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他的生命正消失殆尽。
或者说他早已流逝,只是勉以为继存在他体内的心智魂魄正升腾离散,正如他缝起来的腹部伤口中缓缓溢出的白色气息。
玄殊静默地看着这具尚存一息但已慢慢开始腐蚀的少年的身躯。黑衣的黥敛垂着宽大的袖子站在他身旁同样看着。
南宫鸣背身低头立在他们身前,久久未动。他已知道这是他的血脉,造化总是弄人。
许久之后,他转过身,红着眼冷冷地扫视他们,沉声问:“你们就没有办法了吗?”
黥敛无奈地摇头。
“你不是用巫盅之术救过他一次,不能再用一次吗?”他犀利地盯住黥敛。
“盅灵虽然放了回去,可是吾皇把自己伤得太重啊,”黥敛满是可惜地应道,“他本来就不想活,这样魂魄是再固不住了,勉强让盅灵保住他的呼吸,也是形同……走肉,时间久了,盅灵没有灵气给养,必然消亡,到那时还是保不住这身躯呐……”
南宫鸣又转头看着玄殊,他仍然默不作声。随后南宫鸣消瘦的脸颊抽搐了几下,“不管怎么样,让他别死。”他狠厉地丢下这句,便大步而去了。
黥敛侧身看玄殊,两手在宽大的袖子里交握,“少有知觉尚能活下去,头脑清醒便要死了,圣使可还有什么良策?”他见他没有反应,知趣地说,“那我就差人把吾皇送去药池了。”
“不,交给我三日。”他终于说。
黥敛便点了点头,也走了。
玄殊取来匕首。他在金天煜的身体前正坐下来。过了一会,他举起匕首,冰冷的刀刃迅速划过手腕,一道鲜血即刻溢了出来。
他把手腕平举到金天煜的身体上方,鲜红的血便滴落到他腹上的伤口,飘散的气流竟迅速追随着血液,鲜血消溶在伤口处,又有新的滴落下来。
之后他只带着北冥凌,驾着马车将昏迷的金天煜搬到山谷之中。
他把金天煜平放在树下。他的脏腑俱被侵蚀,身体很轻。
他要来北冥凌的透着寒光的冰灵玉放在金帛上摆在金天煜的身旁。“不管看到什么,不用害怕。照看好他。”他看着北冥凌安慰着说。
“嗯。”清灵的少女北冥凌眨了眨晶莹的双眼,坚定的点了点头。
玄殊背靠着粗壮的银杏树干盘坐下来。
他闭起眼睛开始吟念,那是最古老经书上的词句。
他的意念开始升腾,化作尘星飘散出来,落到树上,地上,落进风里。他看到自己和这番场景。
古老的银杏树巨大繁茂的树冠上,银杏树叶如风吹过沙沙作响,随后整个树冠都摇晃起来。它正在回应他。
他继续念着,此前他从未念过,也不知有几位先知念过,他感到额头渐渐沁出汗水。
从树枝上滋生出数根藤条,藤条迅速地生长,垂至地面,又从地上向外生长,仿佛时光在这片刻之间飞一般前行。
藤条伸到他的身上,缠住他,一直蜿蜒到四肢,随后扎进他的皮肤。他感到微疼。
另有数根在地上延展,缠住了金天煜。
某一个瞬间,他身躯一挺,感到身上各处的伤口里,有什么被抽离出来。
是血液。他能听到枝条里有血液流动的声音,灰绿的枝条随着血液的漫延渐渐变成了红色,一直延向金天煜,通过树的连结,他的血缓缓流向他。
他紧闭双目快速地吟念经文。
当血液触及金天煜的身体,他猛然感到血液加快了抽离。
他感到了炙热,痛苦。树冠在猛烈地晃动,树叶纷纷落下。
他的血液极快地离开他的身体,被输送向金天煜,速度远超过他的预料。
他的意念升腾起来,积聚起来,犹如繁星汇拢的银河,飘向金天煜,这银河裹起冰灵玉,一齐飘到金天煜的身上,落进他微启开的口中。
玄殊愈发感到身体里更多的东西正迅猛地离开,他身后的银杏树犹如经历狂风暴雨。他的头脑里,关于他的往昔和生命迅速而猛烈地闪过。他看到了新生的婴孩,看到了银杏树下嬉笑的孩童,看到了慈目笑着的教主玄嚣抚着他的头,看到了自己第一次踏上满是冰雪的巍峨的昆仑山脉,看到了闪着金光的神殿,看到了年轻的自己盘坐在雪上之上,看到了山脊上渺小的叩拜前行的信徒,看到了覆着冰雪的自己向鹤发童颜的玄嚣伏身叩拜,他的脚下圣洁的雪莲花瞬间绽放,“快去吧,他们在等着你。”玄嚣微笑着对他说……
“啊!”他痛苦地叫出来,银杏树仍剧烈摇晃,树叶已慢慢覆盖他和金天煜,他们的身下绿地变得干枯,身后的树干炙热无比,灰棕色的树干透出红霞般的光芒,烈开的树洞里飘出火苗,整棵树从内部开始燃烧起来!
血液流失得太快,他的意识模糊起来,他觉得冰冷和虚弱,恐惧慢慢浮上心头,血液仍然填不满身前迫切需要的身躯。
古老的银杏树的躯干内燃烧着熊熊烈火,炙烈地冒出烟,树似乎也正发出痛苦的啸叫,它又生出藤条,伸向一旁站着已惊呆了的北冥凌,她没有拒绝,枝条缠住了她,她身子一颤,血液被抽离出来,输送入金天煜。躺着的金天煜对身旁所发生的毫无知觉,他的身体充盈起来,面色变得如玉般白皙透彻。
玄殊感到整个身体都空了,他最后的一星意念也飘离而去,汇到银河之中,毫无保留地传向金天煜的体内。他身后高大的树已然掉光了树叶,冒着黑烟变成焦炭一般。北冥凌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他知道将跌进死亡,眼前一黑,没有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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