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助 5
五、义助
郁华年独自走在一片狼藉的玉虚宫内殿内。
数日前，当朝驸马沐昕被刺死在这玉虚宫内，血痕犹未干，建设自然早就停了，连驻军也似乎怕染上某些忌讳，不再来此巡逻。此刻这一片静悄悄的，安静得让人害怕。
这是离大门最近的一处内殿，当日案发时，郁华年二人被响灵杉传音误导，便先冲入了这间房，反而耽误了时间，导致凶手有了足够的时间逃走。现在想来，郁华年仍旧为当日的疏忽后悔不已。
这案子看似简单，知道内情的郁华年却只觉得扑朔迷离，此刻故地重游，看着那连接了数间房屋的响灵杉，还有当日月清风撞出的一排大洞，顿时有些恍惚。
慢慢靠近那响灵杉，正自出神，耳边却听一声清脆的响声，从这巨木上传来。
有人在那头！
是谁？此时众位长老正忙于善后，王佐忙于四处搜集楚时行犯案的证据，并追捕楚时行的手下，楚时行则被软禁在遇真宫内……
还有谁，会在这样敏感的时刻来这案发地？
难道是凶手？
郁华年心思电转，踮起脚尖，飞身自那一排大洞穿越，不一刻，已至案发的房间。
一名少女蹲在巨木前，眼神定定望着那血字，竟丝毫未曾察觉郁华年到来。
那少女一身素色长裙，眼神凄然欲泣，满脸苍白毫无血色，一种天然的娇怯神态。正是这几日王佐遍寻不见的楚时行之女，楚忧。
郁华年轻咳了一声，楚忧这才惊觉竟然有人，惊慌抬头，脚下同时一个趔趄，几乎摔倒，那满目的凄惶之态，让郁华年看了没来由心内一疼。
郁华年费了好多工夫，才让楚忧相信自己并非歹人，也不是王佐一伙。幸好二人年龄接近，都是十四五的年纪，加上郁华年长得唇红齿白，天生一副好人脸，这才让楚忧惊慌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
一问之下，才知道楚忧当日夜间已发现山上大乱，命侍女打听下知道前因后果。当时楚时行尚未被找到，楚忧听说了那个案发现场的“楚”字，便知事情不好，便命侍女、小厮分别逃散，自己则是趁乱逃到废弃的五龙行宫藏匿起来，待玉虚宫这边事了，又悄悄潜来此地，在此躲了数日了，幸亏出逃时带了些食物和水，才支撑到现在，但也快山穷水尽了。
听完楚忧的经历，郁华年只觉得叹服。谁能想到，这样一个不谙武功娇滴滴的大小姐，看起来娇弱不堪，但在遇到变故时竟然能有如此应对，及时判断状况出逃和出逃时妥当的准备，这也罢了，能想到藏在这看似最危险的玉虚宫，让王佐一行人满山找得团团转，这份胆识，让郁华年都自愧不如。
只是想到满山戒备的样子，想到这样一个弱女子能平安逃脱，多半靠的怕也是运气了。
虽然被郁华年这般佩服，楚忧看起来却仍是怯弱不堪，一边说话一边轻轻抽泣，想来这几日的惊慌也让这自小锦衣玉食的大小姐神经绷紧到了极致，即使不被郁华年发现，怕她也在这坚持不了多久了。
郁华年沉吟道：“你藏在这里，是想找到线索，帮令尊翻案么？”
楚忧泫然欲泣，半晌才稳定情绪，轻声道：“阿爹不会做这种事的，阿爹和沐驸马一直是好友，阿爹一定是被冤枉的。我要……”
郁华年叹了口气：“你发现什么线索没有？”
楚忧落泪，凄然摇摇头。
郁华年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帮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为了这案子重重的疑点，或许是为了不忍看到这少女哭泣，或许，就是因为在几生几世前自己曾经见过的这容颜……
自己应该帮她。
帮她在这迷雾中前行。
郁华年轻轻蹲下，看着这看似野草般柔弱却决不被飓风压倒的少女：“如果你能信任我的话，我来帮你吧。”
楚忧定定看着这少年的眼睛，看了许久，轻轻点了点头。
话虽然已说出口，但是看着那少女一筹莫展的容颜，这孤零零的响灵杉，还有那大大的血字，郁华年一时也不知道该从何着手。
看着少女那送出了全部信任的眼神，郁华年勉强打起精神，站起来道：“这边我们都看过了，都是对令尊不利的证据。下一步，我们有两个选择。
“一是去查证令尊当日究竟去了何方。
“二是，去找当日另一项重要的证据。”
少女一愣：“另一项……证据？那是什么？”
郁华年站起身来：“是一幅星图。”
郁华年突然觉得，这少女的出现是个契机，是一个催促他去做一些他早该开始做的事情的契机。
六、星图
天空中繁星无数，天文术数研究者为区分方便，将其分区以辨别东、南、西、北四方诸多星宿，东方青龙七宿角、亢、氐、房、心、尾、箕，西方白虎七宿奎、娄、胃、昴、毕、觜、参，北方玄武七宿斗、牛、女、虚、危、室、壁，南方朱雀七宿井、鬼、柳、星、张、翼、轸，合计二十八宿，在天空中的排布画成图样，即为星图。
当日郁华年惊鸿一瞥，只以为那是一张普通的星图，旋即那星图即被月清风收走。想到这件事从头开始的种种不合情理处，郁华年突然觉得，或许需要再看看这幅星图。
楚忧忧心忡忡地看着郁华年：“我们就这样去找月长老去要那张星图么？他若是不肯给我们该怎么办？或者他会不会把我抓起来？”
郁华年笑笑：“我们不去跟他要，我们去偷。”
整个武当山上，最难偷的人，怕便是月清风。他自身的艺业惊人且不提了，主要是因为一直贴身服侍知生子的缘故，他的住所，便在狮子峰上知生子住所的外围。若真是潜入他的住处偷东西，怕在被月清风抓住前，就会被洞彻天地的知生子发现了。
好在据郁华年了解，他们并不需要去月清风的住所偷窃。当日在现场所整理的一切证据，月清风整理清楚后，和诸多档案一并放在了遇真宫内。
遇真宫乃是武当祖师张三丰结庐之所，张三丰仙隐之后，这里便一直空置，后被用来存放大修武当的诸多档案。而前几日血案的证据，也按惯例被存放在此处。
郁华年曾多次到此地来查看档案，前几日更是陪驸马沐昕跑了无数次，可谓轻车熟路，但现在他才发现，原来光明正大前来调阅，和悄无声息去偷窃，真是难度完全不同的两件事。
遇真宫内虽然并无高手看守，但因为这里存放了大量珍贵的图纸、档案，故王佐也调动了其最精锐的一营士兵在此看守。郁华年以前并未注意，此时站在高处观察半晌才发现，这一队军士不愧为王佐信任的精兵，巡逻间颇有章法，队伍配合间将整个遇真宫上下监视得全无死角，交接换班也毫无破绽可循，即使以郁华年的道术，想要潜入进去也很难。
其实他若是光明正大前去索要这证据，也一定能够拿到，毕竟武当山上下都知道他是掌门知生子亲自赞许过的新一代弟子中第一人，即使是王佐等内监也要给他几分面子。
但这样一来，便等于明告所有人他要查探此案，等于打草惊蛇。
所以，他现在与楚忧一起，计划着怎么进入遇真宫。
郁华年盯着遇真宫内兵士们的来回换岗，足足看了个把时辰，才站起身来，叹道：“来吧，咱们试试。楚小姐，你怕么？”
楚忧坚定地摇摇头，旋即又怯怯道：“你不用总叫我楚小姐，听着太客气了。你直接叫我名字就可以。”
郁华年一笑，点点头，道：“好。一会我们要利用幻阵混进去，我一人是做不成的，要你帮忙，你切切要听清楚。”
遇真宫大殿前，一队士兵巡逻走过，目光炯炯，却对那站在门口处的少年郁华年视而不见，径自走了过去。
郁华年觑准空闲，朝斜对着的大树下的楚忧打了个手势，楚忧点头，将一张符纸迅速贴在树距地二尺一分处。
郁华年飞身而起，落在楚忧身边，朝楚忧一竖大拇指。
方才走过的那队士兵突然一停，竟又转了回来。
郁华年一惊，不料这巡逻士兵竟会突然改换路线，双手十指连弹，在身边布上符纸，旋即一把将楚忧揽在身边。
士兵们整齐地经过，竟未发现蹊跷。郁华年方才急急布下的幻阵虽然简陋，但瞒过这些普通士兵却足够了。
郁华年放开楚忧，长舒了一口气。低头一看，却见楚忧的脸色红得像火，仿佛能凝出水来一般，那红霞甚至一路延伸到原本粉嫩的脖颈。郁华年再往下一看，连她的双手都已经变成了粉红色。
郁华年这才省悟，方才情急之下自己将这少女揽入怀里，这少女怕从未和男子如此亲密接触过，一时有些后悔自己孟浪，却又有几分莫明其妙的得意，一时让这少年都开始有些厌恶自己了。
这时候也不是反省或者道歉的时候，郁华年索性装作没看见，觑准时机，拉着楚忧飞身进入遇真宫大殿内。
找到那张沾血的星图，并未费太多时间，离开遇真宫的过程也是有惊无险。不到一刻后，少年和少女已躲在狮子峰下一处隐秘的野外，打开这星图，细细端详。
这是一张非常常见的星图，随便一个书坊里一文钱就能买到一张，只在一张尺许见方的白纸上用墨笔勾勒出二十八宿的简单图形。
唯一不同的，是纸上那触目惊心的血红指印。
足足盯了已有半刻钟的时间，少女楚忧怯怯道：“这指印……会不会是驸马临死前想留下的真正讯息？”
郁华年看向少女，只见她脸上的红晕还未曾完全褪去，被郁华年这一看，不由得面色更红了，嗫嚅道：“唔……我说错了么？”
郁华年摇头：“不，我也是作此猜想，才冒险将这张星图偷出来。驸马于天文术数上的学问之深，人所难及，若说他在临死危亡之时，瞬间联想到怀中的星图，勉力在上面留下信息，是说得通的。他对星图是如此熟悉，以至于不需要看就可以在上面留下信息。现在的问题是，他想留下的信息是什么。”
楚忧被郁华年的赞同鼓励了一下，脸色顿时又更红了几分，声音也大了几分，道：“若说星图……一般是用来确定方向和位置的？”
郁华年一拍大腿：“你太聪明了。不错，被你这样一提醒我也想起来了，沐驸马这几日将武当山游览了个遍，也曾给我讲过利用星图确定方位的方法，这些指印，定是这个位置。”
他这反应甚是夸张，但对楚忧的激励作用却立竿见影，楚忧本自怯怯的眼神越来越亮，盯着那星图沉吟道：“我对武当山不熟，你看这两枚连续的指印所印的范围，是在朱雀井、鬼之间，所对应的应该是南方未时的方向，你能猜出这是在哪么？”
郁华年沉吟道：“若以天柱峰主峰为中心，这个方向上应该是……太和宫方向。但是只这样一个方向，却也很难确定具体的地点啊。”
楚忧也是一筹莫展，对着那纸左看右看，叹道：“若真是驸马临死时想留下的讯息，他已没有太多时间，定然不会太过复杂，还有什么讯息呢……咦，这是两枚指印，莫非并不是随意的，而是代表什么信息？”
郁华年骤觉心头一亮，这次是发自内心叹道：“楚忧你的确是太聪明了。不错，以河图洛书的五行算来，二为少阴，属木，所以这里指的应该是南方这个方向上属木的建筑。各种小建筑不算，这里算来应该是……榔梅祠。”
二人受此鼓舞，将剩下的指印一一对应，这十数枚指印分成七组，其中五处二人迅速确定了位置，分别是榔梅祠、太子坡、老君堂、金华洞和黄龙洞，剩下两处位置却无论如何找不到具体的方位，只能认为是沐昕临死时弄错了或是来不及将信息留完吧。
太阳慢慢升起，郁华年站起身来，笑道：“走吧，朝廷的命令随时可能下来，我们一刻不能耽搁，咱们先去太子坡，看看驸马究竟给我们留下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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