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私交
记得曹旬第一次来送药时,便用白布抹着膏药将那印记贴了起来,并时时告诫我切不可私自将膏药取了,更不可碰到水。
每次喝完药,印记的地方都会轻微痒上一阵。曹旬说这只是开始,要想恢复样貌,所要受的苦难是常人所不能忍的。他说这话时语气淡漠而冷静,接着却半眯着眼问我:“你可害怕,想就此停下?”他微眯着眼,带着一丝玩味地笑意盯着我的眼睛。
我怔怔地看了他许久,半晌方才定下了心,说:“既然开始了,便没有在此结束的道理。”
他微一挑眉,说:“如此甚好,其实就算你想就此中止,我也是不会答应的。”
他语气随意,我听到这句话却忍不住笑了。点了点头盯着他说:“如此,那我们就大干一场吧。”
转眼间,曹旬到府里已两月有余。
两月来,琉玉和娘亲日日都会来看望我,却谁也不知道那白布下的红斑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父亲自曹旬来府上半个月后便启程去了军营,大概是将关于曹旬的消息带给了琉珏,她很是关心,隔半月便托人送封信来问候。
我无可奉告,也只能回个“甚好”过去。
两月来,皆是曹旬每日为我送药到房里,我鲜少进竹舍。是日忽然想起一本未看完的游记一直放在竹舍,踟蹰了片刻,还是打算过去取来。
刚走到竹舍外边,便闻到了淡淡的草药味道,踏进竹舍的门,便看到曹旬正在将药兜里的新鲜草药取出平铺在晒药篮子上。
“整日待在一处,竟不知府里开起了一间药庐?”
曹旬转过身来,见是我,笑了一笑,“三小姐今日怎有闲情到我这里来?”
“之前忘了一本游记在这里,想着来取,顺道看看先生是怎么在这将军府里过上了闲云野鹤的生活。”
曹旬轻笑一声,没有回话,继续摆弄着他的草药。
突然忆起什么,我对曹旬说:“日日见面,也不是生人,日后别唤我三小姐了,唤我琉月便好。”
曹旬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似是出了会儿神,才答:“好,琉月。”
我点点头,一时有些尴尬。
正想着要聊些什么,便看到曹旬正在摆弄的药篮子里放着许多眼熟的杂草。
“这不是狗尾草么?你晒它作甚?”
曹旬依旧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
“三小姐,哦,琉月。你有所不知,这狗尾草可是最好找到的草药。”
我不可置信,笑着问:“狗尾草也是草药?”
“恩,狗尾草又称谷莠子,性淡而平,秋季采摘晒干入药,有祛风明目、清热利尿之功用。”
我拿起一根狗尾草,心里觉得有些惊喜。
“平日里只觉得它不起眼,没想到还有这些功用。”
曹旬点点头,继续说:“其实有很多常见的植物都有药用价值。”他走到小竹林,摘下一片叶子,“就拿这里的竹子来说,竹叶粥治老人膈上风热,目赤头痛,视而不见物。竹沥可治暴中风风痹,胸中大热,止烦闷,消渴,劳复。淡竹根煮汁服,除烦热、解丹石发热渴。苦竹根主治心肺五脏热毒气。甘竹根,安胎,止产后烦热。”
他说的这些我皆是闻所未闻,一瞬间惊奇覆盖了我整个思绪。我亦扯下一片竹叶,鬼使神差般地放进嘴里抿了两下。
“其实世间万物皆是如此,无论生得多么平凡不起眼,总会有它存在的意义和价值。”
我心下一动,转头看他,却不经意与他的目光相对。不知为何,心突然便跳得厉害,脑袋里想着要说些什么,嘴里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良久,方才说上一句:“先生所言,琉月受益匪多。”
曹旬点点头,没有再接我的话,只又低头摆动他的狗尾巴草。我踌躇片刻,问到:“先生若不介意,我就自己进屋取那本游记了。”
“你要取的可是李中道的那本游记?”
“正是,先生也看过那本游记?”
“哼哼,看过。”曹旬不明意味地冷笑了两声。“前几日在书架里看到了,便取来看了一下。不过恕曹某直言,那本游记上一半的内容都是胡编乱造。你若是真心想学习地理,曹某建议你换本书看。”
“听先生的意思,似乎对地理也颇有见地?”
“曹某不才,来府上之前,便在外游历了两载。那本游记上批注的地方,我基本都去过。”
我一听,心里十分激动惊喜,赶忙向曹旬作了个揖,一半认真一半打趣地说到:“真是琉月眼拙,竟不知府上住了位大家。”
曹旬摆着手笑着说:“过奖了,只是些粗识陋见,称不上大家。”
我却不理他的谦辞,追问着:“曹先生博学多才,而且都是我感兴趣的见识,若是先生不嫌弃,往后我可否经常来向先生请教?”
“有何不可?不过你得答应我个条件。”
“什么?”
“这狗尾巴草我也弄烦了,想去临怀郊外的山上采些草药,不过府上门禁森严。你可否去给大夫人说说,免了我的门禁?”
“有何不可,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个条件。”
曹旬微微一挑眉。“请讲。”
“你出去采药得带着我。”
本以为他会爽快地答应,谁知我这话说出口,他却沉默起来。我见他半晌未回复,便道:“若是先生实在觉着带着我麻烦,就不为难先生了。”
听我如此说,他脸上也闪过几丝尴尬的神色,忙答到:“不麻烦。如此,我出府的时候差丫鬟知会你一声吧。”
回到琴苑,我心绪尚且难平。自脸伤之后我便几乎未曾出过府,然我心性实则是个非常好奇的人,对未曾见过的事物风景皆觉得很是向往。一直羡慕书中的那些游士侠客可以四处游历,所以在我的藏书中,游记是最多的。之前我之与曹旬,只把他当成一个会治奇难杂症的江湖郎中而已,今日听他所言,却觉得很是羡慕他的见识,心中由此多了几分崇敬。
稍坐片刻,我唤来小叶,让她去告诉大夫人,曹先生说有一味草药必须即采即食,请她解了曹先生的门禁。
小叶离开后,我对着镜子摸了摸印记的地方,虽如今依旧是一方白布在那盖着,对里面的变化丝毫未可见,却不知为何,今日之后,心里又多了几分安心,总觉得曹旬一定不会让人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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