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雨夜出租车 5
上午八点五十分。
此时，我正站在润泽小区三单元502室的门前。我看了下手机，是这个地址没错。伴着一个深深的呼吸，我敲响了面前的门。
良久，屋内有一些稀碎的响动，随即，门上的“猫眼”后，闪动了一下。
门开了。
面前的这个男人，皮肤黝黑，双眼布满了红血丝，嘴周围胡子拉碴，不难看出，他这几天经历了怎样的苦楚。
“你是……？”他看着我，言语中没有好奇、没有力气，就像是个输了全部家当的赌徒，对什么都燃不起希望。
我刚想开口，却被他右边眉骨处的伤疤，瞬间将思绪拽回了小时候。
依稀记得，那会儿我刚上小学。那是个炎热的午后，大人们都在院子里乘凉，而我拿着茶杯，时不时地将左手食指放进去，里面的冰水，会让我手指上被蜜蜂蛰到而产生的肿痛，暂时得到缓解。
他满头大汗地跑进来，原本就黝黑的皮肤被晒得越发光亮。他一只手拿着捕蜻蜓的网，另一只手捏着刚俘获的“战利品”。那只蜻蜓被他捏住了翅膀，动弹不得，只能从它依稀张合的嘴，看出它还活着。
我对他说：“老师说过，蜻蜓是益虫，你不应该抓它们！”
他挑衅般地看着我，说：“管得着么你？老师还说了，撒谎是不对的！可你整天撒谎！我是不会跟你一起玩的！”
“我没有撒谎！”我倔强地看着他。
“你就是撒谎了！你是撒谎精！没人喜欢你！你滚出我的家！”他越说越大声，试图用声音将我淹没。
我气急了，右手茶杯里的水，因愤怒而被震荡出来，“你给我闭嘴——！”说着，我顺势将手里的茶杯朝他的脸上砸去。
他一下子安静了。
待他把手从右眼上移开之后，眉骨那里，却多了一道口子。紧接着，红色的血流淌了出来，流过他的眼、他的面颊、最终滴在了他那件雪白的背心上。
“你找谁啊？”他冰冷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回忆。
“表哥……”我没想到，我会在这种情况下，与他再次相见。
他看着我，眉头紧锁，仿佛是在回忆。
“我是路阳。”我说道。
“路阳？你、你怎么来了？”他没有笑，但我能感觉到，这次，他不反感见到我。
“说来话长……我也……说不太明白了。”先前我还在想，我该以何种方式跟李冰的男朋友解释我见到李冰鬼魂的事。我想了很多种导入的开篇，只为他不把我当成是个疯子。但现在看来，我不用这么费力了，因为，在他眼里，我注定了就是个疯子。
“你看咱俩，愣在门口干吗，快进屋坐。”表哥勉强挤出了个笑容。
我在门口换了拖鞋，却发现表哥直接穿着皮鞋走了进去。看来，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李冰的事了。
表哥的家很整洁，典型的两居室，白净、素雅。他叫林肖，是我大姨的儿子。他只比我大四天，在所有亲戚当中，只有我们俩年龄最相仿。原本，我们俩可以玩的很好的，只因为我的这双眼睛，我跟他逐渐疏远。最后一次见他，是我们高中毕业，填报大学志愿的时候。自那以后，我的父母出国做生意，我们跟亲戚间，也彻底断了原本就已薄弱的联系。
表哥示意我坐在沙发上，“来我家你随便，喝什么自己倒。”
我摇摇头，“要不是你眉骨上的疤，我还真不能一下子认出你。”
他在我身边坐了下来，“这么多年没见了，你怎么突然来找我了？小姨跟小姨夫还好吗？”
“嗯，他们挺好的。我来找你，是因为……”我看着他那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决定开门见山。“还记得我的这双眼睛吧？这双能看见鬼的眼睛。”
“怎么会不记得……”表哥轻描淡写，却掩饰不住话语中所包含的过往。
“是你的女朋友李冰，确切的说，是她的鬼魂，给了我你家的地址。当然，李冰生前我根本不认识她。阴差阳错间我看到了她的鬼魂，得知了她被车撞死的事。肇事司机现在逃逸了，但她死的不明不白，我觉得既然她委托我来找你，我就有必要告诉你这些，你也有必要跟我一起，想办法跟警方提供线索，早日抓到凶手。”
表哥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他看着我，但却没有说话。
“可能在你心里，我还是个疯子。但我没必要，在多年与你偶然重逢的时候，拿一个已逝去的人来开玩笑。就算你觉得你表弟不正常，你也不应该质疑你女朋友对你的感情。周五那天，她是打算去看你的侄女心心的……对了，她说心心是……你弟弟……”
提到心心，我才想起来，李冰的鬼魂告诉我，心心是他男朋友的弟弟，在上学时跟女朋友生的孩子……可是，表哥林肖是独生子，根本就没有什么弟弟。他唯一的表弟，就是我。可我别说孩子了，连个女朋友都还没有呢。
听到“心心”的名字，表哥的紧绷的表情微微松了下来。也许是想到了那可爱的孩子，也许，是他多少相信了我的话。
“心心其实是我的孩子。”半晌，他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让我很惊讶的话。
不过，虽然我吃惊，但我没有再问。毕竟这么多年没见，彼此发生了什么，都是始料不及的。
“那会儿，我刚大学毕业……我跟前女友也打算结婚的。后来，她发现自己怀孕了，说肚子大了穿婚纱不好看。于是，我们就打算等孩子生下来再办婚礼。可孩子生下来以后，她却跟别人跑了。后来，一直是我爸妈帮我照看孩子，再后来，我在一次大学生募捐时，遇见了李冰。我从没见过像她这样善良的女孩儿，她的微笑，能驱走我心底最阴暗的一面。我难以自拔的爱上了她，但同时，我很怕失去她，我怕她有一天，知道心心是我的女儿，而离开我……”说到这儿，表哥的神情很痛苦，眼泪也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我很想跟她结婚，可我有什么资格？我是个结过婚的男人，还有一个孩子。心心是无辜的，我不能扔下心心不管，每周末我都要见到她，小家伙儿越来越懂事了，特别可爱……所以，当李冰告诉我，她的出国申请批下来了以后，我真的是悲喜交加。我替她高兴，但又不舍得她走，我不希望她发现我的秘密，却又侥幸地想让我们的感情可以存活得久一些……”
我叹了口气，“你的秘密保守成功了，李冰她到死都不知道，心心是你的女儿。可是，我觉得你没有必要瞒着她，她那么善良，如果真的爱你，应该不会在意这些的。更何况，从她的言语中，我能听出来，她是真心的喜欢心心。”我不知道李冰的鬼魂此刻能否听见我们的对话，但我相信，如果她能，她一定会同意我的说法。
“我真后悔……是我太自私了，我应该早点告诉她、就算她要离开我，也不至于死掉……李冰有没有告诉你？是谁撞死她的？凶手现在在哪儿？”表哥突然抓住我的肩，“你能看见鬼，你一定知道的！表哥相信你，你快告诉我！”
“你先别这么激动，这就是我来找你的目的。你听我说，你们相信我能见鬼都很难，何况是警察？”
听到我的话，表哥紧抓着我肩膀的手，慢慢松开了。
我继续说道：“撞死李冰的车号是海B2948。我那天晚上就是拦到了这辆出租车，在车上第一次见到了李冰的鬼魂。但是这辆车的车主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叔，而撞死李冰的，是车主雇的夜班司机。那夜班司机撞了李冰之后，就跟车主请假说回老家有事。但我认为，他根本就是撞了人想逃，车主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件事。”
就在这时，表哥的手机突然响起。
表哥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赶忙接起电话，“喂，有消息了吗？”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但一定是有线索了，因为表哥的眼神透着些许激动。
“行，我这就过去！”表哥挂断电话，拉起我就往外走。“去市交警大队！”走到门口，他顿了一下，问道：“开车来的吗？”
我点了点头。
“那坐你的车，我喝酒了。”
“事情有进展了吗？”我问道。
“我一朋友，在市交警队，现在就负责李冰这个案子。他刚才告诉我，有市民报案，说是周五那天晚上，有人看到肇事车辆了。具体的，过去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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