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长风缺:诱饵
扶桑的军营里,他的父王和姬泯同排而坐。
蓬头垢面、血迹斑斑的长风缺跪在他们的面前。
父王长风決不说话,隔了许久才鄙夷地看着他说:“先生又算准了,他果然把那女子送了去,还能活着回来。”语气冷漠得好像脚下之人根本不是他的儿子。
姬泯冷冷的表情上浮着浅笑,说:“只是委屈了三公子。”
长风決不以为然地说:“胆大妄为的竖子,没有人要他这么做,只是蠢罢了。”
“大王准备怎么处置呢?”
长风決冷哼一声说:“按军法当斩。”姬泯仍微微牵着嘴角说:“我倒认为,三公子虽然是逆了军令,但也是为扶桑办了件正事,罪不致死。我有个安排,能叫他将功折罪。”
一日后,风尘仆仆的长风缺一脚踢开关押了违逆军令、协助他和璎璃出逃的丑子营军士的牢笼,以一副跋扈不羁的姿态和冷笑表情出现在众人面前。
“公子!是公子回来了!”独眼和劓彘领头的一众丑子纷纷欣喜地拥上前。
“我就说没事的吧,好歹是自己儿子,不会为这么点小事太过责罚的!”劓彘憨实的声音大叫着。
“公子,吾王准备怎么处置我们?”独眼小心地问。
“处置?”长风缺哼了声,青色的面颊上牵着得意的笑,“这次总算能满足你们了,轮到一个美差,办好了人人重赏!”
长风缺说的“美差”,是丑子营作为先锋迎战苍梧精锐控鹤军。
什么“美差”,其实就是死差。长风缺这么说,无非是想安抚这些手下。
话这么说,当以丑子营为首的诸多残弱军士抱着拼一命或许还能活的心态骑着良莠不齐的战马列阵,望见前方一片旌旗蔽天、戈鋋耀日的苍梧军重骑兵阵列,看得出来个个担惊受怕,腿都站不直了。
长风缺望望对方阵列前一袭金色铠甲的苍梧统帅南宫鸣,再看看自己一片略显松散、个个残肢破相的军队,自己都不好意思地牵嘴苦笑了下。
两军对阵,矮壮的劓彘骑着一匹矮壮的黑马提刀上前。
苍梧军中窜出一道影子,一位头戴兜鍪面甲、骑白色骏马的金甲将领跃马而出,提着银枪飞驰向劓彘。
“哐当”一记兵器的猛烈撞击,两个身影绞杀在一起,两边阵营各自发出振奋的呼号,自然也是苍梧那边底气更足。
劓彘虽然力大勇猛,但苍梧的金甲将领更是身手不凡,提着枪迅猛地下挑上刺,几十回合下来,令劓彘难以近前,占不到半点好处,却渐渐不支。那戴着冷峻面甲的苍梧将领横马在前,猛然提枪横扫,劓彘伏身躲避,尔后那将领迅速拨转马头,紧勒缰绳,雪白的马在耀眼日光下漂亮的扬起前蹄,长枪便再次借势直刺而下,劓彘眯着眼睛立刻侧身躲闪,长枪却又倏然变成横扫势,这下劓彘再难躲避,硬是拿刀隔挡,一声猛烈的碰撞,他手上的陌刀已被震飞,整个人都倾倒下去,差些被震下了马。
劓彘见势不妙,起身拨转马头,奔逃起来。
苍梧将领亦驾马狂奔,紧追不舍。后方阵列前那金甲统帅南宫鸣扬起了手坚定地一挥,立时令旗招展,号角齐鸣,战鼓狂擂,苍梧着金甲的战马奔涌而来,传出漫天荡气回肠的喊杀声和马蹄声。
长风缺见前方一线的金甲裹着黄土扬尘如神军般涌来,慌忙撤入阵中,下令在阵前列出执长枪重盾的重甲步军,以防骑兵的猛烈冲击,重盾之后,弓箭手拉弓待命,在苍梧骑兵进入射程之后,如雨般利箭便从天而降。
那几波箭雨固然令苍梧的一些军士人仰马翻,但也如射入滔滔洪水般丝毫未能阻挡其汹涌之势。
劓彘好不容易奔回阵中,重步兵慌忙间给他让路,还未来得及合上,苍梧将领也已拍马追到,执一杆长枪跃入阵中,搅得一团糟乱。只片刻之间,后面无数重甲的战马奔至,猛烈的冲击令严阵以待的重步军毫无招架,一瞬间就被撞飞开来,两军厮杀在了一处,一时血雨腥风间人人以生死绞杀。
残弱的扶桑军如何能打得过苍梧十载操练的精锐之师,不消多时,扶桑军已被杀得七零八落,后军纷纷开始溃逃。
长风缺毫不犹豫地跑在最前面,身旁紧跟着劓彘和独眼等一班亲众。
“他娘的,快给我跑,老子可不想今天死在这儿!”长风缺大声招喊着后面的残军,那些丑子被身后的苍梧军追得惊恐狂奔,连抱怨的话也再顾不上说。
奔逃二十里,长风缺身后只剩下数百骑,但苍梧军仍紧追不放,俨然是要赶尽杀绝。
长风缺拉着缰绳不时回头观望,尔后指着前方山谷大喊:“快跑,跑进谷里!”随后领着残军一溜烟窜进了山谷。
领军冲杀在前的苍梧将领却勒马停步,后军遂都停在谷前。
逃进谷里的长风缺见后面的苍梧军没有追上来,不免有些焦灼,毕竟引诱苍梧军进谷才是这次安排给他的差事。
等了许久,仍不见有人进谷,他的亲众也急了,纷纷问他怎么办。
长风缺不耐烦地吐了口痰,拨过马头,骑回谷口,遥望着谷外乌压压一片苍梧骑军,统帅南宫鸣骑在马上立于阵前,他身旁的将领已摘下面甲,一副英伟面容,信报亦是南宫家的子嗣。他喊道:“长风氏请羽夙氏说话!”
南宫鸣跨马前行,远远站定。
“你是何人?”长风缺昂着青面的头眯着眼问。
“苍梧统领南宫鸣!”
“没听见我说话吗?吾乃扶桑王之子长风缺,我请羽夙氏说话,你一个家奴出来做什么?”
南宫鸣冷峻的面颊很不好看。
“哈,知道你家主人只剩下娘们和不顶用的小孩,也亏了你家侍奉他们,做了几百年的家奴,可惜主人没落,你家也难免要遭殃,良禽择木而栖,我请南宫家奴投靠我们长风氏,我氏族定以诚相待,免得你家被人压得永无出头之日!”
南宫鸣一言不发,望着他兀自叫嚣,嘴角牵起弧线,笑得寒意逼人。在他的身后,骑兵已散开,整齐列阵的重甲兵持着重盾腾腾地上来,许多的重甲兵之间,围着紧衣精练的月休隐客。
长风缺远远看见,慌得勒过马头,跑回谷里了。
他边跑边回头看身后的南宫鸣仍沉定得毫无畏色地立马在高耸的群山之前,心中暗觉这将是难以对付的敌人。
长风缺领着残军没命似地在谷中逃窜,山谷崎岖狭长,以至马行艰难,许多丑子们干脆弃了马逃命。
奔逃了良久,长风缺估算着苍梧的军马多数已进了峡谷,总算完成诱敌的苦差,谷中的埋伏必定让苍梧军吃个大亏,便停下来拨回马头观望,脸上扬起吊诡的笑意。一众手下纷纷丢盔弃甲,瘫在地上气喘连连。
山谷两旁地势陡峭,满是荒草怪石,连一丝风都没有,一切静得诡异。
但等了一会仍不见丝毫动静,长风缺正觉得奇怪,苍梧的追兵却毫无阻碍地出现在视线中。
“娘的!”长风缺恶狠狠地骂了一句,慌张地调转马头继续逃,地上衣衫不整的残兵也只得爬起来纷纷跟着逃命。
苍梧的重甲兵不紧不慢、步步谨慎地在山谷中行进,然而并没有预料中的伏兵出现,很快他们的骑兵便追了出来。
长风缺起先还一边奔逃一边回头张望,咒骂着负责埋伏的长风瀚、长风渺两个混蛋办事不力,但渐渐他意识到什么,满面凝重地催促着手下军士:“不想死的快给我跑!”
金甲骑兵紧追丑子营不放,一路追出了峡谷。出了谷又是一片开阔地,追兵越发发了狠狂奔起来,先前丢了马的丑军士被一个个追上砍翻在地,有些人跑不动了,见这情形自知死路一条,竟愣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凶悍的战马扑面冲踏而来,瞬间身首异处。
长风缺不敢再回头,紧抓着缰绳,领着一班亲众拼命催马奔逃,此刻他连咒骂的念头都没有,只觉得脊背发凉,死亡如一场风暴在他们身后席卷而来。
又策马狂奔了二十里,眼见前方一片山林,丑子营的马却都跑不动了,一匹匹或骤然翻倒,或停了下来任如何鞭打也寸步难行。跑在前面的长风缺的马忽然嘶鸣一声,前肢一折,冲翻到地上,长风缺随之一声惨叫,远远地滚飞了出去。
他一阵翻滚,停下来后剧痛令他趴在地上连连惨叫,难以起身。“公子!”后面的劓彘和独眼等人慌忙下了马,冲上前扶起了他,拖着他往山林中奔逃。
后面的军马很快掩至,跟着冲进了林中。
长风缺的耳边充斥着粗重而慌乱的喘息声,疼痛几乎撕裂了他,令他意识模糊,只得由部下拖着前行。逼入绝境的丑军士们殿在他身后,与追兵展开最后的厮杀,绝望的嘶吼、兵刃的碰撞与撕裂血肉的声音回荡在原本静谧的林间。
“你们,别管我,他娘的我说别管我了!”长风缺嘶哑地喊叫。
没有人回应他,只有一片急迫的脚步在林中奔跑踩碎枝叶的声音,他仍被拖着逃命。有一度厮杀声渐渐远去、消失,但不久马蹄声和苍梧追兵的身影又在身后出现。
他们跑出了一带茂密的山林,绝望间看见前方开阔地上浩浩荡荡整装列阵、旌旗飘扬的银甲阵营。
后面的众多骑兵只离了十几丈远,不肯舍弃地追击他们,护着长风缺的劓彘和独眼等十数个人拼尽最后的力气,痛苦地嘶叫着往阵前奔逃。越来越近时,终于见阵前的弓箭手不急不慢地拉弓、射箭,那箭直飞向追击的骑兵,一阵嘶鸣间,一些追兵中箭翻倒,其余人立刻勒住马,随后返身奔回林中。
“哇啊!”终于跑了回来的劓彘等人逃过一死,哀叫着完全没了力气地扑倒在阵前,有人不禁嚎哭起来。
长风缺趴在地上,他的一条跛腿折了,他看到折断的腿骨刺露在外,几个军士过来扶起了他,几乎要丧失意识的他艰难地抬头看,他的父王长风決、兄长长风灏立马在前,表情冷淡地看着他,而一旁的先生姬泯脸上仿佛带着一丝笑意。
苍梧军一路追击,已然疲乏,定然不会再来硬碰硬。可为什么不在山谷里伏击,长风缺想不明白,就为了让他去死?
行将昏死过去的长风缺听到长风灏盛赞姬泯:“先生英明神算,苍梧军追出璟山,再回头时,二弟、四弟已牢牢把住山谷,金天氏便再无援军了。”
模糊的视线里,扶桑王长风决得意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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