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焚舟誓 第八部 5
思前想后,魏天孟沉吟不决,一边的魏天仲已然忍不住,冷笑道:“哼,重审?你鼓动百姓围攻总督衙门,这是要扯旗造反么?哼,听说太初道余孽一直潜伏在江南,目前看来,果然不错。听着,你们赶紧退去,否则格杀勿论!弓箭手,上弦!”
只听弓弦紧绷声从后排响起。百姓们本来就对左卫军的精兵满是怯意,闻言顿时后退,奈何后面仍有人不断拥来,却是进不得退不得。
魏天仲见恫吓奏效,更是得意,喝道:“现在散去,既往不咎,否则……”魏天孟见弟弟强硬手段的效果竟然不错,便也不再上前阻止,静观其变。
方老爷子叹了口气,上前一步道:“两位将军,我们百姓都是奉公守法的老实人,不过是想求总督主持公道,奈何用刀兵恫吓?”
魏天仲冷笑:“哼,就凭你……”
异变骤生。
一支长箭,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闪电般刺入老人的胸膛。
方老爷子踉跄后退几步,不敢相信地低头看看胸口,倒地而殁。
死一般的沉寂。
三百叶家军、数千帮派子弟、三千左卫军和十数万百姓一起沉默地看着老人的鲜血一滴滴洒落尘土。
“军队杀人啦!”
不知这一声大喊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十几万百姓似乎这时才醒悟过来发生了什么,登时大乱。
混乱之中,有人想逃,有人想躲,有人愤怒想冲上去拼命,有人想上前救护,也有人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要挤上前看看……
仿佛烟花炸裂,聚在一起的十几万人一乱起来,登时将这小小的空地尽数淹没。
再无人能控制得住形势。
魏氏兄弟现在只能勉强控制军队,牢牢结成阵势,抵挡着狂乱的潮水。
是日,十万百姓于总督府前暴乱。总督衙门前堂被纵火焚毁。百姓死七百二十三人,伤者逾万,一千多人被抓入大牢;江都左右卫精兵战死一百五十三人,伤一千七百余人。总督府附近及龙兴街上,逾百家民居遭焚毁,商家无一幸免,都被劫掠一空。
事后,魏天孟曾追查良久,也没能查出究竟是哪个该死的、不听话的王八蛋放出了那要命的一箭。
陆拾知道。
陆拾所在的茶楼离总督府颇远,但他的目力敏锐,却足以看到这边的暴乱情形。
他也看到了那一箭。
那一箭,所有人都认为是从左卫军后方弓箭手的队伍中射出,但只有陆拾看到了,其实并非如此,它是凭空出现的。
但是以他的目力,仍看不出那箭真正的来历,他只看到,仿佛就在他一眨眼之间,那箭便出现在半空中,然后刺入了老人的胸膛。
他的背后沁出了冷汗。
他见过这箭。
这个案子刚起时,他捉住了疑犯燕函远,燕函远的哥哥前来劫狱,便是死在这样一支诡异的利箭之下。
他仿佛看到了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在江左的天空之上。
暴乱和鲜血,人命如草芥,被射死、被砍死、被砸死、被践踏而死……
陆拾只能看着。
他什么都做不了。
陆拾颓然坐下。
茶楼里的人多数方才跟着囚车去看热闹了,此刻怕也席卷在那暴乱之中了吧。
空旷的二楼,只有陆拾一个人坐着。
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了!
你知道不远处,无辜的生命在消失,鲜血在空气中弥漫。
但你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和那时一样!
一只宽厚的手掌搭在他的肩膀上。
陆拾愕然抬头。
以他现在的功力和他的天赋,即使现在心神不宁,但这完全没有感觉到有人接近自己的事实,仍让他惊愕不已。
然后他看到了一张让他释然的面孔。
“杜老总。”
名社现任总裁决者,杜刑。
总督府方向火光熊熊,虽然离这里甚远,却仍能隐隐听到嘈杂的声音。
怒吼、哀求、呻吟、恐惧的喊叫、刀剑的碰撞、垂死的绝望……
这些声音混在一起,被风吹到这里,听起来便是地狱。
陆拾和杜刑对坐在地狱里。
杜刑看着陆拾,啧啧道:“两年没见到你了,变化真大。若不是你眉头这伤疤,我还真认不出你。”
陆拾勉强笑了笑。想要开口,却仿佛喉咙被哽住了般说不出话来。
杜刑看出了他的窘态,叹了口气,道:“小夕也很好,两年来她也长大成熟多了,北方名社的大半事务,基本都由她处理。你们这两个年轻人是我多年来见过资质最好的。唉,两年来,我一直在为你可惜。你本来……若你留在名社,或许将来的名社,很有可能你就是‘陆老总’了。”
陆拾苦笑,抱拳行礼道:“多谢杜老总看得起,但……她还好么?”
杜刑点点头,挥手道:“你不需要多解释什么,其实我看得出来。”
陆拾苦笑。他这两年经验渐长,回忆当初,他当日对洛夕的暗恋自以为深埋在心,其实表现得如此明显,怕是人人皆知。唯一懵懂不知的,怕只有心思单纯的洛夕自己了。
而洛夕********都放在叶离尘身上,更非什么秘密。杜刑这样久经风雨的前辈,怎可能看不透这些少年那种种的小心思。
在杜刑看来,陆拾当日出走,自然是因为情场受挫了。
陆拾心内苦笑。
或许当日他离开名社之时,最直接的理由是听到了昏迷中洛夕吐出的名字,打破了他最后的幻想,但这两年来,他的痛苦、他的迷茫、他远远躲开江湖的理由,却并不仅仅如此。
那是杜刑不可能知道的。
那是无可排解的痛苦。
杜刑缓缓站起身来,看向远处的火光,突然道:“你可还记得,洛夕曾经告诉过你一段话,那段我们戚老总的话。”
陆拾当然记得。他记得洛夕跟他说过的每一个字。
“江湖是一片混沌,是非黑白,并不像你看到的那样分明。但大多人皆有一颗分辨黑白之心,这颗心便如一扁轻舟,载你浮沉于江湖之上。只要你还站在这小舟之上,只要你还没完全沉入这江湖,你便仍能看到光与暗,对与错。
“但当你看得多了,行得多了,做得多了,你的身子便越来越重,那一叶扁舟便承载不住你的身体。于是,你只有舍弃了那小舟,让自己慢慢沉入混沌的江湖,直至没顶。
“这时,你才真正进入了江湖。
“进入江湖,你便再也看不到对错!”
这是当日面对迷茫的陆拾,洛夕转述名社创始人戚啸的话。
陆拾的痛苦,便在他亲手焚毁了那艘属于他的小舟。
杜刑转过头来,看着陆拾,道:“焚弃小舟,沉入江湖,我昔日也曾有过痛苦,有过迷茫。我当日本以为你冷静些时日,便会走出来的。却没想到,两年没在江湖上听到你的消息。
“你的心思之敏感,本性之纯良,出乎我的意料。”
陆拾呆呆看着这江湖前辈。杜刑接下来的话仿佛炸雷响在他耳边,让他一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杜刑叹了口气,道:“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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