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闹剧
家里随便一种茶叶都不是普通的，单凡能进我嘴巴的不说顶级，也绝对上品。可我实在是尝不出这个味道好坏。
七个人，十四只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我，我随便一个动作都不自然得要命好吧！
从进了屋开始，各自按规矩坐下之后，就是这个状态。没人找个话题，也没人做什么，就连最脾气差没耐性的黎妍都乖乖坐在凳子上。
我觉得我好方。
“咳咳，小蔚啊，”终于，持续了快十分钟的尴尬气氛被打破，我爸抿了口茶，清嗓后说：“怎么千慕没跟你一起来？”
“我哥，他早上吃坏肚子了，一回来就先找厕所去了。”我笑了笑。这种家庭级别的茶话会，黎千慕竟然临阵脱逃，我虽然对他这种行为表示极度不耻，但也不能说他为了避开这种如狼似虎的聚会，跑掉了吧。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就是不懂好好照顾自己，一天天的，真是。”
“是啊，我哥他真不懂照顾自己。”我附和。
旁边的黎妍听了，冷冷一哼。
黎千慕被送走是大家闭口不言却众所周知的秘密，只要说他，必然会是这种局面，随便一个字都好像意有所指。只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黎妍这一哼显得无比突兀，并直接将我带到一个奇怪的处境。
我也只能当做没听到了。
“你们兄妹俩就留下来吃个晚饭吧，”二娘笑着看我，“每年大过年的你都不在，总想着能聚一聚。可小蔚回来了，其他几个孩子又不在，今天好不容易能碰到一起。”
“嗯，我也觉得，都听二娘的。”我点点头，又问：“怎么没看到小然呢？他放假了吗？”
“……”二娘一愣，微微一笑，“他也在，这孩子……”只是这么一句，她便不再说什么。
“黎友然？”黎妍嘴角轻轻一挑，斜睨着眼睛看我：“别看他人小，脾气倒大的，上次之后就没在家里吃过饭，要不是每天回来睡一觉，谁还能看见他？知道的说是我黎家的少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借宿呢……”
“阿妍！”黎澄出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爸，再转向我，脸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姐姐别在意，她说不出什么好话。”
“黎澄，你说谁呢？”
“你安静一点，姐姐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少年皱眉，对自己这个妹妹的不懂事感到生气。
而黎妍也彻底压不住自己的暴脾气，刚才安安静静坐在那儿的形象被瞬间被撕碎，她“腾”的一下站起身，指着黎澄，尖声打断他的话，叫道：“你这个样子给谁看呢？你把人家当姐姐，天天念着，人家还记不记得你是谁了？再说了，那黎友然不就是那个样子吗，我说什么说错了？整天整天不回家，不给家里做好事，尽丢了脸了！”
“黎妍！”爸终于听不下去，他很少这样当众发怒，并且黎妍这个性格从小就是这样，大家向来对她多担待，这次却是真的惹爸生气了。
她不服气地看向我，提了口气，又是要张嘴说什么，被二娘喝住：“黎妍！住嘴，给我回到你自己的房子去，没有我的话，今天不许出来！”
黎妍狠狠地瞪我一眼，红着眼睛就跑出去了。
门被重重撞开，“碰”的一声，吓坏了不明所以的小姑娘黎媛儿，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场面一度混乱，各种心烦伴着孩子的哭喊声，让人浮躁，不禁皱起眉头。直到守在门外的侍女进来哄着带走黎媛儿，这个大厅才安静下来。
二娘扶了扶额角的碎发，略含歉意地看着我：“阿蔚，二娘会罚她的，这么不懂事。你也别怪她，你们好久不见，她不自然罢了，你也知道，小妍从小就是这个脾气。”
我当然知道，当初我会从家里离开入住十二殿，也就是因为了她这个脾气。不过对我来说，这无所谓，她每耍一回小性子，我就更显得大方顾大局，终究是她一次一次消磨我对她本就不多的好感，和这层只有一半血缘的姐妹关系而已。
我笑着摇摇头：“没事，谁也不是小孩子了，我都懂。”
沉默不语的黎清听了这句话后，淡淡看我一眼。
还没来得及想他这一眼的意思，我爸又问了我一些别的事情，我也就不再多想，专心回话了。
这个家庭茶话会以闹剧推向高潮，好的是，还有一个相较平稳的结尾。
也算得圆满了。
我爸和二娘住在主院，男孩东院，女孩西院。
我很久不住这里，能用的东西也早就搬走了，现下要看黎友然，肯定是去东院的。并行的还有黎清黎澄两兄弟。
黎清很少跟我说话，但说的时候就一定不是废话。因此，我对他个人的欣赏远高于家里的其他孩子，而直觉告诉我，他对我也是同样的。
黎澄没有他那么成熟，反倒像个邻家小男孩一样。小时候，他就喜欢跟在我身后，淡漠无言的哥哥让他敬畏，妹妹还小的不会走路，只有这个姐姐还能与他玩耍。即便是搬走了，可童年的事情最不能忘怀，只要想想，心里还是欢喜温暖的。
我对着他俩反而会轻松一些，我笑着开口：“这半年过得如何？”
“和以前一样，就是上学回家上学回家的，没什么大的变化。姐姐呢？高中难吗？”黎澄笑起来，他现在正介于孩子与少年之间，稚气未脱又青涩的模样。个子很高，快一米八了吧，比我高了一头不止。
“嗯，还好。”我是不会告诉他我期末成绩的，惨不忍睹。我看看黎清，笑：“你呢？怎么样？”
黎清很淡地瞥我一眼，神色里看不出在想什么。他的嗓音比半年前更浑厚成熟，咬字很稳，听起来极为舒适，他淡淡道：“阿蔚，你不比我大多少。”
我没想到他会说这个，毕竟我也没有表现出他是个孩子的样子，他心理比我成熟得多，我完全不否认。
“虽然黎妍很没有分寸，但有时候你应该学学她。”他又说了一句。左手边就是他的小院，黎清转身而去，快进入院门的时候还转头看了我一眼，眸色漆黑，竟有些像黎千慕认真时的眼眸。他缓缓加道：“我觉得，这样更适合你。”
然后走进院子，人影消失在门后。
我怔住，不知道说什么好。
黎清的确喜欢说这种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但凭我对他的了解，绝不是随口一句或者无聊才说的。
那他是想告诉我什么呢？黎妍那样的目中无人嚣张跋扈适合我？开什么玩笑。
黎澄小心地看着我，轻声说：“姐，哥他就喜欢那样说话，你听听就算了。”
“想什么呢？”我抬手敲他的脑门，“我就这么小心眼儿吗？”黎妍说的我都不曾生气，又怎么会计较黎清。
他捂着被我敲过的地方，反是笑了，眼里落得细碎的亮光，亮亮的，皆是愉悦的心情：“当然不，姐姐人最好的。”
“那可不是了！”我也笑。
黎澄和友然住一个院子，自然而然送我过去。我一向不知道他们私下关系如何，只是都与我交好，又住在一处，也应该不错的。
但事实上，和我想象的，有一定差距。
黎澄敲响友然的房门之后就退在我身侧。
开门的人是个小少年，个头只到我胸口。黑色短袖上白线勾勒一只小猫，牛仔短裤及膝，运动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好听的声响。小少年面容清秀稚气，眼睛圆溜溜的，脸上瘦了一些，不像小时候那般圆嘟嘟的，皮肤也不是粉嫩的颜色，晒黑了些，显得健壮活力。
这个小鬼神色高傲，竟是看也不看黎澄，径直走到我跟前，拉着我的手就往屋里走去，嘴里还不满地叫唤：“姐姐来的真慢！我都等急死了！”
我一头雾水地跟着他走，还是转头去看黎澄。还没说话，就见少年微微一笑，冲我点了点头转身而去。
黎友然似乎知道他不会跟来一样，我前脚进屋，他后脚就反手关上了门。
“姐姐怎么每次回来都最后来看我？”友然坐在他的床上，示意我坐在他旁边。
“我不得先看看爸，”我又说，“先看你就还得折回主院，这样顺路。”
黎友然就是这么个奇怪的孩子，若我说长幼有序，他心里是不会服气的，但说顺路，他反而觉得真实，很是相信我真的是因为顺路才后来看他。可实际上，我身为长女又与家里人不和，绝不应该在礼数上偷懒，先看父亲是不会改变的事实，无论顺路与否。
少年的声音毫无征兆：“行了行了，管顺不顺路呢，你俩真怪。”
乍一听到声音，我吓了一跳，等看清是谁之后才大喊出声：“黎千慕你是不是傻，吓我一跳！”
“你才傻！我早就在了，你自己没注意我，我都没怪你忽视我，你还恶人先告状！”
“我就告！”我躲在友然身后，对他吐舌头。
黎千慕对我这招无比熟悉，干脆躺在床上，无视我的一切小动作。
一个人玩就无趣很多，我也不和他计较，随意说：“二娘邀请咱们一起留下来吃完饭，你吃不吃？”
“啊？”两个人异口同声。
黎千慕的惊讶是意料之中，黎友然则是意料之外。他知道我们要留到晚上，应该高兴才是，而不是和黎千慕一样痛心疾首。
我挑眉：“怎么了，小然？”
“没、没什么，我只是之前和朋友有约。”他低下头不看我，然后又来寻找我的眼睛，眼里亮亮的圆圆的，一脸认真。
这是他骗人的常态，我再熟悉不过。
于是便想起之前黎妍说的话。
——别看他人小，脾气倒大的，上次之后就没在家里吃过饭，要不是每天回来睡一觉，谁还能看见他？知道的说是我黎家的少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借宿呢……
——黎友然不就是那个样子吗，我说什么说错了？整天整天不回家，不给家里做好事，尽丢了脸了！
好吧，看这个样子，可能黎妍说的没错。友然实在是很少骗我，我记忆中就只有一次，还是因为母亲的事情。
我看着他，神色如他一般认真：“真的？”
他低下头看看自己的手指，然后抬头看我，脸上有些微不自然，声音低低的，说：“真的。我不骗你，姐。”
“那好吧。”我实在不知道他有什么好骗我，可能是叛逆期，这个年纪的小孩就喜欢你说什么他偏对着干。也有可能是交了女朋友，嗯，的确有可能，有可能。我理解地点点头：“那我也只能拒绝二娘的好意了。”
“好好好！”这个决定换来了黎千慕的欢呼，他比友然还要兴奋，一点儿没有为人兄长的样子。
友然小小地点了下头，扯我的袖子：“姐，你要是见了黎妍，她胡说什么……”
他停住，似乎在酝酿如何措辞。
我真没想到他竟然已经知道黎妍会背后说他闲话，看来他们的关系真的势同水火，更没有想到他会直白的告诉我。我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等待接下来的话。
“……姐，”他正要说，对上我的眼睛便迟疑了，最终只是说了句：“没事，你信我就好啦。”
笑容像以前一样，可爱天真，仿佛只要我信他，世界就能永远和平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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