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长风缺:痴情
帝俊之地陡峭入云的璟山下,军帐绵延密布。
“公子!”矮壮没鼻的劓彘着急忙慌地冲到长风缺面前喊,“你快去看看吧,我们可拦不住!”
长风缺青面的脸上一副厌烦表情,摇了摇头,甩开帐帘跨步而出。
他领着几个丑军士走得不远,来到一处普通的营帐前。
正在帐门口把守的几个军士不敢拦长风缺,伸手拦住了他身后跟着的几人。正要进去的长风缺转头怒瞪他们,那几人无奈只得将人都放了进去。
帐内,面对长风缺站着的,是一身简素蓝衣、未施粉黛却仍妍丽冷静的璎璃。璎璃面前,扶桑世子长风灏身着银铠,背身对着长风缺。
长风灏转头瞟着长风缺,表情颇有些意味深长,随后语气轻蔑地说:“打仗还不忘‘藏娇’,好兴致啊,也不怕父王怪罪?”
“嘿嘿,”长风缺斜着眼憨笑几下,“大哥,你是知道我的,我就这个德性,要不然你网开一面,我这就把她送走。”
“你少装傻,”长风灏说着转回头再次从上到下地打量璎璃,“你以为我不知道她是谁?”
“嘿嘿,不管是谁,不就是个女人嘛,除了在床上还能干得了什么,只不过如今上了我的床,我也得多少照料点不是……”
“这就由不得你了。”长风灏说完,朝身旁的军士招了招手,两个军士立时上前,不容反抗地架起柔弱的璎璃。
长风缺跨步上前,拦在长风灏的面前说:“嘿嘿,大哥,一个女人本来也没什么,况且这姿颜确实不错的,我该早些送过来才对。只是,弟弟新得不久,心里实在是喜欢,往常我也很少求你,这次,你就留给我吧,改天我找十个八个这样的给你送过来……”
“放肆!”长风灏怒目圆瞪地骂道:“你以为我跟你一副德性啊,还要跟你抢女人?你明知道这女人是谁,还留在这里,你这个蠢蛋!给我让开!”
长风缺伸手拦住长风瀚,身后的几个丑子警觉地跨步而上。
“怎么,难道你要反吗?你以为烧了个皇宫,被人叫个'混世魔头'的名号,你就能在我面前造次吗?”长风灏愤怒地吼叫。他身旁带着的军士纷纷手拔刀柄露出刀刃,帐外也冲进来军士围住了长风缺几人。
“大哥……”长风缺几近哀求。
“滚开!人是姬泯要的,别找我麻烦!”长风灏说着一把推开长风缺,带着人架着璎璃扬长而去。
“公子,算了吧,就一个女人……”劓彘上前劝慰。
长风缺扭头看着璎璃被带出了帐外,青面的脸上显出愤懑神色,如此愣了小会,不管劓彘他们的劝慰拦阻,推开那些丑子,手握挎着的刀柄,也大步跨了出去。
他不顾身后手下的劝告,一个人冲在前面,虽然跛脚却也走得气势汹汹。他直走到中军帐前,帐前立着的守卫伸手想要拦他,被他甩开,他掀开帐帘径直跨了进去,留了几个手下在帐外着急无奈但又不敢跟进来。
大帐内,只摆着些简单案设,案前背身立着身材高长、身着白色袍衫、头束玉琢小冠的先生姬泯。
姬泯慢慢回身过来,深邃有光的眼神看向长风缺。此时可以看清他的面容,略显修长的甲字脸型,浓眉星目、高鼻薄唇,而脸颊柔和的线条,下巴中央的美人沟,令他英气的外表中又透出阴柔气息。
“公子是来问罪?”磁性又同样显得阴柔的声线淡然问他。
“不敢,还请先生放过我的女人。”长风缺垂下头说。
姬泯的嘴角微微牵出一丝弧线,说:“如果我没记错,公子是告诉我,翻遍了上都城都没有找到她。”
“我骗了先生是我的错。只是很早之前我就看上她了,这女子落在先生手里是什么结果我也知道。反正只是个女人,做不了什么有危害的事,所以一心想保全她,恳请先生成全了我吧。”
“这个女子,她能做什么,做到什么程度,恐怕远不是你我所能想见。防患起见,公子还是将她交给我,至于好女子,九地有的是,公子也不差这一个吧?”
“这么说,先生就是不给这个面子了?”长风缺抬起细小的眼睛牢牢盯着眼前的这人。
姬泯仍然微笑着无动于衷,轻轻摇了摇头。
长风缺拔出了明晃晃的刀,瞪着细小的眼睛恶狠狠地道:“既然先生执意要动我的女人,可不要怪我这人没有分寸了!”
说话间,帐外已冲进来众多守卫围住长风缺,而后帐帘一甩,大步跨进来他的父王长风決。
长风決跨步到他的面前,锐利的眼神不屑地盯着他,咬着牙喝道:“造次!”
长风缺的眼神立时虚了,只得一副懊恼表情,说:“父王,不就是一个被金天曜扔了的女人吗,能干得了什么,我们人多又以逸待劳,必能胜他,何必还要拿一个女人做文章?”
他父王并不理会他,只是鄙夷地说道:“我长风氏怎么会有你这么个东西!把他给我扔出去!”
守卫们立刻上前缴了长风缺手里的刀,将他架了起来,长风缺也不敢再乱动。
长风決最后威厉地警告他:“要是再有一次,我就把你卸成碎块,扔给山里那些豺狼!”言毕伸手一甩,让人将他拖出帐外。
先生姬泯看着他,只纹丝不动地牵着一丝笑意。
守卫们一直把长风缺拖出帐外几丈远,那些丑子着急地跟在一旁,骂骂咧咧地试图拦阻,却被推搡阻隔不得近前,直到守卫将长风缺扔在地上后扬长而去,众人上前来扶他。
长风缺愤懑地甩开那些纷纷扶过来的手,只一屁股坐在泥地上,扭着头吐了一口嘴里的泥沙,冲着身边的人骂道:“滚开!都他娘的给我滚!”
深夜阴冷的军帐内,璎璃低着头,一动不动地曲膝坐在地上,双手环抱着自己。
帐外的守卫几乎同时发出几声闷哼之后,都被长风缺带来的人撂倒在了地上,随后一身银铠的长风缺跛着脚匆匆冲进了帐内。
地上的璎璃丝毫没动,长风缺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道:“快跟我走!”
璎璃这才抬起头看他,眼神里落着无限失落,“去哪?”
“送你回你想回到的人身边!”长风缺说着已将璎璃拉了起来,直走出了帐外。
精瘦的独眼已牵过一匹骏马,将缰绳递给他,他上了马,伸手给璎璃,见璎璃还有些许疑虑,说:“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不想见金天曜了?”璎璃一听,握住他的手在他身后上了马。
“抓住我!”长风缺又喊了一声,感到璎璃在他身后抓紧了他的衣甲,“驾”得一声,已飞驰而出,直冲向营寨大门。
他驾马一时扰乱了大营,引得巡逻军士纷纷追赶阻拦,无奈身下骏马矫捷无比,左冲右突间,已奔至营门处。
营门的守卫早已做好防备,已纷纷拉弓搭箭,做好射杀的姿态了,此时他的丑军士冒出来,将那些守卫缴械打翻,随后又冲上去拉开寨门,长风缺驾马带着璎璃终闯出营地,驰离而去。
日夜兼程,狂奔百里,长风缺见无人追赶,才在一处山脚湖边停马下来。
他扶璎璃下马,牵着马走到湖边呼噜噜饮水,又将水袋灌了水递给璎璃。璎璃接过来喝了几口,随后也提着衣衫走到湖边,蹲下来洗了手,又用手舀了水清洗脸颊。
长风缺在一旁望着轻轻拍打着脸颊的璎璃素颜干净又无比清丽的容貌,不禁看得发呆。
璎璃停下来淡然地问:“你真的要送我回去吗?你们没安好心吧?”
长风缺撇嘴笑了笑,说:“不管安没安好心,你都没有选择了,别忘了,是金天曜把你置于此境地的。”
璎璃听了回道:“他一定有他的苦衷。”
长风缺无奈地摇了摇头,牵过马,将璎璃扶上马,领着缰绳跛着脚继续赶路。
两人骑马往斥邪方向快行两天,远离了长风氏控制的地界,行至一处静谧的林中。
忽然一阵响动,四周已围上来许多身着玄金甲的帝俊军士。
银甲的长风缺坐在马上,卸了自己的刀扔在地上,摊开双手。
帝俊军士们一拥而上,将马上的长风缺和璎璃拉下马来,架住璎璃,将长风缺按在地上,摘了他的兜鍪,狠狠地踢踹着,厉声问:“长风贼,从哪里来,干嘛来的?”
长风缺被数人牢牢按住,脸紧贴在地上,浑身无法动弹,被打得嗷嗷叫,一会眼前便黏糊一片,头上鲜血已不住淌下。他眼见试图挣扎的璎璃被军士扇了耳光倒在地上,便竭力地吼叫:“这是你们王的女人,谁敢伤她,小心你们性命!”
那些军士却不予理睬,长风缺感到后脑上被硬物使力一击,闷哼一声,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长风缺醒来时,正倒在地上在军帐之间被人拖曳着,他睁眼见着空旷蓝天,扭头看到旁边的璎璃正被推搡着往前走,一时觉得心疼,但浑身疼痛无力,也知道此时无能为力,只得无可奈何地任人拖着。
随后他被扔进一处大帐内。
长风缺嘶着嘴,忍着疼痛在地上坐起来,见眼前屹然立着一位年青的身着玄金龙首明光铠的将领,其昂藏英武、目光灼灼,是他往常所见之人都无法比及的,他曾在比武场上见过他的威力,他就是如雷贯耳的九地第一名将金天曜。
金天曜身旁,婷婷立着一位身着红金凤凰纹章锦袍的女子,其身材高挑、容颜娇艳优美,他并不知道她是谁,但定是羽夙王族的女人,两人的双眸皆是挚烈的红色,象征着他们非平凡之躯。如此一见,金天和羽夙两族统领九地两百年便不足为奇。
两人之下,站着一个素衣银发的中年男子,面色极为沉定,天穆之地的占卜师也已在此,那姬泯竟然还在折腾一个女子的事情,长风缺又觉得好笑。
他再侧头看,娇弱疲累的璎璃此刻却已呆立在那里,望着金天曜微微发颤,满目泪花。
此刻金天曜腾然跨步而上,来到璎璃的面前,双手用力扶住她的双臂,坚定而柔情地唤了一声:“璎璃!”
璎璃的眼泪早已不住滑落,只应了一句曜朗,便再说不出话。
金天曜身旁的女子看了这一幕,脸上的异象转瞬一过,又恢复平静,这一微妙变化被长风缺看在眼里。
金天曜用力地将璎璃拥入怀中,而璎璃似乎忘却了全部——那度日如年中的所有艰辛、孤独和委屈,这一刻她沉浸在那男人有力的臂弯中,闭着眼睛任由泪水流淌。
金天曜松开了怀抱,扶着她问:“你是怎么到这里的?”
璎璃转头看旁边的长风缺,说:“是他,救了我。”
此时长风缺已忍着疼痛站了起来,鼻青脸肿地看着他们两人,脸上一副漫不经心。
金天曜这才将视线从璎璃身上移开,看着长风缺,他松开璎璃,跨步到长风缺面前,一双红色瞳仁威严地审视着他。
“统帅,他是扶桑军的人,不仅如此,他还是长风氏族的!”一旁的将领怒气冲冲地提醒金天曜。
长风缺手背上护甲的图纹左手为鲲、右手为鹏,这是长风氏特有的图腾,想必金天曜也已经注意到了,他牢牢地盯着长风缺,并不说话。
长风缺并无惧色,依旧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略昂着头迎着金天曜的目光,并不在乎他此刻是孤身一人在敌军的帅营里,“既然人已送到,我就走了。”
“休想!”还未等金天曜说话,他手下的将领抢一步怒目喝道:“长风贼,你族背信弃义,夺吾皇之地、杀我兄弟、诛我家人、毁我都城,你以为你还走得脱吗?”
帝俊的军士历经与扶桑之战,十之八九遭鲲鹏军诛杀,流离至边缘之地已久,后鲲鹏军又在上都城劫掠屠杀无数,他还将偌大一座皇宫烧成焦土瓦砾,想必早已恨不得将他们长风氏和鲲鹏军杀绝了。
长风缺却表现得不以为然,见璎璃想要劝阻,焦急地望着金天曜喊了声曜朗,心中尚觉得安慰。
金天曜抬手制止了璎璃,对左右道:“把王妃带去休息,好生照料。”当他如此称呼璎璃时,一直立在他身旁的羽夙女子的脸上再次划过一丝讶异的表情,而金天曜全然没有留意,柔和地看向璎璃说:“璎璃,你先去吧,我稍后就来。”
“郎君!”璎璃还想说,却再次被金天曜抬手打断。
“这里有我。”金天曜望着她轻点了点头。璎璃只得被人带出帐外,走时仍担忧地看向金天曜和长风缺。
璎璃一走,金天曜的目光重又变得火一般灼烈,他看了看长风缺,一个转身走回案前,有人在长风缺身后猛然一击,长风缺痛得大叫一声,跪倒在地上。
他忍痛站起来,又被狠狠踢打得跪在地上,如此反复几次,他越反抗军士下手越重,最后他感觉两条腿都已经快不是他的了,终于放弃抵抗,跪在地上狞笑。
案前的金天曜,以及羽夙氏的女子和那个天穆占卜师,都沉默地看着他。
“你是谁?为什么来此?”金天曜随后威厉地问他。
长风缺摊了摊双手说:“长风決最没出息的儿子。我把你的女人送回来,你难道不该谢我吗?”
旁边的军士听他是扶桑王的儿子,又一阵躁动。
“为什么这么做?”金天曜问。
长风缺笑着指了指脑袋说:“这里不太好使。”
“统帅,不给他点颜色看,他不会老实!”帐下的将领急不可耐地喊。
金天曜没有说话,那将领立即招了招手,手下军士一拥而上,扒了长风缺的铠甲,将他双手缚上长绳,两边紧紧拉住。尖锐的“噼啦”一声,粗重的鞭子猛然鞭到后背,长风缺立时发出长长的一声惨叫,同时背后传来灼裂般疼痛。
他双手挣扎着发出困兽般的怒吼,但无法动弹,只得任由鞭打。他紧咬着牙关不再出声,可又几鞭下来,终于无法忍耐,再次惨叫连连,一会功夫,他已觉得后背的热流不住地流淌而下,想必已然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痛得他连跪着的力气都已没了,适才还昂着的头撑不住地耷拉下来,若不是两边有人拉住,早已要扑倒在地上。
“别打了,我说……”他垂着头有气无力地说,“我来,就是为了害你的。”
“如何害?”金天曜问。
长风缺垂着头沉默了一会,尔后吃力地抬起头目视前方说:“我他娘的怎么知道。”
话刚说完,从帐外气势汹汹地冲进来两个铠甲着身的将领。
金天曜起身相迎,对着其中一位尊敬地叫了一声王叔。
长风缺心中再一沉,大约猜到了此人的身份,心想今日即是葬日了。
果然那上了年纪的老将金天烈扭头看到地上跪着的长风缺问:“此人是长风贼?”
“是的,反贼长风決之子。”
金天烈一听,顿时拔出刀向他砍来,长风缺立时闭上了眼睛。
“王叔!”金天曜却急步上前,握住了金天烈的手腕,“此事容我再审问处置吧。”
金天烈怒气腾腾地说:“大战在即,本来也是见一个杀一个,有什么好审的!”
“王叔!”金天曜仍坚定地劝阻着。
金天烈固然怒气难消,但也收回了刀,瞪着地上的长风缺哼了一声,留了一句“审完以后把人交给我”,便转身而去了。
金天曜随后命人将长风缺押解下去,帐内的将领还想上前说什么,但见金天曜的目光,只得欲言又止,挥挥手让军士把长风缺架出帐外。
大帐外早已聚集了众多帝俊将士,应是听说抓到了长风氏,一个个仇恨难耐,立在两边冲着长风缺愤怒咒骂,许多人擦掌挥拳地冲上前想要动手。
长风缺垂着头,被人架着手臂在地上拖行。两边是群情激奋的谩骂,四处都是“打死他”、“卸成碎块”、“剁成肉泥”的喊声,前后围着他的军士竭力阻拦着愤怒的冲上来的众人,这才避免他不至于惨死在此刻。长风缺抬头看着周围,面对如此充斥着对他仇恨的场景,心中竟不由地生出了惧怕。
直至深夜,长风缺被关在牢笼里,他无力地垂着头,浑身疼痛难耐。一阵脚步声后,他抬头看到玄金甲的金天曜牵着马站在了牢笼前,适才的守卫都已走开。
金天曜一言不发,打开了牢笼。
长风缺扶着牢笼站起了身,俯身走了出来,因为疼痛不住地抽搐脸颊嘶着气。
黑夜里金天曜炙烈的双眼紧盯着他,随后开口道:“你救了璎璃,我无话可说,走吧。”
长风缺听了牵起一边嘴角笑,上前接过缰绳,吃力地爬上马背。
金天曜立在马前,威严地说:“但你等篡吾君权、杀吾人民、毁吾城池,此仇不共戴天,今日只是警告,下次在战场相见,我定要将你等啖肉饮血、挫骨扬灰!”
说完,金天曜侧身让开。长风缺看看金天曜,脸上维持着狞笑,说了句“我等着”,驾马飞驰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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