昏然了。
可来劝酒的人仍然不绝,他有些无措,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刚欲伸手去接,便被从身旁伸过来一只修长洁净的手拿过酒杯,与众人推搡之间,便放下了。
他侧身看,原来是苏清晏。
他羞赧一笑,白皙的脸庞因为醉意而染上了几许红晕,向苏清晏拱手道:“多谢苏兄替我解围。我这人酒量不好,实在见笑了。”
自上次郊外与练溪一番话后,苏清晏已不再饮酒,今夜即使有人劝酒,他言谈之间也委婉拒绝。
无意之间却见迟以辰身边围了数人,这武状元人很清瘦,被困在一堆彪悍大汉间竟似不得出,那些人中虽有一些是迟以衡麾下将领,但也不乏世家子弟,想要看他喝醉御前失仪。
可他也不会推辞,只是一杯接一杯的喝,那白玉般的脸庞上渐渐染出醉意来,眼神却更加清亮,对着人笑的青涩而友善。
苏清晏往上首看,迟以衡原是不在位上,也难怪众人敢欺负他。看他年岁太浅为人纯稚,苏清晏迈步上前替他解围,轻轻的把他带出那个圈子。
他们二人站在殿外,其内歌舞喧嚣,而殿外其实很是安静,漆黑的夜空坠着一颗颗的星光,月如弦,光华清浅。
被这春夜微风一吹,迟以辰觉得自己清醒了不少,本来欲再言谢,侧首却见身边人,脸上染了淡淡的月华之色,说不出的清冷孤高,与这喧嚣似有些格格不入。
他不由得噤声,看了他几眼,却没想到收回眼神时却与苏清晏目光相接。
他神情有些局促,但苏清晏并未放在心上,只是温声道:“先前见小迟将军右手似乎有些僵硬,适才饮酒之时手臂也有轻微颤抖。可是今日比试之时受了撞击尚未缓过来?”
迟以辰没想到他观察如此细致入微,只颔首称是。
苏清晏见他似有几分尴尬神色,出声安慰:“还请放心,这种小事苏某断不会对他人提起。再说迟兄如此年岁,如此这般很是厉害了。换了苏某恐怕挨不得你一拳。”
“只是,小迟将军回去还是敷些伤药为好,不要留下伤痛。世人皆言男子应果敢勇猛,所向披靡。可既然都是人,身有伤痛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只要能从这伤痛和阴影之中走出来,便是真正的勇者吧。”
迟以辰一怔。虽然哥哥痛惜他,但是也绝不会对他说出这般话来。因为迟以衡从来都是孤绝的卫道士,是宁愿死也不愿意认输的个性。
更何况在军中,男儿受伤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大惊小怪总惹人嘲讽。
迟以辰觉得自己的心都被刺了一下,有多少次,他受了伤都是一个人默默忍着。他第一次遇见这样温声对他说话的人。
这个人说话很温柔,笑起来也很温柔······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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