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金天霓:魅杀
灾祸却才刚刚开始。
车行数日，远离了朝凰和朝歌花田，在天色暗时，扎营在了羽山山脉边缘的山脚下。
璆鸣侍她盥洗睡下，熄了灯火，合衣睡在她的榻旁。
“璆鸣。”金天霓在陌生的黑暗中难以入睡，睁着眼睛唤了一声。
“嗯，我在。”璆鸣淡淡地回了她。
“你想我王叔吗？”至今她没有问过璆鸣关于她王叔的死，璆鸣除了比以往更少说话、也没有再笑过一次外并没有其它的异样，她们都心照不宣地回避这个人曾经的存在。可她知道以璆鸣对王叔的感情，她的心里必定疼痛万分，她知道这样问很残忍，可她也知道当所有人回避、无人问津而自己不得不面对自己深深的伤痕时，那样的苦痛和恐惧。
沉默。持续了很久。金天霓几乎听到了痛苦在沉默的黑暗中滋长发酵的声音。
“嗯。”不知过了多久，璆鸣轻轻地回了一声。那一声里压抑了不知多少的悲伤和心痛。
她坐起来，起身到璆鸣的身前，躺下来抱住侧身缩着的璆鸣。她能感受到璆鸣的身体极轻地颤。
“璆鸣，对不起，我只是想关心你，我知道你一定非常非常伤心。”
璆鸣没有作声。
“璆鸣，他们说逝者已逝，好好活着是对他们最好的慰藉。我不知道他们到底能不能得到慰藉，可我希望真的是这样，所以我当他们都看着我们，我们要藏起悲伤，好好地活着。”
璆鸣依旧没有说话，隔了许久，才声音略哑地开口说：“公主，有些东西很早就深深地刻进心里，像你的命一样重要。当它们被人割开，血淋淋地剐去，你痛得要去死，害怕，哭喊，可它们终究是被剐去了，你一定知道这种感受。我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看到我们，可如果是真的，他们一定也很痛很痛，我还在这里，我藏起痛，但我受不了他们痛，终有一天我一定要那些人也付出代价……”
金天霓听着，泪水从眼中滴落，她们不再说话，沉浸在黑暗之中。
迷迷糊糊不知入睡了多久，金天霓被摇醒。
“公主，醒醒！”璆鸣在她耳边唤她，压着的声音里透出急迫和紧张，随后拉住她的手，将她往帐外拉去。
她们悄声走出帐外，眼前一切惊得金天霓叫了出来，璆鸣立刻用手捂住了她的嘴。
异常明亮的圆月挂在没有星光、散有灰云飘荡的天际，明媚的月光下，尸横遍野。
金甲的侍卫们全部倒在地上，他们的身上或插着刀枪，或肢体破碎，鲜血在地上汇成溪流，分明是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激战，可她们没有听到一声响动，连不远处马圈里的马匹都毫无反应！
金天霓被牢牢捂着嘴，她只能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在喉咙里发出呜噜呜噜的声音，她想问璆鸣究竟是怎么回事。
“嘘，公主，冷静些，别说话！”璆鸣在她耳边轻声安慰，紧张地四顾。
戎装的南宫璟琰出现在她们面前。他手持长剑，略低着头，一步步走向她们。金天霓想跑上去叫他，却被璆鸣使力拉住。
趋近的南宫璟琰慢慢抬起头，灰白发光的眼睛死死盯住她们，苍白的没有表情的脸上充满冰冷狠厉的肃杀气，这分明不是以往的璟琰了！
“快走！”璆鸣叫了一声刚要拉着她逃开，南宫璟琰已无声地冲了上来，挥起长剑朝她们劈斩下来。
“啊！”金天霓惨叫一声，下意识地抬手挡。“哐当！”火星溅出，璆鸣两手高举，两把匕首交叉着架住长剑。
璆鸣身子往下一沉，旋即发力架开璟琰的剑，在长剑再次落下前，一个旋身用极利的匕首划破璟琰的胸甲，随之飞起一脚踢开了他。
“璆鸣，别杀他！”金天霓喊。
璟琰只是被踢得连连倒退，但很快立住身形，再次扑杀过来。
璆鸣翻身跳跃到他身前，双手飞扬，刀光飞舞，璟琰连连招架，两人一时缠斗在一起，刀剑不断碰撞发声，马圈里的马这才开始躁动啼鸣起来。
平日里璟琰并不是璆鸣的对手，可这次却势均力敌。只见他毫不留情又力大无穷地连续劈斩突刺，璆鸣每每架住他，却显得吃紧，只能依靠灵活腾跃躲闪和进攻，终于在他手上和脚上划了几道口子。
伤口在淌血，可面如死灰的璟琰却毫无知觉，毫不阻滞地继续进攻。此时璆鸣闪身到他身后，一刀扎进他的肩膀，他却用蛮力返身挥剑，连刺入的匕首都从璆鸣手中脱离，璆鸣连连后撤，却避之不及，虽然璟琰已失了重心向后倾倒，仍被长剑的尖端划过锁骨的位置，一道鲜红的口子随即出现，鲜血流淌下来，返身的璟琰跌倒在地。
璆鸣见机飞奔过来，“他中了邪了，走！”她拉住金天霓的手疾步逃开。
两人躲到帐后，缩下身体，金天霓急喘着惊恐地问：“这是怎么回事啊，璆鸣？”
“他们要杀你！我不知道是什么，那些人看起来都是在毫无知觉和抵抗的情况下相互残杀而死，连声音都没有！”
金天霓听了脊背一阵冰寒，她颤抖地用哭腔问：“那我们怎么办？”
“好像对我们没用，你看见马圈了吗，我护着你跑过去！”马圈的马已然扬蹄躁鸣不已。
“可是璟琰……”
“我不知道怎么让他停止，顾不了他了！”
这样说着，金天霓忽然感到脖颈后面有凉气拂来，她惊觉回头，所见的东西吓得她拼命惨叫起来，跌在地上拖着璆鸣连连倒退。
那是一个顶着偌大的头颅，披散着满头湿漉黏稠垂至腰间的黑发的女人，不，它只是一副穿着女人红衣的娇小的身躯，它被长发遮挡住的脸颊微微抬起，头发向两侧滑落，浮肿苍白的脸庞仿佛被水泡过已然腐蚀，眼珠爆出歪扭，涂得鲜红的嘴唇又大又厚。
它长衣遮脚，仿佛飘移过来，两侧嘴角上翘，露出嘴中发黑腐蚀的牙齿，喉中发出的竟是女人尖利的娇笑。又是一个鬼魅！
她们的身后璟琰持剑逼来。“快跑过去！”璆鸣一把推开金天霓，冲向鬼魅。
金天霓双脚发软毫无力气，她见鬼魅如影般在璆鸣周身躲闪，不断伸出尖利的爪抓伤璆鸣，可璆鸣怎么也挥刺不到它，璟琰却已跑到她身旁向她挥剑，眼见璆鸣就要葬身此处!
忽然一声锐利的振聋发聩、响彻天地的唳鸣，惊得他们都停滞下来，金天霓循声抬头去望，只见天际一道火红的光芒向他们翱翔而来，是山谷中所见的凤凰！
火凤振动巨大的翅膀，再次一声长唳，在空中划出火光。
金天霓再回头去看，见举剑的南宫璟琰已停了下来，他猛然摇了摇头，仿佛睡醒一般惊诧地看着眼前一切。鬼魅转过了身，一张鲜红的血盆大口张大到几乎整张面庞，嘴中伸出了极长的舌头，发出刺耳尖厉的女人的啸叫，发狠地冲向金天霓。
璆鸣飞身上前挡住了它，清醒过来的璟琰也冲过来与璆鸣一同战斗。
金天霓不再惊恐，她的意识清晰起来，她想到什么，起身拔腿就跑，她跑进帐内，从自己的榻上拾起一物，又冲了出去。
凤凰长唳，已飞临他们的上空。她感到了激荡振奋，从没有这样勇敢地冲向那具正与璆鸣和璟琰厮杀的鬼魅，她冲到它身后，刺出手中黑灰的长獠。
长獠刺中鬼魅的背部，划出一道火光，鬼魅凄厉地惨叫一声，迅猛地转过身来，一只长臂上的尖爪猛力地向她捅来。
“不!”璆鸣一声大叫，不能阻止，金天霓睁开闭起的眼睛，看到璟琰背对她牢牢挡在她的身前，他怒吼一声，挥剑斩断鬼魅刺入他铠甲和肚腹的利爪，璆鸣飞身扑去，鬼魅惨叫而逃。
璟琰直直的倒下来，金天霓扶住他让他躺倒，见他腹部插着利爪，鲜血汩汩流出。她哭泣起来，见璟琰向她艰难地牵起嘴笑，“霓儿……”他双眼迷离起来。
凤凰长唳，在他们头上带火飞旋，旋即朝鬼魅消失的地方飞去。
璆鸣立即跑到他们身前，俯身察看璟琰后放下匕首，除去他的腰铠。血肉模糊中她猛地拔出插着的利爪，鲜血随之飚出，璟琰猛地一声惨叫蜷起上身，随后全然无力地躺倒，圆瞪的双眼缓缓地闭上。
“璟琰！璟琰！”金天霓哭着叫他。身旁她的枣红小马竟已自己跑了过来，打着响鼻着急地转圈。
“公主，再去牵匹马来！”璆鸣急唤她。
金天霓听了立即跑去马圈牵马，跑回来时见璆鸣已从衣服上割下布条，牢牢扎住了璟琰的伤口。璆鸣将璟琰扛上马背，叫金天霓上马，自己也飞身上马。“驾！”她拎起缰绳狠狠一夹马肚，驮着璟琰领着金天霓飞驰而去，“公主，回朝凰！”她在马上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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