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史家庄急行大名府 九纹龙恶斗急先锋

下载APP

003史家庄急行大名府 九纹龙恶斗急先锋

  

    减字木兰花

    钢筋铁骨缭绕玉楼九龙暗柔润清圆深海沉珠明眸嵌

    樱唇玉齿笙管不道心中事瑶池流云满座迷魂酒半醺

    上回书说道,史大奔回庄上,当夜,史娘子就诞下一个小子,生下孩子后便昏厥,梦中影影约约有条赤黑色的大龙,皮肤松弛眉眼低垂,看起来十分老迈,史娘子问:“您是何方龙君,为何到此?”,老龙流泪,说:“千万叫这娃娃做个良家农汉,终老于此,万万不要外出,怕惹出事端。”,史娘子骇然,暗想,“我们夫妻两家,世代本本分分,亲近乡里,对神佛也无不敬,怎么独苗娃娃倒会生出事端?”,老龙接着说,“老夫被贬渭河,只要你听老夫劝告,我保你庄上四十年风调雨顺。”,老话说得好,女子柔弱,为母则刚,要是个本分的山野村妇,恐怕也就答应,史娘子却不是,她常年来往陕西和大名府两地,在农妇中算是有见识的,走过见过,方知世界之大,尤其是年年大名府上元灯火的热闹,要是孩子一世都不能见,那该多可惜,于是义正言辞地拒绝了:“雏鹰离巢,幼虎出洞,天让这孩子投胎做人,应当让他自己修为,就算我疼爱孩子,也不能把他拴在身边,若是终老在这偏僻山野,岂不枉费了他这一世轮回?”,老龙怔住,沉默良久,不禁老泪纵横:“天意。”,拱手告辞,旋即化作一道黑漆,直冲上去,撞破漫天的乌云,史娘子觉得阳光刺眼,眼珠一转,慢慢睁开双眼,原来自昨晚晕厥过去,已经过了半天,现在正是日晒三竿。

    史娘子翻身起来,看到身边躺着的婴儿,通体瓷白,只在肚脐上盖了个手帕大小的红绸,闭着眼睛,眼珠却不停的转,一会踢一下腿,一会转一下胳膊。史娘子抱起沉甸甸,热烘烘的孩子,走到门外。门外坐着几个一脸倦容的婆子,看到史娘子下地,一个个都欢天喜地。

    史家娘子昨晚晕厥后,史大就骑马进城找郎中去了,次日中午才回来,见到妻子起色好转,还抱着孩子在院子里转悠,喜出望外,排了三天的筵席,庄上上百户人家都来喝过酒,一个不差,郎中也被硬留下吃了三天筵席,郎中提醒史大,虽然母子平安,也不能大意,他看妇人孕龄又大,底子也不好,有些宿疾,于是临走留下了七八副方子,详细告知史大,立春后喝哪一服,夏至后喝哪一服,头疼犯了喝哪一服,心痛犯了喝哪一服,期间饮食禁忌,事无巨细的都说了一遍,史大一一记下。

    史娘子心下虽然还记得,却没有把老龙的梦告诉任何人,他们夫妻二人自从今年元宵节一别已经十个月,还没有好好说过话,自筵席散去,两个人就开始聊天,无非是军中趣闻,庄上的琐事,到天黑,点上灯继续聊,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孩子的东西没什么好操心的,衣服尿布,七姑八姨早已经备下,村里的木匠早早就打了一只小摇床,已经在屋子里放了三个月。

    “大郎,孩子的名字想好没有。”娘子问。

    “就叫进吧,进攻的进,史进,你看如何。”进攻两个字史大做斥候时常喊,于是给孩子挑了个行伍气很重的进字。

    史娘子一脸鄙夷:“打打杀杀的,不好。”

    “你说叫什么好?”史大问道。

    “进,史进。”

    “顽皮,这不和我起的一样么?”

    “不一样,我这个,是进士的进。”娘子说完,咯咯的笑起来。

    史大挠挠头:“咱家祖辈也没个考功名的秀才,怎么取这么个名字?”

    史娘子往史大跟前凑了凑,问道:“你见过梁中书的夫人没有。”

    史大茫然,史娘子皱起眉头,显的很不满:“就是咱俩逛灯会那次,穿着个青色缎衣,站在梁中书身后,还是你指给我看的。”,史大哦了一声,似乎想起这么回事,娘子接着说道:“官宦家的小姐就是好看,要是咱儿子也能娶这么个仙女似的人物,那该多好。”

    史娘子虽是见识比较广,但是只是比这山野庄户人家见识广,对外面的世界只能说一知半解,那次见到梁夫人,觉得十分震撼,无论样貌身段,还是穿衣打扮,处处透着一股不具名的美感,史娘子想,大概官宦人家的小姐都是这样吧,于是畅想着,若是自己的孩子能和这么个神仙似的姑娘共度一世,也不枉自己这怀胎十月的痛苦。

    梁夫人,应该算是所有妇女的梦想了,起码算是史娘子的梦想,她觉得,做女人就应该像梁夫人那样,光鲜!大名府的上元灯会和梁夫人婀娜的绰影构成了史娘子对庄子外世界的一切美好的幻想,虽然丈夫给他讲过不少军中血腥的故事,自己也见过沿路上人情冷暖,但是只要想到大名府灯会的热闹,想到世上还有个仙女似光鲜的人儿,就觉得世界无限美好。这份向往给了史娘子莫大的勇气,让她当时一口回绝了老龙王的请求。就在见到梁夫人的一瞬间,史娘子连孙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你不是说,那梁中书以前就是个进士么?”史娘子说道。

    “是啊。”史大又挠挠头,他没告诉夫人,其实还有状元啊,榜眼之类的更高的学阶排在进士前面,妻子似乎以为,当过进士之后就能当中书,就像蚕化蛹之后就能变成蛾子一样自然,史大也不好说破,只讲:“好,就叫史进。”

    史娘子一脸得意,看看孩子,心中默默念叨着,“史进,从今天起,你就叫史进,进士的进。”,看了好一会才又转过头来,忽然换了个难以名状的表情:“西屋那个裹着破布的小妮子,是你买来做小的?”。

    史大吃了一惊,张大嘴,不知道怎么回答,半晌才憋出一个“不是。”。

    史娘子又盯了史大一会,狐疑的说:“那是怎么一回事?”。

    史大说:“那是我从一个拍花子的手上救下的,当时我......”,刚才那一会,史大已经构思了好一通,准备给妻子表演一番自己当时的英勇,以表现自己刚正不阿,完全没有什么非分之想。史娘子摆摆手:“安静,别吵到孩子。”,史大收起架势,妻子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看来还是英雄救美。”,史大面红耳赤,他本就是个拙与言表的人,感觉自己说不清了,史娘子接着说道:“我看了那小妮子,倒是个美人坯子,不如长到十五六岁,你就收了做偏房吧。”

    史大忙说:“不行,不行。”其余的也说不出来。

    史娘子笑了,说:“表现不错,你刚才要是迟疑一下,我就带着儿子回娘家去,再不回来。”。看时是妻子顽笑,史大这才松了一口气。

    史娘子又问:“那准备就这样养在家里?”。

    史大略一思索:“就给我本家七姑吧,他老两口,膝下也没孩子,让这妮子给他们养老送终。”

    娘子翻了个白眼,拖着长长的强调说:“好算计,给自己添了个表妹。”史大更是百口莫辩了,他和娘子青梅竹马,从小,娘子就伶俐,每每怼得他无言以对,史大也处处迁就,因为史大很早就知道,这个每天怼他的姑娘,日后肯定会嫁给他。这时候,孩子醒了,并不哭闹,只是好奇的张望,史娘子忙抱着哄了起来:“史进,史进,你爸爸给你添了个姑姑,开不开心?”边说,边偷偷瞟着丈夫,像是在捉弄他一般,史大望着妻子不禁笑了,她脸上的表情和小时候别无二致,只是家务劳累,多了几分岁月的痕迹,史大小时候在她面前总显得没什么主见,娘子指东他就往东,然而一直以来,这份怯懦就只针对妻子一人而已,要是其他人敢没分寸的冒犯史大,免不得拳脚相加,要是谁敢冒犯娘子,那就见一次打一次。

    九年前,金人劫掠边境,史大投托在老种经略相公帐下准备北上抗敌,临行前一天,史娘子自己给自己盖了一个红盖头,独自一人走了十里山路,跑到史家庄,嫁给了他,那年,史大十九,娘子二十一。拜过天地,史大就骑马去行营报到。半年之后,宋军得胜,史大辗转到大名府做了斥候,每年麦收,史大回家探亲,小住一个月,每年元宵节,他接妻子去大名府,小住一个月。史大至今还记得他俩第一见面,九岁时他去泥滩捉泥鳅,踩断一个小姑娘种的藕,被她插着腰狠狠训斥一番的场景。距今十年了,缘,妙不可言。

    于是,日子就这么过起来了。史大对农活一窍不通,索性把家里的地都租给佃户庄客,只象征性的收点租子,就当是积德了,不过史家也没有坐吃山空,回家第一年,他就找到挣钱的门路,那还是史进刚刚满月时,史娘子的心痛病又犯了,史大忙按着郎中给的方子抓药,其中有几味药,附近的州府都买不到,其他的方子里,也多有本地不产的药,比如辽参,史大知道,这得去大名府,找契丹人或者辽人才买的到,于是每年夏收结束时,史大就带着十几个庄客,拉着车儿,走一趟大名府,本村没有铁匠,没有泥匠,也不养蚕,也没会酿酒酿醋的,只有农户、猎户和一个木匠。出门一趟,索性就全庄凑凑钱,把一年用的农具、酒、布匹、醋等物件统统置办妥当。第一次来回,用了两个半月,幸亏有史大,路上的土匪响马没造成损失,到了大名府也是轻车熟路,史大的旧部周全照应,行程十分顺利,庄客里几个精明的,一路或买或卖,等回到庄上一清点,不仅物件购置齐全,还又赚了不少钱财,足抵得上一季麦收,有人劝史大干脆常做商贾,保证赚得更多,史大拒绝了,自己好容易回乡和老婆团聚,怎么能做常年漂泊的商人呢?而且自己也不是精明算计的人,实在做不得,大家只好怏怏的散去,不再多说,毕竟没有史大,他们也对付不过路上的强盗,单干等于送死。史大心野,喜欢到处跑,却也知道分寸,他这一去两个月,只能算假公济私,平时也只在家中,干些推磨打谷的力气活。即使是在走这一趟买卖的时候,也不精打细算,反正总是不亏,每次回来,都会给妻子带些脂粉衣服,就说:“都是梁夫人爱用的”,妻子便高兴的无法自持,像个小孩一样大喊大叫,史大知道自从生下史进,妻子的身体就又填了不少毛病,吹不得凉风,受不得颠簸,再也不能像过去那样跑到大名府看灯会,史大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完全知道妻子心里是怎么想的,于是搬出梁夫人哄她开心,除此,车队每回还要带回几个唱曲的,一庄人围在一起听曲,好不快活。

    一年又一年,史家庄富了起来,周围几个小村子,包括史娘子的娘家,也都归并到史家庄,成了个五百户人家的大庄子。

    有一天中午,太阳火辣辣的晒着,史大正在推磨,看着太阳越来越毒,心中想偷偷懒,冲门外喊:“史进,史进,把牛拉到院子里。”,只见一个小牛犊似的男孩,走出门去,这孩子,不过七八岁模样,满月似的脸盘,五官周正,身上赤条条的白肉,乌亮的头发挽成个酒盅大的髻子,背上敦实,身子板板展展,一身短打,鹅肠腰带杀进腰间,显得威风凌凌。史进三两步跑到牛棚里,大热天牛也不愿意动弹,硕大的身躯卧在阴凉地里,嘴里不停的咀嚼,小小的史进看起来还没有牛的头大。史进牵起牛笼头,把牛拖起来,拽的牛儿一步一踉跄,黄牛扯着脖子反抗,仍被史进不几下就生扽到磨石边上。史大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头:“下次别这么用力,小心拽断牛舌头。”,说罢,自己找到阴凉地休息去了,史进把牛栓敷好,想驱使牛推磨,牛也是懒,完全不动弹,只是一直咀嚼,史进又拽起鼻环,史大看乐了,这哪是牛在推磨,分明是史进在是推牛。

    这种场景在史家司空见惯了,全庄都知道,史进力气大。两岁时史进刚能走,只穿一个红肚兜,口水流的满身,那时候就能打的过庄子里的大鹅,每天黄昏,庄汉们从地里回来就能看到史进,追着一群大鹅跑满庄子乱跑,鹅毛飞的到处都是,光脚丫踏在青石板上,噔噔噔响,起初,大家都只觉得史进这孩子精力旺盛罢了,后来才发现些古怪,五岁时,史进力气就大的出奇,那年秋天,史进去邻村石匠家里玩耍,石匠逗他:“史进,这个磨盘是你家的,你要拿的动,我就送你一只大鹅。”,说完指指自家门口躺着的鹅,看史进去搬那磨盘,也没在意,回身进屋准备取些点心,回到门道时,大惊失色,磨盘不见了,鹅也不见了,史进就推着七百斤的磨盘,还拽着一只鹅,走了十里山路回家去了。

    傍晚,史家夫妇正在院子里筛豆子,就看见儿子推着一个大磨盘走进来,腰里别着一只大鹅,已经累的不扑腾了,沙哑的嘎嘎叫。

    后来这种事出的多了,村里的人也就见怪不怪了。

    “儿子,别折腾那牲口了。你推会吧。”,史进解开牛的配头,推着磨陀螺似转起来。

    “爹,下次出山带着我吧。”,史进说着,每次父亲出山回来,总能带回来很多稀罕玩意,让他对庄外的世界充满好奇,史大也为难,:“孩,路上不太平,万一出什么意外,伤了咱家的独苗可怎么好?”,这时,娘子从屋里出来,一手撑着腰,一手扶着门框,好像直不起身子,虽然打了脂粉,也看得出些许老态,“孩子想看看,就带他看看去罢。”,说完又咳嗽了两声,史大说:“不知怎么的,自新皇帝继位以来,道上的土匪越来越凶悍,我对付着都有些吃力,带着孩子恐怕不妥。”,史娘子说:“不碍事,孩子总有一天要出去,现在你还健壮,陪他出去经见一下,等孩子大了,你也老了,那时出去我更不放心。”,史大沉思起来。其实他曾经教过史进几套军中的拳法父子俩偶尔还过过招,所谓一力降十会,史进七岁的时候,小拳头就敲的人生疼,不过毕竟是个八岁小孩,总让人觉得操心,帮忙更是别指望了。史大说道:“那我这次多带两个庄客,路上走慢些。”

    忙碌的夏收到了,史进知道自己能跟着出山,每天都处于兴奋状态,一刻不停在动,史娘子就指挥他干活,免得他惹麻烦,

    “去,打猪草去。”

    “去,把羊喂了。”

    “去,挑水去。”

    “去,把牛带河边饮了。”

    一会一个指令,史进总是秋风扫落叶的完成,然后奔到母亲身边,等下一个指令,不到傍晚,史娘子只能说:“消停会吧,已经没有活干了。”,夏收一共三天,猪草屯了一院,黄牛瘦了一圈,所有的羊都撑的走不动道,大小八个水缸总是满满当当。

    临行前一天,庄上大小人家都来史进家院子,史大拿个账本,记下各家所需的,身后十六个庄汉正打整行囊,各自佩刀,三十匹高头大马,喂的很肥,噗噗打着响鼻,十七匹配鞍鞬,十三匹拉车辕,也就史家庄这种富庶的庄子能养的起三十匹马。

    这时,史大的本家七姑带着姑娘也来了,拉着史大讲明年家里的用度,几斤醋,几斤酒,笼头,耙子,布匹要什么样,罗里吧嗦翻来覆去,生怕史大记错,搞得史大一脸厌烦,不停说着好好好。小姑娘在一旁的看着,也不搭腔,她就是史大救下的枯草似的小妮子,如今取了名叫香苑,虽说七姑家日子也丰裕,香苑却还是瘦弱,细削的肩膀架不住衣服,远远看去,还像一把枯草,仿佛一只手就能握起来,样貌极好看,皮肤白皙,难觅半分红晕,几缕乱发虚掩着柳叶弯眉,左眼似醒非醒,右眼似睡非睡,嘴唇上只是淡淡一抹樱花色,长发垂到腰上,也没梳成个花样,看上去十分慵懒。今年十六,提亲的媒人都踢坏了门槛,不过都是外乡的,每年史家庄找来唱曲的,邻近村落的人也会赶来看,年青的小伙子看到香苑楚楚动人的样貌,都是夜不能寐。

    本村人原本也有惦记的,后来就没有了,都是被吓的,香苑脸上的表情总是似笑非笑,走路悄无声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站在人身后,哪个小伙亲自上门提亲,她也不避讳,面对面和人坐下,直勾勾盯着人看,半闭的眼睛像是能看穿人心,看的人心里发毛,偶尔嘴角还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笑,人问她笑什么,她只是摇头,却是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让人琢磨不透。更吓人的是,香苑偶尔三更天起来干活,不点灯,也不出声,半夜推磨,只听嘎吱嘎吱声,听不见脚步声。半夜扫院子,呼撒呼撒,感觉不到一丝呼吸。有一次半夜去山上采酸枣,回来时,巡夜的看到人影绰绰,披头散发,喊着有鬼,扔了灯笼和梆子就跑,香苑捡起梆子和灯笼就追,像飘一样,手里提着灯笼更显得瘆人。

    庄上的人都知道,所以没一家敢要香苑这样的媳妇。

    史进也正打整行囊,香苑走过来,牵起他的手就朝门外走去,香苑做什么都没有响动,众人没发现。

    走出门外,香苑问:“史进,你饿不饿?”

    史进摸了一下肚子:“有点。”

    香苑径直把史进拉到自家厨房里,虽然灶上火还旺,锅上的笼屉丝丝喷着蒸汽,厨房里却还是冷森森的,史进也不禁打了个寒战,问道:“姑姑,咱们来这做什么?”

    “吃东西啊。”香苑说着打开笼屉,“这里面都是馍,你全吃掉。”

    这笼屉一共有三层,第一层是一条面龙,张牙舞爪,却没有眼珠,第二层是两只老虎,厮打在一起,栩栩如生。第三层就九头牛,个个膘肥体壮。

    史进抓起来就往嘴里塞,边吃边问:“姑姑,怎么面龙没有眼睛啊。”

    香苑一脸严肃的说道:“点上眼睛飞走了怎么办?”

    史进也不多问了,只顾吃,不一会就全塞到肚子里,却不觉的饱,只觉得浑身血脉喷张,心脏像发疯似的,撞得胸腔乱槌击鼓咚咚响,血像是开闸放洪,似乎能听见剐蹭血管的声音,皮肉下像有无数蚂蚁在爬,头都是要炸开,史进喊:“姑姑,好难受啊。”香苑把史进搂在怀里,史进耳朵嗡嗡响,隐约听到两个字:“救她”。这两个字一直盘旋在脑海里,香苑似乎还说了其他东西,一概都听不见。

    等再醒来,史进眼前是一片星空,身子也不难受,反而更清爽。躺在马车上,爹爹在一旁,骑着马,无限慈爱的看着他:“还是个小孩子啊,吃饱了就睡。”

    史进爬起来,揉揉眼睛:“我这是怎么了。”

    史大说:“你姑姑把你背回家来,说是吃了人家三屉馍,正睡哩。”

    史进看着天,和家里的星空一模一样,问道:“我们,出山了吗?”

    史大说:“哈哈,已经快出了华阴境内了,明天晚上就能到东平府辖下的地方了。”

    那是哪?史进完全没有概念,只是远近峰峦叠嶂,和家中能见到的景致完全不同,巨大的山体像是史前巨兽,一动不动的匍匐在大地之上,绵延不绝,看不到边际,夜幕中,像是能听到山的呼吸,偶尔有狼叫传来,大人们听到狼叫,就叮叮咣咣敲手上的刀,狼就不叫了,只有刀的声响还在山谷里回荡。史大指着一处山峰对史进说:“那个就是咱们家,叫华蓥山。”

    史进吃惊的张大嘴巴,半晌问了一句:“妈妈就在那?”

    史大也楞了一下,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是。”

    这一幕给小小的史进带来极大的震撼,明明还能看见,却远的仿佛一辈子都走不到,史进想着,山外面真是大啊,一路无话。

    史大的车队保持空载向大名府进发,他们需要快点赶过去,夏收刚过去,各地都比较和平,要是到了秋天,北边的游牧人粮食就不够吃了,那时候边境上就要打仗,虽然大名府和周围的辽人契丹人有交易市场,他们能用马匹牲畜换到粮食,近些年也没有大的战事,但是也避免不了一些在北方民族内战里中战败的部族到处劫掠,那时候要买辽参,就难了。

    一路上田野茂盛,各地都在晒麦,空气里满是甜腻的气息,人们有条不紊的准备着下一季的播种,东平府的土地看起来确实比史进家的要肥沃一些。史进好奇的问:“不是说东平府到处都是饥民么?怎么一个没看见。”

    众人大笑,有一个庄汉说:“刚刚夏收过,还没有饥民,三两个月以后,就有了。”

    “为什么?”

    “你看,”庄汉指了一下远处,一群穿的花花绿绿的衙役,个个手拿水火棍,腰里别着铁链,赶着十来辆车儿,“这些是衙门里收租的。”,史进看着这些车,上面的篦子张着血盆大口,也不知道地里的麦子能不能填满。走了不一会,又是一队人,像是庄汉,手里也拿着绳索棍棒,簇拥着一个老头,身着绿罗袍,手拿一个账本,后面也跟了七八两车儿,“这次是地主家收租的。”

    史进有些吃惊,自家庄上也交过公粮,却从没有这么大的阵势,官差每次只来两三人,装满三口大瓮就走,也不拿兵器。至于收租的地主更没见过,史大就是庄主,从不去收租,谁家要是送来就要,不送,史大也不提。

    史进有些担忧:“爸爸,乡亲们会挨打么?”

    史大摸摸儿子的头:“现在不会,毕竟夏收刚过,”随即又叹了口气,“看这收法,怕是挨不到秋收就得青黄不接了。那时候,收租的就会打人,路上逃荒的人也就多了。”

    这时候,史大的车队,看到一个妇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一颗一颗捡地上遗落的麦穗,偶尔能抠出几粒秕谷,就拿衣服兜住,也不知道拾了多久,衣服上不过积了一捧麦子,虽然八年没见,史大一下就认出,这是东平府那个卖女不成的疯妇,身边没有孩子,看来不是饿死就是卖掉了。史大心如刀割,其实他不知道,那天他散给饥民的银两随后就被官差收走,要不就按史大同伙论处,那个疯乞丐就是拿不出钱来,稀里糊涂被杀头了。史大下了马,朝那疯妇走去,疯妇也是认识他的,不知为何,看到史大撒腿就跑,也不顾捡来的麦子,史大追了几步停下,那疯妇也停下,蹲身藏在一丛灌木后面,像是受了惊吓,比八年前疯的更严重了。史大也没跟过去,在地上放了几张干饼,拿一小颗碎银压住,转身回了马队。

    “那个就是饥民么?”史进问。

    史大不置可否,长叹一声说道:“要是当年我再果断一些,你可能就有两个姑姑了。”史大现在还能回想起疯妇怀里那个孩子的样子,约莫两三岁,腿上屁股上长着一片褥疮,睡得很安详。

    就这样车队继续赶路,遇到两三股土匪,身手只能说尚可,人数也不多,史大指挥十来个庄客,人又壮,刀也锋利,杀的土匪屁滚尿流,史大也不非要伤人性命,逃跑的绝不追,投降的就地放走。

    史大没有在东平府多做停留,甚至没有进府城,连夜赶路,又用四天穿过华州,进入大名府辖下。

    一进大名府,光景就大为不同了,人流熙熙攘攘,沿途叫卖不绝,史进脸上的笑也多了起来,史进一行人好容易休息,在一个茶摊驻足,这个茶摊就是史大辞去军职,和兄弟们话别的场所,茶摊伙计稀稀拉拉长了胡子,摊上还多了一个妇人并一对小孩。一见史大就喊:“大官人回来了。”

    史大笑盈盈的下马,招呼众人坐下,史进也跟下来,伙计问:“这位是公子吧。”,史大说:“是小儿。”茶摊上有七八个农妇,手里提着罐子和篮子,像是要去地里送汤水,用大名府方言聊天,无非是地里收成家里琐事,这时史进看到,摊边还蹲着四五个衣服破烂,面黄肌瘦的人,有男有女。

    “这些也是饥民。”

    “是。”这次史大回答的很干脆,脸上的笑却不减,“都是外地逃来大名府的。”

    史进很奇怪,路上偶遇几个饥民,父亲都一脸不快,非要施舍些钱财,为什么到了大名府反倒如此淡定。

    这个问题很快有了答案,不一会,摊子上就赶来几个人,跑的很急,直奔那几个逃荒人,其中一个喘着粗气说道:“你们里有会盘炕的没有。”

    这些人都涌过来,全说会,来人和他们说起价钱,说定一百五十个铜钱,带走两个年轻一点的。剩下几人急的差点哭出来,史大和他们说:“城东的刘员外,田庄广大,正缺庄汉,你们何不去那讨生活。”,余下的人感恩戴德,问了路程,起身一路小跑走了。这次史大没有施舍银两,能凭气力生活的人,不需要施舍。

    这次来大名府,要呆一个月,把带来的藕根,荸荠,酸枣,银杏果和沙棘卖掉,采买药材布匹和铁器,把铜钱兑成银子,笨重些的,比如酒和醋,回程时在东平府采买。进城在客店卸货时,早有熟客前来问价,史大也用大名府方言和他们交谈,问可有卖辽参的口外人,客人都一一作答,傍晚时分,一切收拾停当,史大就带着史进出门,沿街都是商户,贩夫走卒挑着担,沿街叫卖,商品琳琅满目,史大偶尔还和人打招呼,史大问史进:“儿,想要什么玩意,看好了就告诉爹。”

    史进抬起脑袋:“我想要一件兵器。”,沿路看着父亲冲杀强盗,史进觉得潇洒极了,也想要个兵器。

    “兵器嘛,街市上买不到好的,走,咱们去军营附近瞅瞅。”

    父子二人一路来到史大之前服役的军营前,只听得人声鼎沸,连连叫好声,门口站岗的认识史大,问候一声:“斥候来了。”

    “打铁的徐师傅还在么?”

    “回家去了,芒种后就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史大哦了一声:“这里面正干什么?如此热闹。”,站岗的小哥说:“今天梁中书和夫人来了,正在校场看比武。斥候进去看看?”。

    史大有些犹豫,毕竟军营重地,哨兵小哥说:“不碍事,进去和新兵较量较量。”,史大听到这,有些手痒,心想“我那几个兄弟在军营里也是大小的头目,应该不会出岔子。”,拉着史进径直走去校场。校场里众人有认识有不认识的,围定一圈,在看相扑,其中一个带披挂的,是史大的老朋友,忙喊:“斥候这边来。”

    史大走过去,看到内里一个书生气十足的中年人,也是一身短打,美须髯,白白净净,正看的出神,史大忙跪下,:“恩相。”

    那人看了略一惊,思索一番,“你莫不是斥候史大。”

    “小人正是。”

    “哈哈哈哈,不必拘礼,起来起来。”

    这时,又看到史大身后,虎头虎脑的小孩,蹲下抚摸,:“你的儿子?”

    “正是犬子。”

    “哦哦哦,好小子,真壮实。”说完,冲人群里一个妇人看了看,又干笑了几声,那人正是蔡太师的千金,虽然过了八年,风采一点不减当年,光彩照人,却没给梁中书生下一男半女,每次梁中书看到别人家小孩总要这么爱抚一番,然后意味深长的看看老婆,梁夫人何尝不知道梁中书的用意,也不搭腔,走过来,也摸摸史进的头,:“小孩,你叫什么?”

    “史进,进士的进。”

    “哦?”看着小孩,没有一丝书生气,梁夫人略一疑惑,“你要当进士?”

    “妈妈说的。”

    “为什么啊?”

    “进士能当太守,还能娶仙女做老婆。”

    梁夫人笑的花枝乱颤,乐不可支,牵起史进的手拉在身边,众人都一发笑起来,童言无忌,梁中书也没多问,转头又和史大说话,“听说你拳脚功夫好,和新兵去较量一下。”众人一起哄,史大也不推脱,上去就打,虽说拳怕少壮,史大毕竟正牌军出身,拳脚很有章法,招招有效,不浪费一丝力气,接连把三个新兵打翻在地,老兵们都叫好,这时一个新兵看不过,起来说道:“前辈赐教了。”

    来人名叫周瑾,不过二十岁上下,身材高大,虎背熊腰,鼻直口方,脸上没有渍须,跳进校场,并不厮扑,只是用拳,舞的虎虎生风,全不招架史大的拳头,欺身逼近史大,如同山崖落石,拿肩膀一顶,史大被打岔气,后退数步,身后一个老军校喊:“好小子。”,也跳下进来,两个老军和一个新兵打在一起,周瑾的力气更大,两个人难招架,只是这两个老兵自入伍,就是一个营帐,练过一些配合,这时互相使了一个眼色,史大奔上,老军校打下,下路老军校打中膝盖时,史大正好单臂倚在周瑾喉结上,一个往后,一个往前,把周瑾摔在地上,周瑾也不慌乱,一手撑住地面,另一手像蒲扇糊苍蝇一样打那两人,两人一个踉跄退后,也不迟疑,周瑾刚刚站稳,两人就近身,史大专打上路,老军校拿腿绊下路,周瑾高大的身材此时成了累赘,长臂根本缩不回来,最后被挤出场外,众人又是一片叫好,虽然能看出,周瑾确实功夫了得,却很难比得过两个人经验丰富的老兵油子。史大还谦虚上了:“老了,打不过年轻人了。”这话说的也没错,宋朝男子三十六岁称老夫,史大今年正好三十六岁。周瑾败的不服气,却也没再纠缠。

    新兵里又走出一位年轻人,扯去身上的衣服,也不避讳梁夫人,头发根根上指,眼睛瞪的像铜铃一般,一身钢铁也似的腱子肉,不过十七八岁,急吼吼的说:“前辈们胜之不武,小弟愿意领教,一起上吧。”,说完就急吼吼上去打,这位小将军是军中新来的,名叫索超,为人风风火火,人送外号急先锋,最看不得输,这次同期新兵输的窝囊,急不可耐要出出口恶气,众人此时一发叫好,老军人中又出来五人,都是史大的老兄弟,配合那叫一个纯熟,十四只拳头如雨点般打过来,没有一拳是虚的,下路总有七条腿使绊子,让索超寸步难进,索超也是急了,不觉拳头加重,只取人面门,无论是谁,挨上一拳,便倒地,龇牙咧嘴忙躲,七个人一时竟被索超一人压住,只有防守的份,即便如此,索超一拳一拳砸在胳膊上也不是玩笑的,不一会,两个老军校忍不得疼自己走下去,索超更得意,拿出了十分的本事,剩下的五人更招架不住,一个个东倒西歪,只顾抱着头,也不管好看不好看,这时史大发令:“进攻。”五个人一起冲过去,从五个方向而来,索超并不慌张,后背一靠,顶翻了身后来人,两只拳头分攻两路,正打到两人面门,左脚一击直踢,把一个老军校踢出场外,定下身,右脚使出一个海底捞月,直奔史大肚皮,史大也没有时间躲,含了一口气准备挨这一脚。

    说时迟那时快,史进一个箭步冲上去,稳稳得把索超的脚抱在怀里,索超居然一时挣脱不开,像是踩到一个捕兽夹,史进喊:“休伤我爸爸,我来跟你打。”

    众人又是发笑,又是起哄,七个老军校都打不过一个索超,何况一个八岁小孩,长得还没索超的佩刀高,索超一时也没了主意,梁中书早已经笑的前仰后合,叫:“索超,和他打。”

    索超抽回脚,站定说道:“小娃娃,这是校场比武,快下去,不妨伤到你。”

    史进却不动,已然摆好架势,索超也不动,说:“你来打我,我若动一下,便和你打。”,史进也不废话,走上前去,冲着索超脚踝就是一个鞭腿,索超一时没有防备,居然单腿跪下,好生没有面子。站起来就出腿踢,也没敢真的使出力气,毕竟对面是个小孩,只想快些打发了就算了,没想到史进比那七个老军人难对付,小拳头直锤索超脚心,两力相抵,谁也没有动弹,索超这一下大概使了四城气力,加劲又踢几脚,史进反应也是快,拳拳都正对索超脚心,索超险些摔倒,正想如何是好,史进已经变招,右胳膊夹住踢来的腿,一步上前,左手扳住索超右脚,一发力,把索超掀翻,众人又是一阵笑,索超脸上黑一阵白一阵,却又不敢使出全力,于是出拳,朝下砸去,史进一迎,把索超的胳膊架在肩头,准备用个过肩摔,这一招明显高估了自己的身高,虽然已经拿定索超的胳膊,屁股一撅,却没有碰到索超的肚子,被索超像抱一只小猫一样,搂在怀里,高高的举起来,史进还是挣扎,手肘戳的索超生疼,要不是一身的腱子肉,恐怕早耐不住了。

    这时史大上来:“儿子别闹了,小将军让着你,还不快下来。”,索超也借坡下驴,:“孩子,长高一些来,再和哥哥打可好?”史进这才不闹,一溜烟又钻到梁夫人身后。梁中书对夫人悄悄说:“你什么时候也能给我生个小牛犊?”,夫人却不答话,把梁中书晾在一旁,自顾自地去逗史进。

    之后一阵,没什么事发生,众人在大名府采买各项所需,史进日日去军营,只找索超切磋,每次校场比武,索超一个人打得过十六七人,竟觉得史进真难对付,不过也有索超不敢真的使足力气的缘故,不过两个人都是天生神力,不会什么套路,于是寻见一个打把势买药的,名唤李忠,教一些花棒,一次三十文铜钱。等到收齐最难找的辽参,众人就打整行囊,开始返乡,众人忙了不到一个月,今年夏收比较早,六月初六各地就基本完成,走时正是六月二十九。

    (未完待续)

    

上一章 下一章

看小说就用200669.com

字号

A-

A+

主题

护眼 旧纸 桔黄 纯黑 实木 淡紫 浅灰 灰蓝 暗灰 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