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逃上 1
第十章奔逃
鼎山地处神州西北,因其形似钟鼎而得名。此山绵延方圆百里,植被众多,更有千年古木直插云霄。在这郁郁葱葱的山峰之上,由于地形凹陷,形成了一个天然湖泊,人称“鼎湖”。鼎湖之水天上来,是这千丈高峰上的瑰丽明珠,清流如练,依山流淌,犹如一条盘山而下的银龙,蜿蜒之间,哺育了山上的草木生灵,也灌溉了山脚下的鼎山村。
然而这一夜,向来平静的山岭小村,却被急急的铁蹄声踏破了往昔的安宁。只见漫山遍野的火光,数以千计的军人腰悬利刃、手持火把,将小山村团团围住。官兵直冲进民宅里,惊得村民惊呼,妇女搂紧了怀中的孩童,惊恐地看着这些突如其来的士兵。燃烧的火把照亮了军人们的盔甲,也将他们腰间的利刃映得明晃晃的。
“统领大人,全村二十六户人家皆已搜查,没有发现骆阳的踪迹。”挨家挨户地搜寻过一遍后,一名军士疾步行到山村村口,向骑着骏马的军官抱拳道。
那军官身形高壮、浓眉大眼、留着一下巴的络腮胡子,正是禁卫军统领赵瀚。他瞥了一眼被火光映红的山村,冷声道:“给我围起来,走失一人,我唯你是问!”
说罢,他一甩马鞭,“驾”地高喝一声,任由那骏马扬蹄长嘶,紧接着,千里神驹如旋风一般疾驰而过,马蹄声声,踏破山中宁静。
见赵瀚离去,副将吴季转而望向四周官兵,朗声喝道:“即刻封锁鼎山!各路山道一条也不能放过!若有一人下山,你们提头来见!”
匆匆列队、向四面八方散去的军人们并没有发现,此时此刻,在那深沉的夜幕中,一双金色的眼眸正将他们的行动一一收进眼底。那黑影在鼎山山脚盘旋一圈,随即如离弦之箭,向山巅疾冲而去。
山巅,鼎湖湖畔。
暗夜之中,虫鸣阵阵。在那齐膝的衰草之中,一条金环蛇无声游曳,靠近了一双绣着莲花的粉色小鞋。
“有蛇……呜呜!”
忍不住惊叫的少女被人猛地捂住了嘴,那是一名约摸二十五六岁的青年,一身普通村民的打扮,可他那清秀的面目、俊朗的眉宇间透出的气质,却半点不似山里的庄稼汉,倒像是文绉绉的读书人。
而被他捂了嘴的少女,看上去十六七岁,粉嫩嫩的瓜子脸,弯弯的柳眉下是一双亮晶晶的丹凤眼,眉目如画,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看她五官模样,与那青年有六分相似。口不能言,她惊恐地看着那毒蛇继续向前游动,绕过她的双脚,又前行数尺,缠上一个男人的腿,爬到他的背脊上,从那人的肩膀上探出脑袋,冲她吐起了信子。
“蔡兄,小妹年轻不懂事,你莫怪他。”直到这时,那青年才放开双手,转而冲那把玩蛇尾的汉子抱了抱拳。
蔡小蛇垂下眼,轻轻地拍了拍金环蛇的脑袋,淡淡地道了一句:“无妨。”
那少女见毒蛇听话,又忍不住好奇起来,她不由向前踏出一步,也想学那蔡小蛇,去摸一摸滑溜溜的蛇尾。可她刚探出手,就被自家大哥一巴掌拍在手背上,只见他眉头微蹙,低声喝道:“子璇,莫闹!”
被称为“子璇”的少女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她虽听话地退到一边,却忍不住斜眼瞥那舞蛇人和在他指尖穿梭的长蛇。
这一兄一妹是“药王”骆阳的一对儿女,兄长骆子苍,小妹骆子璇。两人自幼随父亲学些岐黄医术,医治前来求医的武者,也算是半个江湖人,但武艺却是稀疏平常。尤其是骆子璇,在她五岁的时候,朝廷就向武林发布了“太平约”,所以骆阳未教她半分武艺,免得受到牵连。
骆子璇从小随着爹爹隐于市镇,又在数年前举家迁移到这鼎山村,朴质单纯,她并不知道为什么自家爹爹会如临大敌似的,突然在两天前提出要离开山村、远赴塞外。虽然她一个劲儿地问爹爹发生了什么事情,可向来疼爱她的爹爹却是只字不答,只是催促她快点收拾好东西上路。骆子璇满心的疑问,直到三人在下山途中碰见何人与蔡小蛇之时,才得到了解答。她这才知道,原来有人用爹爹的独门秘药“神醉梦迷”毒死了二十多条人命,用以嫁祸爹爹。
“既然是有人嫁祸,那向官府说清楚不就好了?我们从未离开过鼎山村,村里的叔伯姑婶都可为我们作证,又怎么可能跑到千里之外的平遥镇下毒呢?”
聪颖的少女如此提问,可是回答她的只有爹爹的叹息声。良久,向来笑眯眯的爹爹却敛去了笑容,长叹道:“璇儿,江湖上的是非曲直,并非你想得那样简单。就算爹爹能自证清白,我们一家三口也会被人所控,届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医谁毒谁,就不是爹爹我能做主的了。”
对于爹爹的话,骆子璇还是有些不解,不明白为何无辜之人却不得不避祸塞外,看上去倒像是畏罪潜逃一般。然而,乖巧的她当然不会反对爹爹的决定,于是便跟随父亲、兄长以及前来接应的三人一同连夜下山。
可就在一行人冲下山道、将要离开鼎山的时候,远方亮起了上千火把,几乎将黑夜映亮了。浩浩荡荡的军队封锁了所有山路,并向鼎山四周散开,形成了一个封闭的包围圈。见此情景,何人立刻让众人冲上山巅,暗藏于鼎湖湖畔,伺机而动。
这已是众人被围困的第四夜。第一天晚上,那四千余人的军队派出了三千人,分队进入鼎山中,想要展开地毯式搜索。可搜了一半,便遇到了蛇群阻截。成千上万的长蛇,像潮水一般向军队拥去,将猝不及防的军士们闹得人仰马翻。可就在何人他们准备趁乱掩护骆阳一家下山之时,官兵们却突然撒出了雄黄粉末,驱逐了蛇群,再次将下山的道路封死了。
“他娘的,这些狗腿子倒是来得够快,而且还是有备而来!”何人“呸”的一声,大骂道。
听他咒骂,骆阳一声长叹,道:“老夫避世多年,就是想远离江湖纷争,为儿女求一点太平。可这下子……唉,也不知究竟是开罪了哪位高人,竟落得如此田地。”
见他面露颓然之色,何人开口劝慰道:“骆神医,你莫担心。狂刀客顾良、武痴欧阳先他们正带着苍天的弟兄们自容西古道赶来,约摸明天就能到了。有他们帮手接应,咱们定能顺利下山。”
然而,何人他们这一等,竟然等了四天有余。苍天在容安、领江一线的武者,一共两百余人,在顾良他们的号召下,相继赶到鼎山。可是,在四千大军的封锁面前,这些江湖客也都犯了难。在他们之中,不乏有人身手不凡、能够以一敌十,可更多的人却是武功平平。更何况,苍天武者皆是浪荡惯了的闲云野鹤,组织亦是松散,说穿了便是一群乌合之众,怎能敌得过训练有素的四千大军?
局势一时僵持。赵瀚及其手下军队虽是备有硫磺,但仍不免忌惮山中毒蛇,一时不敢搜上山去。而骆阳等人却被困死在山巅。蔡小蛇连续四日以内力催动笛声,驱使蛇群,也已渐渐不支。到最后只得靠何人为他渡力,方能苦苦支撑。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何人左掌抵在蔡小蛇背心,一边将自身内力输向好友体内,一边道,“时间越久,对我们越是不利。赵瀚不仅能调动四千大军,他身为太平盟的统领,更能调动太平盟诸派助阵。想必眼下冲霄剑阁、云霄古楼、紫云门、天波楼、瑞金门、九华诸派,已经赶来鼎山了。届时便是苍天全员到齐,也架不住太平盟的攻势。”
听到这话,骆子璇吓了一跳,她瞪圆了眼望向自己的父亲,惊讶道:“爹爹,这么多人就是为了来抓你?就算是为了缉捕凶犯,也不用这么大排场呀!”
“傻丫头。”骆阳无奈却又疼惜地揉了揉女儿的脑袋,“你想想,那平遥命案案发不过三日,太平盟就能派出数千大军围攻鼎山,这哪里是为了抓你爹爹我啊。”
骆子璇虽是对江湖事一知半解,但却是个聪明的姑娘,她想了片刻便明白过来:“爹爹,你的意思是,那个太平盟派这么多人来,并不是为了抓你,而是知道苍天的人会来,故意针对他们的?”
骆阳无言轻叹。何人苦笑道:“骆姑娘说得有理,这么说来,骆神医,倒是我们连累你了。”
“什么连累不连累的。”骆阳摇了摇头道,“若没有苍天通风报信,我哪里会知道平遥的案子?到时候官府找上门来,我们一家子便是连逃都来不及了。”
何人大笑道:“骆神医果然痛快人!既是如此,咱们便不算谁拖累谁了。放心,人在做天在看,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骆神医你那浮屠快是要比天还高了,这次定能化险为夷!”
话音刚落,只听夜幕中传来一声鹰啸。众人仰头去看,只见弯月之下,一道黑影俯冲而来!
“是鹰王!”何人大喜,他直起身,抬高了右臂。那雄鹰径直飞向他,停在了他的臂上。何人自它脚腕上的铁筒里取出一枚蜡丸,两指一捏,蜡丸破成两半,露出藏于其中的纸卷来。何人展开纸卷,读毕,他一拍大腿,大笑道:“好计!骆神医,这次咱们有招儿了!”
说着,何人将信上计策一一告知,众人当下忙碌起来。
寅末卯初之时,天色渐明,东方天际晨曦微露,而这山中迷雾却逐渐浓密起来。山中水汽经晨光一映,更显得浓雾缭绕。云雾如纱如棉,在山腰间盘旋,好似为鼎山系上了一条轻纱绸带。
就在这浓浓迷雾之中,山下的两百余名苍天武者突然自山南处发动了攻击。这些在江湖血路上前行多年的武人,凭借敏捷的身手,借着浓雾的遮掩,无声无息地向驻守在山南的官兵潜行而去,自他们的后方开始了奇袭。利刃划过军士的喉管,当第三具尸体颓然倒下之时,训练有素的赵家军迅速发现了异样。一名军士在联络同袍无果的情况下,果断燃起了用以报信的烟花。
只听一声尖锐哨响,烟花凌空绽放。在厚重的浓雾中,虽看不清烟火的方位,但吴季听声辨位,靠哨响判断出了方向。身为这四千精兵副帅的他立刻下达军令:“西面、北面两队,各抽调三百人支援山南!其余人严守阵地,封锁山道,以防敌人调虎离山!山雾浓重,以箭阵待命出击,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当超过千名军士在山南集结之后,这些身经百战的军人立刻排兵布阵,向对方射出数以千计的箭矢。箭雨密密麻麻,遮天蔽日,如织如网。就算苍天武者再厉害,以肉身也不可能冲破这箭阵的拦截。两百名武者且战且退,向山下一路退避。
就在两方人马于山南交火之时,在东方山麓上,由鼎湖倾泻而下的鼎河清流中,一艘竹筏顺流而下。层层迷雾中,隐约可见竹筏上或站或坐立着数道人影,站着的那个头戴斗笠、手持一根长竹竿,正不时地将竹竿探向水下,船行极快,不过瞬息之间就漂行数里,直逼山脚。
守在东麓的七百名兵士立刻扬弓搭箭,齐齐向那竹筏直击而去!飞箭如雨,那竹筏瞬间便被箭阵穿透,然而因晨雾浓密,从岸上看不出对方伤亡。数十名水性好的兵士手持绳索,下水想套住竹筏。可就在他们即将靠近筏子的时候,只见那斗笠人竹竿一甩,登时只听轰鸣阵阵,河面上激起冲天的水浪!
“老子人称‘水鬼’,想在水里跟老子斗,你们还嫩了点!”只听筏上的那人朗声道。紧接着,他右臂一横,内力催动,竹竿再击水面。又听数声轰鸣,丈高的浪花应声而起直冲云霄,水流巨大的冲击力直接将兵士们击飞了出去!
见下水的兵士被他击飞,那人朗声大笑,笑声在山间徘徊,激起阵阵回声。
“放箭!放箭!”
守卫东麓的分队长大吼一声。随着他一声令下,又是一阵细密箭雨!只听“笃笃”声响不绝于耳,利箭入木三分!按理说,在七百人不断的射击之下,万箭齐发,就是神仙也会被射成了刺猬。可谁想到那竹筏顺流直下,刚一通过封锁线,就听那嚣张的声音再度响起:“狗腿子们,爷几个不奉陪了!哈哈哈哈!”
猖狂笑声在山间回响。兵士们立刻拔足直追,可他们脚程再快,又怎能追得上匆匆流水?只见箭落如雨,而那小舟却已穿过山峦。见此情景,那队长又急又怒,一边命人继续追击,一边命信兵向吴季报告:“报!药王等人趁乱借水路逃脱!”
就在这时,忽听山脚之外传来震天的笑声。两百余名苍天武者各自催发内劲,笑声冲天。只听为首的那人朗声道:“四千精兵围不住一个鼎山,不如回家卖红薯!哈哈哈哈!”
两百余名武者跟着猖狂大笑,齐声高喝“不如回家卖红薯”,另有人大骂“官腿子”和“窝囊废”。各样的叫骂声让军人们倍感挫败,吴季满脸涨红,愤而以剑击地,怒喝道:“追!”
四千军士向山脚下急追而去,可论轻身功夫,苍天的武者哪个不是或多或少会些轻功?两百余人化整为零,分别向鼎山脚下的村镇散去,就算赵家军人数众多,也无法算出骆阳一家究竟逃向了哪个方向。
就在吴季追击苍天武者不成、愤而退兵之时,一只苍鹰却在鼎山上空盘旋。它长啸一声,俯冲而下,一头扎向了山脚迷雾之中。只见那鼎河汇入凌江的入江口,停着一艘的竹筏,筏子上立着几个稻草人,上面密密麻麻扎的全是箭矢。“水鬼”何人自竹筏下的河水中钻了出来,湿漉漉的他走到岸边,拔下了扎在胳膊上的箭头,撕了块衣摆,就着鲜血写下了“容西古道”四个字。随后,他高举右臂,让鹰王停在臂上,将那破布条塞进鹰王脚上的铁筒里。
鹰王展翅腾空,飞跃青山,向那山巅鼎湖飞去。此时晨雾渐散,只见湖畔的林中,身负蛇篓的蔡小蛇接应了鹰王,在看完何人的讯息后,他转而望向骆阳一家,沉声道:“官兵已撤,我们即刻下山,与何人他们会合。”
原来,在前一晚接到纸卷之后,何人他们便依计行事,连夜制作竹筏,又以野草扎了数个稻草人,以树枝撑住,固定在竹筏上。纸卷上早已写明,晨雾浓重,官兵们视野受阻,必会祭出箭阵。为保骆阳一家三口的周全,由何人一人撑着竹筏顺流而下。人称“水鬼”的他,水性极佳,就是在水里泡个三天三夜都神气活现,更别说藏身于竹筏下、在水底躲避箭矢,这对于他来说只是小菜一碟。当何人借着迷雾,穿越封锁之后,山脚下的苍天众人便配合他演出了这一场嘲讽的好戏,制造出骆阳等人顺利逃脱的假象。而在官兵撤离鼎山之后,何人再以鹰王传讯,由蔡小蛇护送骆阳一家顺利下山。
云破日出,朗朗晴空之下,和煦阳光映在烟波浩渺的鼎湖上,将粼粼水波映得格外璀璨,宛若明珠。鹰击长空,凌空一声长啸,更显鼎山幽静,重回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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