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高阳峻:奴役
远在数千里之外的高原昆吾之地往常总是战争的起源地。
此时高阳城内的少年高阳峻却成为千年来第一位向草原蛮族屈服的白虎高阳氏。
鲜衣红马的羽夙翾飞走在最前。他一身虎形纹章白袍骑在马上，两旁分别跟着身躯庞大的白虎昆羲，和马上一身棕甲的将领高阳巍，两者的表情都沉默肃杀。他们的身后是一众残军将士。
城内满目疮痍，两旁门户紧闭，但窗内无不隐约立着身影，他们必是以慌张或哀伤的眼神看向他们，这是他们屈服的理由，是他们想要从狼群的爪牙下保护的人们。
他最后侧头望了一眼城墙脚下堆砌起来的尸堆，转回头，眼前高耸的城门洞开，他们行出城门。
城门外，围拢着难以计数又井然罗列的重装的蛮族士兵，无数双如巨狼般的眼睛狠狠地盯着他们。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得与那样多的数千年来的夙敌对峙而立。可接下来的并非冲杀。
对面的蛮兵向两侧后退，让开一条通道，骑在高大骏马上，头戴斜刺两角的魔鬼兜鍪的耶律突于慢慢行了出来，立在阵前。
羽夙翾飞驱马向蛮军走去，她止在耶律的马前，说了几句什么，随后调转马头立在耶律身旁，微笑地望着他们。
高阳峻和高阳巍下了马，他们腰间挎着长剑，直走向耶律突于，昆羲在他们身后咬牙隐隐发出轻哼。走到耶律马前的高阳峻拔出剑，那是他父亲的剑，他垂首半跪下来，双手高举过头，“请降汗王！”他高声道。身旁的高阳巍亦半跪下来。
耶律俯视着他们。随后他下马，站在高阳峻的身前，伸手接过那柄剑，直竖起来端详它身上的寒光。
“千年里，我们只能从尸体那里拿到昆吾王的剑。”耶律语带嘲讽地说了一句，随后不再说话。
高阳峻强抑心中的翻涌，抬头看耶律突于，他脸颊上斜贯着伤疤，兜鍪下的发辫垂满苍白的狼獠，“望汗王遵守承诺，不杀兵卒和城民。”
耶律突于睨了他一眼，随后侧头盯住高阳巍。高阳巍抬起头，桀骜的目光与之对视。僵持了一会，他终于低下头，利落地拔出腰间重剑以双手高举过头。
耶律突于伸出另一只手拿起那把重剑，“嘡”得扔在脚下黄土上，随后他一手高举起高阳峻的长剑，转身向后方数万的蛮族兵士高喊：“盘丹神武！从此昆吾在我脚下！”
数万蛮军一齐高呼怒吼，天地震动。
蛮军入城，蛮王令不杀缴械士卒，不杀无辜城民，但人们早耳闻赤丹蛮族种种嗜杀劣迹，关门闭户恐避之不及。
高阳峻见耶律突于不以为然，他知道在他们草原，部族之间的战争，胜利的一方必要斩尽败族的男子，乃至幼童都不放过，因幼童终有一天会成为拿刀的敌人。他们杀光男人，抢走能生育的女人，还有所有的牛马财宝，直叫失败一族从草原消失殆尽，再没有生存和反抗的机会。他们对失败者从无怜悯。
高阳峻将耶律突于引向宫殿，他父亲隐姓埋名，蛰伏了二十多年终夺回来的宫殿，今天他把它拱手让人，只求活下去。他觉得自己错了，很多将士应该也不解和不甘，他们想要跟先祖们那样为奋伐邪佞战斗至死，可一句死生相从让他们忠于他的决定，而“鲜衣红马”的密旨让他和高阳巍商议最终做了这个决定，相信眼前这个羽夙氏的女子。
人马停在玉宇琼楼前，高阳俊躬身拱手请耶律突于下马入殿。然而耶律满面鄙夷，忽然哈哈笑了，随后他牵着嘴角讥笑道，“难道要我住进这里？你们这些中土贵族，就是上天给得太多，又从不担心哪天被抢了去，个个过成了养尊处优的丝雀！”他回转头，向身后命令，“把我的大帐和马圈搭在此处！”他又盯住高阳峻，“你，就呆在我的帐内。”
他身旁的高阳巍听言上前一步想要争辩，却被羽夙翾飞红色的眼眸制止了。
巨大的营帐在壮丽的宫殿前很快搭设起来。
耶律突于摘下兜鍪，卸去铠甲，露出遒劲的肌肉坐在座首，一向凶恶的神色终于显得轻松得意。高阳峻和羽夙翾飞分坐在其下两面，他略低着目光沉默着。
耶律看着羽夙，眼神赞许地说：“我们草原上的勇士虽然凶猛，却不会变通，面对高墙，只知强取，久攻不下，果然还是你的方法更好。我知诸地的男人无用，却不知还有女人有过人之处！”
羽夙翾飞莞尔一笑道：“汗王过誉。翾飞早就说过，不要管男人还是女人，只要能带给你想要的，就可以信任不是。昆吾臣服了汗王，汗王不动杀戮，本是汗王成全了这两全之策。”
“不过，”耶律说着又转头将贯有伤疤的粗犷的脸对着高阳峻，面露讥笑地说，“我也听说，当今昆吾王的父亲，当初连名字都不要，侍奉在金天氏的昏王身边二十多年，车前马后，连，连色相都给了那个昏聩可笑的王，最后才终于宰了他，抢回来这龙泽城。你们这些中土人真是叫人匪夷所思，打仗不行，却太会忍会耍心机，到头来我不会被坑骗吧？”=
高阳峻紧攥起双拳。
羽夙翾飞呵呵笑出了声，接过话：“汗王这是多虑了。汗王英武冠绝九地，自不是昏王。白虎高阳氏自古忠勇，也绝不是阴诈之辈。如此，汗王有什么担忧的呢。”说完她又笑盈盈地转向高阳峻问，“是这样吧，昆吾王？”
高阳峻沉着声回答：“必尽心归顺汗王。”
“如此最好！”耶律以手掌拍腿道，“中土人的权谋之术果然还是管点用，看来我要认真考虑与苍梧结盟的事了。”
“其实翾飞还有一个想法想要促成呢，对你我结盟，汗王长久称霸一方，也是大有裨益呢。”
“噢？”
“羽夙氏与金天皇族世代联姻，而今金天皇族尚有位具两家血脉的长公主不久将到婚嫁年纪，我知汗王长年为部族征战操劳，尚未册立王妃，有意为汗王和亲呢。如果汗王能娶这位长公主为王妃，那汗王族系中将即有皇族的血脉，也与我们羽夙氏做上了亲戚，如此相互联姻，岂不是化干戈为玉帛，大家各拥其地，昌盛永续嘛。”
“好！”耶律突于当即叫好，“如此甚好，就请你为我办吧。他日你要成为苍梧之王，我定举族支持！”
高阳峻不作声地观察着眼前种种，他想金天的那位长公主真是可怜，又想即使是如此高位的氏族，如果没有能力掌控自己的命运，便也是任人宰割摆布，他又觉得可悲。
此时帐外急迫地冲进来一队蛮兵，齐刷刷半跪在耶律的面前，为首的一个用蛮语叫嚷。
耶律突于听着，脸上的轻松笑意却渐渐凝住，他看向高严峻，面色恢复凶恶，眼神威厉地诘问他：“你的人哗变了，是想要死吗？”
他们赶出帐外。
城内目及处却已混乱不堪。
到处都是散乱的蛮兵，他们正四处劫掠。满城皆是叱骂，打砸，还有哭喊，惨叫。高阳峻惊诧而痛心。
城中央，他们登上高台，高台下众多持刀的蛮兵正团团围住近百人手无寸铁的白虎军将士，将士们中间围着受了惊吓而惊恐绝望的城民，还有不绝哭泣的孩童。更多两军的人正向这里涌来。
怒斥叫嚣声喧哗一片。
“我们已经降了，你们凭什么抢他们的东西！”
“蛮子就是蛮子，都是没有人性的野兽！”
“早该知道这些蛮子不会讲信用，就不该降了这些畜牲，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就好！”
“拼了！拼了吧！”
昆吾将士们群情激昂，但又很快他们的声音被淹没在蛮族的叱骂里，身陷在蛮人和兵刃的阴影中。
“你说过，让士卒和臣民无事的！”高阳峻愤懑地看向耶律突于。
但迎向他的却是更凶恶的目光，“我只说不杀他们。对于失败者，这难道不是最大的施舍了吗？而他们除了自己的命以外的所有东西，都应该是我们的、我的，他们应当无条件地服从，感谢我们的恩泽，如果胆敢再抵抗，那就别管我不客气。”他的身旁，冷艳的羽夙翾飞面无表情。
人群汹涌起来，蛮兵们开始举刃砍杀，没有兵械的昆吾将士们血肉横飞，但怒吼着上前。
“住手！住手！”高阳峻已被数人牢牢钳住难以动弹，他只能向耶律狂叫，又向人群高吼，他要叫蛮人住手，可他的将士根本视死如归，没有人住手。
高阳巍从外围冲了进去，同他一起的体型庞大的昆羲。高阳巍高大魁梧的身躯接连撞开许多蛮兵，又夺下对方的刀，劈斩围上来的蛮人，很快砍倒了几人，而昆羲腾跃猛扑，也到了人群中，躬着身躯呲出獠牙，他们令逼近的蛮兵一时不敢上前。
“所有人住手！让我来解决！”高阳巍高声喊道，随后他抬头，举起手中刀刃，举向高台之上。
耶律突于从鼻腔里哼出一声，转身下去了。
号角声响起，从高台上可见蛮兵围住昆吾将士，又散开一片空地，耶律突于持着弯刀走进了人群，高阳巍拿回了他的重剑，也走到空地之中。
两人对峙了一会，高阳巍大喝一声，提剑向耶律挥斩而去。
两个身影战在一起，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两人身上。
高阳巍勇猛，每一刀都用了十足的力气，两把兵刃不断发出震耳的击鸣，迸出火光，但耶律并不惧他的蛮力。耶律更迅猛，他在高阳巍的周身腾闪，一时格挡招架，一时凌厉进击。很快，高阳巍已中了刀，勉力支撑。
虎啸震耳欲聋。野兽的嚎叫响彻城中。数匹巨狼从蛮兵中窜出，昆羲也一跃而起，它们绞在了一起！它们互相扑咬、撞击、撕裂，巨狼连续不断发动着攻击，昆羲击退了一匹，又立刻有一匹扑了上来，很快有狼重伤倒地，但昆羲苍白的身上也已血迹斑斑。
高阳峻的心中暴动，却无法挣脱对他的控制，他攥紧双拳，牙齿咬出了血。
“啊！”一声惨叫，高阳巍胸部被狠狠地划上一刀，鲜血溅到半空，他跪倒在地，以剑撑地。
耶律突于面目狰狞地走到他的身前。
昆羲想要扑杀过来，却完全被巨狼缠住。
昆吾的军士再次躁动起来，他们叫喊着上前，蛮兵的刀刃再次向他们砍落。
“不许过来！不要再过来了！”胸前鲜血如注，半跪着高阳巍竭力大叫。将士们停了下来。
耶律突于停滞了下，反手握刀用刀柄狠狠击向高阳巍的太阳穴，高阳巍即刻被击昏倒地。
不远处伤痕累累的昆羲咬住一匹巨狼的脖颈，狠狠甩了出去，随后高高跃起，撞开人群，奔逃而去。
蛮人叫嚣着追杀上去。
“不……”目睹一切的高阳峻终于浑身失了力气，绝望地瘫软下来。
看小说就用200669.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