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印迹
又三日之后的黄昏，傅长海收到曲阳蒋正德的回信，默默看了几遍，携信去了居安堂。
他到的时候，傅沉烟刚送过药离开，神使鬼差的折回两步，站在门口听了几句。
“母亲，您看，正德的信倒是写得诚恳，这个事……”
“你与你媳妇商议了没有？”
“没有。”傅长海的语气明显烦躁，“您还不知道她那副德行？平时鸡毛蒜皮的事也要争强好胜，遇到大事越发不知进退，我若跟她说，她一准又去蒋夫人面前嘚瑟，反而把事情闹砸。”
傅老夫人没有立即反驳，显然也认为儿子的话有道理，她拿着那封信沉默片刻，长长一叹。
“这事儿你与蒋大人定夺便是。”
虽没直接说“行”，但把决定权给了傅长海，就是点头的意思了。
傅长海松了口气，又跪了下去，五体投地，“母亲，沉薇做出这等事，都是儿子教女无方，有辱门楣，请母亲责罚。”
“起来吧，我责罚你做什么，这是后宅里的事，要罚也是罚我自己，孙女们都是在我跟前长大的，有什么差错，也是我的错。”
“母亲——”年近五旬的傅长海伏在母亲脚边，呜咽哭泣。
门外的傅沉烟鼻子一酸，转身离开。
园子里树木正抽芽，枯草冒出鹅黄色，正是黄绿两斑驳的景致，迎春未谢，野花未开，风过脸庞仍冰凉，阳光落在身上却觉暖意。
傅沉烟离开居安堂，在园子里踟躇而行，走到一处墙角，愕然见浓密灌木丛后露出一角青蓝衫子。
蒋行文？
傅沉烟迅速后退，避到墙后，想到上次他掉头就走，不愿正面相对，那自己也没必要从他面前经过，换条路走吧。
忽然，一阵低低的哭声传来，分明是女子的声音。
傅沉烟不由止步，不是蒋行文吗？怎么变成女的了？
正困惑，哭声减退，那女声娇声道，“蒋表哥，你忘了你亲自和祖母承认对我有意的么？我自幼寄居在母亲和二姐姐身边，凡事不敢争取，就是终身大事也不敢出声，任其摆布，可是……蒋表哥，你既然表白，我再苦再难，也等着你……”
声音断断续续、哭哭啼啼，又压得很低，可顺着风吹过来，傅沉烟还是听了个从头到尾，霎时吓得浑身透凉。
傅沉莹？
蒋行文怎么又和她扯到一起了？他还亲自到祖母面前表白了？这这这……他心里究竟装着谁？
傅沉烟一头乱麻，不愿再听下去，恍恍惚惚往另一条路上走。
“姑娘，奴婢脑子都乱了，这怎么这么乱啊？”梅巧这丫头也吓懵了，半天没吭声，走出好远，才呆呆的冒出一句话。
傅沉烟摆摆手，“别说了，我脑子也乱。”抬头见绘景圃就在不远处，索性走了过去。
早春的花儿寥寥开放，开得不怎么盛。
去年后半年来，傅府一拨又一拨的换下人，走马灯似的，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雪藏内宅中一桩桩有污颜面的事情、连根拔起刚刚萌芽的风言风语，也带来了一系列的后果，比如规矩荒疏、差事推脱，这个绘景圃也渐渐被忽视，花开零星，而野草横生。
傅沉烟站在花圃入口，看得心头荒凉。
“姑娘，外头不能待久了，天还凉着呢，我们回去吧。”梅巧在身后轻声提醒。
傅沉烟沉重的点头，从善如流，“走吧。”一回头，愣住。
傅沉莹正从不远处走过，听到声音恰好偏头来看，与转身的傅沉烟四目相对。
“三姐姐，好久不见。”
怔了怔，傅沉莹眸光一转，主动走了过来。
傅沉烟点点头，“四妹妹近来可好？”
回来好几天了，一直没见过傅沉薇和傅沉莹，傅老夫人给的说法是“前些日子降温，姐妹俩在园子里玩得疯了，双双着了凉。”
傅沉烟从一开始就不信，但也没必要追根刨底，后来得知傅沉薇的秘密，更知道所谓双双着凉是假的，既然傅沉薇没有着凉，傅沉莹呢？
傅沉烟以为是受傅沉薇的事连累，被蒋氏禁在屋里，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傅沉莹娇娇怯怯的叹了口气，“比起三姐姐来，一点也不好。”
傅沉烟哑然，暗骂自己不长记性，春节前在大姐的闺房里，自己也是这么问了一句，她也是这么回答一句，结果还被嫁祸，自己差点背上个残杀亲妹妹的罪名，尽管至今自己不知道真相如何，但好了伤疤忘了疼，确实不该。
这么一想，傅沉烟大步就往外走，边走边敲警钟，“四妹妹准备故伎重演，我就不奉陪了，谁知道你是不是随身带着小剪刀之类的？”
“……”
傅沉莹骤然脸色大变，深沉莫测，直愣愣的看着傅沉烟从身边走过，直到对方走到几步开外，才突然追上去，压低声音却狠狠的问，“你难道不知道内情？”
“我应该知道什么？”傅沉烟愕然，继而讥诮一笑，“我只知道自己差点就成了凶手，还好祖母明断是非，为我洗清罪名。”
“祖母说什么？”傅沉莹面色变幻不定，低声问。
傅沉烟望着她，突然心口一跳，一直没有眉目的疑惑似乎被拨开一处裂缝，隐隐约约可窥见里面的阴暗真相，沉默片刻，反问，“真相如何，你自己最清楚，还要问我么？”
“那你也知道他……”傅沉莹突然变得狰狞，切齿低吼，却又在刚刚开口时清醒过来，及时闭嘴。
仅仅只是一个“他”，傅沉烟听了心头大惊，直觉告诉她，指的是蒋行文，可是，那个事情与蒋行文有什么关系？
“四妹妹，你好自为之。”
事情似乎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复杂，傅沉烟如坠云雾，却烦躁的不想再追问真相，既然祖母当初瞒住自己，一定是为自己好，何必非要辜负祖母的心意，把某些不堪入目的真相摆在阳光下？
迎着阳光的傅沉莹表情阴鸷，与她精致、娇柔的五官格格不入，咬唇昂首，明晃晃的恨意连阳光都温暖不了。
傅沉烟蓦地发现她唇角一点轻微的红肿与牙印，昂起的脖子挣开衣领，半露的锁骨赫然是淡淡粉印。
傅沉烟先是愣了下，眼前闪过不久前在墙后听到的哭诉，心怦怦直跳，没再理会她，头也不回的走了。
朝夕相对的傅沉薇、傅沉莹，还有打小就年年见面的蒋行文，全部变得陌生。
“姑娘，奴婢觉得好可怕。”梅巧缩了缩脖子。
是啊，何止你，我也觉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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